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汶川
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半鐘左右。蔣楠給我電話,侯哥,老家地震了,宣漢開江最厲害。然后就掛了。我趕緊給家里的母親撥電話,不通。再撥其它電話,也不通,只好把電話撥給與我同城生活的弟弟。他說,十分鐘前,家里剛來電話,稻田里的水翻起了波浪,房子被搖得晃來晃去,他讓家里的人趕緊跑到屋外去,不要再呆在家里。
我與老家聯(lián)系不上的這種驚恐和擔心得不到釋放,就對詹老師說,老家發(fā)生地震了。當我在說老家可能地震時,詹老師正與同事在網(wǎng)上看四川汶川發(fā)生地震的信息。整個下午我都忐忑不安。安徽的許多余從網(wǎng)上給我發(fā)來的信息?!拔也铧c見不到你了?!彼拇亦l(xiāng)的唐正平,也發(fā)來信息,“剛剛地震,整棟樓搖擺得厲害,幾乎要倒塌。”糟了,四川地震了,剛才我們的教學樓像蕩秋千一樣。我的心就旋得更緊了。我馬上與母親通了電話。
晚上詹老師來電話,問我給家里聯(lián)系上沒,有啥新的情況。我說,可能是汶川的地震波及到了我的老家。震中不在宣漢。為了及時了解四川地震的新情況。晚上一直關注著網(wǎng)上關于地震的最新消息。12日14時28分,汶川發(fā)生地震;16時40分,國家總理溫家寶就飛向災區(qū);19時10分,乘車前往震中附近的都江堰;22時,還在冒雨察看中醫(yī)院和聚源中學的災情……
我通過114訂飛成都的機票,對方說,可能13日飛成都的航班會有問題,我改成了從廣州飛重慶的機票。在去機場的路上我的心是沉甸甸的。其間,省作協(xié)的溫遠輝老師說,你一個人,散兵游勇,可能進不了,那里余震不斷,也很危險。但我還是下定了決心。先去了成都再想辦法。當我到達重慶江北機場時已經(jīng)是下午7點多。我想連夜趕到成都,第二天直接趕去北川。但是,從羅偉章那兒得知,13日下午開始就不讓非搶救人員進入災區(qū)了,成都停電,晚了就找不到住處。于是14日早上趕去成都,辦理相關手續(xù)進入北川,完成特殊采訪。
從重慶的菜園壩(兒)坐上到成都荷花池的新干線快速大巴,車上大多是災區(qū)在外讀書、工作的人。他們回家去尋找親人。坐在后面的一位男子,在廣東的惠州工作,也是和我一樣不能直接飛成都,才飛到重慶的。從地震發(fā)生后,他就沒有再與家里的親人聯(lián)系上。車要到遂寧出口時,我聽見他與母親電話取得了聯(lián)系。我與坐在他旁邊的大學生交流時得知,他們家在彭州。家里的親人還沒有完全聯(lián)系上。但他知道鄰居花一百多萬建起來的小洋房還沒搬進去住頃刻之間化作了廢墟。車在途中休息時,正好遇上了一支趕往災區(qū)救援的部隊。我想與他們一起深入災區(qū)一線,只是天還下著雨。而我沒有帶上防雨帳篷和干糧,就會給這些救援的軍人增加麻煩。與其這樣,不如先到成都把所有準備工作做好了再去。
成都找人很困難
當時手機的信號受到干擾,電話根本無法接通。三輪車拉著我經(jīng)過成都車站一直往府南新區(qū)開,大街右邊一條橫街上站著整裝待發(fā)的成都軍區(qū)趕赴前線的救援部隊。成都沒有了一點詩意。路邊的樹下搭起了帳篷,住著防余震的成都市民。
