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沒有愛情的城市,靈魂都會很寂寞
那間店的名字叫:提拉米蘇帶我走。我每天從公司下班,都會經(jīng)過那間蛋糕店,城市里,到處都是這種蛋糕店。每天我都會進去買一個灑滿了細膩的深褐色朱古力粉的提拉米蘇。然后我啃著這塊像爛蛋糕一樣的小點心,一邊吃,一邊坐上44路公車?;丶?。
每天如此。并不是那間店的蛋糕做得特別好吃,也不是我暗戀著那個做蛋糕的小姑娘。我只是,懶得換別的口味。
我是一個懶惰的男人,懶惰得從來不去考慮自己會不會寂寞。
蘇桃對我說:沒有愛情的城市,靈魂都會很寂寞。這就是你為什么每天都吃同一塊并不喜歡吃的蛋糕的原因,你有一個寂寞的靈魂。
蘇桃在吻我的胸,我壓抑地喘氣,我問她:那在這樣的城市里,我這樣寂寞的靈魂應(yīng)該怎么辦呢?
蘇桃的舌頭像把勾子,她能把男人所有的欲望都勾出來。鋪天蓋地。
我喜歡她。我不想去考慮寂寞的靈魂是什么東西,我狠狠地把她壓進深藍色的床單里,狠狠地把所有的桃紅色都吃進肚子里,我狠狠地要。我聽見她在尖利地叫,我能看見空寂的原野,桃紅色的花兒開滿了整個春天。
我逼問她: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那些桃紅色的花兒都開了!蘇桃沒有回答我,她的身體彎成—個奇怪的弓形,她的卷發(fā)狂亂地纏繞在汗水里,像一張糾結(jié)而張狂的網(wǎng)。她尖叫著,水藍色的指甲扣入我的手臂,瞬間,我以為她要將那些水藍色的指甲扣入我的心臟,融入我的血液。讓我無處逃離。
蘇桃穿裙子的時候。忽然停下來問我:你知道我的名字嗎?她的裙子是魚尾裙,勾勒出她美好的臀部。非常好看。
我愣了一會兒,才說:蘇桃。
蘇桃,我叫蘇桃。昨夜酒吧里她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我正在用全部的意志力抵抗她口紅的顏色。
她用桃色的閃光的口紅,她把長長的卷發(fā)染成了金褐色。酒吧的燈光是這樣要命的迷離,金褐色滑過她有著無限誘惑質(zhì)感的臉頰,落在桃紅色的兩片嘴唇上。
我沒有辦法不被誘惑。她說她叫蘇桃,我怎么可能不被誘惑?我開始無限想象她桃紅色的嘴唇,當(dāng)她吻上我,那應(yīng)該是怎樣不可思議的光景。
她吻我時,我以為我會魂魄離散,但我還活著。
現(xiàn)在她正對著窗戶的玻璃涂口紅。
桃紅色的口紅,那讓她看起來鮮艷欲滴。她站在床邊看我,她說:在這樣的城市里。你這樣寂寞的靈魂應(yīng)該去尋找另一個寂寞的靈魂,以便相互慰藉。
然后她說:我走了。
然后我伸手,狠狠地把她的裙子拉了下來。
我入侵她,我問她:難道你不是寂寞的靈魂嗎?
蘇桃尖利地叫,一直一直,都沒有回答我。
流年流年,請記下這只是身體的盛宴
于是吃飯。于是睡眠。于是相互糾纏對方的身體。
我和蘇桃在一起的時候,困倦與肚餓之外,便是恐怕世界末日來臨般的讓身體絕望地癡纏。
蘇桃說:我愛你??晌覑鄣枚嗝唇^望。
蘇桃說:陸軒喻,你是冷的,像置身于極度深藍的海洋。
蘇桃說:陸軒喻,你的悲傷太多了,再多的提拉米蘇也救不了你。
蘇桃眼神寂寞地抽著一支煙,異常妖嬈。我去吻她。與她歡愛糾纏??蓯鄣?、妖嬈的、風(fēng)情的、性感的蘇桃忽然哭了。
她還在我的懷里,而我也還在她美妙的身體里,她忽然哭得很厲害。整個身體抽搐著,像一支秋天里破敗的葉子。她一定很痛。她把美妙的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在白色的地毯上畫出一個扭曲的悲傷的C字母。
我問:你怎么了?蘇桃把她的眼睛瞪得極大,她看著我的表情,是那樣的猙獰。她猙獰地抓起地毯的一角放進嘴里狠命似的咬。她艱難地試圖把臉趴向地面不讓我看見。
我試圖過去抱她,她僵硬如深冬曠野里的巖石,我慌亂地掙扎在此刻的她與過去的回憶的猙獰里,我不知所措,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問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痛苦地抽搐,一直一直,沒有回答我。
她只是在狂亂中抓住我的手,飛快地放進她的嘴里,她狠命地咬,眼睛里是滿到溢出的莫名痛楚。
她的身體奇怪地彎曲與抽搐。這已不是可愛的妖嬈的美麗的蘇桃,這只是一個犯了醫(yī)學(xué)上稱為癲癇病的丑陋女人……
惡夢過去后的蘇桃點了一支煙,抽、沉默、低頭。我去洗手上被咬傷的血跡,然后,站在窗邊看滿城霓虹在喧鬧而寂寞地歌唱。
我曾經(jīng)這樣想,我要向你隱瞞我的病情,讓我像看著這滿城的霓虹一樣地看著你,直到老去。
但我只是曾經(jīng)這樣想過。
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我的病,終有一天你會拋棄我。
可是,陸軒喻。你陪我去旅行一次,就當(dāng)是我們的分手旅行。
好不好?
