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群

《老子》共81章，5000余言，分為上下兩部分，上篇稱為《道經(jīng)》，下篇稱為《德經(jīng)》，上下合稱《道德經(jīng)》。但在1973年，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帛書《老子》甲、乙版本，卻都是《德篇》在前，《道篇》在后，依據(jù)出土文物，我們可知當(dāng)初此書的編排順序?！独献印罚阂粫旎诖呵锬┠?，而基本定型于戰(zhàn)國初年?！独献印肥且徊空芾眄嵨闹鳎退枷雰?nèi)容與語言風(fēng)格的連貫性來看，此書仿佛是出于一人之手，或是最后經(jīng)一人編訂潤色過。作者傳為老聃，或者是老聃后學(xué)根據(jù)老聃學(xué)說進(jìn)行的補錄和發(fā)揮。一般認(rèn)為，此書的形成經(jīng)歷了一個比較長的階段。

關(guān)于老聃，大約生活在春秋末年，相傳孔子曾經(jīng)向他問禮。《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有記載，曰：“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修道德，其學(xué)以自隱無名為務(wù)。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于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終?！标P(guān)于老子的生平，《史記》的描述帶有一定的傳奇色彩。后世道教展開大規(guī)模造神運動時，他們把老聃塑造成最為尊貴的神祉——太上老君來頂禮膜拜。

道家與儒家是影響中國最大的兩種思想學(xué)說，千古以來，一直互為補充，剛?cè)岵?，深深地沉淀到中國知識分子的腦子里了。作為先秦“黃老之學(xué)”的總結(jié)性著作，《老子》在道家思想的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的出現(xiàn)，標(biāo)志著道家思想走向成熟完善，并以自己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在后世開導(dǎo)出一條思想與學(xué)術(shù)的長河。

《老子》是一部哲學(xué)著作，其哲學(xué)本體就是“道”?！暗馈笔鞘裁?《老子》開篇就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焙竺嬗终f：“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一書中充滿著神秘主義的氣息，論述到什么是“道”，并沒有給一個確切的概念，而是用一種模糊的語言傳達(dá)給人一種形而上的感悟：“道可以說，但不是通常所說的道。名可以起，但不是通常所起的名?？梢哉f它是無，因為它在天地創(chuàng)始之前；也可以說它是有，因為它是萬物的母親。所以，從虛無的角度，可以揣摩它的奧妙。從實有的角度，可以看到它的蹤跡。實有與虛無只是說法不同而已，兩者實際上是同一的。這種同一，就叫做玄秘。玄秘而又玄秘啊!宇宙間萬般奧妙的源頭?！薄霸诋a(chǎn)生天地之前，有一個渾然一體的存在。寂靜啊，空虛啊!獨立自在，永不改變。普天運行，永不疲倦。稱得上是天地萬物的母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姑且寫作‘道，勉強起個名字叫‘大。大，便無限飛逝，飛逝而致遠(yuǎn)，至遠(yuǎn)而回返。所以道為大，天為大，地為大，人也為大。宇宙中四個為大的，人是其中之一。然而人要以地為法度，地以天為法度，天以道為法度，道以他自身為法度?！?/p>

所謂的“道”可以認(rèn)定為宇宙間一種先天存在的普遍法則，它永恒而且具有優(yōu)先意味。它涵蓋一切，具體到各個層面。上個世紀(jì)三十年代，胡適在北京大學(xué)講授《中國中古思想史》的講義中，對道家的中心思想作了高度的概括，認(rèn)為有如下三個方面：(一)自然變化的宇宙觀，(二)放任無為的政治觀，(三)善生保真的人生觀。

下面我們就上述三個方面討論一下《老子》一書中“道”的內(nèi)涵。

(一)自然變化的宇宙觀，也可以稱之為“天道”。人類最早的學(xué)問莫過于天文星象之學(xué)，人們通過對宇宙時空的觀察，總結(jié)出哲理性的思想，由于對應(yīng)的是永恒的宇宙自然，這種哲理思想也就具有了終極性和絕對性。如“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天地之間，不正像一個；臺煉的風(fēng)箱嗎?虛靜而不窮盡，越動而風(fēng)越多。)“故飄風(fēng)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手?”(狂風(fēng)刮不了一清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興起風(fēng)雨的是誰呢?是天地。天地都不能長久，何況人呢?)“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天地相和，降下甘露，無人分配，自然均勻。宇宙一開始有秩序，就有了名分。既有了名分，人就該知道自己的限度，不可僭越。知道人的限度而及時止步，就可以平安無患了。道，引導(dǎo)天下萬民歸向自己，就好像河川疏導(dǎo)諸水流向大海。)“天道”對于人的社會具有絕對的垂范作用。