1點04分,我的手機收到羅偉章發(fā)來的“又不通電話,你在哪兒?”的短信。我終于再次接通了電話。我于中午1點22分到達見面地點。我收到回信卻是在下午的4點多。通訊不暢讓一個本該簡單的見面變得如此艱難。從四川電視臺成都電視臺不斷滾動播出的“抗震救災眾志成城”特別節(jié)目里知道,成都出租車緊張的原因,有五百多輛出租車自發(fā)地不收任何費用,來回在成都和都江堰之間運送成都到都江堰抗震救災的志愿者和把都江堰的傷者運到成都。在這樣的大災大難面前,人們的無私和奉獻精神就是靠這樣的實際行動得以彰顯。
在成都我寫了一首《成都驚恐之城》的詩:余震不斷相伴/馬路上公園里天橋下/隨處可見/露宿的人群/飲水機書籍電腦桌/被震得落了/滿地/衣柜/搬/動了/地震警報不斷警醒/疲累的人們/成都電視臺四川電視臺/24小時不間斷播送/災情/無法入眠。還有徹夜忙碌的/醫(yī)生護士警察和商店/潮水般涌來的/無償獻血者/唯一安睡的是/中斷的天然氣/晃動的感覺還未停下/絡繹不絕的人又涌來/礦泉水。方便面/擠滿東西的車輛/成了流動的房子/哪里空曠就停哪里。
進北川的路
從14日早晨起成都就出現(xiàn)加油緊張,為了確保救災車輛的暢通。已經(jīng)不準私家車進入災區(qū)。我們想通過有關部門聯(lián)系想辦法進入災區(qū)。得到的信息是,余震不斷,不能進去,進去很有可能給救災人員帶來麻煩。最后還是朋友找到了《綿陽晚報》的社長,幫我完成進入北川采訪的愿望。剛好有一批接受抗震救災前線指揮部命令,從北川撤出來的重慶“石柱赴汶川自愿者搶險隊”。我從他們那里得知進入北川地面道路已經(jīng)實行了交通管制,不是專業(yè)的抗震救災人員全部撤出。因為在5月12日的地震中,北川縣城上面的漩坪鄉(xiāng)境內(nèi)老鷹巖地段兩邊的山向中間擠壓,形成了一個較大的老鷹巖堰塞湖。連續(xù)幾天的大雨,湖里的水有向外漫溢的趨勢。一旦決堤,整個北川將變成澤國。
采訪中,知道一支“自愿者搶險隊”在地震的第二天中午組織了二十多人的志愿者,開著三輛小車,一輛越野車,一輛皮卡,帶著鋼釬鐵錘和安全帽等搶險工具,購了一車的礦泉水和方便面等食品,從石柱直奔災區(qū)。汶川的路沒有打通,趕到綿陽后,車過安縣再無法開車進北川。他們扛著工具和食品鉆石縫、攀懸崖到了北川??h城完全是一片廢墟,到處是忙于搶險的部隊。在北川。這是當時唯一一支民間的搶險隊??粗切┧勒?,他們一邊流淚,一邊搶救。先后救出七位傷者。后來抗震指揮部為防止余震再次發(fā)生要求所有災民和民間搶險隊全部撤離。他們只好來到成都,準備15日趕到都江堰去搶險。我想在沒有專業(yè)救援隊到達之前,任何搶救都是必須和應該的。這種精神和行動都是值得提倡和發(fā)揚。
15日早晨,我趕到成都昭覺寺汽車站時,車站旁邊的馬路邊已經(jīng)停滿了很多從陜西開過來的警車,而且每輛警車前面的玻璃上都貼有“抗震救災,眾志成城”的紅色標識。車站有許多來自陜西的大客車,每輛車都掛有“運送災區(qū)群眾返鄉(xiāng)”的紅色橫幅。車上都是災區(qū)在外打工,星夜弛騁到成都的親屬。無論從重慶到成都的高速公路還是從荷花池車站到府南新區(qū)的途中。我都看到源源不斷的救援車流從祖國各地匯聚到成都。高速公路開通了免費抗震救災通道,這是大災面前的大愛。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在昭覺寺車站售票廳外面,我看到整齊有序服裝統(tǒng)一的一隊人。他們是因為地震滯留在外的鐵路工作人員。這輛從成都開到綿陽的客車上,大多數(shù)人都還沒有與家人取得聯(lián)系。特別是那些家在北川縣城的,就更是一臉的茫然。
