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三味
魏征的“名言”:陛下導(dǎo)之使言,臣所以敢諫、若陛下不受臣諫,豈敢數(shù)犯龍鱗?《舊唐書·魏征傳》
按照哲學(xué)的說法,任何事物偶然中都有必然。魏征的直言敢諫,似乎無人可及,早已成為忠貞耿直的形象被載入青史。這看起來很偶然,然而,偶然中真的有必然。魏征對唐太宗說的這句話,真實而且簡明地道出了這種必然。
魏征不是糊涂蛋,他的耿直,其實藏著大智慧。不顧對方的反應(yīng),瞎干蠻干的事他不會干。關(guān)于他那些直言敢諫的軼聞,你就品吧,閃耀著的實在是他的睿智與理性,也不乏帶點不露痕跡的圓滑與世故。
人與人的交往,特別是與領(lǐng)導(dǎo)的交往,的確有講究。聰明的部下,會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恰當(dāng)?shù)牡攸c,以恰當(dāng)?shù)恼Z言,讓領(lǐng)導(dǎo)接受自己的意見或建議。最愚蠢的行為導(dǎo)致最難堪的后果是,盡管你打著合理化建議的大旗,領(lǐng)導(dǎo)卻對你的話充耳不聞。更糟糕的是,如果換來一副小鞋穿,那就更難受了。
李義琰的“名言”:事難全遂,物不兩興。既有貴仕,又廣居宇,若無令德,必受其殃。(《舊唐書·李義琰傳》)
人都有七情六欲,這很正常。關(guān)鍵是,凡事都有個度,過了度就物極必反了。李義琰當(dāng)宰相的時候,唐高宗因為患頭風(fēng)病,朝廷上的日常事務(wù)基本都由武則天處理。也正因為此,武則天的野心開始逐漸膨脹,有不少大臣也開始倒向她這一邊,可李義琰似乎并不買武則天的賬。
有一次,高宗想正式下詔叫武則天管理朝政,李義琰據(jù)理力爭,高宗才放棄了這個打算。等到高宗死后,武則天以太后名義臨朝稱制,任命已經(jīng)退休的李義琰為懷州(今河南焦作)刺史,但李義琰沒有接受。他為什么不接受呢?因為他怕,怕武則天報復(fù)。果不其然,武則天掌握了大權(quán)后,殺了不少異己者,而李義琰因離開官場才得以安然無恙。
還有一次,李義琰的弟弟給他買了一些木料,叫他蓋一個大房子,他說什么也不肯。后來,那些木料因為日曬雨淋都腐爛了。李義琰為什么不蓋大房子呢?還是因為那個字:怕。也就是說,他不是不想,他怕的是因此招人嫉恨,給人留下批評的口實??磥?,人要活得坦然,還真得像李義琰那樣,心里頭存著這么一點“怕”的念頭。唯有“怕”,才能自警;唯有“怕”,才能知足;唯有“怕”,才能吃得香睡得實。
蘇味道的“名言”:處事不欲決斷明白,若有錯誤,必貽咎譴,但模棱以持兩端可矣。(《舊唐書·蘇味道傳》)
武則天當(dāng)皇帝的時候,朝中大臣沒挨過整的寥寥無幾,蘇味道就是其一。蘇味道的能力雖然很一般,但他對歷代宰相怎么為官處事的那一套很有研究。他的為官秘訣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模棱兩可,因此當(dāng)時的人給他送了一個外號叫“蘇模棱”。
這多少有些令人費解:武則天那么精明,怎么會用這樣的人當(dāng)宰相呢?其實,這恰恰是武則天的精明。武則天剛坐上龍椅的時候,“群情不附”,為此,在官員的使用上,她采取了兩手抓:一手就是任用酷吏、親信,以打擊異己,樹立威信;一手就是任用“和事佬”式的人物做宰相,以緩和矛盾,平衡局勢。武則天用蘇味道,顯然用的是他的“特長”。
耐人尋味的是,這么一個看起來毫無原則、毫無主見的人,卻對他的弟弟要求很嚴(yán)。蘇味道身居相職時,他的弟弟求他辦事,可他經(jīng)常予以回絕,惹得他弟弟動不動就當(dāng)面凌辱他一頓。這真叫人難以琢磨:如此“涇渭分明”的蘇味道,哪個是真實的呢?看來,人這個感情動物,有時候真的很復(fù)雜。
