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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錯將軍

2009-02-12 08:47
章回小說 2009年2期
關鍵詞:師長林彪團長

力 歌

上篇

我對李工良說:“你是我一生最崇拜的人?!?/p>

李工良笑了,笑意中還有些靦腆。他退休前只當了個國有企業(yè)圖書館的副館長,而他的最高的職務曾當過軍分區(qū)司令員,用現(xiàn)在的話來講他怎么也該是個軍級領導了。

那是在1932年的春天,連長找到剛剛上任當排長的李工良,說:“剛才團長找我們過去開會,說剛組建起來的紅四軍團首長,要到我們團來檢閱隊伍?!?/p>

“上咱們團來檢閱的都是些什么官呀?”李工良滿臉稚氣地問,他還搞不清楚軍團是個什么編制。李工良雖然年輕,但已經(jīng)是三年多的老兵了,原來他是團長的傳令兵,他的入黨介紹人就是團長。

連長對編制其實也搞不清楚,他含糊地說:“我聽團長說,現(xiàn)在紅四軍的番號已經(jīng)沒有了,都歸到這個軍團里了?!?/p>

“嗨,你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咱們這幾場戰(zhàn)斗下來,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那還不縮編啊,我看哪,軍團軍團,除了軍就剩團了吧?!崩罟ち即蟠筮诌值卣f。

“別胡說,要是讓團長聽到了,還不斃了你?!边B長忙制止了他,還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了四周的動靜。他這個連長也是剛從一個班長提起來的。

這些話其實說得一點也不夸張。戰(zhàn)斗使部隊減員非常嚴重,二十八團是過去上千號人的第一大團,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百多號人。直到這一年的春天,部隊開始整編,才在蘇區(qū)招收了一些新兵,用來補充紅軍的兵源。

連長的話,讓李工良不以為然,說:“我說的是真話,我不過只是一個傳令兵,要不是那些戰(zhàn)友們都戰(zhàn)死了,哪能讓我來補充當了這個排長?”

連長也不跟他再計較了:“我可是向你傳達團長的命令,你要訓練好隊伍,等著檢閱?!?/p>

李工良一指他身后那群衣冠不整的新兵,說:“現(xiàn)在他們連軍服還都沒有發(fā)下來,就這模樣的部隊,怎么能夠接受首長的檢閱?!?/p>

連長也顯得一籌莫展,不耐煩地說:“你別鱲嗦了,讓你咋干就咋干唄?!?/p>

李工良只好叫齊人馬,開始組織整隊。那些新兵蛋子根本就沒有把眼前這個年輕人當回事,松松垮垮地站成了三隊。李工良喊出口令,并指揮著那些新兵按照要求操練,可是沒什么人執(zhí)行,仍舊嘻皮笑臉,我行我素。氣得李工良高聲叫罵,卻不見效,他索性使出了混勁,在樹上折下了一根枝條,見有不聽指揮者,過去就是一家伙,挨打者開始有些不服氣,可是面對的畢竟是當官的,真要叫起板來,肯定得不到好果子吃,也就變得規(guī)矩起來。

李工良使出這一招,果然奏效,隊伍變得井然有序,訓練起各種科目也容易得多。相對比較同在操場上的其他隊伍,就很顯眼。

李工良的一舉一動,被一個站在操場角落里的年輕人看在眼里。當李工良用枝條教訓一個士兵時,這個人快步走了過去,站在了士兵前面。這個人穿戴干凈,瘦弱,眉毛尤重,眼里透出冷峻的光,像兩把咄咄逼人的刀子,直刺過來,讓李工良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是準?竟敢來管老子的事。”李工良色厲內(nèi)荏,還提了提他的枝條。

“你多大了?”那個人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向他提問?!拔沂艢q了。怎么了?”李工良裝作滿不在乎地說。

“是排長嗎?”

“我不像嗎?”李工良梗著脖子說。

站在閱兵臺上督促訓練的團長看到這個方向有狀況,迅速跳下臺,快步跑了過來,到了那個年輕人面前,雙腳并攏,一個立正敬禮,畢恭畢敬地說:“不知老團長已經(jīng)到了,該死該死?!?/p>

年輕人卻傲氣十足,不理不睬,向前走了幾步,又倒了回來,問李工良:“你叫什么名字?”

“李工良。”

年輕人臉上布滿了疑惑,問:“名字是哪兩個字?”李工良有些不滿地說:“就叫工良,這你還不知道?”團長忙解釋說:“其實他原來名字叫二虎,是個傳令兵。后來部隊送公糧時,我給他起了名字叫公糧,可他怎么也寫不會,為了簡單,我就改成工人的工,優(yōu)良的良了。”

年輕人顯得無動于衷,似聽非聽,一指李工良手中的樹條子,說:“這也叫優(yōu)良?”團長馬上喝令道:“李工良,扔掉樹條子,咱們是革命的隊伍,不能打罵士兵?!崩罟ち籍攤髁畋鴷r,一直都是跟在團長身邊,他知道團長的火暴脾氣,就連頂頭上司師長也敢頂撞,現(xiàn)在卻變得服服帖帖,甚至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里很不舒服。

李工良的脾氣就是跟著團長學的,他看著年輕人對團長的傲慢態(tài)度,心中的憤懣一下子便發(fā)泄出來了,“就這幫兵,誰能訓得好?不用點辦法,誰聽你的?!團長,要不,咱讓這位首長也來試試,看看他們聽不聽話?!?/p>

團長臉都嚇白了,連忙呵斥道:“李工良,你好大的膽子,你怎么敢跟軍團長這么說話?”“軍團長?”李工良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么年紀輕輕的一個人,竟然是軍團長。

團長又補充了一句:“這就是軍團長,咱們團過去的老團長林彪?!?/p>

李工良懵頭懵腦,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率領紅四軍縱橫馳騁、戰(zhàn)功卓著的林彪。全軍上下的人都知道,林彪只有二十五歲,都怪自己一時疏忽,竟然頂撞了軍團長。李工良不知該激動,還是該懊惱,干張嘴就是發(fā)不聲音來。

“你怎么回事,還不快向軍團長道歉。”團長厲聲說道。

林彪并不理會他們,冷冷地笑了,似乎自言自語地說:“我十九歲時,也是個排長。”

到了冬天,李工良參加第四次反“圍剿”,在搶陣地時,連長在被流彈打中犧牲了,正在發(fā)動沖鋒的戰(zhàn)士們,一見在前面帶領隊伍沖鋒的連長倒下了,驚慌失措地往回就跑。這些都是新兵,哪見過真正的戰(zhàn)斗,大家呼叫著退了下來,李工良帶著他們的排在后面還沒等沖過來,就被前面退下來的兵帶了下來。

李工良顯得氣急敗壞,端起了步槍。前面一排的排長看到他,喊著:“李排長,連長死了,咱們快撤吧?!?/p>

他一邊喊著,一邊要從李工良身邊跑過去。李工良不由分說就是一槍,那個排長應聲倒地。他對著退下來的士兵,大喊一聲:“現(xiàn)在我就是連長,再有臨陣脫逃者,就地槍斃?!?/p>

那些戰(zhàn)士看著被打死的排長,哪里還敢違抗,只好掉頭往回沖。李工良率先端起機槍,帶領三個排,沖向了敵人的陣地。

李工良的一舉一動,全都在林彪的望遠鏡中,他對身邊的參謀長說:“問一下二十八團,剛才沖上陣地的是不是那個叫工良的人?”

戰(zhàn)斗結束后,團長召開了慶功大會,表彰了李工良,并讓他正式當上這個連長。大家正在向李工良祝賀時,聽到門口衛(wèi)兵高喊一聲:“立正,敬禮!”

聲音未落,林彪一挑門簾進來了,正在開會的連以上干部紛紛起立。

林彪對所有的人視而不見,一屁股就坐在了團長坐的那個位置,也不讓其他人坐下來,直接問道:“你們在開什么會呀?”

“是慶功會?!眻F長忙答道。

“慶功會怎么在團部里開呀?這應該是全團的慶功大會?!绷直氩⒉豢雌渌耍涯抗馔断蛄死罟ち??!笆牵裉焓茄芯吭趺磻c功,然后再開全團的慶功大會。”

林彪一指李工良,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這個工良,你們準備怎么給他記功?”