15日這天小雨。我在途中休憩的時候跑下車與在向災區(qū)挺進的部隊領導協(xié)商。讓我搭乘他們的車直接進入抗震救災的第一線。雨一直朦朧著我的視線。我又想還是到成都備好各種東西。不然啥東西都不帶就進去,不但不能采訪到自己需要的素材,而且可能成為次生災民。我想哪怕晚點,也要做好充分準備。從成都到綿陽沒雨陰天。我從車窗望出去,一路上都可以看到變黃的油菜和麥子,也看到零星的收割機趴在地里,但沒有看到勞動的農(nóng)民。高速路上的車不少,大多開得快而沉默,多數(shù)車的后窗玻璃上都貼“支援災區(qū),眾志成城”或“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或“××公司支援災區(qū)志愿者”等字樣的標識。還有的私家車在右后鏡上掛著紅絲帶。在成都,掛上紅絲帶的所有車輛代表的是送援救物資的志愿車。除了這些志愿車外,就是來自濟南軍區(qū)的搶險車隊。車到了高速路出口時,我看到除了有民警在那兒維持救災車的綠色通道外,所有收費站的工作人員都已經(jīng)撤離了。出了收費站,就是個十字路口,一邊是直接進入市區(qū)的,一邊是環(huán)城公路,所有的車輛都只能從環(huán)城公路上走。在環(huán)城公路上我看到長長的軍車車隊停在路邊,車旁的路上或坐或臥的戰(zhàn)士在那兒打著盹。我想也許是晝夜兼程趕到這兒來等待上級的派遣或命令,或者是剛剛從一線下來進行片刻休憩,他們在爭分奪秒地抓緊時間進行休整,以便再次投入到更加艱巨的搶險戰(zhàn)斗。
綿陽的經(jīng)歷
抵達綿陽車站里的人全是回家看望和尋找親人的人們。他們一下車就向周圍的人詢問受災的具體情況。這些人臉上的茫然和動作的忙亂,讓我想到了中學讀過的一篇叫(潘先生在亂中)的課文。再次讓我感觸到這次災難的慘重。
在綿陽攔車和成都一樣難。上了出租車,說要到《綿陽晚報》社。司機說剛才免費送一個從浙江臺州,回家看孩子的婦女。她聽說曲山小學所有師生都被深深地埋在了很深很深的巨石下面。為了想去看一下孩子死的地方。只得冒著危險前去。司機說這幾天拉這樣的人很多,自己不但免費送還與她們一起哭泣。她父親去世都沒有這樣悲痛過,老人家是壽終正寢。而這次無辜離去的全是飛來橫禍,沒有與家人見最后一面說最后一句話。司機把我拉到一個地方,說前面路口的房子因地震成了危房,路口拉了警戒線不讓車輛和人流進去。我下車時,她堅持不收我的車費。我一定要給。最后她收個整數(shù),零頭就不收了。走進《綿陽晚報》社的巷道,有很多臨時編輯部辦公地的牌子,辦公樓可能也成了危房,才搬到巷道來上班了。我問陳社長在哪兒辦公時,有人告訴我,晚報不在這里。我打陳社長的電話,一撥就掉線。好不容易找到社長辦公室時,社長正忙個不停接著來自各地的電話,大多是如我那樣找點特殊關系。通過他的關照想進入災區(qū)一線進行采訪。在我之前他就已經(jīng)拒絕了很多家報社的記者。但答應想方設法要帶我進北川。我見到了晚報編外攝影記者——李貧。地震發(fā)生后他天天都進北川,拍到了許多珍貴的鏡頭。14日的晚報李貧就用了他一組照片。他的頭、手和腳到處都有傷,是被余震滾下的石塊磚頭砸的。陳社長請人給辦了兩張臨時進入災區(qū)的“采訪證”。但同時接到電話,抗震救災指揮部規(guī)定,16日起所有非專業(yè)施救人員不得進入北川。我們只有下午可以進去,但上海趕來想進北川采訪的(申江服務導報)的陳瑜還在趕往綿陽的路上。為了確保我們都能深入災區(qū)一線現(xiàn)場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我們決定等他,第二天再想別的辦法一起進入北川。我在當天下午先到綿陽的各個災民安置點采訪,初步了解受災的情況。
