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美學作為西方的學科，在明清時期傳入中國，并發(fā)展創(chuàng)新成中國特有的美學模式，有賴歷史和關(guān)鍵人物的推動，當中最有力的推動者，當數(shù)初期中國留外學生。他們的經(jīng)歷、思想、對國家民族的抱負，以及對外來學術(shù)的理解與詮釋，都為中國文藝學的近現(xiàn)代化打下不可磨滅的基礎(chǔ)。本文擬分析一批著名的最早留外學生，他們?nèi)绾瓮苿又形鲗W術(shù)，來探討中國美學的發(fā)展歷史與收獲。
　　關(guān)鍵詞 晚清 西學東漸 美學 留學生
　　〔中圖分類號〕B83-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08)05-0019-05
　　
　　著名學者梁啟超在《清代學術(shù)概論》中指出：“鴉片戰(zhàn)爭以后，漸怵于外患;洪楊之疫借外力以平難，益震于西人之‘船堅炮利’……青年學子，相繼求學海外，而日本以接境故，赴者尤眾。壬寅癸卯間(1902—1903)，譯述之業(yè)特盛，定期出版之雜志不下數(shù)十種。日本每一新書出，譯者動數(shù)家，新思想之輸入，如火如荼矣?！保ㄗⅲ毫簡⒊骸肚宕鷮W術(shù)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0頁）近代以來出國留學熱潮的出現(xiàn)和譯述之業(yè)的盛行，是西方思想流派輸入的重要原因，也同時為美學的輸入準備了主、客觀條件。一時間，王國維、梁啟超、蔡元培、胡適、魯迅、鄧以蟄、宗白華、朱光潛等紛紛走出國門，又紛紛把西方的美學傳入中國。正是由于他們東渡扶桑和西去歐美，孜孜求學，又成批歸來，中國美學才開始發(fā)生空前的變革──由封閉、零散的古典形態(tài)開始走向革故鼎新、多元化、系統(tǒng)化的開放時代。在這個過程中，作為西學東漸重要內(nèi)容的美學，雖不是移植最早、發(fā)展最快、成果最多的學科，但從其零星知識的引進，到后來的系統(tǒng)發(fā)展，無不浸染著留學海外的每一個有識之士的辛勤努力。
　　
　　一、相關(guān)的研究成果
　　
　　美學東漸，由來以久。早在明清之際就已揭開序幕。1623年，意大利傳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在《西學凡》中就曾談到，西方哲學里的形而上學，包含有專門討論“美”的內(nèi)容?！办车撍^第三家之學，所謂默達費西加者，譯言察性以上之理也。──分為五大門類，──三總論物之真與美”（注：艾儒略：《西學凡》，收入李之藻輯：《天學初函》（第1冊），臺灣學生書局，1986年再版，第31-41頁）。
　　
　　 1624年，意大利傳教士畢方濟（Francois Sambiasi）口授、徐光啟筆錄的《靈言蠡勺》一書出版，其中卷上《論愛欲者》和《論至美好之情》兩節(jié)，從“美”與“欲”的關(guān)系問題著眼，較完整地論述了對于“美”的看法。作者強調(diào)，“愛欲所向，無有不以為美好者”，“凡美好，若不先知之，則不為愛欲所向。若先知之，則真美好是其所向，即本非美好而蒙美好之貌，亦是所向”，例如，“欲死者，為是生時，必有甚苦，──則亦以此死為美好也”（注：〔意〕畢方濟口授、徐光啟筆錄：《靈言蠡勺》。收入李之藻輯：《天學初函》(第2冊），臺灣學生書局，1986年再版，第1190-1192頁。此書是論述天主教所稱“靈魂”的哲學書）。
　　
　　1873年，德國傳教士花子安（Ernst-Faber）以漢語著《大德國學校論略》（重版又稱《泰西學校論略》或《西國學校》）一書，最早在漢語文化圈使用“美學”概念，他稱西方美學課講求的是“如何入妙之法”或“課論美形”，“即釋美之所在：一論山海之美，乃統(tǒng)飛潛動物而言；二論各國宮室之美，何法鼎建；三論雕琢之美；四論繪事之美；五論樂奏之美；六論詞賦之美；七論曲文之美，此非俗院本也，乃指文韻和悠、令人心愜神怡之謂”（注：花子安：《泰西學校?教化議合刻》，商務印書館，1897年，活字版重印本，第4-6頁）。但美學思想在中國的廣泛傳播卻是早期留學生從有關(guān)西方及日本的各種譯著和編著中開始的。如1901年王國維翻譯日本牧瀨五一郎著的《教育學》一書中（注：日本牧瀨五一郎著，王國維譯：《教育學》，在1901和1902年的《教育世界》連載），就較早出現(xiàn)了“美感”、“審美”、“美術(shù)”、“審美哲學”、“審美的感情”、“宏大”等現(xiàn)代美學詞匯。此外，王國維還著有《孔子之美育主義》等文（注：王國維：《孔子之美育主義》，《王國維文集》第3卷，中國文史出版社，1998年），堪稱現(xiàn)代美育在中國的最早傳播人、研究家和提倡者。后來，蔡元培等又繼承了他的事業(yè)，使得“美育”的倡導，歷史地成為誘導和開啟中國現(xiàn)代美學的重要閥門。