崔日用的“名言”:吾一生行事,皆臨時制變,不一必重專守始謀。每一念之,不覺芒刺在于背也。(《舊唐書·崔日用傳》)
官場這碗飯不好吃,其中的甘苦,只有親歷者自知。唐中宗李顯復(fù)位,經(jīng)睿宗,到玄宗即位,這期間唐室最高集團(tuán)的內(nèi)部,勢力交織,明爭暗斗,矛盾重重,危機四伏。站錯了隊,跟錯了人,就意味著身敗名裂。
證圣進(jìn)士崔日用先是依附武三思,等到中宗暴亡、韋后臨朝稱制后,崔日用又馬上審時度勢,攀附上了時任太子的李隆基。崔日用為什么看好了李隆基呢?因為在當(dāng)時的幾股勢力中,睿宗儼然一個傀儡,不足論;韋后雖然臨朝稱制,但德行有虧,人心早已背之;太平公主雖然權(quán)勢熏天,但外強中干。他看好李隆基,在很大程度上用的就是這種“排除法”。
但不管怎么說,這步棋,崔日用真的走對了,他終于混來了位極人臣的地位和榮耀。不過,他付出的代價似乎是:很累。他的腦袋得時刻轉(zhuǎn)動著,不停算計著,因為只要打個盹兒,就可能反過來被別人算計掉。吃啥樣的飯,出啥樣的力,這個理兒,他懂。劃分,早已經(jīng)給你搞定,你只要到目錄里一找就可以了。比如說李林甫吧,《新唐書》就把他定性為奸臣。然而,這客觀嗎?
在帝制時代,皇帝就是一手遮天的大老板,在大老板手下工作,干好了,受獎賞;干砸了,被炒掉,很正常。維護(hù)老板的尊嚴(yán)和地位,秉承老板的意圖行事,是一個員工的基本準(zhǔn)則。這一點,李林甫做得十分突出,唐玄宗之所以那么信任李林甫,這應(yīng)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然而,說他不擇手段也好,損人利己也罷,李林甫還是被扣上了奸臣的帽子,這頂帽子,他帶了一千多年。對他的評價,也人云亦云了一千多年。不過,從他的這句話里,確實能感受到他的“獨特”。看來,李林甫做宰相一做二十來年并非偶然,絕不是一個“奸”字所能概括的。
李德裕的“名言”:然朝廷顯官,須是公卿子弟。何者?自小便習(xí)舉業(yè),自熟朝廷間事,臺閣儀范,班行準(zhǔn)則,不教而自成。寒士縱有出人之才,登第之后,始得一班一級,固不能熟習(xí)也。則子弟成名,不可輕矣。(《舊唐書·武宗紀(jì)》)
這真是啥人說啥話。李德裕門第顯赫,他爺爺李棲筠做過御史大夫,父親李吉甫在唐憲宗的時候做過宰相?;蛟S受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李德??块T蔭做了宰相后,對那些從科舉入仕的同僚,大都瞧不起。
不過,他之所以持這樣的成見,關(guān)鍵的還是源于他與牛僧孺的黨派之爭。和李德裕比,牛僧孺的祖上、父親都沒做過什么大官,他純是“科班”出身,走入仕途完全靠的是個人的努力。這就難免給李德裕留下攻擊的“弱點”。
然而,李德裕的這句話固然有一定道理,卻不符合邏輯。熟悉朝廷禮儀制度,確實是做一個好官員應(yīng)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但不是唯一的條件。按照唐制,官員的提拔,要從德行、才用、勞效這“三實”上考察??芍贫冉K歸是制度,要提拔誰特別是要用誰當(dāng)宰相,說到底還不是皇帝一句話?皇帝的“喜好”才是一個人被重用的唯一條件。李德裕后來忽起忽落、最后客死他鄉(xiāng)的遭遇,就是很好的例證。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