兩個災民安置點
陳霽開車把我和李貧送到了接近九州體育館的地方掉頭——再往前車就沒法掉頭了,車流和人流把九州體育館附近的空地都填滿了。15日天剛晴,在九州體育館內(nèi)擠久了的人們想出來換換新鮮空氣。從地震發(fā)生之后所有從北川、安縣、什邡等地逃出或救出的災民主要安置在九州體育館和南河體育中心。李貧說,昨天要進入九洲體育館,連放腳的地方都沒有,除運送災民的大客車可以進入體育館,其他車輛都只能在警戒線外停車。幾名外國記者在橋中央用三腳架、攝像機拍攝無數(shù)提著方便面、開水瓶和抱著礦泉水的市民往里面擠。這些都是來獻愛心的。走進體育館我就地坐下。旁邊放著包裹和水果袋的年輕人,一臉的無奈和沮喪。他們都是得到家鄉(xiāng)發(fā)生特大地震災害后,從外地趕回來尋找親人的。有哭的。有焦急地不斷撥手機的,有成堆的人在等候打免費有線電話。撥出的號碼聽不到回聲,一臉的焦慮。有人聽到對方聲音。眼淚漱漱下落。醫(yī)療點的工作人員不停地給受傷人員貼創(chuàng)可貼,點酒精上紅藥水,忙得不可開交。旁邊有人在詢問和記錄這些傷員的姓名和情況。喇叭里不斷播送找人的信息。一位穿著草鞋兩腳發(fā)腫的老大爺呆呆地坐在地上。一位跟我母親一樣斗大字不識一升的大娘在看《綿陽晚報》,我想她一定是在看報上被救出來的人的圖片中有沒有被壓在廢墟下的親人。一個老大爺褲子上留下許多泥漿痕跡,綠色的解放鞋變成了黃色。他和衣倒在一堆舊衣服上睡得很沉,旁邊放了兩筒沒有打開的餅干。我想他一定是走路從山里逃離,被送到這里來的。在這里不斷遇到舉著尋人紙板的人來回走動。戴著小黃帽、小紅帽,左手系上紅絲帶的人都是志愿者。他們搬著水或者拿著餅干在人流里來回走動,把東西分發(fā)給急需的人,還有從家里煮好飯熬好粥送到這里來的市民。
在九州體育館內(nèi),我不忍心去打擾受到巨大驚嚇后剛剛安定下來的災民,不想去揭開那些失散親人們心里的傷疤,我只是默默地轉著圈,從一樓到二樓,從二樓到一樓,記下他們臉上的憂傷、憂愁和憂患。這些人的家園沒了,親人去了,未來的生活還要繼續(xù)。
我離開九州體育館前往南河體育中心的途中,路邊有許多因為余震不能回家的市民,沿河兩岸搭建的帳篷形成長龍。這樣的帳篷在成都也看到很多,從成都到綿陽的高速路上也有很多。我希望這些在帳篷里居住的市民能夠早日安全返家。到達南河體育館安置地,一樣人頭攢動。李貧說,這里以往是音樂會的演出場地,現(xiàn)在已成為災民的棲身之所。我看到當?shù)剜l(xiāng)親們,還在為搭建夜宿的帳篷忙碌著。體育館也已經(jīng)超過了人員的承載量。在外面的空地搭帳篷。這里與“九州”不同的是,“九州”尋人除了用廣播外,很多人舉著尋人啟示來回走動,南河體育中心是在墻上用各色紙條寫上尋親雙方的姓名和聯(lián)系電話??吹揭粋€小女孩在捐助的物資中安靜而認真地看書,身旁的嘈雜聲一點也不影響她的渴望和虔誠。我感覺很是心酸,窗明幾靜的教室在瞬間即逝,她如此的孤單。親友查詢接待站前,被絡繹不絕的人流包圍,都在查問自己親人的信息?!毒d陽晚報》的一位女編輯告訴我,一位被困四十八小時后救出來的八十歲的老大爺,家住北川新縣城剛建的三層樓房里。兒子兒孫都在外地工作,妻子八十四歲,地震發(fā)生后樓房倒塌了,兩人擠一個狹小的三角形空間里。附近正好有一只蘋果和一瓶水,老夫婦在里面用水沾一下嘴唇,把蘋果啃成片含在嘴里,互相關愛,四十多小時,他們沒有閉一會兒眼。老大爺還想挖逃生的通道,但是沒有任何工具,只要一聽到外面有人走動,他就把手伸出去擺動,喊“救人”。當他們被部隊救出來時,解放軍同志要背他,他說,你們背我老婆就行了。我能走出去,你們快去救還在地下的人們吧。