(二)放任無為的政治觀，也可以稱之為“世道”。由于“天道”對于社會具有垂范作用，那么《老子》論述“天道”完成后的下一步很自然地就落到了“世道”這里。《老子》一書的著重點也在這里。此書中論述了許多治理國家的政治策略，還有一些是涉及到戰(zhàn)爭和如何用兵的。這些都是對于社會秩序的謀求。

關(guān)于治理國家，如“大國者若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蓄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大國如果謙卑處下，慈柔如母，就能成為天下匯歸之處。母性常常勝于雄性，就在于她能安安靜靜，處身卑下。所以大國若對小國謙卑處下，便能得小國的信賴。小國若對大國謙卑處下，便能得大國的信任。所以，或者因謙卑處下而得著，或者因謙卑處下被得著。大國不過想兼蓄小國，小國不過想見容于大國。若要讓兩者都得自己所謀求的，大國謙卑處下是最要緊的)又如“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一國的政治渾然無覺，其人民便淳樸敦厚。一國的政治明察秋毫，其人民便尖酸刻薄。)《老子》提倡一種“無為而治”的觀念。認(rèn)為“為無為，則無不治?！本唧w來說，就是“不尚賢，使民不爭?！?不崇尚賢能之輩，方能使世人停止?fàn)幎贰?“不責(zé)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睗h初的統(tǒng)治者就采取了《老子》中這種“無為”的治國方略。

關(guān)于戰(zhàn)爭和如何用兵，《老子》一書中也闡述了很多。如“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泣之，戰(zhàn)勝以喪禮處之?！?兵是不吉利的東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萬不得已而用之，也是以恬淡之心，適可而止，打勝了也不當(dāng)成美事。以打勝仗為美事的人，就是以殺人為樂。以殺人為樂的人，是絕不可能得志于天下的。所謂兵，是不吉利的東西，萬物都厭惡，得道的人不用它。君子平時以左方為貴，戰(zhàn)時以右方為貴，因為左方表示吉祥，右方代表兇喪。偏將軍在左邊，上將軍在右邊，就是以兇喪來看待戰(zhàn)事。殺人多了，就揮淚哀悼；打了勝仗，也像辦喪事一樣。)

(三)善生保真的人生觀，也就是所謂的“人道”。如何獲得永恒的生命以及生命價值一直是人類思索的核心命題。在先秦哲學(xué)里，“個體生命存在”被普遍關(guān)注過?！独献印芬膊焕?。一個人如何保養(yǎng)自己，《老子》中給出很多答案。如“載營魄抱一”(使靈魂與真道合一。)“專氣致柔”(使血氣變得柔順。)“滌除玄覽”(洗凈內(nèi)心的雜念。)或者是“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fù)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fù)歸于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fù)歸于樸。樸散則為器，圣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智不割?！?知道雄偉強壯，卻甘守雌愛柔順，而成為天下的溪流。作為天下的溪流，永恒的恩德與他同在，復(fù)歸于純潔的嬰兒。知道其光明所在，卻甘守暗昧，而成為世人認(rèn)識上天的工具。作為世人認(rèn)識上天的工具，永恒的恩德至誠不移，復(fù)歸于無限的境界。知道其榮耀，卻甘守羞辱，而成為天下的虛谷。作為天下的虛谷，永恒的恩德充足豐滿，復(fù)歸于存在的本原。這本原化散在不同的人身上，成為不同的器物。圣人使用他們，而成為掌權(quán)者。如此，至大的智慧是渾然為一、不可分割的。)

追尋個體自由和追尋生命延續(xù)就成為了后世道家或者道教追尋的終極境界。如后來的《莊子》，就是從《老子》那里受到了啟發(fā)，追求個人精神的超越姿態(tài)——一種自由的人格理想。而后世的道教則走向了另一方面——如何讓生命永恒存在，他們或者練氣，或者煉丹，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期里，讀著《老子》，虔誠地做起了他們的長生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