　　
　　我們不得不承認，美學在中國的傳播過程模仿色彩很濃，接受西方美學的影響強烈，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稱其為“翻譯美學”。1915年的《述美學》一文，無疑是國人集中譯介的關(guān)于西方美學發(fā)展史的最詳明文字了，是一篇描述美學學科的重要論文，言簡而意賅。在這篇文章里，作者開篇就認定“美學為中土向所未有”，有必要對美學這一歐洲獨立的“最新之科學”進行介紹。他認為鮑姆加敦“所論感覺之學，一以美為指歸；于是Aesthetica一語，在昔為感覺學之意者，至是遂轉(zhuǎn)為美學之解”，從而忽視了漢語翻譯上的“轉(zhuǎn)化”（注：徐大純：《述美學》，1915年刊載于《東方雜志》）。至于1903年蔡元培譯的《哲學要領(lǐng)》一書，則最早介紹了“美學”的詞源及其原初意義。其言曰：“美學者，英語為歐綏德斯Aesthetics，源于希臘語之奧斯妥奧，其義為覺為見。故歐綏德斯之本義，屬于知識哲學之感覺界?？档率铣?jù)此本義而用之，而博通哲學家，則恒以此語為一種特別之哲學。要之美學者，固取資于感覺界”（注：〔德國〕科培爾講述，〔日本〕下田次郎筆錄，蔡元培譯《哲學要領(lǐng)》，上海：商務印書館，1903年（光緒二十九年）。轉(zhuǎn)引自周佳榮：《蔡元培著譯書籍解題》，載《當代史學》(第4卷第3期)，香港浸會大學）。這對于國人了解西方美學的底蘊，自然也是不無益處的。
　　另外，像民初多次重版的《哲學大要》、《新制哲學大要》（謝蒙編）等書，也都有“美學”專節(jié)，對傳播西方美學起過積極作用。對中國美學王國維的《哲學辨惑》(1903)、徐大純的《述美學》(1915)、蔡元培的《哲學大綱》(1916)、蕭公弼的《美學?概論》(1917)都對中國美學具有重要的學科建構(gòu)意義。但體現(xiàn)“翻譯美學”之特點方面也最為突出。如1916年蔡元培編寫的《哲學大綱》，系根據(jù)德國哲學家歷希脫爾(Richter)的《哲學導言》(Einführung in die Philosophie)為本，兼采泡爾生(Paulsen)及馮德(Wunde)的《哲學入門》(Einleitung in die Philosophie)補充譯述而成。
　　
　　其次，中國近代美學中原創(chuàng)性的成果不多。自20世紀20年代起，本土出現(xiàn)了首批“美學原理”：呂澄的《美學概論》(1923)，陳望道和范壽康同年同名出版的《美學概論》(1927)，呂澄的《美學淺說》(1931)。但這些著作明顯受到西方美學的深刻影響而缺乏原創(chuàng)性思想。以呂澄的著作為例，《美學概論》和《美學淺說》明顯接受了梅伊曼(Ernt Meumann）兩本美學專著《當代美學引論》(1908)和《美學的體系》( 1914)的“美的態(tài)度”說。梅伊曼認為美學研究的對象包括:藝術(shù)創(chuàng)造活動、藝術(shù)作品、藝術(shù)欣賞和審美判斷、藝術(shù)文化或?qū)徝牢幕＊?br/>　　到了現(xiàn)代，美學已不再作為新鮮引入中國的學科，其研究也不止于推介和外借后的本土化，于是一系列以美學讀解中國文化的原理性研究成果出現(xiàn):作為推介美學的大宗師，宗白華先生當之無愧，他的《美學散步》（1981）匯集了他一生最精要的美學篇章，其詞句典雅優(yōu)美、充滿詩意，是中國美學經(jīng)典之作和必讀之書。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1987）則將外國現(xiàn)代美學理論與中國古代美學思想相結(jié)合，論述了美感經(jīng)驗、文藝與道德等諸多問題，同時對西方一些主要美學流派進行介紹。李澤厚的《華夏美學》與《美的歷程》（2001）構(gòu)成了中國美學史的內(nèi)外篇，均系李澤厚先生討論中華傳統(tǒng)美學的專著。本書從哲學高度論述了華夏文化強調(diào)理欲交融的非酒神型特征，從內(nèi)部描述其發(fā)生、發(fā)展、變化的軌跡。
　　
　　
　　二、推介美學的先驅(qū)者
　　