北川中學的學生
15日夜里,我們一行人到長虹的東苑食府和文體活動中心采訪被安置在這兩處,共計一千二百七十九名來自北川中學的學生。每個學生都可以講出他們那次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我們沒有去打攪過多的人,我見到了在大災大難面前最勇敢的學生:王波富、袁壘、申龍、常寬等等。他們從地震后就組織學生分組進行救援,從下午三點到第二天專業(yè)救援人員趕到前,他們共救出了七十多名學生。夜里的雨越來越大,他們七十多人擠在一把遮陽的大傘下避雨,彼此用體溫給以鼓勵和關愛,戰(zhàn)勝恐懼和恐慌。七十多人,可能與這次汶川大地震災難中被救人員的數(shù)字比起來是個小數(shù)字,但是,這個數(shù)字就是一個班的學生的數(shù)字。他們在第一時間被救出,也讓被救的人員遠離了死神。袁壘還暈倒在了搶險現(xiàn)場,后被常寬等人及時抬出危險地帶,通過休憩才得以恢復。他們組織被救的人一起往外逃。一直走到了安縣的桑棗路口,才被往里開的救援車輛接到九洲體育館。他們講述外逃歷險時,是那樣的膽戰(zhàn)心驚,前面是滾滾而來的石頭,后面也是滾滾而來的石頭不斷向每個人逼近。既要留心腳下的路。以免滑下山谷,又要躲避上面的“追兵”。他們走的就是這樣一條死里逃生的驚險之路。雖然在與我們的交談中他們的臉上還流露出后怕,但多數(shù)時間還是表現(xiàn)出了堅強和勇敢。當問到王波富家人的情況時,他說他們家收養(yǎng)的一個妹妹在曲山小學上學,這次地震中整個學校全部被埋了,他的妹妹也埋在了里面。說到這里的時候,王波富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人的勇敢和剛強,在痛失親人的情感面前,變得那樣的脆弱和不堪一擊。我用鏡頭拍下了他們的合影。我想他們應該是地震災難發(fā)生之后第一時間展開救援的“救援隊伍”。他們撬開壓在同學身上的水泥地板和窗戶,才使得七十多名同學從被困的廢墟里爬了出來。
在組織自救的北川中學學生中。有兩位勇敢的初中學生。我在一旁聽著他們回答上?!渡杲諏蟆酚浾叩奶釂?。其中一位一直高昂著頭,看著天棚,想通過這種方式把眼淚壓回去??墒钱斔载熯€是沒有把同學救出來時,眼淚還是在眼眶里滾動。本來他們想把同學的一條無法拉出的腿用磚頭砸斷救出同學,沒想到余震狠狠地將上面的一塊磚石砸向了同學的腦部。砸得腦漿崩裂,當場死去。我用鏡頭記下了這位初中生流淚的樣子。我不忍心聽還有一位勇敢救人的初中學生的哭泣和回答,我走近被安置的學生中間,看他們各種面部表情和舉動。其中有學生把外衣脫下來,拿著筆挨個讓在這里避難的同學簽名。也許這件衣服將成為他們一生中最特殊的見證和紀念。我們回到住處已經(jīng)很晚了,為了解北川更多更新的情況,以便我們16日能順暢進入北川縣城采訪,我還是盯著24小時不間斷滾動直播的抗震救災眾志成城節(jié)目。北川、都江堰、雅安、綿竹等受災地區(qū)的畫面中,一個又一個創(chuàng)造生命奇跡的人不斷地被救了出來。
北川的一天
