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潛
散步成了我每天的功課,到了時間便自然下樓去。臨下樓的時候感覺天氣陰涼,即刻返身從衣柜里取出一件春秋衫套上。走在路上總是感覺不太對勁,有什么東西在我的胳膊處搔來搔去,刺得肌膚挺難受的。伸手一摸,竟然是一顆堅硬的蒼耳!由于風(fēng)干,它越發(fā)堅硬,連那刺兒都硬梆梆的,一點不亞于鋼針。我啞然失笑,心想這蒼耳是怎么來的,怎么會跑到我的春秋衫上了,而且還藏在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我條件反射地又用手去摸索衣裳的每一個角落,越發(fā)感覺渾身不自在,好像有許許多多小刺猬扎著我,令我不悅不快。
我將堅硬的蒼耳小心翼翼地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繼而用力捻去上面的刺兒,端詳良久,我在想這蒼耳是怎么來的———哦,想起來了!我暗暗地笑著。此時迎面走來一位學(xué)校的同事,問我笑什么,遇到什么喜事一個人偷偷地樂。我說沒什么,是蒼耳。同事茫然地搖搖頭,那意思就差罵我神經(jīng)病了。神經(jīng)病就神經(jīng)病吧,反正我不在乎,因為這顆頑固的蒼耳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很多。
首先是這顆蒼耳的來歷,我想起來了,如果沒搞錯的話,它是去年暮秋季節(jié)我到秋浦河畔游覽,探尋古石城遺址時帶回來的。
去年暮秋的秋浦河畔到處都是高高大大的蒼耳樹,特別是河堤上尤為多。其實蒼耳應(yīng)該屬草本植物,只是秋浦這地方的蒼耳顯得特別粗壯,像一株株小樹。
我清楚地記得,去年暮秋,堤壩上的梓樹葉子落光了,白白的籽兒綻裂了皮殼,風(fēng)一吹,便沙沙地落到行將枯萎的草地上,甚至被風(fēng)吹到我們的身上。這讓我油然想起“桑梓”這個詞兒,它們是那么的親切,一下子就勾起了我對家鄉(xiāng)的懷念。再有就是滿河堤的大蒼耳,枯黃的蒼耳子在陽光的映照下也泛著金黃的色彩。我問同行的年輕人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沒人能夠答得上來。我說,它叫蒼耳。我便給他們講起了小時候的故事。
我們的村莊不算很大,和我同齡的人有近十個,男女各占一半。長到了十幾歲,從兩小無猜慢慢進入了青春朦朧期,各懷著心思,卻礙于表達。對男孩子來講,往往越是喜歡的女孩,就越是想方設(shè)法去戲弄她,在對方的身上使點小壞,譬如將泥巴悄悄地抹在她的衣裳上,或者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的發(fā)辮上插個什么。我喜歡班上的一個女孩,覺得她蠻好蠻可愛的,我常常會在課堂上走神看她。但那時我們都不會表達這種說不清的、人生第一次才有的奇特感受,我的表達就是蒼耳子!我曾經(jīng)悄悄地將蒼耳粘在她的發(fā)辮上,讓她拽也拽不下來,弄得她十分狼狽,我們男孩兒就在一旁起哄。還有一次下課,我在別人的慫恿下將干枯的蒼耳子悄悄地粘在了她的臀部,我們一直等待她的好戲上臺。終于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突然哎喲一聲,全班同學(xué)都對她望著,她站起來,十分尷尬。然后她用眼睛狠狠地瞪著我———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感到她已經(jīng)知道是我干的了。我一低頭便看見她臀部隱隱地印出了一朵鮮紅的梅花兒。這下子也苦了我了,被老師狠狠地訓(xùn)了一頓,還把我的母親“請”到了學(xué)校,回家我也沒能逃過一頓狠揍。當(dāng)然,這是應(yīng)該的,壞小子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現(xiàn)在,這個女孩和我同在一座城市,只是她比我要時尚得多,除了抹不掉的鄉(xiāng)音,在她的身上已經(jīng)沒了一點的鄉(xiāng)土氣。我們時常還通通電話,打打招呼,節(jié)日互發(fā)一個祝福的短信,但我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那些蒼耳的故事,我更不知道她那時是怎么想的,怎么看那個老是戲弄她的壞小子。
同行的小伙子們不無羨慕也不無揶揄地說,沒想到包老師還有這么浪漫的童年,我笑笑。其實,再痛苦、再磨難的童年都是浪漫而美好的。
那天,我們一起沿著河堤走進了田野,每個人的手上都采摘了猶如小刺猬的蒼耳子……
這顆蒼耳子就是這樣粘在了我的衣服上,并隨我一道進了城。
我很驚訝蒼耳子的附著力這么強,洗衣機的瘋狂攪拌都沒能讓它脫落,它無聲無息地睡在了我的衣服里,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冬天,睡到了這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等著我叫醒它,好陪我一起再去感受那鄉(xiāng)野的風(fēng)情。于是,我決定趁著這五一節(jié)長假,再游秋浦河畔,看看那些高高大大、蓬蓬勃勃的蒼耳,看看梓樹是怎么樣寫著春意,怎么樣走進夏天的。
蒼耳的等待,終于有了結(jié)果。她打電話給我,問我五一長假有什么安排……
(作者單位系安徽省池州市杏花村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