　　鮮為人知的是，最早在中國介紹美學思想的是顏永京。顏永京(1838-1898)，原籍山東，生于上海。1854年赴美留學，1861年大學畢業(yè)，次年回國任基督教牧師，并參與文化教育活動。1878年起他擔任上海教會學校圣約翰書院院長8年，并講授心理學等課程。他將美國人海文(J.Haven)所著的《心靈學》(Mental Philosophy)譯為中文，用作上海圣約翰書院的教材，成為在中國傳播心理學的第一人，為西方心理學輸入中國做出了貢獻（注：海文(J.Haven)著，顏永京譯：《心靈學》，益智書會1889年校訂出版本）?！缎撵`學》同時也包涵了中國人最早譯介西方美學的內(nèi)容。在論述“直覺能力”（顏永京譯為“理才”）的部分，該書有專章譯述了西方美學中對美的觀念和審美認知的見解，并譯美學為“艷麗之學”，審美能力為“識知艷麗才”。此專章分為兩節(jié)，約7000余字，總題為“論艷麗之意緒及識知物之艷麗”。在第一節(jié)“艷麗之意緒”里，譯作一開頭寫道：“講求艷麗者，是艷麗之學，較他格致學，尚為新出，而講求者尚希。”接著，對“美”即其所譯為“艷麗”的特質(zhì)、屬性等問題加以簡單明了的闡述。作者先介紹西方各種代表性意見，然后在加以辨析的基礎(chǔ)上，最終明確闡述了自己的看法（注：以上所引均出自該書第三章“論艷麗之意緒及識知物之艷麗”，見《心靈學》，益智書會1889年校訂出版本，第13-28頁）。
　　而對西方美學的系統(tǒng)介紹，則首推曾留學日本的王國維。1903年出版的《心界文明燈》一書有“美的感情”專節(jié)。他認為美的感情可分為美麗、宏壯二種?！懊利愓撸郎c形之調(diào)和而發(fā)之一種感快；宏壯者，如日常之語所謂樂極者是也。”又云“美麗者，唯樂之感情；而宏壯者，乃與勇氣相侍而生快感，故為力之感情”。這些關(guān)于美和美感的闡釋盡管還不確切，卻無疑是關(guān)于“美和美感”分類知識在中國的最早傳播。至外，該書還較早使用了“悲劇”一詞。王國維不但譯介了大量的西方美學論著，而且還是最早把西方美學思想運用于自己的著作中，以西方的美學思想關(guān)照中國傳統(tǒng)文化。王國維寫于1903年的《哲學辨惑》認為，“若論倫理學與美學，則尚儼然為哲學中之二大部。今夫人之心意，有智力、有意志、有感情。此三者之理想，曰真，曰善，曰美。哲學實綜合此三者而論其原理者也”（注：王國維：《哲學辨惑》，劉剛強編：《王國維美論文選》，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27頁）。其寫于1904年的《紅樓夢評論》，用叔本華美學思想來闡釋《紅樓夢》的價值。王國維認為:“生活之本質(zhì)何?欲而已矣?！倍松耐纯嗾窃从凇坝?，因此“欲與生活與痛苦，三者一而已矣”?！肮拭缹W上最終之目的，與倫理上最終之目的合?！保ㄗⅲ焊到埽骸锻鯂S論學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61頁）王國維認為，倫理上的最終目的是“解脫”，是“使吾人自空乏與滿足、希望與恐怖之中出，而獲永遠息肩之所”。而到了1908年的《人間詞話》，則進一步將中國的佛道哲學等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康德、叔本華等人的美學思想有機融合，創(chuàng)立了較為系統(tǒng)的美學理論（注：王國維：《人間詞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三、留學生在中國推動的美學教育
　　
　　近代美學作為一個獨立體系學科的興起，同時與現(xiàn)代學術(shù)領(lǐng)域的日益分化、大學學科制度的建立也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隨著大學學科分立的制度建設(shè)，美學研究也逐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而發(fā)展起來。從教育體系的現(xiàn)實方面看，被納入到當時的教育體系當中，對美學學科的建設(shè)具有重要意義。在日本，明治二十六年（1893），帝國大學始設(shè)美學講座（注：李心峰：《Aesthetik與美學》，《百科知識》，1987年版第1期）。甚至認為是美學的名稱被正式固定下來的時候。可作比照的是，1904年1月，張之洞等組織制定了《奏定大學堂章程》，規(guī)定“美學”為工科“建筑學門”的24門主課之一，這是“美學”正式進入中國大學課堂之始（教會學校不計）（注：張之洞：《奏定大學堂章程》舒新城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中冊，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第587-589頁）。