“我們準備上報,授予他紅軍勛章,再提任他為連長……”“不已經(jīng)是連長了嗎?”林彪突然問道。

團長遲疑了一下,說:“那不是他自封的嗎?今天團里正式任命他為連長。”

“自封的?在陣地上,要是接到你們的任命,再讓他率領隊伍,組織沖鋒,恐怕黃瓜菜都涼了。我就喜歡靈活作戰(zhàn)的指揮員?!绷直氲皖^沉思一下,說,“既然已經(jīng)是連長了,就再給他提一級,讓他當個營長?!眻F長覺得不合適,但又不敢頂撞,只好找個借口,說:“在營長里還沒有減員的位置?!?/p>

林彪不屑地瞥了一眼團長,說:“這還不簡單,多放一個副團長不就行了。”

林彪親封李工良為營長,李工良有些誠惶誠恐,看著一屋子的干部,屬他資歷最淺,人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他謹慎地說:“我還年輕,我還是當連長吧?!?/p>

團長聽罷,也覺得找到了真正的理由,補充道:“李工良才二十歲?!绷直氲哪樢幌伦雨幜讼聛?,不滿地說:“我才只有二十六歲?!?/p>

團長知道這句話傷害了林彪的自尊心,他生怕林彪誤會他的意思,連忙解釋說:“我是說他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薄澳阕鲬?zhàn)經(jīng)驗就足嗎?”林彪一句話就把團長噎了回去。

此后,李工良經(jīng)歷了黃陂大捷,參加草臺子戰(zhàn)役等大小戰(zhàn)役數(shù)十次,直到長征結束后,他已經(jīng)是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指揮員了。

紅一軍團進入山西腹部,率先占據(jù)了汾河的富庶地區(qū),有了財源,部隊也進行了擴編,他被調(diào)任到另一個團做代理團長。這幾年雖然他戰(zhàn)功卓著,但并沒有得到太大的升遷,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脾氣,他經(jīng)常頂撞上司,落了個“撅嘴騾子賣了個驢價錢”。

人們都說他這個德性是林彪慣的,只能讓林彪來調(diào)教他。其實,他跟林彪沒有什么接觸,他只是個副團長,像領取戰(zhàn)斗任務,開什么重要會議,大多是團長政委的事。之所以說是林彪慣的,就是第一次林彪看到他打罵士兵并沒有加罰他,林彪對待自己的部下如此地放縱是絕無僅有的;再就是林彪的一句話,他便從一個排長,一下子提升為營長。對此那些干部們都不服氣,又不敢去惹惱林彪,就在各方面合伙排擠他。李工良又是個沾火就著的家伙,編制擴大了,人家都是水漲船高,卻只把他一個人調(diào)任到另一個團去當團長,還是個代理的。

李工良感到憋氣,去找?guī)熼L?,F(xiàn)在是師長,李工良當營長時,人家還是另一個營的副營長,在他原地踏步時,人家從營長開始,一路高升到了師長位置上。

他不滿地對師長嚷道:“你說我怎么就弄了個代理團長?”

師長顯得不以為然,說:“那就不錯了,你知道嗎?干部升職是歸黨來領導,是要經(jīng)過師黨委的會議研究決定,對你的情況,大家意見不統(tǒng)一,還是我力排眾議,變通了一下,讓你先當上這個代理,這樣可以避免矛盾,過渡一下可能再扶正,不就顯得順理成章了嗎?!?/p>

李工良卻不買他的賬,“黨管干部?那我提營長時,不就是軍團長的一句話嗎?”

“那是特殊情況?!睅熼L覺得話沒有說到位,又補充了一句,“戰(zhàn)爭狀態(tài)下的特殊情況?!?/p>

李工良一聽,非常氣憤,與師長爭吵起來。后來是在政委的勸解下,李工良才氣咻咻地離開了師部。幾天后,師部來了通知,讓李工良即刻趕往保安縣城的紅軍大學報到。

李工良不知道上級是什么意圖,還以為這事與他與師長的爭吵有關,他跑到師部去質問師長:“師長,不給團長當就不給了唄,咋還把我這個代理給代到頭了呢。”

師長沒有搭理他,顧自在那里打著背包。

李工良一見師長不聲不響,更加有氣:“我問你話哪,你怎么不回答我?!?/p>

師長抬起頭來,一臉的怒氣,說:“你問我,我還不知問誰去哪,我這不也在打背包嗎?!币豢磶熼L那架勢,李工良反倒樂了:“咋的,咱倆一起去上學呀?”

師長哭喪著臉,說:“要是上學還好了呢,那是提拔重用,你不知道吧,我給你說說上一期的學員都有誰吧?!睅熼L歷數(shù)那些學員的名字,那都是部隊里耳熟能詳?shù)娜宋?,聽得李工良直咋舌(這些人在解放后,全被授予了將軍以上的軍銜)。

“你說你去紅軍大學學習值得不值得?”

李工良自豪起來,但又覺得奇怪,問師長:“你去哪兒?”師長頹然地說:“讓我去蘇維埃政府那面工作?!?/p>

“那不是挺好的嗎?”

“挺好?你去呀!”師長背起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工良上次與師長的爭吵,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告到了林彪那里。林彪很氣憤,找到當時軍團的負責人——這時的林彪早已離開了紅一軍團,可是他在軍團里的權威還在,才讓師長到蘇維埃政府去工作。那個師長說得好聽一點是被調(diào)離,說得不好聽的話是被撤了職。

林彪提議讓李工良到紅軍大學學習,借此想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他。

李工良到了保安縣的紅軍大學,他還不知道林彪是這里的校長。

開學典禮的那一天,二百多學員整齊列隊,站在操場上。這時,幾個人從學校辦公房走出來,其中一個人威風凜凜走上了閱兵臺。李工良認出這個人是林彪,小聲對旁邊的學員說:“他咋上這里來了?”

旁邊的人剜了他一眼,說:“你不知道?他是這里的校長。”

李工良恍然大悟。林彪先是致詞,說了歡迎,說了對未來的期待,又說:“毛主席說了,我們要把紅軍大學辦成共產(chǎn)黨的黃埔軍校,培養(yǎng)出一大批的軍事人才,有效地打擊敵人?!?/p>

李工良很激動,能在林彪這里學習,可以近距離地與他接觸,更好地學習作戰(zhàn)經(jīng)驗??墒橇钏氖橇直牒苌倥c他們這些學員接觸,總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沉默寡言,就是見面敬禮,有時林彪回禮,有時視而不見。

但令學員佩服的是林彪給學員講課,他說話雖然慢條斯理,卻極為生動,也極為獨特,與其他老師所講的戰(zhàn)術戰(zhàn)法很不同,他認為紅軍不適合打常規(guī)戰(zhàn)。誰都知道林彪素以善打運動戰(zhàn)而馳名。在中央蘇區(qū)時,他指揮大兵團作戰(zhàn)很有經(jīng)驗,曾經(jīng)整師整團地殲滅國民黨的正規(guī)軍。他形象地說:“我們紅軍就是要天馬行空,獨往獨來。讓敵人摸不著頭腦,才能有效地消滅他們?!?/p>

1937年,為了適應新形勢,紅軍大學改名為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簡稱抗大。

李工良說他沒有在抗大學習到最后那一天,而是提前畢業(yè)了,讓他到一一五師報到,他猜測自己的這次調(diào)動一定與林彪有關。

在師部的院子里,迎面看到林彪和聶榮臻走了出來,他連忙舉手敬禮。

林彪對他視而不見,兩人說著話從他身邊走過,在與他身體交錯時,他看到林彪眼中的余光從他臉上掃過,火辣辣地炙熱。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臉。

進了報到處,接待他的那個管干部的領導,問清了他的個人情況后,就宣布了對他的任命,是去當營長。領導問道:“有什么意見嗎?”

“只要有仗打,給我什么職務我都不嫌棄?!崩罟ち妓斓鼗卮鸬?。

領導笑了,顯得和藹可親:“你去抗大前,就已經(jīng)是團長,這回當了營長,職務降了,難道心里就沒有一點不舒服?”

