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冬琴
11年前,我剛大學畢業(yè),參與制作的第一個電視片就是關于垃圾分類的。那段時間做的工作可以用一個很舊式的詞來概括:呼吁。像呼出一口氣,像吁出一聲嘆,然后便消散了無痕。
后來去日本留學,提前體驗到了一直被“呼吁”中的垃圾分類。麻煩,實施起來的確很麻煩,但是卻讓人心安。
在日本,每搬一次家,到一個新社區(qū),都會收到一本厚厚的倒垃圾指導手冊。垃圾不是每天都可以倒的,即使到了可以倒垃圾的那一天,也不是這一天的任何時間都可以。所謂正確地倒垃圾,是把指定類別的垃圾在指定時間放置在指定地點。
垃圾的尺寸和種類都有嚴格限定,甚至不同垃圾還要放在不同的垃圾袋里。比如廚余垃圾是要送去焚燒的,因此裝這些垃圾的塑料袋上必須標明“燃燒后不會產(chǎn)生對環(huán)境有害的二惡英”。
但即使是我這樣曾經(jīng)宣傳過垃圾分類的人,也不能把這件事做得很好。我很長時間都沒能做到的事情之一,就是回收牛奶盒。每個牛奶盒上都印著說明,告訴你在喝完后,要怎樣把它沿著虛線剪開、沖洗干凈、晾干,投放到超市門口專用的牛奶盒回收箱中,然后,它將被回收做成面巾紙。這實在是太麻煩了,對我這樣壓力巨大、時間緊張的留學生來說,即使是把它壓扁放在廚房垃圾里,也不算是很罪過的事情吧?我曾經(jīng)略懷歉意地這樣想。
直到某一個清晨,研究室里開會,看到黑板旁邊的繩子上,用夾子夾好晾著一個剪開的小號牛奶紙盒。頭一天晚上,有一位日本學生曾在這里熬夜寫論文。也就是說,即便在論文第=天就要發(fā)表的緊張時刻,即便是這樣一個外表邋遢的單身漢男生,還會這樣認真地對待這件事。我于是感到深深的慚愧。須知6個大號牛奶紙盒就足夠回收做成一卷廁所紙,而我家每周至少消耗7個牛奶盒。在這之后,我遵照牛奶盒上的說明來處理它們。每次把一捆拆開洗凈晾干的牛奶紙盒投進專用的回收箱,看到里面已經(jīng)層層疊疊堆積的白色紙板猶如積雪的樹林,那種心情,是很奇異的安慰感。
另有一次,目擊一位日本同學扔飲料瓶。飲料瓶要扔在專用的分類袋子里,這是我所知道的;但我所不知道的是,在扔之前,先要剝掉它外圍的彩色包裝膜,扯下它的瓶蓋,然后才能把光溜溜的透明瓶身投到專用袋里。也就是說,這三樣東西需要被回收到不同袋子里,以做不同的回收用途。我的同學熟稔地做這一切,就好像穿鞋子時要系鞋帶一樣自然。
日本的生活用品價格一般要比國內貴出若干倍,但是紙巾之類的日用紙品卻和國內價格接近。面巾紙的包裝上常常會有這樣的廣告語,以表明身家清白:放心使用吧,這是回收的牛奶紙盒做的,不是森林里的大樹做的。此外,在昂貴的日本,每個電車或地鐵車站都設有免費公廁,并且里面還提供免費廁紙,而廁紙包裝也經(jīng)常會印著一行小字:這是用回收的電車車票做的。
這樣前后呼應著,就讓人覺得很麻煩的垃圾分類確實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
而倒垃圾的麻煩事中最為夸張的是,超過規(guī)定尺寸的垃圾在扔掉時必須付費,并且費用還絕對不低。原因很簡單,處理垃圾是需要花錢的,因此,在留學生的論壇上,經(jīng)??梢钥吹健皻w國家具電器免費大贈送”這樣的標題。
如此這般麻煩地過了6年,又回到北京。倒垃圾又變成了舉手為之的簡單事,卻反而不適應了。
目前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家中的廢紙類垃圾都攢在一起,然后在某一個日子里交給樓下收廢品的老者。報紙8毛錢一公斤,老者說,每公斤他可以賺1毛錢。每次他帶走這些廢紙的時候,會讓我略感欣慰。
但是他也不收的廢品,我就無能為力了。明明知道還可以回收再利用的塑料盒、玻璃瓶,就這樣混在廚房垃圾里被倒掉,去侵占據(jù)說四五年之后就要不夠用了的垃圾填埋場的空間。
最難辦的是有害垃圾。已經(jīng)攢了好幾個壞掉的節(jié)能燈了,燈管里有汞,是絕對不可以被填埋的。樓下已經(jīng)有一個廢電池的專用回收箱了,但是節(jié)能燈呢?碎鏡子呢?過期藥品呢?
每次垃圾被倒掉的那一刻,我無法阻止自己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