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雅彬
依靠苦情戲打入內部
劉蘊古被抓獲并判處死刑的時候,已經(jīng)在南宋潛伏了四年左右。
公元1161年,劉蘊古以珠寶商的身份為掩護來到壽春搜集情報,為金國皇帝完顏亮進攻宋朝作準備。壽春地處宋金交界之處,往來商賈云集,在這兒沒有多少人談主義,無論攢飯局還是請聽戲,大伙兒惦記的都是生意。劉蘊古看中的正是這一點,他的商人身份便于四處行走,而經(jīng)營珠寶又能夠接觸身份不俗之人,不是口袋兒里有錢就是手心兒里有權,利用價值極高。
在與南宋方面頻繁交往的過程中,劉蘊古有意無意地總把宋金政治掛在嘴邊,今天談金國多么地像紙老虎,明天說宋朝實力如何雄厚,總而言之就是長大宋朝的威風滅小金國的銳氣,談得多了,就會流露對金國絲毫不抱希望,想和金國劃清界限甚至加入大宋朝國籍成為大宋朝廷的子民的想法。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時候,劉蘊古還常?!翱跓o遮攔”,大談自己了解的金國內幕,甚至大爆猛料。
宋朝邊境的守軍不少,為了確保地面安全,撒有不少耳目,消息十分靈通,他們很快就聽說了在自己的地界上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金國商人。駐扎壽春的將領聽完匯報,認為這名外商的政治傾向明顯利于我方,很有利用價值。于是,洋洋灑灑地寫了報告,稱此人堪用。報告層層遞交,最后到了最高決策層手里。
朝廷派遣的調查人員很快找到了劉蘊古。目的自然是搞清劉的目的。對此,劉蘊古早有準備,他提前在肚子里把人家會怎么問自己,自己該怎么樣回答演練了不下九九八十一回,就等調查員找上門來。這可是自己邁入潛伏的第一步,也是最為至關重要的一步。
調查員來后,劉蘊古按照預先的排練,一上來就把他們當成了知心大姐,開始傾訴衷腸。他說:各位大人明鑒,我啊命苦(輒流涕曰:予何時見天日耶!)。我家里有兩個弟弟,雖然弟弟們年輕,卻都在學業(yè)上一帆風順,仕途上春風得意。我呢,一把年紀了,就趕上薦舉,準備到禮部混個官當,結果兩次被鄙視,屢戰(zhàn)屢敗之下連個芝麻大的官兒都沒混上。你們看我經(jīng)營珠寶,衣著光鮮,其實這是無奈之下的下下策,怎么辦呢?仕途已然無門,只有下海經(jīng)商混口吃喝,但凡有個官當,誰會在這亂世之中提著腦袋四處奔波?不定哪天就死在亂軍之中了。
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劉蘊古當著調查員的面,把自己抹成了天下第一苦命人。還真別說,他天生就是一實力派演員,這一番訴苦,把調查員悲天憫人的情緒全調動起來了,大伙兒湊在一起為他難過,感慨世態(tài)炎涼。
劉蘊古趁機表達了自己不想在金國混,意欲到宋朝謀求發(fā)展的想法,而且,如果自己能為宋朝所用,一定盡效犬馬之勞,輔助大宋奪取中原,把金國徹底消滅(茍見用,取中原,滅大金)。希望大宋朝廷能成全自己,予以收留。
消息傳到宋高宗耳朵里,這個熱愛書法卻昏庸無比的皇帝十分高興,當即任命劉蘊古為迪功郎、浙西帥司準備差遣。雖然只相當于科級干部,但畢竟取得了名正言順的宋朝官員身份,有了這個良好的開端,劉蘊古便正式開始了他南宋的潛伏生涯。
根據(jù)劉蘊古的表現(xiàn)來看,他確實有幾分才華。他的潛伏,并不是簡單地豎起耳朵閉緊嘴巴,然后把收集到的重要信息派人送回金國,而是積極參政議政,全身心地投入到大宋事業(yè)上。據(jù)記載,劉蘊古“日強聒于朝,辯舌泉涌”,也就是說,他在朝堂上不是個聽課的小學生,而是夸夸其談,議論國事,發(fā)表政見,甚至舌戰(zhàn)群儒,與所謂的同僚們展開辯論,以至于讓諸多位高權重的大臣十分驚訝(廷臣成奇之),認為他是個人物。
有驚無險過難關終究暴露
然而,雖然劉蘊古憑著高超的演技把大批南宋高官蒙在鼓里,個別官員還是懷疑他的身份。右武大夫魏仲昌就是。
作為軍事官員,魏仲昌對劉蘊古這類外來人員本來就十分警惕。加之劉蘊古的一次貿然行動,的確露了馬腳,被魏軍官覺察。
在杭州吳山有一座伍員祠,某位富人出巨資為祠捐做了一塊奢華非常的匾額,劉蘊古到祠里一番祈禱之后,稱他與這里心有靈犀,于是捐出俸祿,命人重新制作匾額,并把自己的名字和職務刻在上面。
此舉令當?shù)匕傩阵@訝萬分,民間輿論紛紛質疑。如果用更好的匾額替換也就罷了,結果這個新的還不如舊的好,那換了它到底是要達到什么目的呢?