李工良咧嘴笑著,說:“能有啥意見,就連林彪都降為師長了,我還有啥說的?!?/p>

“真有你的,你竟敢跟林師長相比。”領導哈哈大笑,然后說,“你沒意見,而在乎職位的人啊,可是大有人在呀?!?/p>

“我在抗大的事,你也知道,人家沒有抓我,沒有判我的罪,就不錯了。”李工良似乎想起了什么,問,“我這個營長是不是林師長定的?!鳖I導笑了笑,未置可否。李工良又說:“紅軍變成國民黨的八路軍了,只是人家的一股部隊,我都覺得窩囊?!?/p>

“這只是一個編制問題,八路軍還是要聽我們黨中央的。你在林師長手下不吃虧。咱們一一五師人馬最多最強了。林師長的弟弟張浩,也就是林育英,他在另一個師當政委,連毛主席都開林彪的玩笑說,假如林育南不去世的話,八路軍三個師就都讓你們林家給包了?!?/p>

作為林彪的部下,李工良感到無比的自豪和光榮。

當年9月下旬,李工良所在的部隊急行軍奔向了平型關。一路上,他們看見到處都是潰退下來的國民黨兵。李工良了解情況,他們回答說:“我們還沒見到日本鬼子的面哪?!?/p>

李工良氣得高聲叫罵道:“沒見到敵人就逃跑,你們也配做軍人?”

對方卻不服氣:“你也別吹牛,一會兒看到敵人的陣式就知道了。日本鬼子有飛機坦克,炮彈炸得像雨點那么密,你說就咱們那幾條破槍,跟人家對付,那不是找死嗎?”

戰(zhàn)士們聞聽,頓時有些恐慌。這畢竟是一支剛剛組建起來的隊伍,而且從來沒跟日本鬼子打過仗,聽了難免生出了恐懼心理,就連生死不怕的李工良心里也都沒了底。

這時,傳令兵過來了,傳達調(diào)整部隊的前進路線,林師長命令改走了小路。

小路艱險難行,有些戰(zhàn)士在小聲抱怨。李工良走著走著,悟出了師長的用意,師長是怕影響戰(zhàn)士的作戰(zhàn)情緒,才出此下策的。他帶著戰(zhàn)士們高喊八路軍軍歌,用來鼓舞士氣。

平型關地勢險要,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從平型關出來,是一條狹窄的溝壑,溝道中段長約五公里,溝深數(shù)十丈,溝底只有允許一輛車通過的寬度,而溝的兩側卻是平坦的山地,這是打伏擊絕佳的地形。

林彪決定在這里設伏,打擊的目標就是日本的精銳部隊,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部隊受制于板垣中將指揮。這個部隊威名顯赫,自進入中國以來,還從來沒有過戰(zhàn)敗的先例。

雨后的二十五日,不可一世的日本板垣師團進入伏擊圈,林彪一聲令下,一一五師所有的輕重武器齊聲怒吼。李工良所在團負責主攻任務,他率先帶著他的那個營沖入敵陣。板垣部隊作戰(zhàn)十分頑強,拼死抵抗,死不投降。打到最后,雙方開始了肉搏戰(zhàn),十分殘酷,李工良舉著大刀赤膊上陣,連殺幾個日本鬼子,他也身中數(shù)刀,可是他愈戰(zhàn)愈勇,直到自己倒在了血泊中。

林彪指揮的平型關戰(zhàn)役獲得了最后的勝利。當戰(zhàn)士們打掃戰(zhàn)場時,看到李工良躺在了一堆日本兵的身上,還以為他犧牲了,準備抬起他放入車輛上時,他的身體突然蠕動了一下,一個戰(zhàn)士驚喜地喊衛(wèi)生員:“這兒還有一個活的!”

平型關戰(zhàn)役之后,李工良在醫(yī)院養(yǎng)傷,待傷愈歸隊,一紙調(diào)令將他調(diào)到某軍分區(qū)去當司令員,主要的任務就是負責發(fā)展地方武裝。不到半年時間,他下面的警備部隊、民兵、武工隊等各類武裝就發(fā)展起來,他干得不亦樂乎。國民黨政府對共產(chǎn)黨領導的根據(jù)地采取限制政策,不給撥發(fā)任何的生活軍需物資,毛主席號召根據(jù)地軍民自力更生,發(fā)展生產(chǎn),豐衣足食。很多部隊都在開墾荒山,種糧種棉,保障供給。他所在的軍分區(qū),雖然大家的積極性很高,但收益卻很差,他受到了軍區(qū)的批評。

李工良很焦急,找來各方面負責同志商議,如何轉變被動局面。

大家的建議五花八門,莫衷一是。李工良覺得沒有什么創(chuàng)意,那些建議都是從別人那里學來的經(jīng)驗,可往往解決不了現(xiàn)實問題。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參謀長說:“我倒是有個建議,肯定賺錢,但不知道可行不?”無計可施的李工良馬上說:“只要有錢賺,沒有什么不行的,你快說吧?!?/p>

參謀長環(huán)顧左右,聲音壓得很低,說:“我們可以種鴉片?,F(xiàn)在是戰(zhàn)爭年代,都需要這種東西做藥材,我們可以聯(lián)系藥材商去找銷售渠道,有了錢,還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p>

政委一聽,堅決反對:“那可不行,這是違法亂紀的事,上級知道了,誰能負責任?!崩罟ち疾灰詾槿唬骸靶辛?,這個責任我來負,你們都別參與,到時候都往我身上推?!闭鸵恍┏址磳σ庖姷娜耍灰娎罟ち紤B(tài)度堅決,也就不言語了。李工良強調(diào)了紀律:“你們不同意是不同意的,但一定要保守機密,不許外露,如果我聽說誰要是泄了密,別說我他媽的翻臉不認人,我槍斃了他。”

李工良帶著相關人員親自選址。他在偏僻的大山里,劃出后山坳的一塊地來種植鴉片。為此他還派出了重兵把守,四周的山頂都布上了流動崗哨,封鎖所有進入的路徑,發(fā)現(xiàn)一切可疑人員都要送到他這里來,他要進行親自盤問。

他經(jīng)常騎馬到山坳里來,每一次看到植物的成長,他都喜滋滋的??斓饺肭飼r,整個坳地的植物都呈現(xiàn)著油汪汪的綠葉,長出鮮艷的花朵。跟他一起來的藥材商夸獎說成色非常好,絕對能賣出好價錢。

李工良望著喜人的景象,欣喜若狂,在心里盼望著最后的收獲。他回到軍分區(qū),興奮地用手比劃著對生產(chǎn)部門的負責人說:“你們知道不,就咱們那塊地,藥材商說了,至少可以換來三十筐的大洋,白花花的大洋?。”抡f養(yǎng)活咱們軍分區(qū),就是咱們軍區(qū),乃至整個根據(jù)地,咱們分區(qū)也是富得冒油的大戶人家?!?/p>

正當他們懷著喜悅的心情,憧憬著那白花花的大洋到手里的時候,有人不知怎么就將此事反映到了三人軍事協(xié)調(diào)小組。國軍代表和美軍代表為此大做文章,說他們接報,說共區(qū)有人私種大煙。借此向共產(chǎn)黨方面施壓,說要到蘇區(qū)來突擊檢查。

八路軍總部馬上啟動應對方案,林彪也開會要求各軍區(qū)徹查,堅決不留死角。接受命令的軍區(qū)首長害怕的就是李工良那里出現(xiàn)問題,他們知道李工良的刁鉆,便叫來分區(qū)的政委,連蒙帶騙帶恫嚇,政委終于堅持不住,說了實話。

軍區(qū)首長把這作為政治任務,要求必須徹底鏟除鴉片,可誰都知道李工良這個人的脾氣,人家商量了對策,就是在三人小組來的那一天,找個借口將李工良騙到軍區(qū)來開會,那面由政委負責帶隊,鏟除那片植物地。

李工良來到軍區(qū)開會時,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首長凈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讓他產(chǎn)生了某種懷疑。在休息時,有人偷著告訴他,說來的時候遇到了八路軍總部的人,陪著三人小組去了他們的分區(qū)。

李工良一聽,不禁大驚失色。他倒不是怕那些人發(fā)現(xiàn)他種鴉片,而是怕誤入了軍區(qū)首長的圈套,他便試探著去向首長請假。

“今天這個會議很重要,你不能走?!笔组L看到了李工良懷疑的神情,堅決地說。

首長的神色,應驗了自己的猜測。他借故說去茅廁,趁著首長一個不注意,溜入了馬廄,牽出馬來,不巧還是遇上了首長。首長忙阻止他,首長說:“我們還準備了晚飯,咱們還要一起喝兩杯呢!”

