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莊

每到冬春季節(jié)，塞北小城三天兩頭刮北風(fēng)，風(fēng)沙一路呼嘯，把個小城吹得烏煙瘴氣。小城有座北郊嶺，幾年前，小城政府讓綠化局負責(zé)，在北郊嶺的南坡廣植擋風(fēng)林，想把它作為守護小城的綠色屏障。然而，北郊嶺南坡年年植樹，但仍然稀稀拉拉沒幾棵，風(fēng)沙照樣侵襲小城。

這年冬天，小城新來了個張市長。張市長到北郊嶺實地查看后，責(zé)令陪同的綠化局王局長找出年年植樹不見樹的根本原因。王局長哼哼好一會，也沒有講出個所以然。過了幾天，小城電視臺發(fā)布了個專題報告，張市長在電視上反復(fù)表示，將在全市開展“一人一棵樹”的植樹活動：每個單位，從領(lǐng)導(dǎo)做起，一人在北坡栽一棵樹，仍然由綠化局全權(quán)負責(zé)。今年北坡明年南坡，一定要讓北郊嶺的南北兩坡真正變成造福小城的綠色屏障。王局長不敢怠慢，在北坡撒了密密麻麻的石灰圈圈，作為“一人一棵樹”的樹坑定位。

緊接著，南坡成立了護林隊。有個護林員叫李天民，家住北坡腳下。李天民個頭瘦小，耿直倔犟，自從當(dāng)了護林員，早出晚歸，天天都在南坡巡查；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偷盜或糟蹋林木，他定會立馬上前阻止。

這天傍晚，李天民在南坡巡查完畢，扛著鐵鍬翻越嶺頭，順著北坡的小路向家里走去。走了一小會兒，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躺了棵松樹苗，近前一瞧，松樹苗有兩人多高，碧綠挺拔，根部用草繩包裹著；再一瞅，樹苗旁有個新挖的樹坑?！氨逼峦临|(zhì)堅硬，挖起來很費勁的。是誰這么粗心，好端端的樹苗運來了，坑也挖好了，卻忘了栽進去?”李天民嘀咕著放眼四望，光禿禿的北坡空無一人，于是，他想也沒想，就把松樹苗栽到了坑里，培上土，雙腳踩壓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樹栽上了要澆水，可北坡的綠化水管還沒有接通。此時天色已晚，李天民撫摸著新栽的松樹苗，自言自語道：“委屈你一夜，明天再澆吧?！?/p>

李天民惦記著這棵樹，第二天一大早去護林，順便挑了滿滿一擔(dān)水，哼哧哼哧往坡上挪動?？斓綐涞奈恢脮r，一輛轎車擋住了去路。北坡這個不毛之地。誰把轎車停在羊腸小道?挑著水桶又挪了幾步，李天民覺得驚奇：新栽的松樹苗旁站著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把鐵鍬。李天民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是個偷樹賊?放下水桶，他悄悄躲到一個角落。

定睛一瞧，拿鐵鍬的是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男子瞅著樹苗，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便小心翼翼，一鍬一鍬把培植的新土往外挖。真是個偷樹賊!李天民一個箭步奔了過去，厲聲喝斥：“偷樹賊，住手!”

讓李天民意外的是，喝斥了好幾聲，那男子只是扭頭瞥了一眼，弓著腰身，置若罔聞，繼續(xù)挖著這棵樹苗。這個家伙好大膽，捉住這個偷樹賊!李天民猛地一撲，奪過了偷樹賊的鐵鍬。

“我是這里的護林員，”李天民怒目斥責(zé)道，“走，跟我到派出所接受處理去!”男子聽了毫不驚慌，微微笑著央求道：“這位朋友，快把鐵鍬給我吧，我要趕快把樹苗挖出來?！?/p>

發(fā)現(xiàn)李天民滿臉疑惑，男子解釋說，這個樹坑是他昨天下午挖的，樹苗也是他送來的。李天民更加納悶：“我已經(jīng)替你栽上了，現(xiàn)在就要澆水，你把它挖出來干啥?”男子神秘地搖頭一笑：“這你就別管了……”擺擺手示意李天民離開。