但實際上當時的大學文科還不開設(shè)“美學”課。王國維最早公開要求在大學的文科里開設(shè)“美學”專門課程。王國維在《奏定經(jīng)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章程書后》（1906）中，主張于經(jīng)學科、理學科、史學科、中國文學科、外國文學科這五類基本科目下，除了史學科之外，都列出了美學科目。他主張文科大學的各分支學科除歷史科之外，都必須設(shè)置美學課程。足見美學在王國維心目中教育體系內(nèi)的位置（注：王國維：《奏定經(jīng)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章程書后》，《王國維文集》(第3卷)，中國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74-75頁）。1907年，張謇等擬定的《江陰文科高等學校辦法草議》響應了他的主張，在“文學部”的科目里，也正式列有“美學”一課（注：朱有獻：《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二輯上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600頁）?？上в捎诜N種原因，其計劃當時并沒有能夠?qū)崿F(xiàn)。
　　
　　在美學學科建設(shè)和美學教育的普及上，曾經(jīng)留學德國的蔡元培所起作用是無人能及的。因此，蔡元培被公認為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史和教育史上提倡美學研究和美感教育的“唯一的中堅人物”。1912年，蔡元培就任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教育總長，在《對于教育方針之意見》中，明確提出：“軍國民主義、實利主義、德育主義三者，為隸屬于政治之教育。世界觀、美育主義二者，為超軼政治之教育?！倍恕拔逭?，皆今日之教育所不可偏廢者也?！薄耙孕睦韺W各方面衡之，軍國民主義毗于意志；實利主義毗于知識；德育兼意志情感二方面；美育毗于情感；而世界觀則統(tǒng)三者而一之。以教育界之分言三育者衡之，軍國民主義為體育；實利主義為智育；公民道德及美育皆毗于德育；而世界觀則統(tǒng)三者而一之?！保ㄗⅲ翰淘啵骸秾τ诮逃结樦庖姟罚恫淘嗝缹W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5頁）由于這個意見是蔡元培以教育總長的身份發(fā)表的，因此它表明中國教育史上“有史以來第一次把美育提高到國家教育方針的地位”（注：聶振斌：《近代美學芻議》，《中國審美意識的探討》，寶文堂書店，1989年版，第195頁）。1917年，蔡元培就任北大校長期間，發(fā)表了著名的“以美育代宗教”的演講。這個演講在全國引起了極大的反響，成為美學在中國知識界和教育界取得特別重要地位的理論基礎(chǔ)。蔡元培不僅發(fā)表演講，而且親自投身于美學的研究和教學之中，成為中國美學學科建設(shè)的創(chuàng)始人。1921年10月，蔡元培在北京大學哲學門親自講授美學，為美學學科體制化作出了杰出的貢獻。
　　俄蘇也是中國早期美學的一個重要來源。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中國人民，為中國革命帶來了新的希望。李大釗、陳獨秀、陳望道等一批先進的知識分子便開始學習和宣傳馬克思主義，形成了轟轟烈烈的馬克思主義思想運動，開創(chuàng)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嶄新局面。他們創(chuàng)辦的進步報刊也開始大量譯介馬克思主義美學。
　　近代美學學科經(jīng)過王國維、蔡元培以及諸多學者的努力，隨著對西方美學了解的逐漸豐富和深入，中國人自己動手編撰美學專門書籍，進行理論的消化、闡釋和創(chuàng)造，逐漸具有科學體系的雛型。到20世紀20年代成為高等學校的重要課程，這都對美學學科在中國獲得穩(wěn)固的地位起到了積極作用。
　　
　　
　　四、美學在中國的推廣與發(fā)展
　　