“留著下次來再吃吧?!崩罟ち甲焐险f著,已經(jīng)飛身上了馬,揚塵飛馳而去。

政委將三人小組派來的人留在了軍分區(qū),那面布置戰(zhàn)士緊急鋤地。三人小組派來的人,并沒有去軍分區(qū)的管轄領域各處去視察,他們只不過來走走形式,吃了頓飯,抹掉一嘴的油,便回去交差去了。

一看那些人離開,政委真是后悔莫及。

李工良一氣騎到了后山坳,他見到了最為慘痛的一幕。那塊綠油油的植物園又變成了荒坡,戰(zhàn)士們干得很徹底,幾乎是片草不留,氣得李工良痛哭流涕,回來不等進院就開始大罵特罵政委是豬頭豬腦子。

政委只好硬著頭皮忍著,讓李工良掘了他十八輩的祖宗,就差應現(xiàn)他在會上說的誰泄密就槍斃誰的保證了。最后,政委只是硬硬地回了他一句:“那塊地,給你留著做祖墳吧?!?/p>

政委也不理會李工良在他身后的咆哮,騎馬直接去了軍區(qū),向首長堅決要求,說啥也不再跟李工良做搭檔了。如此一來,政委還被提了,當了軍區(qū)政治部的主任。

李工良也去軍區(qū)鬧事,鬧得軍區(qū)首長實在沒有了辦法,只好給他們軍分區(qū)撥糧撥錢,作為鏟除鴉片損失的補償。

李工良從軍分區(qū)司令員被撤下來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一個女性,也就是他現(xiàn)在的老伴。當然,他的老伴那時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一個地主家的千金小姐。這一段經(jīng)歷不想贅述,這涉及到李工良的尊嚴,更不應該由我輩來說三道四。

當年,李工良在街上看到一群人正在追趕著一個姑娘,跑到他身邊時,他一把拽住了那個姑娘。他以為那些人是欺男霸女的流氓呢,便高喊一聲:“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搶人,你們好大的膽子!”

那些人一看是個軍人,也不敢冒失,都說是請小姐回去結婚的,說她在逃婚。

李工良低頭一看,不禁喜上心頭,原來是個漂亮的學生娃,穿的也是學校的服裝。姑娘氣喘吁吁地向他說明:“這是家里包辦的婚姻,他們非讓我嫁給一個比我大的富豪當三姨太,我當然不同意了,趁著今天結婚他們不注意才逃了出來。”

李工良覺得這是家事,也不好再多管,本想勸一勸那個姑娘,可是姑娘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哀求道:“長官,你可要救救我呀,我年紀輕輕的,怎么能去當三姨太呀?!?/p>

她這么一說,讓李工良心生憐憫,自己還光棍一條,而資產(chǎn)階級卻為非作歹,一下子娶了三房老婆。他一拉姑娘,對那些人說:“要結婚,讓他們到軍分區(qū)來接你們家的小姐?!?/p>

他是想用軍分區(qū)的衙門?;K麄儯詾槟切┤瞬桓胰ツ抢锝尤???蓻]想到剛過一個時辰,就聽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嗩吶樂器聲,徑奔軍分區(qū)而來。

李工良忙帶著士兵來到大門外。外面接新親的、看熱鬧的已經(jīng)是人頭攢動。帶頭的老者,自稱是姑娘的父親,是來接人結婚的。

戰(zhàn)士們就勢沖過了水樓子周圍的障礙,打進了水樓子的大門。敵人仍然頑強抵抗,從樓上順著樓梯往下面扔手榴彈。

李工良急中生智,讓戰(zhàn)士找來了柴禾,堆在門里,點燃火這么一熏,沒多大的工夫,上面的敵人果然從窗口中打出了白旗。

李工良讓他們把武器順著窗口扔下來后,才讓他們舉著手從樓門中一個個走了出來。

評功授獎時,并沒有像李工良與那個團長約定的那樣,那個團長仍然立了大功。雖然這個團長也找過縱隊首長推讓,但縱隊首長堅持將一等功給予了他,因為是他們那個團沖進剿總指揮部,俘虜了東北“剿總”副司令范漢杰。祝捷慶功大會頒獎的時候,李工良并不知曉,當時他正帶領著一個排的戰(zhàn)士押送一批戰(zhàn)俘在后方途中。

其實,這是師長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他是怕李工良鬧情緒,才交代給了他這個“艱巨任務”,并說讓李工良去看看正在后方的老婆。由于戰(zhàn)事緊張,他老婆生下個孩子,來到人世都過了百天,也沒有見到他這個親生父親。

李工良聽到師長這么一說,當然樂于接受這個任務,他還以為這是對自己特殊的照顧哪。他沒有識破師長的詭計,其實這樣的任務,只需要一個連排長就可以完成,哪用得著李工良親自前往。

當時李工良一心只想見到他那未曾謀面的兒子,一路上顯得興致勃勃,與那些士兵們隨意地開著玩笑,還與那些戰(zhàn)俘們交流著他們熟悉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

這些戰(zhàn)俘都是國民黨上校以上的高級軍官,一共有二十四人,他們都是李工良所在師俘虜?shù)?。這里面還有些人與李工良在抗日戰(zhàn)爭中曾打過交道,所以談起話來十分輕松。

李工良一副勝利者自居模樣,興致勃勃,談笑風生。

他們一直朝北走,沿途大部分地區(qū)都已經(jīng)是解放區(qū)了,走到哪里都受到各地政府的熱情接待,晚上借宿在老百姓家里,也沒有覺得不方便。

過松遼河后,也就只有半天的路程就到后方的總部了。李工良感到十分輕松,他馬上可以到總部交差,然后就可以與他那個沒見過面的兒子會面了。他絕對沒有料到的是危險也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在松遼河的北岸是一片繁密的松樹林,一行人光腳趟過了河后,李工良讓走了半天路的戰(zhàn)士和戰(zhàn)俘們坐下來休息。

戰(zhàn)士們正在重新穿鞋打繃帶,正在這時,負責硏望的哨兵,偷偷地回來,附在李工良的耳邊悄悄地耳語了幾句。李工良連忙站起身來,隨著他走了出去。

哨兵向李工良報告說,在松樹林的側翼幾公里以外發(fā)現(xiàn)了可疑的跡象。

李工良走出松樹林,哨兵一指那個方向,遠遠眺望便能感到塵煙滾滾席卷而來。他忙拿起望遠鏡,鏡頭里呈現(xiàn)出幾千號人的國民黨軍隊。

李工良感到情形嚴峻,如果去總部的話,正好與這股敵人遭遇;如果往回走的話,也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

李工良讓哨兵將押送俘虜?shù)母刹亢忘h員叫過來,幾個人過來時,都已預感到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嚴重的問題。待大家坐下來,李工良先是把正前方向的敵情進行了通報,然后,李工良目光凜凜地說:“今天咱們開一個臨時的黨員會,研究一下如何渡過我們眼前的危機。”

有人提出先隱蔽起來,等待敵人過去后再出發(fā)。他的意見馬上遭到其他人的反對:“倘若敵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我們再做應變,恐怕就來不及了?!?/p>

“那么,我們就按原路退回去?!庇钟腥颂峤ㄗh。

“那也不行,要是就咱們幾個人還好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帶著這些俘虜,行進的速度肯定會很慢,再說俘虜們要是發(fā)現(xiàn)敵人部隊后,不聽從我們的指揮該怎么辦?”

“那么,也就只好放了他們了?!?/p>

“放了?”李工良眼睛一瞪,說,“放了他們?他們回去后,一個團長很快就能發(fā)展成一個團;一個師長回去后,就是一個師;他們還會接著與我們作對。人是絕對不能放。”

李工良感到進退維谷,其實他早已經(jīng)有了打算,別人也未見得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別人都怕?lián)斬熑?,不敢說出來。

“團長,你說怎么辦?”

李工良大手一揮,說道:“全部就地槍斃!”