這時魏仲昌現(xiàn)身了,他憑借過硬的軍事素養(yǎng)和超人的分析能力,做出了大膽的判斷。他說,劉蘊古就是金國派來的一個大奸細(劉蘊古者真奸細也)!掛出這個帶有職務和姓名的牌子,明擺著是通知其他同伙自己在這里。用今天的話說,這就是個秘密交通站。
可惜,聽者都當成了樂子,沒人拿軍官魏仲昌的話當真。這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有著很大關系。在南宋那個重文輕武的年代,武官的話并不怎么管用,何況魏仲昌還是一個中低級別的軍官,人沒地位說話自然沒什么分量。萬幸啊,劉蘊古就是這么托大伙兒馬馬虎虎的福,渾身冒著冷汗躲過了一劫。
在劉間諜潛伏得起勁的當口,金國內部卻發(fā)生內訌,完顏亮被政變分子砍了頭,入侵宋朝的計劃和行動自然也跟著泡了湯。擺在劉蘊古面前的是只有繼續(xù)潛伏,并盡量爭取宋朝廷更大的信任,以待時機。
公元1163年3月,北方游民上萬人應募去北方種地。劉蘊古聽說后擺出一副為國家為朝廷盡忠的模樣,喊著不能讓這些人老死田間的口號,主動請纓要求去訓練這支隊伍。他的這一要求得到了官員們的廣泛支持。然而,并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反對者的代表是次相(丞相之一,僅次于首相,相當于副總理)史浩。
這一次,史浩堅決地站到了軍官魏仲昌一邊,認定劉蘊古是金國派來的臥底。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史浩還專門當眾組織了一次“訊問”。
他派人把劉蘊古找來,連口氣都沒讓人家喘,當即發(fā)問:“當年樊噲申請十萬兵馬掃平匈奴,被認為吹大牛理應當斬,現(xiàn)在你統(tǒng)率這一萬來烏合之眾,能干出什么奇跡?”
劉蘊古興沖沖地趕來,以為諸位長官對其青眼有加,正洋洋自得,沒想到史浩話鋒如單刀直入,頓時嚇得慌了神,趕忙回答,自己沒啥想法,這些游民的家眷都不在此地,他們不會為我老劉挾制為我老劉賣死命,我只不過是打算好好地訓練他們而已。
史浩聽完反問道,這些游民的家眷不在這里,你的家眷又在哪里呢?這一問正中要害,因為當時劉蘊古的家眷都居住在金統(tǒng)區(qū)。劉蘊古自知說錯了話,惶惶然退了下去。
這一番對質,史浩盛氣凌人,卻沒有說服諸位同僚。大伙都覺得單憑這幾句問話,實在不好判斷人家小劉就是金國的間諜。畢竟訓練人馬是舍己為公,家眷沒有跟來似乎也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何況,大伙對史浩的工作作風也不太買賬,因此紛紛搖頭,用實際行動表白立場:不敢茍同。
劉蘊古二次躲過劫難,不可謂不幸運。也許是為了躲開麻煩,過了一個月,他調轉工作,去太平州做了軍事官員,這一千,就又是幾年。其間向金國送出去多少情報,我翻了好幾本書也沒找到,就不講了。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雖然劉蘊古的仕途還不錯,短短幾年里又升了官,官至右通直郎,但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他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公元1165年,大宋朝廷捕獲了劉蘊古派往金國遞送情報的仆人。大刑伺候之下,仆人選擇了坦白從寬之路,把領導劉蘊古揭發(fā)出來。
至此,劉蘊古的潛伏間諜身份徹底暴露。10月,他被大宋朝廷處以死刑,潛伏生涯終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