　　中國近代期刊對美學的東漸始于19世紀末，當時美學在國內(nèi)還鮮為人知，對美學著作的譯介更是鳳毛麟角，而對美學的學習和研究，也還只限于個別知識分子的零星活動，多散見于各種期刊雜志的章節(jié)之間。20世紀初期，王國維等從東西洋留學歸來知識分子不斷努力，為美學在中國的傳播開創(chuàng)了嶄新的局面。而最初的重要媒體之一，就是王國維主編的《教育世界》（1901—1908）（注：羅振玉發(fā)起創(chuàng)辦，以王國維為主編。清光緒二十七年四月（1901年5月）在上海出版）。而在1902—1904年，即王國維發(fā)表《<紅樓夢>評論》的前期，《教育世界》就集中發(fā)表了十余篇有關(guān)德國文化與美學的文章。
　　新文化運動后，更是在中國掀起一個持續(xù)五年之久的美學熱潮。從此，美學在中國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各種學術(shù)團體，通過興辦報刊，響應時代號召，倡導美育救國，加入到社會變革的進程中。如中華美育會創(chuàng)辦的《美育》雜志（注：李金發(fā)主編，李金發(fā)、屐妲編輯，1928年1月創(chuàng)刊，美育雜志社出版，商務印書館發(fā)行），是中國第一本美學學術(shù)刊物，其編輯者、撰稿者都是一些專業(yè)的美學、美育工作者。在他們的創(chuàng)刊宣言中明確指出藝術(shù)教育運動是新文化運動的組成部分，藝術(shù)教育的宗旨是建立一個“新人生觀”，振奮青年精神，推動情感教育，用美育代替宗教，改造枯寂的學校和社會，使美成為人生根本的目的（注：吳夢非：《本志宣言》(上海)《美育》，1920年4月，第2頁）。
　　由于期刊出版的周期短，又較書籍易于暢銷，廣受讀者歡迎。因此，期刊為美學的東漸提供了一個新的傳播方式?！度宋脑驴返慕y(tǒng)計顯示，1932年收到全國的雜志計877冊。1933年則升至1274冊。而1934年更飆升到2086冊（注：傅逸生：《中國出版界往何處去》，《現(xiàn)代》，1935年3月1日，第6卷第2期，第55頁）。而創(chuàng)刊于這一年的雜志就有400余種（注：楊義等：《中國新文學圖志》(下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80頁），因而有“雜志年”之稱。在近代文化發(fā)展史上形成了一個以期刊為主要陣地的嶄新的文化傳播方式。隨著期刊的增多，美學文章的數(shù)量也相應的增多。美學、美育類雜志，如《美育》、《曙光》、《藝風》、《美藝雜志》、《中國美術(shù)學會季刊》等自不待言，大多刊載了美學類文章，充分顯示了中西文化交流大潮中我國美學演進的嶄新面貌。
　　現(xiàn)代報刊在美學的現(xiàn)代性轉(zhuǎn)型方面作出了極大的貢獻。當時，大多數(shù)知名的美學家都親自創(chuàng)辦或參與編輯報刊。報刊與美學事業(yè)間的關(guān)系越來越密切。與古代美學相比，現(xiàn)代美學的突出特點就是因為新聞事業(yè)的發(fā)達，報刊成為美學的主要載體和傳播媒介。從而導致了人們審美觀念的變化，一方面是傳統(tǒng)美學追求高雅的觀念在西方美學傳播中的進一步消解，另一方面是“美育救國”等經(jīng)世致用的傳統(tǒng)美學觀念在救國圖強中得到演繹。當我們考察近代美學的發(fā)展軌跡時，可以看到它與現(xiàn)代報刊的關(guān)系密不可分?，F(xiàn)代報刊鮮明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美學的時代特征，集中反映了其時期美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的實績和不足。較之古代圖書的手工抄寫和木刻線裝，以機器復制、連續(xù)刊行為主要特征的近代報刊給予美學發(fā)表和傳播以極大的方便?？梢哉f，近代報刊促成了中國美學傳播媒介和方式的變革，并為中國美學的現(xiàn)代化開了先河。沒有近代報刊對于美學事業(yè)的關(guān)注和支持，就沒有現(xiàn)代美學的繁榮和發(fā)展，或許中國美學的現(xiàn)代化進程還要延遲若干年。