“團長,那怎么行啊,我們對俘虜是有政策的……”領隊的排長說。

李工良攔住他的話頭:“政策是人定的,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我們沒時間考慮那些了?!?/p>

“團長,這是要負責任的?!?/p>

李工良毅然決然地說:“責任由我來負,馬上執(zhí)行命令,不然的話就來不及了?!?/p>

幾個人看到李工良陰沉的臉,誰也不敢再言語了。李工良親自布置了這次槍殺戰(zhàn)俘的行動,他和包括他在內(nèi)的四個帶短槍的人,把子彈集中在一起,查驗后,子彈共有四十多發(fā),李工良說:“這些子彈足夠了?!?/p>

“我們用小槍來執(zhí)行,聲音較小,我們再找件棉襖把槍包起來,聲音就不會傳得太遠,加上敵人的嘈雜聲一定會掩蓋槍聲的?!崩罟ち颊f。

這二十四個戰(zhàn)俘在李工良叫那些黨員走后,從幾個人緊張的表情中,都已經(jīng)猜測出什么事情了,他們分析可能是遭遇到了大部隊。他們一直在底下竊竊私語,幾個看守他們的士兵幾次阻止都不能生效。

李工良從小樹林走回來時,正在議論的戰(zhàn)俘們突然鴉雀無聲,驚恐地望著李工良。

此時的李工良臉上露出了笑容,故作輕松狀,為了安撫這些人,他還朗聲大氣地說道:“剛才一場虛驚,還以為撞上了你們的隊伍,可是一看才知道,原來有我們的一個部隊去往長春方向,現(xiàn)在我們穿的服裝都是你們供給的,全都他媽的一個顏色?!?/p>

幾個戰(zhàn)俘不約而同地長吁了一口氣,他們清楚地知道,如果這時出現(xiàn)的是他們自己的人,他們將都不會得到好下場的。

“為了方便起見,我們決定把你們分成四個小隊,可以沿著不同方向行進,以免我們再撞上什么樣的隊伍,一隊由我親自帶隊?!?/p>

李工良為了確保執(zhí)行的迅速,他做了分頭布置,準備在同一時間行動,他用手比劃了一下,那些戰(zhàn)俘六個人一組,劃分后,分別準備由負責人帶隊離開。

有幾個戰(zhàn)俘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疑惑的表情,這些人都是有經(jīng)驗的軍官,當然不好欺騙,一時間輕松下來的神經(jīng)再次繃了起來,所有的戰(zhàn)俘都沒有站起來。

“你們快站起來,我們要在晚上到達總部基地?!笨吹嚼罟ち嫉哪托?,那個排長已經(jīng)顯得不耐煩了?!安患?,不急。”李工良制止著排長說。

此時的李工良已經(jīng)心急火燎了,但是表面上他還顯得十分的耐心,說:“你們不必擔心,你們都跟我黨打交道多年了,我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shù)了?我們對俘虜都有政策,你們也都有妻室老小,我們能那么不負責嗎?我們的政策是只要繳槍了就不殺嘛?!?/p>

李工良說得入情入理,這些人終于被李工良制造出的假象所蒙蔽,幾個人放心地站起來列隊,隨著各自的領隊走了過去。

只有一個人沒有動。李工良知道這個人,他是個國民黨中重要的上校諜報參謀長,姓黃。李工良走過去,撥弄他一下。黃參謀長馬上站了起來,對李工良說道:“李團長,我要跟著你領隊的這一伙一起走?!?/p>

“為什么非要跟著我走?”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心里沒底,還是跟著你比較放心。”

李工良無法再跟他計較,他分析著與敵人大部隊的距離越來越近,時間不等人,他嘴里嘟噥出一句粗話后,說:“那你就跟我們走吧?!?/p>

李工良帶著七個士兵,加上七個戰(zhàn)俘,走向樹林的縱深方向。

走出大約一百米,隱約聽到遠處隆隆的機械聲,時間已經(jīng)相當緊迫,李工良聽到在他們的另外一個方向,一種沉悶聲音響了起來,緊接著另兩個方向也響起了相同的聲音。他知道那些部下們還沒有走出他要求的距離,就已經(jīng)開始執(zhí)行他布置的任務了。

情況緊迫,容不得他再做猶豫,李工良馬上命令幾個戰(zhàn)士分別將幾個戰(zhàn)俘隔離,然后由他來親自處置戰(zhàn)俘。這些國民黨軍官也都是久經(jīng)沙場見過世面的,當他們聽到不遠處傳來的一聲聲沉悶的聲音,預感到大禍臨頭,馬上就有人開始高聲叫喊。李工良一急,對幾個拿著長槍發(fā)愣的戰(zhàn)士吼道:“快按住他們?!?/p>

李工良已經(jīng)握槍在手,將自己的棉大衣撩起一角,走到第一個戰(zhàn)俘的身旁,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槍,那個人訇然倒地。第二個戰(zhàn)俘驚愣之間,李工良的槍聲已在他后腦海上炸響,又連續(xù)撂到了三個都沒有費什么勁,有的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李工良已經(jīng)利索地解決掉了。

等到準備處理第六個人時,麻煩事便來了。李工良需要換彈夾,那個人趁按著他的士兵不注意,猛地向后一撞,士兵被撞了個仰面朝天。大家還在愣怔間,他已經(jīng)跑到了樹林邊,李工良搶過士兵的長槍,沒待瞄準,就是一個點射。那個人踉蹌了一下,便跌倒在樹林邊的水溝里。

這是一聲很清脆的槍響,很容易招致敵人部隊的注意。事不宜遲,李工良將長槍掉轉過來,拉上槍栓,準備解決最后一個戰(zhàn)俘。

剩下的最后這個人,就是那個國民黨的上校諜報黃參謀長,他已經(jīng)嚇得面色蒼白,說話都哆嗦了:“李團長,請不要開槍,咱們是自己人?!?/p>

“什么自己人?”李工良的槍動了動,還是將槍口抬高了一寸?!拔沂谴蜻M敵人內(nèi)部的地下黨。”

“打進敵人內(nèi)部?有什么證明嗎?”“這……這是機密,我不能告訴你?!薄艾F(xiàn)在這種情況,我也沒有辦法來證明你的身份。”

“只要讓我隨你們一同回到總部去,我會拿出證明給你們看的。”“這不行,現(xiàn)在大敵當前,已經(jīng)容不得我有考慮的時間了。”

“那好吧,我告訴你,是李克農(nóng)將軍親自派我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

李工良當然知道我軍的李克農(nóng),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固執(zhí)地說:“我不能相信你的話,你即便說的都是真的,我也絕不能把你放虎歸山。沒有辦法,在這緊要關頭,我只能讓你成為冤死的鬼了。”

李工良的話音未落,手中的槍聲已然響起,姓黃的參謀長立時倒在了血泊中。

不知是黃參謀長的神經(jīng)緊張,還是他真有冤情,倒下后,腿卻一直在劇烈地抖動。李工良以為沒有打中位置,又在他的腦袋上補了一槍,隨著槍聲,他的天靈蓋取下去了一半,白色的腦漿迸濺了李工良一身,很明顯這個人不可能再存活了,而這個人的尸身拖動著他的兩條腿仍然抖動不止。

幾個戰(zhàn)士看得目瞪口呆,對李工良說:“可能他說的確實是真話?!?/p>

李工良也是心驚肉跳,但嘴上卻說:“別相信他的話,這是他為逃生所施的詭計。你說他為什么不早說呢,直到咱們處決了幾個人之后才說?”

其他的三組人也過來集合了,李工良嚴肅地說:“今天的事情,我會向總部首長匯報,你們回去后千萬不要再提起這件事。”

李工良擔心剛才這幾聲槍響,會引起敵人部隊的注意,而直到李工良他們撤離出這片樹林,他所擔心的事也沒有發(fā)生。敵情也沒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嚴重,根本就沒有遇到敵人的任何騷擾,順利地來到總部。李工良的心情十分沮喪,后悔當時的貿(mào)然行為,倘若他將這些俘虜隱蔽起來,完全可能躲過這一場劫難的。后悔歸后悔,畢竟還是做了出來,他只好聽憑上級領導的處置了。

在后方指揮部,他向總部幾個首長匯報押送戰(zhàn)俘的整個過程。

幾個首長面如死灰,默默地抽著煙。說到執(zhí)行槍決時,有一位首長突然插話,問道:“戰(zhàn)俘里面沒有人向你表明自己身份,說是我們的人嗎?”