16日早上六點多我們就出發(fā),為的是早一點避開進北川的人流和車流高峰。出綿陽城就看到房子被攔腰切斷,房頂被掀落,慘烈的災景不斷向我們展現(xiàn)。無數(shù)的車被警察攔了下來,好在我們車的右前方玻璃上貼有“5.12災情采訪證”,上面還蓋有綿陽市委宣傳部的章。警察讓我們繼續(xù)前行,不一會就進入一個狹窄的河谷地帶。兩邊山體滑坡滾下的巨石把一條柏油路砸得面目全非。開車要繞開巨大的坑洼。車到了一條“Y”字形的交叉路口,靠近山腳的路是通往北川縣城的,通過橋到對面的是通往北川水泥廠的。這個路口,山體滑坡很嚴重。巨石把道路全占去了。開辟的簡易通道只能一輛車開過。在這個路口也有警察在攔車。不讓車往北川開。趁警察攔住了幾輛車,指揮他們掉頭的機會,我們的車正好能開過去。我看到很多步行的人沿著這條路往里走。道路的路面與右邊的山崖成了垂直關系,有的路面還被前傾的崖搭成廊檐。在這樣的路上一點也不能停留。頻繁的余震隨時都有可能把山上的石頭震落,路邊有許多車輛被山上滾落的石頭砸中了。有的被石頭砸毀之后掀到了公路邊的河里。走過這段驚險的地方就到了一條稍稍有點開闊的路上,路面沒有被砸,但是路邊的幾間民房已經(jīng)全部沒了頂。對面筆陡的山好像剛被削了地表的植被,不斷有石頭從山崖上滾落。在這里警察攔住了所有往里開的車輛。說是有救護車要從里面開出來。為了確保傷員生還的綠色通道,大家都停了下來。再往里一段,只是一輛車通過的簡易道路。前面是一個中年男人租的車,他進去是為了找縣城的妻子和女兒。他臉紅得像發(fā)燒,壯實的身材在不停顫抖,唯一木然的是眼神。他的司機告訴我。他從廣東趕來的妻子、兩個孩子全在北川縣城里。他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都這樣白天就進去在廢墟里找,晚上就到災民的安置點去找。至今沒有一點親人的音訊。我看到除大量往里走去尋親的人和志愿者外,就是大量從附近鄉(xiāng)鎮(zhèn)撤出的災民,通過簡易公路往外走,人流絡繹不絕。
我們的車開上一個地勢較緩的斜坡公路。警察在此一字排開,采訪證在這里已經(jīng)毫無用處,非專業(yè)救援的車輛不可進入。最終他們還是幫我們攔了一輛來自山西運城的救護車。他們是稷山正身醫(yī)院的志愿者醫(yī)療救護隊,13日從山西開車出發(fā)。15日抵達綿陽。我們很快就到了任家坪收費站。那里早已不再收費了,但是所有車輛都不能再往里走。我看到在周圍開闊地帶搭建有各色帳篷,停泊有各種車輛。過了收費站。看到不少災民正在有序地向外疏散,北川縣縣長和一位女副縣長、縣公安局李路進副局長在不停地給疏散群眾做思想穩(wěn)定工作。同時見到救援的消防官兵、解放軍戰(zhàn)士和公安干警,有來自重慶特勤和消防官兵,還有江西萍鄉(xiāng)、江蘇常州、海南消防官兵和來自海軍總醫(yī)院、成都軍區(qū)總醫(yī)院、第三軍醫(yī)大學的醫(yī)護人員。
向里走五百米的就是北川中學,這里已經(jīng)是北川抗震救災的前線指揮部。出北川中學大門,看到不少來自重慶、海南、唐山、江蘇的車輛和救援人員。一位青年志愿者向災民發(fā)送礦泉水,旁邊一位青年向他提出要加入志愿者隊伍。我問了這位志愿者,他是退伍軍人,在綿陽打工,聽到北川災情嚴重后,就到市團委報名當了志愿者,并主動申請到了北川一線,參加救災行動。路邊。我還看到停放了一輛保障重災區(qū)通信的中國移動的車。為了支持抗震救災,中國移動取消了災區(qū)打電話的漫游費用。電信部門在許多地方設立了免費電話,供災民向親人報平安。