這個偷樹賊好狡猾!李天民有心把他扭送到南坡腳下的派出所，轉(zhuǎn)而一想，自己瘦弱的身軀恐怕不是對手。于是便放下鐵鍬，順著小道急速向南坡趕去，他要立刻到派出所報告?？衫钐烀癜偎疾唤猓喝绻邮撬诘?，樹苗也是他的，那么，我已經(jīng)栽上了，他為何又要挖出來?想啊想啊，也想不出這個偷樹賊玩的什么把戲。

向嶺上走了沒幾步，“嘀嘀”，幾聲喇叭響起，迎面來了一輛微型工具車。李天民注目一瞧，頓時大喜：開車的，不正是在電視上號召“一人一棵樹”的張市長嗎!李天民急忙攔住汽車，叫道：“張市長，有賊!”

一聲“有賊”，工具車戛然而止，張市長從駕駛室下來了。李天民指了指挖樹苗的男子，耳語道：“那是一個偷樹賊!”他把自己的護林證讓張市長看罷，二人一同趕了過去。

已經(jīng)接近偷樹賊了，可那男子只顧埋頭挖樹苗，似乎沒有察覺，李天民放開嗓門斷喝一聲：“看你還往哪里跑!”男子一愣，驀然把目光轉(zhuǎn)向這邊。這一對視不要緊，張市長驚叫道：“怎么是你?”輕聲告訴李天民，此人是綠化局的王局長。

偷樹賊居然是綠化局的王局長?李天民簡直不敢相信。王局長迎上前來，笑道：“張市長，這棵樹苗，是我為你挖的呀!”一句話，不但李天民驚奇，張市長聽了，皺皺眉頭也納悶。

湊近張市長，王局長回頭瞅瞅李天民，好像是示意他回避一下。張市長擺擺手：“這是個負責(zé)任的護林員，王局長，你就當(dāng)面直說吧。”

思索片刻，王局長說出了原委。再有幾天，“一人一棵樹”活動就要陸續(xù)開始了。按照往年南坡植樹的慣例，市領(lǐng)導(dǎo)都是提前一天來到現(xiàn)場，小城電視臺還要錄像播放。

張市長打斷他問道：“這與你挖樹苗有什么關(guān)系?”

瞟了瞟李天民，王局長接著說：“張市長你有所不知，小城的領(lǐng)導(dǎo)來北郊嶺植樹，都是綠化局事先挖好樹坑運來樹苗。他們只是填幾鍬土做個樣子錄個像……”

張市長似乎明白了：“呃，沒想到都是‘栽樹秀。這么說來，這個樹坑和樹苗，是你為我拍錄像做準(zhǔn)備的?”

“對!”王局長直言道，“您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今天將外出開會一星期，吩咐我準(zhǔn)備一棵樹苗，您要在今天8點左右栽上。于是，我就按照慣例，昨天下午運來樹苗，挖了樹坑，好讓您按約定的時間栽種。豈料，一大早我來一看，樹苗不知道被誰栽了，我就只好……”

原來如此!張市長哈哈笑道：“這么說來，等一會兒，電視臺的攝像記者還要光臨?”王局長還沒來得及答話，果然，隨著汽車?yán)鹊摹班粥帧甭暎〕请娨暸_的一個記者提著攝像機到了跟前?？吹酵蹙珠L的暗示，記者開始拍攝錄像。

張市長臉一沉：“給領(lǐng)導(dǎo)錄像倒也可以，但是，怎能用栽樹糊弄群眾呢?如果給小城百姓帶的是這樣的頭，北坡幾十萬個樹坑，難道都要雇人來挖?一人一棵樹，開展這樣的活動還有什么意義?”說罷。張市長扭轉(zhuǎn)身子，向他的工具車走去。

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張市長將要干什么。不知所措之際，李天民伸手一指：“張市長要親自挖坑栽樹了!”王局長和記者抬頭一看，張市長左肩扛著鎬頭鐵鍬，右手拿著一棵樹苗，從工具車那里走來了。幾個人連忙迎了過去。