李工良遲疑了一下,撒謊說:“沒有。當時我沒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他們要是知道我這樣做,肯定會反抗?!蹦俏皇组L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說:“在那里面肯定有打進敵人內(nèi)部的同志,我們想核實一下他們的身份都來不及了?!?/p>

那位首長說過這些話后,便沉默不語了,一直靜靜地聽著李工良的敘述。

李工良匯報后,總部主要首長惡狠狠地看著李工良足足有十分鐘的時間。這讓李工良心驚肉跳。雖然李工良與這位首長過去也有過交往,但這位首長不只是比李工良資格老,甚至比林彪資格還老,李工良在他的面前怎么也硬朗不起來。

“李工良,你雖然年輕,但你也是受黨教育黨齡最長的同志了,我黨優(yōu)待俘虜?shù)恼?,你應該是清楚的,你這樣做會給我黨帶來多大的損失呀!”主要首長嚴厲地說。

“當時……當時是特殊情況嘛?!崩罟ち贾岬馈!澳且膊皇堑搅巳f不得已的時候嘛,你們到這里來不是很順利嗎?這說明了什么?不就是說明還未到最后的關頭嘛!”

“后來的事情,我們確實難以預料,我認為當時情形萬分緊張,你說,要是你,你該怎么做?”李工良強詞奪理。

“如果真是你所料定的那樣,這些俘虜真要是押送不到總部,我可以把他們釋放?!?/p>

李工良十分驚訝,他想不到主要首長會采取這種辦法。他疑惑地問道:“那不是等于放虎歸山嗎?”

“放虎歸山怕什么,他們不服氣,還可以再較量嘛。這才會顯示出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大度,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這有什么不好?”

李工良無言以對。

剛才那個插話的首長,顯得痛心疾首地說:“最可氣的是你沒有驗明他們準確的身份,就胡亂殺人,那里面很可能就有我們的同志呀。如果真的有我們的同志,他們沒有死在敵人手里,卻死在了我們自己同志的手里。這些打進敵人內(nèi)部的同志,是整個戰(zhàn)役中最大的功臣,他們使我們少損失了多少人啊,他們的貢獻是無法估量的?!?/p>

主要首長不耐煩地喊了一聲,說:“把他先關起來,交給軍事法庭審判吧。”

李工良后來的問題很嚴重,因為在調(diào)查中,那幾個戰(zhàn)士交代了當時那個黃參謀長曾表明過身份。

李工良回到總部基地的第十一天,才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滿臉胡子的李工良把孩子嚇得哇哇大哭。李工良滿面愁容地對妻子說:“我終于有后代了,就是槍斃了我也不怕了?!?/p>

那是總部首長特批了李工良與妻子孩子的見面,那時的他吉兇未卜。軍事法庭已經(jīng)開庭,他預感到自己不會有好下場。

不久,軍事法庭進行了初審判決,判處李工良死刑。意外的是李工良在被關押了半年時間后,突然被放了出來,后來李工良知道,自己能夠免于死刑,這是林彪一句話決定的。

軍事法庭將對李工良的判決書上報給東北的第一領導人林彪最后簽字。林彪對著那張標有李工良名字的判決書,紅筆輕輕地舉起,

突然又把筆放了下來,似乎在追憶著什么,也許是李工良的名字在他的心目中極為深刻的緣故吧,也可能是因為紅一軍團能活下來的將士太少了。他將筆扔向一邊,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死的不是都已經(jīng)死了嘛,何必呢?!?/p>

李工良就是這樣活了下來。

下篇

李工良的一生都充滿著傳奇,最傳奇的就是他官運不佳,而且是越當越小。論起來,像他這樣一個1929年參加革命,并由他的老團長介紹入黨的老黨員(需要說明的是他的那個老團長在1956年第一次授銜時就是上將),他參加過二萬五千里的長征,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槍林彈雨,能活到參加新中國建設,本身就是個奇跡。他的那些老戰(zhàn)友即使看到了新中國成立的那一天,到今天能活在世上的革命老前輩也是鳳毛麟角。李工良現(xiàn)在已是九十七歲高齡了,仍然是精神矍鑠,思路敏捷,儼如一個白發(fā)的不老翁。

東北野戰(zhàn)軍南下時,李工良還關在軍事法庭的監(jiān)獄中。后來東北人民政府宣布了對他釋放的決定,李工良悲喜交加。他步履維艱地走出監(jiān)獄那扇大鐵門時,沒有看到自己的妻兒,卻看到外面有一掛馬車等在那里??匆娝鰜?,從馬車上跳下一個人,迅速地跑了過來。

“團長,我來接你了?!蹦莻€人熱情地打著招呼。

李工良仔細端詳了對方,認出來這是原在紅一軍團時他的老部下,他代理團長時,人家還是個連長。對方先是介紹了自己,李工良才知道人家是負傷留在了地方,在市委任書記。

書記一邊接過李工良的行李,一邊說:“上級領導安排了你的工作,你去我們那里市委做組織部副部長,主管黨組織建設。你要是還有什么要求,我們可以考慮?!?/p>

李工良出了監(jiān)獄,正愁自己沒有工作呢,對這樣的安排哪里還有挑剔,問:“是哪個領導考慮了我現(xiàn)在的工作?”

書記只是神秘地一笑,并未回答他,便轉移話題:“我們市委那些車輛都隨軍南下了,只能用馬車來接老團長,寒酸了一些呀!”

“嗨,我是一個蹲過大獄的人,有如此待遇,是你看得起我?!崩罟ち颊f的這些話是真心誠意的。

書記將李工良直接送到了他的家門口,李工良的妻兒正等在家里,并準備好了飯菜為他接風。李工良沒有想到書記為他安排得這么周到,他簡直是感激涕零了。

李工良到市委組織部工作了一段時間,覺得不太適應。他一直是在行軍打仗中度過的,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是風風火火闖九州的人,哪里干得了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再就是昔日的老部下現(xiàn)在是市委書記,反過來領導他,也讓他心里很不舒服。正好這個時期搞土地改革,成立工作隊,在市委機關抽調(diào)了一大批干部下到農(nóng)村去搞土改。

李工良找到書記要求下去。書記同意了他的要求,讓他帶著一個土改工作隊,下到縣里,指導縣里土改工作。他聽縣里匯報說土改工作推行得非常不順利,大多數(shù)農(nóng)民都對土改進行抵制。他指示所有的工作隊都要深入到基層農(nóng)村,去抓典型,只要有了典型,就能以點帶面,把土改的工作經(jīng)驗在全縣推廣。

他不但做指示,還親自帶隊下到農(nóng)村。他到了哪里,就按照過去蘇區(qū)根據(jù)地的土改的辦法來執(zhí)行,打土豪分田地,將地主土豪拉出來批斗游街,這么一搞,極具威懾作用,所以土改工作進行得都很順利。

但還是有一個工作隊工作并沒有什么進展,向他匯報說:“我們進的是堡壘村,主要是遇到了釘子戶,定那家是地主成份,人家不接受。那個地主人情關系都不錯,他們還支援過解放軍,而且他的兒子都在革命部隊中做領導?!崩罟ち家宦?,氣不打一處來。想起了自己那個地主岳父,他還一直把當年被撤職的罪過,歸結在岳父的出身上。他氣咻咻地說:“我是當領導的,而我岳父還是地主哪,那有什么,該定什么成份,就定什么成份,該批斗就批斗,決不能心慈手軟?!?/p>

他領著工作組去了那個農(nóng)村,與農(nóng)會委員商量,說:“我看應該先開一個斗爭大會,然后游街示眾,一定要打掉他的囂張氣焰,為的是殺雞給猴看?!?/p>

農(nóng)會的委員開始都不同意,后來他讓工作隊的人分別去做工作,人家只好保留了意見。他拍板決定開斗爭大會,并親自安排了幾個貧雇農(nóng)的發(fā)言。

那天,按照既定方針執(zhí)行,一切還都很正常。先是把那個地主押上了搭好的土臺上,然后就是一些群眾上臺發(fā)言,那都是工作隊準備好的發(fā)言方式,他們只是鸚鵡學舌,裝腔作勢地控訴著地主的罪行。

“他把我們當牛做馬,不當人看待……”

臺上那個人表演得很逼真,聲淚俱下,將情緒引向了高潮,下面的工作隊員趁機帶頭呼喊口號:“打倒地主!”