　　專業(yè)性學術(shù)團體的建立是中國美學學科體制化最重要的標志，它預示著近代學術(shù)從此步入規(guī)范化、獨立化的軌道?！皩I(yè)性學術(shù)團體的創(chuàng)立，一方面，能使西學傳播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另一方面，學術(shù)團體內(nèi)部進行的學術(shù)探討、學術(shù)交流、創(chuàng)辦的刊物有助于擴大西學傳播的深化?！保ㄗⅲ簭堉矗骸秳駥W篇》，苑書義編：《張之洞全集》(第五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20世紀初期，由于中西文化的交流，以及王國維、蔡元培等美學家的倡導，美學已經(jīng)在思想界、教育界、文藝界引起了廣泛的重視。1919年冬在上海成立的中華美育會（注：中國第一個美育學術(shù)團體。1919年冬創(chuàng)立于上海。由吳夢非、豐子愷、劉質(zhì)平、姜丹書、蕭蛻、胡懷琛等發(fā)起），是中國第一個美學學術(shù)團體，它的成立是中國美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標志著中國美學界有識之士不僅僅滿足于口頭的呼吁，而要趁五四運動的東風，借蔡元培的巨大聲望，推動美學救國的實踐發(fā)展。同時，我們也看到中國美學的發(fā)展已經(jīng)從個人單槍匹馬的學術(shù)研究，發(fā)展成為有組織的學術(shù)活動。
　　總之，由于受文化傳播之影響，由于留學生們的推波助瀾，美學東漸的過程呈現(xiàn)這樣一種趨勢:先個人而后集體傳播，先翻譯西方論著，而至編纂美學教科書，通俗讀物，再至著書立說，進而從事中西美學的比較研究。總之，無不體現(xiàn)了留學生在美學東漸過程中的作用和影響。
　　
　　五、結(jié)論
　　
　　西方美學之傳入中國，是所謂“西學東漸”的一個重要部分，其傳入和發(fā)展是尾隨著西方思想意識形態(tài)、鴉片以及列強的堅船利炮而進入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知識分子素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歷史使命感，因此，在家國衰落、四面強敵的情況下，不斷追求“老大帝國”的興起，希冀找回“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的自尊。那些走出國門的留學生對中西文化比較的深刻反思，對民族危亡、國家衰敗的憂患和民族興旺、國家昌盛的夢寐以求，一方面以武裝斗爭抵抗并最終消滅反動暴力，另一方面自覺的向西方尋求喚起民眾、振興中華的真理，從而極大地刺激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社會不統(tǒng)一，常常妨礙文化的正常交流。但社會不統(tǒng)一，軍閥割據(jù)，政治多元，卻為西方文化的傳播、新文化的成長留下很多空間地帶。中國美學正是在一個廣闊的文化背景下展開的，是中國本土審美思想與西方現(xiàn)代美學理論全面地交流、碰撞與融合的產(chǎn)物。蔡元培說：“綜觀歷史，凡不同的文化互相接觸，必能產(chǎn)生出一種新文化”（注：《蔡元培全集》(第4卷)，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0頁）。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全面而真正的完成了從學習制度文化到學習觀念文化的轉(zhuǎn)變，具有整體意義的西學真正開始了“東漸”。
　　
　　以王國維、蔡元培為代表的學者，大多熟諳西方文化，精通多國語言，有的甚至留學的學習內(nèi)容就是美學，他們憑借扎實的國學根底、滿腔的愛國熱忱，把西方美學思想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國，傳示國人。他們通過長期的教學工作與大量的學術(shù)著作，把西方美學特別是西方現(xiàn)代美學思想介紹到中國來，使當時的中國美學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高度。留學生們良好的國學功底，深厚的外語基礎(chǔ)，更因當時國門乍開，國人對西方理論和思想的驚詫和渴求，西方美學思想因而被不斷地引入，不斷地吸納、消化甚至發(fā)展。
　　概言之，在近代民族危亡之際，正是近代留學生中的有識之士發(fā)現(xiàn)了西方文化中美學的價值，通過在傳播知識、創(chuàng)建機構(gòu)、培養(yǎng)人才和科學研究等方面的不懈奮斗，極大地推進了中國近代美學學科的體制化，使中國美學逐漸走向成熟。
　　作者單位：澳門理工大學
　　責任編輯：張 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