張市長二話不說，沉穩(wěn)有力地揮動鎬頭，照著一個白灰定位的圈圈刨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挪過身子，又刨第二個。王局長和李天民拿起鐵鍬，趕緊挖去第一個坑里的松土。攝像記者不失時機地拍下了張市長挖坑的鏡頭。

連同昨天的那株。兩棵新苗豎在了兩個新坑中。李天民想起，他的一擔(dān)水還放在路邊，就挑了過來。張市長再次來到工具車邊，從車?yán)锾岢鲆淮笏芰蠅厍逅?/p>

兩棵樹苗培好土澆好水，張市長和王局長累得氣喘吁吁。擦了一把汗，張市長批評道：“王局長呀，挖個樹坑栽棵樹，盡管要流點汗，但也不是有多難，你為何要替領(lǐng)導(dǎo)們挖坑送苗呢?”“唉——”王局長一聲長嘆，搖著頭沒有答話。

張市長不肯罷休，連聲追問：“作為綠化局長，南坡年年栽樹不見樹，你找到

根本原因了嗎?還有。北坡今年一人一棵樹的活動，你究竟打算怎么實施?”

聞聽張市長的責(zé)問，一旁的李天民心中大喜：好一個叫真的新市長!同時，他為王局長暗自擔(dān)心。

不承想，此時的王局長卻露出驚喜的神情，一把握住張市長的手，胸有成竹地說：“張市長請放心，今天，捉住我這個偷樹賊，一切都好辦了……”王局長莫非有意表演的“偷樹秀”?張市長和李天民猜測起來。

“對，我是故意當(dāng)?shù)耐禈滟\!”王局長這才道出了真相。

由于張市長今天將外出開會一星期，昨天他吩咐王局長準(zhǔn)備一棵樹苗，說要在今天8點栽。盡管張市長言之鑿鑿，說這棵樹他一定要自己運苗、挖坑、澆水，但是對尚未摸透脾性的新市長，王局長還是茫然不知所措：他是說說大話做做秀?還是真的親自動手?前思后想，王局長想到了護林員李天民。

盡管李天民剛剛當(dāng)上護林員，與王局長不相識，但王局長聽說，這個護林員珍惜苗木且耿直倔強。從家中到南坡護林，每天傍晚和早上這里是必經(jīng)之地，于是，王局長昨天下午悄悄送來樹苗挖好樹坑，就離開了，他斷定李天民發(fā)現(xiàn)后會栽上。今天一大早王局長駕車停在小道上，又來挖樹苗，他估計李天民會認為他是偷樹賊而前來制止；即使不制止。他的車擋了道，市長8點來時也會停下車來，看到他在這里挖樹苗。這樣的話，就能試探出這個新來的市長對北郊嶺植樹的態(tài)度了……

“張市長，往年如此植樹我心里難受啊，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蓖蹙珠L說著打開一個本子，“這都是近幾天大大小小的頭們，或者直接或者托人，讓給他們挖坑、送苗、錄像的呀!”李天民探頭一瞥，上面是一串串的名字。

“哈哈，原來你是用的試探計?！睆埵虚L拍拍王局長的肩膀，臉色變得嚴(yán)峻起來。頓了頓，張市長說道：“南坡年年植樹不見樹，根本的原因已經(jīng)找到了。作為領(lǐng)導(dǎo)，如果熱衷于搞‘栽樹秀，自己不出力不出汗，能對他栽的這棵樹有感情嗎?北郊能成為綠色屏障嗎?”說著，他緩和了神色，握住李天民的雙手：“謝謝你這位負責(zé)任的護林員，捉住了王局長這個‘偷樹賊?！?/p>

當(dāng)天晚上的小城新聞中，播放了新聞專題片，題目是《捉住這個偷樹賊》。盡管短片對“栽樹秀”批評得很含蓄，但是，張市長在北坡運苗、挖坑、培土、澆水的畫面，小城的人們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汗珠的鏡頭特寫，真真切切，那是張市長臉上沁出來的。

(責(zé)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