這時,地主家的長工自己走上臺去,坐在主席臺上的李工良問明了來人的身份,他還有些自鳴得意,以為是剛才那些人的控訴產(chǎn)生了效應呢??闪钏麤]想到是長工一把扯住剛才控訴人的衣領,揮手就是一個耳光:“你們說的那些是人話嗎,天地良心呀,你們都拍拍胸脯,看看你們是不是都昧著心說話。我的東家都是怎么對待你們的,都讓你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誰家有了大事小情,哪個不是人家?guī)土四銈???/p>

那個控訴者自知理虧,掙脫了長工,逃之夭夭。

長工這么一鬧,會場秩序大亂。長工鼻涕一把淚一把,在為自己的東家歌功頌德:“你們都知道,我是個窮要飯的,不是東家收留了我,說不定現(xiàn)在早餓死凍死了。人家?guī)椭疑w了房,幫我娶了妻子,我才有了兒子,東家對我恩重如山哪?!?/p>

李工良命令民兵把他拉下去。民兵上臺去拉他,長工索性抱住了東家的大腿,嚎啕大哭:“你們要是斗爭我的東家,那就斗爭我吧,讓我替東家挨批斗,游我的街好了!”

形勢急轉直下,開會的農(nóng)民開始要求工作隊釋放地主,會場頓時亂了套。

李工良邁步走上臺去,怒氣沖天,指揮民兵把長工帶下去。為了壓住陣腳,他急中生智,一指長工,說:“你們把他拉回村公所去,槍斃了他!”

他聲威大振,果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所有的人都不敢再胡鬧了,趁亂離開了會場。

正當李工良指揮大家收拾會場,準備把地主押著游街時,來了男男女女一群人,他們連哭帶嚎,高低讓李工良還人。李工良早把剛才押走長工的事給忘了,莫名其妙地問人家:“你們讓我還什么人?”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fā)地沖了上來,嚎叫著去抓李工良:“你殺了我丈夫,你還我丈夫!”

李工良猛然醒悟,想起長工的事,不禁大驚失色,他問那兩個押走長工的民兵:“是你們干的?”兩人不以為然,說:“不是你命令的嗎?”

“哪來的子彈?”

民兵還有些洋洋得意地說:“我們跟工作隊同志要的子彈,回到了村公所我們就把他給斃了,還通知他們的家人去認領尸體?!?/p>

當初李工良說槍斃長工只是個策略,因為那幾個民兵槍里根本沒有子彈,把長工押回到村公所,他想那些民兵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哪能那么輕易動手哇。誰知他們都是一條路走到黑的人,竟然跟工作隊隊員要子彈來執(zhí)行他的命令。

他追悔莫及,但也無法再挽回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硬挺,堅持著說:“我們對擾亂會場秩序的壞分子,就是要槍斃!”

家屬并不買他的賬,情緒十分激動,把會場上的那些標語口號連撕帶扯,桌椅板凳也被砸得胳膊腿分了家,會場一片狼藉。那些剛才嚇得偷著走的村民,又都返了回來,圍在會場跟著起哄,鬧得不可開交。

局面失控不可收拾,村民抬著長工的尸體去了縣里伸冤,要求懲辦兇手。地主家里的那幾個做干部的兒女聽說后,也趕回家里來,調(diào)動了各方面的力量,向市委施壓。

市委書記聽了匯報后,顯得無可奈何,只好決定撤回下到各縣的土改工作隊,并親自出面向家屬道歉,還給死者賠償了一筆可觀的撫恤金,才把事件勉強壓了下去。

李工良無法在市里呆下去了,通過組織調(diào)動,他去了鐵路物資材料廠當廠長。以前離開了部隊,他的心情一直都很郁悶,當時的鐵路屬軍事管理,抗美援朝期間,他管理的材料均劃列為軍事物資,他所在的這個鐵路局正是出國要通過的最后一道關口,軍事物資都是通過這個關口源源不斷地向朝鮮戰(zhàn)場上輸送的。在材料廠里,他對自己的工作還算滿意。

那一年入冬,鐵路局成立了鐵路職工學校,當時學校是按部隊方式組建的,鐵路局當年的第七聯(lián)合大隊就是這個學校。

第一期學生絕大部分都是從江蘇浙江上海一帶招來的,這些學生從小就生長在江南水鄉(xiāng),初冬的江南仍是柳綠花紅,而此時的東北已是冰天雪地了。那些學生大多是頭一回來東北,哪里曉得南北氣候反差有這么大,都沒有攜帶御寒的衣服。

解放戰(zhàn)爭時原在李工良那個團的一個營長,在打錦州時負傷留在了鐵路工作,任第七聯(lián)合大隊的大隊長,也就是后來學校的校長,他面對著一幫哭哭啼啼的學生們,一籌莫展。

后來他想起了自己的老首長李工良,他聽說李工良在物資材料廠當廠長,其中的一項重要物資就是部隊的制服。為了打動老團長,他帶著這些南方來的學生直奔物資材料廠。

看到昔日的部下,李工良非常高興,可又有疑慮,問道:“你帶了這些娃娃們來干嘛?”

老部下承認自己不是來敘舊的,而是找他來解決棘手的問題。他向李工良說明了來意,希望能夠得到老團長的幫助。

李工良對他的處境表示了同情,但又有些擔擾:“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在我這里的服裝都是運往朝鮮戰(zhàn)場的,全都是軍事物資?!?/p>

“現(xiàn)在全國人民都在支援前線,常香玉都捐了飛機,你說志愿軍還能缺這幾百套棉衣嗎,你就通融一下吧?!?/p>

部下苦苦地哀求他。

李工良顯得左右為難,說:“你去找鐵路局解決呀。”

“鐵路局要是能管,我還能來找你老團長?”部下使用激將法來刺激他,“我是沒有任何辦法才來找你的,我想老團長一定會幫助我們解決問題。現(xiàn)在看來,老團長到了地方以后,性格都變了,過去頂天立地的老團長,現(xiàn)在都不知哪去了?”

幾個女生此時的哭聲配合了他的話語,果真起到了意想得到的效果。李工良把眼一橫,喝斥道:“哭管什么用,要是哭能取暖,我可就不管了?!?/p>

女生馬上止住了哭聲。

李工良沖著辦公室高聲喊著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應聲快步跑了出來。李工良向部下介紹說那個人是負責運輸工作的副廠長,并讓他去領棉制服。

副廠長對李工良的做法感到擔心,提醒他說:“這可都是給志愿軍的制服,是按人頭撥發(fā)的,擅自挪用軍用物資,會出事的?!?/p>

李工良暴跳如雷:“你沒看到孩子們在挨凍嗎?你招人家來上學,又不給人家棉衣穿,是想凍死人家呀。算了,我不說了,要是出了什么事,由我來負責!”

副廠長只好讓職工將成捆的棉衣包裹搬出來,當即開包讓這些學生們穿上。學生們凍怕了,全都撿肥大的衣褲來穿,為的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如此一來,學生們個個都像個棉花包,互相對望,讓人啼笑皆非。

李工良咧嘴開心地說:“你們這些小笨熊哇,以后掙了錢,可別忘了還錢啊。”

李工良沒想到這會惹下滔天大禍,這些棉衣都是按人頭撥發(fā)的,幾百套的衣服給了學生,就有幾百個戰(zhàn)士穿不上棉衣。

這件大事驚動了志愿軍總部首長,他動怒道:“誰有這么大的膽子?他是什么人?”

有人介紹了李工良的情況后,總部首長更是怒不可遏,拍著桌子吼道:“林彪沒有槍斃他,我可以槍斃了他!”在中央軍委直接過問下,將李工良逮捕。

東北局的老領導去監(jiān)獄探望他。他心里清楚,東北局的老領導哪里會輕易來看他,不是問題嚴重了,人家哪能有那份閑心。

李工良哭了,這在他的歷史上是少見的。

“你說抗美援朝前線物資重要哇?還是這幫娃娃穿衣重要哇?戰(zhàn)友們現(xiàn)在冰天雪地,沒有了棉衣,怎么能打擊侵略者?孰重孰輕,你怎么搞不清楚哇?”