我答應(yīng)了。
愛情是寂寞最華麗的出口
于是便去海南。
蘇桃說海南是她母親出生的地方,非常美麗。她曾向我提過許多次,甚至訂了飛機票,我想臨陣脫逃已來不及了。事實上我害怕坐飛機,特別是白天飛。白天飛而又坐在靠窗的位置的話,看著那些綽綽的云朵,我隱約會見到上帝的存在。這時候,是人離上帝最近的時候。
而有一些人,是不想見到上帝的。比如我。
于是下飛機后,我的耳朵就重聽得厲害。比如說蘇桃問我:太陽太熱了,我們晚上再出去游泳好么?我就會聽成:太陽熱太陽熱……游泳好么游泳好么……
蘇桃在湛藍的海水里,身材出色。惹得不少男人紛紛側(cè)目。
在海南過于清亮的陽光下,這樣的感覺很恍惚。
我穿著游泳褲坐在沙灘上。太陽曬得我很疲倦。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你知道,有一些人,在光線越足、人群越喧鬧的地方,就會想起越是遙遠的往事。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蘇桃躺在沙灘上。
她蒼白著臉,緊緊閉著眼睛,她的睫毛很長、很黑,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很是動人。她的眉毛也很好,潮濕如微雨中的遠山。周圍圍上來的慌亂人群讓她顯得很安靜。
我知道。她是在水里犯病了。
他們說。這個女人溺水了。
他們還說。她的腦子缺氧。受傷了。她可能不會再醒來,也可能醒來后再記不得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里,當(dāng)然也包括我。
遠處是那極度深藍的海洋,我身邊是極度蒼白的蘇桃,我在吻著她同樣蒼白的嘴唇。
我深深地深深地注視她,她卻已經(jīng)不能深深地深深地以同樣的眼神注視我。原來,我的空白與慌亂己在時間里一點一點地消逝,蘇桃的聲音和蘇桃的臉。一點一點地在我心里生長起來。仿佛瞬間就長滿了我心里所有的位置,逼得我無處可逃。
我說,親愛的蘇桃,我不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局。
玫瑰最能代表愛情
蘇桃醒過的那天,我只離開了一個小時。
我聽說外面的桃花開了。我要給她買一支開得最好的放在她的床頭,她醒來第一眼,便是花開的欣喜。
蘇桃在我離開的第三十八分十七秒像一只剛剛出生的稚鳥—般醒過來。站在她床邊的那個為她主治的醫(yī)師年輕俊朗,他欣喜而溫柔地問她你還好嗎?據(jù)說當(dāng)時蘇桃綻放了一個像春天桃花盛開般的笑容,她說:我很好。可是你是誰?我又是誰?
之后的某天,陽光亮得出奇。我問花店的老板娘,桃花可以代表我愛你嗎7她說玫瑰最能代表愛情。
于是,我拿著一大把血一樣紅的玫瑰站在蘇桃家的家門口,我看見蘇桃在她明亮的廚房里做蛋糕,潤滑而飽滿的奶油在她的手里開出很漂亮誘人的花朵。蘇桃一心一意地看著那些美麗的花朵,她一眼也不看我。夕陽西下的時候,我說:這是宋明哲托我給你送過來的花。
蘇桃抬頭,她果然有著如桃花悉數(shù)盛開般的美倫美奐的笑容。
宋明哲就是那位俊朗的主治醫(yī)生。她是蘇桃像稚烏一般醒來后第一眼就愛上的男子。他現(xiàn)在。是蘇桃的未婚夫。
飲水思源地記著你
現(xiàn)在,我在遠離蘇桃的另一個城市的深夜里端起水杯喝水。水杯是蘇桃買給我的,純白的瓷,細滑,像蘇桃美不勝收的乳房。燒了個鮮紅的櫻桃在杯身,顯得多少有些幼稚,卻很誘人。水杯用了很久,是有些舊了。舊得有些溫暖又憂傷的光澤,那是因為有我的回憶刻在了上面。
蘇桃那時對我說:這個櫻桃代表我。飲水思源,你要記住。
是的,我現(xiàn)在一直記著你,以后,以后的以后,也都會記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