從北川中學到北川縣城平常只需要十多分鐘,而今的道路卻變得如此艱難。從北川中學外到縣城是一條S形盤山公路,路面澆鑄有厚厚的水泥層。但是,在強大的地震面前顯得那樣不堪一擊。厚厚的水泥層如掰餅干一樣被捏碎,地下的泥從裂開的口里往外冒出,形成小山,路被幾米高的土堆封鎖了。我們從已經(jīng)用推土機推平的簡易路上往前走。再前面的水泥路被山上滾下的巨石和泥涮成了一道斜坡。我們只得隨人流拐下溪溝里,這是新開辟的一條簡易通道。到縣城去施救的部隊官兵和尋找親人的人都只能走這條路。這條路通至溝底的S形公路的拐點處。地震前,這地點是公路通往北川舊城和新城的一個分叉處。左邊過橋就到了舊城區(qū),右邊沿山底過去就到了北川大酒店所在的新縣城。再往里一直通往北川縣下的各鄉(xiāng)鎮(zhèn)。北川縣城是北川除擂鼓鎮(zhèn)外所有鄉(xiāng)鎮(zhèn)的民眾進出門戶。
在這個交叉路口,地勢比較開闊,海軍總醫(yī)院前方救援點就設在這里。我們剛好碰上海軍總醫(yī)院的專家在對從北川曲山鎮(zhèn)正家海光村逃難途中,被余震滾石砸傷的八十八歲小腳女人彭德惠實施手術。沿著往新城走的路不到五百米就被巨石封鎖了。沿路邊的山坡開了條通往河溝的路。我走下去向上看,只見一輛被巨石推倒的汽車又被堅固的護攔擋住。汽車堅硬的鐵殼在巨石和護攔的互相作用下。被整個壓碎。我在這樣大面積滑坡的山體下面走,把腳步放快,再上一道坡,到了與平常的公路保持在同一平面的路上。當我回頭時,看見一輛小轎車的兩扇門開著,車邊一只狼狗守著。我問旁邊的搜救人員,那是不是搜救犬?得到的答復是。不是。它是一只流浪犬,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守了幾天了,如此忠誠的狗我想應該是被特殊馴化過的不然應該早跑了。忽然,我聽到一個女的說,北川農(nóng)業(yè)發(fā)展銀行下面被埋的五人還活著。這已經(jīng)是創(chuàng)造生命的奇跡了,我更應該去抓拍他們被救出的瞬間。我從幾米高的石上爬過去,石下面還有來不及收殮的尸體。旁邊的挖掘機正在打通路。穿過這堆亂石堆,部隊的官兵正在把一具完整的尸體往裝尸袋里放。北川大酒店的空地上,忙碌了幾天的官兵正在合衣休憩。一隊人從河里往上提水,這水是用來勾兌消毒液的。北川大酒店外有個三叉路,一邊靠山,一邊靠河。山與河之間夾著北川大酒店,酒店與靠山的公路間就是倒塌的北川農(nóng)業(yè)發(fā)展銀行。重型機械設備還沒有運到這里來,江蘇的消防官兵用的都是手動破拆工具。面對巨大的水泥柱子和水泥板,這些工具無能為力,就連想在兩層水泥板上打下一個送水的洞也顯得力不從心,還怕打洞時的震動讓石塊掉落。再次砸傷傷者。我沒有等到這些深埋在廢墟下近一百小時的幸存者被救出的瞬間。我想再去找到我們一行的另外幾個人,但電話信號很弱,一撥就掉線,根本無法再聯(lián)系到他們。我走到北川大酒店前的空地上對著對岸的舊城,瞄準傾斜的大樓按下快門。然后,迅速地沿著河邊的公路向最里面走去。水泥路面像餅干一樣被辦碎了。搜索人員帶著搜救犬在廢墟里穿行。公路邊臨河的樓房倒進了河里。北川職教中心的大樓如被冰雹洗過的桐樹,還依然堅挺在那兒。籃球架被移動了位置,孤零零地站在碎磚間,一輛白色面包車安然無恙地在那兒。一幢最高的框架結構房向右邊傾倒而下。空地上的一臺重型挖掘機已經(jīng)發(fā)動。下山的災民源源不斷地從山上走下來,再從這里走出去。我沒有找到同行,就隨這些災民往外走,就因為我們之前約定了集合的時間。
回走到北川大酒店外面,索橋安然無恙。當我走到海軍總醫(yī)院的前線救治點時,將近12點。電話打不通,我發(fā)了條短信給陳霽社長。我走在災民后面,看到他們背著一個包,或者帶著一條狗。曾經(jīng)一個溫暖舒適的家就變成了一只背上的行囊。從北川縣城到北川中學的這條坡路上,有人正在樹一塊“崩塌路段請勿停留”的警示牌,我讓他們把這塊牌豎在最顯眼處,免得被樹枝或石頭遮擋。在這條短短的上坡路上,我遇到了這天三次大余震的其中一次。有石頭從上面滾落下來,落到了我身后。
