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凡
十月底,秋末冬初,穿厚衣服中午顯熱,穿薄衣服早晚又冷的時候,獨自到丘北開筆會。從鶴慶出發(fā),經(jīng)下關(guān)、楚雄、昆明,到丘北,之后繞道蒙自回鶴慶?;貋?,再次面對興鶴路街兩旁的梧桐葉子,突然發(fā)現(xiàn)那葉子,竟仿佛只在一夜之間,就成了枯黃。無邊無際的枯黃。而走的時候,記得只帶些淡淡的秋意。
然而天很藍(lán),云像一團(tuán)團(tuán)棉花似的,高高飄在空中,干凈得仿佛可以嗅到干凈的味道。
回想起來,蒙自的天最美,淡藍(lán),大大一個壩子,天顯得很高很遠(yuǎn),輕易看不到邊。蒙自是一個很新的城市,寬寬的柏油路,綠化帶上種著高大的鐵樹,那盡情舒展的姿勢,看起來很舒服。樓也是新的,很整齊,時間的污點還不曾落上去,像剛買回來的一組大型玩具,尚帶著拆開包裝紙時特有的氣息。
楚雄的街道沒有麗江和大理那種窗明幾凈的感覺,和鶴慶相比,也顯得混亂。到處是紙屑,路兩旁的樹都是灰灰的,葉子粘滿灰塵。很擠,街道很窄。商品房很舊,白色的墻上染滿鐵銹,大約是水管和防盜窗經(jīng)風(fēng)雨浸蝕后,分子的擴散和運動在墻上一天天一年年散開的痕跡。
丘北的月亮很大,十六的晚上,天色一絲絲黑下來,還在路上,不知道還要走多遠(yuǎn)才到丘北。從車窗望出去,突然大大一個月亮在山頂探出頭來。那么大的月亮,橘紅色,害羞似地,薄薄的,輕輕晃動著,上來了。紙剪出來一般,紅紅的大大的月亮,薄得那桂花樹像是紙背面透過來的影子,薄得像是風(fēng)一吹就會輕輕卷起一角。丘北的山很小,一小包一小包的,山頭的月亮紅而大,伸手就能夠到。后來越升越高,等到丘北吃過晚飯再看,月亮小了些,但光芒四射,中氣十足,涓涓月華,流淌在靜的黑的普者黑。
丘北的墻上掛滿連根拔出來的辣椒。這可是個好辦法,沒有成熟的辣椒,還可以在最后的日子,借熱辣辣照到墻上的秋陽,一天天成熟。吸盡辣椒樹所有的養(yǎng)分,吸夠了晴朗的秋陽,難怪丘北的辣椒要出名。只是,那一棵棵離開土壤還要提供營養(yǎng)的辣椒樹,在墻上倒掛著,會不會很疼?它們只是在初次到丘北的人眼中,成了奇特的風(fēng)景。
在大理,紅辣椒是一個個摘了,用稻草編成串,長長地掛在屋檐下,喜氣十足,很容易讓人想到農(nóng)家紅紅火火的日子。不像丘北那些掛滿一束束顏色灰暗的辣椒的小小土墻,一眼讀出的是生活的清苦。大理的墻一律是白色的,白墻青瓦,透著淡淡的文化氣息。丘北的辣椒是寡辣,大理的辣椒很溫和,炒在菜里是紅紅的點綴,不單為辣,更為了好看。
丘北的馬車沒有任何裝飾,簡簡單單的小馬車,拉客,代步工具。大理也有小馬車,裝飾得很漂亮,黃銅鈴鐺,紅色的絲絳墜子,座位軟和舒適。丘北馬車?yán)锢氖强?,大理馬車?yán)锢氖俏⒎摹巴酢?。有些年不坐大理的馬車了,不知現(xiàn)在還有不?
似乎有湖的地方就有溶洞,洱海金梭島上有,普者黑也有。相比之下,大理的溶洞要顯得豪華,那些玉白菜。在燈光映照下一律是金碧輝煌,不像普者黑的,只一味地冷清。走在溶洞里,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問題:剛好地震。會怎樣?一位老師說,她不喜歡鉆洞,怕突然停電。
在洞里,在普者黑的山下,湖面上,那種久違的感覺又來了:曾經(jīng),這里是一片海。無論到哪里,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覺得,那個地方,曾經(jīng)是一片海,不知經(jīng)了怎樣的滄海桑田,才成今天這個樣子。甚至?xí)X得,現(xiàn)在生活著的地方,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汪洋大海??諝獠皇强諝?,而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海水。有一天外星人來到地球上,他們一定下不來,因為空氣對他們來說,是水。除非他們學(xué)會游泳,或者用救生圈,當(dāng)然,還可以是船,汽艇等等。人其實也是魚。有一天人可以離開空氣,就像魚可以離開水一樣,也許,人就能在真空里,到?jīng)]有空氣的星球生存。只不知道生物離開水的那個過程,是從鰓到鼻子,那么從空氣到真空,會進(jìn)化成什么樣子?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們的鼻子在哪里?
昆明顯得非常古老,看那墻上爬山虎的長勢就知道了,還有路旁高高的樹,至少一百年的樣子。昆明的太陽像病人的黃臉,水是黑水。灰色的天空游滿塵埃。昆明的面條很便宜,三塊錢,四川人的小面館,好吃的面條,只是最后在面湯里撈出一根食指長的頭發(fā)……
鶴慶的天空很藍(lán)。鶴慶的天空很小。四面的山太高了,以至于今天頭一次聽朋友說:我第一次聽人說鶴慶的天空是四角的。我說:不對,是橢圓的,南北向長,東西向要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