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擔(dān)任“楚天杯”少兒詩歌朗誦比賽評委之前.我對詩歌朗誦一直是恐懼的。這源于我幼兒時期創(chuàng)造的恐怖神話。我就是傳說中的“三歲能背唐詩三百首”的人。這其實是我媽媽為了掩飾我的弱智本質(zhì)而制造出來的輿論煙霧彈——我小時候是個疑似智障,打我一下,過三四秒鐘我的表情才慢慢痛苦起來。我媽怕我異乎尋常的遲鈍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干脆向輿論宣布:“我家小孩是個天才!”
所以我的表演是客人來到我們家之后強制收看的娛樂節(jié)目,我和我的保姆并排站在客人面前,她說:“白日依山……”我說:“盡!”她說:“黃河人?!蔽艺f:“流!”朗誦完之后客人們就眼神飄忽稀疏地鼓幾下掌,好像在觀看一場十分蹩腳的小品表演。
我坐在評委現(xiàn)場,真正地被震撼了一下。這些小孩子。比我當(dāng)年要強得多了。有的小孩子還沒有話筒架高,一鞠躬就連人影都找不著了,但背起詩歌來抑揚頓挫還是相當(dāng)嫻熟的。
我想:讀詩的人自己必須是詩人。而在那次比賽中,我只看到了一個詩人。那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她穿著古代的男裝出場,一邊走,一邊搖著扇子,造型很像溜進書院的祝英臺。忽而又指天劃地,開始朗誦李白的《行路難》。臺下有了一點竊笑的聲音,但她不急不緩,寵辱不驚。而最觸動我的,就是她在朗誦完之后并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逃命一樣沖下場找媽媽,也沒有找評委問分數(shù)。而是優(yōu)哉而從容不迫地搖著扇子走下臺。她是一個小學(xué)生,但是卻像坐時光機器穿梭了幾千年回到從前的古人。她不會寫詩,卻相當(dāng)融入詩人的角色。
古代的楚人,似乎都是詩人出身,詩歌大概是他們從楚國的娘胎里帶來的。
一個人,當(dāng)他在楚地輾轉(zhuǎn)的時候,就好像在自己的夢里活動。遠古,楚地的山水,到處都是注滿詩歌的。每一朵花都是一個魂靈,每一棵香草都有一個前世。白云和黃鶴齊飛,從一片湖水,飛到另一片湖水。在山路上走,可以遇到騎著豹子和情人幽會的山鬼:在水中劃船,可以遇到在水波中唱歌的湘夫人。
一個人,當(dāng)他奇裝異服,口中喃喃有詞,在楚地行走的時候,沒有人覺得這樣子很古怪,因為楚地是這樣地欣賞詩人。一個人,戴著插滿鮮花的峨冠,脖子上佩戴艷麗的花環(huán),身上纏滿香草編成的佩飾,那個詩人會非常自傲,覺得自己氣質(zhì)清芬,風(fēng)度超群;而楚人,喜歡奇服,喜歡放歌,從來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可笑,反而羨慕詩人的儀態(tài)氣質(zhì),并且萬世敬仰他。
我想,楚地人出生時,學(xué)會說的第一個詞,不是“媽——媽——”,而是“兮——兮——”,有的人是詩人,卻只有貌似詩人的長發(fā),不具備詩人的氣質(zhì)。詩人的氣質(zhì)并不是瘋癲,而是熱情、靈氣、飄逸、優(yōu)雅、尊嚴……吧!我想,即使不當(dāng)詩人,也該擁有詩人的氣質(zhì)。增加才識,固然需要讀書破萬卷,但若想氣質(zhì)超群。像一句詩那樣去修煉人生,就已足夠。
編輯 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