東北局領導在跟他講道理,李工良也不想多聽,他知道這次犯下太大的罪過,已經(jīng)在劫難逃了??墒呛髞聿恢獮槭裁?,這件軍需大案卻不了了之。釋放他以后,先是讓他去南方學習了兩年多的時間?;貋砗?,便悄悄地將他安排到了另一個鐵路局的資料室工作,后來成立了圖書館,工作職務是副館長,論起來只是一個副科級別的干部。

李工良一次又一次躲過劫難,僥幸生還。后來在圖書館工作的幾年里,他過得還算平靜。作為一個圖書館的副館長,并沒有什么招惹是非的事,而且還可以讀一些書,補充了很多的知識,使他的性格也發(fā)生了改變,這可能也是領導安排他去圖書館的主要意圖所在。

舊賬重提,是在文化大革命當中。李工良副館長的職務,根本不屬于造反派搶班奪權的對象,之所以把李工良牽連進來,卻是因為圖書館牌子上的那幾個字。

那幾年,李工良的歷史已經(jīng)鮮為人知了,大家只知道李工良的資格比較老,但很少有人清楚李工良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的檔案一直是由上一級的主管部門內(nèi)控,他接觸到的人也都是下層的一些人,很難披露他的歷史。每次填寫干部履歷表時,李工良總是有意地少寫幾項,以免別人猜忌。

圖書館是在資料室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在做圖書館牌匾時,有人提出來最好由名家或主要領導人來題字,這樣會為圖書館添光加彩,可是大家議論來議論去,只是愁著沒有人能夠辦成這件事。

李工良就任圖書館的副館長,感到自己無功受祿,需要表現(xiàn)一下,說道:“這有什么難的,寫封信要一幅字還不容易嗎?”

幾個人都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李工良,以為李工良在吹牛:“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呀,那些領導人和名家現(xiàn)在都很難接觸,何況現(xiàn)在各種各樣的建設都需要題詞題字的,據(jù)說向他們求字的人很多,還要給很高的潤筆費,即使那樣,他們也不會輕易應承的。”

“你們說最好要誰來題字呢?”李工良問道。

有人開玩笑地說出一個中央領導人的名字,說他雖然行伍出身,但寫著一手的好字,還經(jīng)常發(fā)表詩作,被人稱之為儒將,像他那樣的人為圖書館題字,既文雅又響亮。

李工良笑著說:“那不過是小事一樁嘛,只要我寫封信過去,不出幾天,他就會將墨寶主動給咱們郵過來?!彼械娜寺牶笠矝]有太認真,只當李工良說了一句玩笑話。

幾天后,李工良將寫有鐵路圖書館的墨寶拿了出來。所有人誰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大家經(jīng)常從報上見到這個領導人墨跡,又都覺得是真的。為了確認其準確性,懷疑的人堅持要看一看那封來信,而李工良只讓他們看了一下來信的信封和郵戳,這才讓他們深信不疑。

圖書館的那個牌匾一直到今天都是這個企業(yè)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文化大革命期間,隨著這個領導人被打成了走資派,李工良也成為了被懷疑的對象,造反派對李工良的歷史背景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終于把他深挖了出來。李工良曾經(jīng)殺長工、殺二十四個戰(zhàn)俘等事件由此公諸于眾。在他們的意識里,尤其不可饒恕的是在戰(zhàn)俘中還有一個我黨打進敵人內(nèi)部的同志,可見其問題的嚴重程度。

在審問中,造反派問道:“你故意槍殺這么多戰(zhàn)俘,又殺害了我們的農(nóng)民兄弟,你這樣的罪過,為什么沒有受到歷史的審判?”

“就是因為受到審判,才會調(diào)我到這里來當副館長。要不然……”李工良欲言又止。“要不然你會怎樣?”造反派追問道。

“我想至少也應該作為這個企業(yè)的一把手吧?!崩罟ち疾⒉话堰@些年輕人當回事。

“那你就是我們要打擊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痹旆磁稍谙肜罟ち嫉淖锩?,“你應該是逃跑的走資派,或是漏網(wǎng)的走資派?!?/p>

“你看我像嗎?”李工良乜斜著眼睛說道。

“你沒有被判刑,是誰決定的?”造反派追問道?!拔衣犝f好像是林彪司令員親自決定的?!崩罟ち颊f?!笆裁矗磕阋粋€區(qū)區(qū)小人物,怎么能與我們的林副統(tǒng)帥有關,他哪里還會管得著你這個家伙呢?”造反派譏笑道。

李工良執(zhí)拗地說:“那你們就去問林副統(tǒng)帥好了?!?/p>

李工良又一次被判處了死刑,這是他一生中的又一次劫難,是造反派給定的。當時很多人被判了死刑,而且很多都立即執(zhí)行了,用不著什么復議上訴一類的法律程序。那時的社會很混亂很隨便,判誰的罪,只是一句話的事,多少人死于造反派的棍棒之下,至今已無法統(tǒng)計。堂堂的國家主席劉少奇又如何呀,不是被迫害致死了嗎?李工良怎么能與之相比。

事情就是那么怪,只有李工良的死刑遲遲地沒有執(zhí)行,也許這是因為李工良提到了林彪,他們才如此慎重,不敢貿(mào)然行事。

最為可笑的是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借著外調(diào)的機會,竟然還想去見一見他們朝思暮想的副統(tǒng)帥。如此一來,這些人真的去了一趟北京,還沒有接近戒備森嚴的毛家灣,就被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拒之門外了。

這些人大失所望,回來后,對李工良的事也就不那么感興趣了。這么一拖就是幾年,李工良一直過著囚獄生活。直到解放軍支左,鐵路局的軍代表不知接受了哪個領導的授意,來了不久,就開始動員造反派釋放李工良。由此,李工良再次逃過他生命中的又一劫難,才會有幸安享晚年。

那個逃婚出來的女學生,跟李工良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最后患了腦血栓,五年后去世。年邁的李工良已經(jīng)不再像年輕時那么氣盛,那么趾高氣揚了,原來動輒他就要發(fā)脾氣罵人,在晚年,當他面對患有腦血栓的妻子時,無論妻子說什么難聽的話,他都會友善地笑笑,最多說幾句自嘲一類的話,借以掩飾難堪。

1982年,李工良從圖書館的副館長的位置上退休,當時只享受副科級待遇。

他能夠享受今天的省部級離休的待遇,還是他在紅一軍團代理團長時的排長,后來是他所在的那個省的省長一句話改定的。

1979年以后,撥亂反正,開始為冤假錯案平反昭雪,人們的上訪告狀,成了那一段時間的主要話題。李工良本來不屑做這一類的事情,可是他的兒女們卻一直都在受牽連,因為他的歷史問題,都在下面當工人。

兒女們都為父親的傳奇經(jīng)歷而驕傲,可驕傲只能是驕傲,不能換來任何的實惠,當時講究干部待遇,待遇就是一切,住房電話工資干診小車等等,就連洗澡,也為那些享受處級以上待遇的干部準備了單間小池子。

我曾經(jīng)與李工良在探討腐敗問題上有過激烈的爭論,他說他那個年代共產(chǎn)黨給予的,是干部應享受的待遇,而不是腐敗。

我卻不那樣認為,我知道困難時期,老百姓吃糠咽菜時,而縣團級以上的領導卻開著小食堂,伙食標準就不說了,就說他們每人每天可以享受的一斤牛奶,即使不在困難時期,牛奶都是奢侈品,你說是不是腐敗?

李工良大罵我叛逆,一派胡言。但當時,他經(jīng)得起兒女們的胡言亂語,卻經(jīng)不起妻子的嘲諷,他只要與昔日那些戰(zhàn)友享受的待遇一比,就能分出高下來。他終于動搖了,動手寫了一封信,通過已經(jīng)是相當一級領導的戰(zhàn)友,將信交由省委的秘書轉給了省長。

這位省長聽到秘書的匯報后,疑惑地問道:“李工良還活著嗎?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他就是軍級的干部了,享受省部級待遇是理所當然的?!?/p>

省長的話,改變了他的生活條件,家里所有的情況急轉直上,一切都沿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在紀念遼沈戰(zhàn)役六十周年前夕,電視臺拍了一部電視專題片,有人想到了李工良。

那天,電視臺的記者陪同著李工良來到錦州遼沈戰(zhàn)役烈士陵園,梁士英銅塑紀念碑的兩側,是新建的兩排長長的牌坊碑刻,上面密密麻麻地鐫刻著烈士的名字。

李工良認真地查看著一些讓他熟悉的名字,移動著沉重的步履,一邊走一邊對我說起他熟知的人,熟知的戰(zhàn)斗故事。

他突然停下了,默默無言地佇足在碑林的中間位置,他用飽經(jīng)滄桑的手反復撫摸著一個名字,表情悲壯,兩顆沉重的淚珠奪眶而出,滾落在地上時,我聽到了兩聲沉悶的墜響。

責任編輯 詠 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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