北川中學的廢墟上看到逝去的一代
在北川中學的廢墟上我看到了逝去的黃金一代。在我還不知道北川這個小縣城時,北川就一直存在并美麗著,許多來過大禹故鄉(xiāng)的游客,在心里牽掛和神往著這個山凹里的小城。地震發(fā)生前,北川中學是那樣充滿活力與生機,承載著未來發(fā)展的希望和憧憬。在地震的前一天,學校為了減輕高考給學生帶來的壓力和負擔,舉行了一場運動會。那些即將走向成熟的孩子顯得那樣富有朝氣與活力,可是隨后這里卻發(fā)生了人間難以承受的災難。一群富有活力的孩子在瞬間就居于陰陽兩界。網(wǎng)上的圖片成了傷痛點。地魔的光臨沒有任何先兆和預感。14點28分,兩個班的同學在操場上體育課,其他班級的學生正在等待老師的到來,然而等來的卻是地魔的瘋狂。一群本該沿著自己生命軌跡走去的孩子們卻被毫無準備地卷進了這場巨大的自然災難之中,成了犧牲者。教學樓沒有絲毫的抵抗力,一層疊著一層陷落,頃刻之間變成廢墟。我走進去時,抗震救災的官兵正在起吊破碎的水泥柱和水泥板,時不時出現(xiàn)學生變形的尸體。一棟五層教學樓兩層陷進了地里,變成了傾斜的三層樓……在這樣的廢墟里救援,現(xiàn)場救災醫(yī)生也說,太殘酷,太殘酷了!
北川縣城里,他們的父母們同樣被這轟然而來的山崩地裂所震驚,兩分鐘內(nèi)這座美麗的小縣城夷為平地。房屋倒塌,外加四周的大面積山體滑坡,使得這位于兩座山間狹長地帶的城市如包餃子一樣被裹住了,再加上這里的樓房建造所采用的多是磚石結構而不是框架結構,瞬間造成人員傷亡的最大化。據(jù)說。雖然地震當天從縣城死里逃生出來的人數(shù)不多,但是,他們都不約而同回到了北川中學的校園。不是因為這里更加安全,而是這里有他們的子女?;蛟S,他們的孩子們還活著。當?shù)匾晃痪鹗痖L到達北川中學校園后,在已成廢墟的教學樓上發(fā)瘋似地挖掘。當他背出四十多個孩子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跟他之前挖出來的學生們一樣,沒有呼吸。一具穿著紅色運動服,右手捏成拳頭的女孩的尸體被抬出。我想到電視畫面上那個握筆的女孩的手。北川中學三千多名學生而今只有一千多人幸存。數(shù)據(jù)顯示,北川這個美麗的小城能夠參加高考的人數(shù)將極劇銳減,北川最寶貴的一代瞬間即逝。北川中學的傷痛和北川縣城的亡靈都將成為這個城市的集體記憶。
在城市的每條道路兩旁,都有用布或棉被小心蓋起的遺體,他們就這樣永遠留在了這個城市。在北川縣城和北川中學廢墟上的所見所聞超越了一個正常人心理極限。在北川新城的道旁,能看到被滾石壓碎的尸體,眼睛極度紅腫的災民還在廢墟上,尋找他們的親人,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淚水。當我從北川中學往任家坪收費站走時,忽然聽到旁邊有個婦女很悲傷很惋惜地說,“我也該去把我的女兒掏出來?!蔽蚁耄窍胱屘焓挂粯拥呐畠涸谡哿顺岚蛉ネ焯玫穆飞?,不再經(jīng)歷那段黑暗的地下通道。
我從北川中學的廢墟上離開時,把我僅有的半瓶礦泉水留在了廢墟里,廢墟下面還有沒有被尋出的學生,當他們的靈魂從廢墟的黑暗里掙脫出來時,一定需要水,才有力氣到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