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曦紅　馬志超　高專誠　宋麗莉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北齊書》中北齊武成帝高湛勸飲汾清的故事是迄今為止有關汾酒的最早的、最明確文字記錄，在中國名酒中也是最早見之于史書的文字。當然，正如我們一再強調(diào)的，任何名酒都不是一日成名的，所以，《北齊書》首記汾清酒，顯然也不能說是汾清酒就是成名于北齊一朝。鐘愛汾清酒的北齊武成帝高湛于公元561-565年在位，這個時間距今已有1400年左右的歷史了。也就是說，可稽考的汾酒的成名最遲也在1400年前。

采得竹葉入酒來

在最初之時，酒之所以能夠從一種自然發(fā)酵而成的飲品，逐漸成為人們?nèi)粘Ｉ畋匦杵?，除了它的口味獨特之外，還因為它有安神健身的藥用功能。所以，從它產(chǎn)生之日起，酒與藥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先民利用其智慧，在將酒與藥結(jié)合在一起治療疾病的同時，對酒本身所具有的藥用功能也加以利用和改造，制造出了形形色色的藥酒和健身酒。與汾酒伴生的杏花村竹葉青酒，就是這方面的一個典型例證和巨大成功。

上文所述漢高祖的側(cè)妃釀出的“菊華（花）酒”是較早的藥酒，其主要做法是在正常的釀酒過程中加入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菊花，以改變酒的味道，增加酒的藥效作用。宋朝人周密在其所著《齊東野語·卷十》說：

今人以椰子漿為椰子酒，而不知椰子花可以釀酒?！湃站站?，以淵明采菊、白衣送酒得名。而不知《西京雜記》所載菊花酒法，以菊花舒時，并采莖葉雜秫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

菊花酒西漢早期即已出現(xiàn)，想必在此之前，人們早已開始在釀酒過程中加入其它植物，以增加酒的花色品種，加強酒的藥用功能。

《世說新語·言語》記載：

鍾毓兄弟小時，值父晝寢，因共偷服藥酒。其父時覺，且托寐以觀之。毓拜而后飲，會飲而不拜。既而問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庇謫枙我圆话?，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p>

小兒偷喝父親的藥酒，肯定是因為這種藥酒味道美、口感好，類似現(xiàn)在的果酒。上引《齊東野語》說宋朝時人以椰子漿造酒，顯然類似于現(xiàn)在的果酒。

晉朝人葛洪所著《抱樸子內(nèi)篇》詳細記載了以酒養(yǎng)生及以酒入藥的各種方法。比如該書卷四的《金丹篇》記載：“羨門子丹法，以酒和丹一斤，用酒三升和，曝之四十日，服之一日，則三蟲百病立下；服之三年，仙道乃成?！庇终f：“稷丘子丹法，以清酒麻油百華醴龍膏和，封以六一泥，以糠火煴之，十日成，服如小豆一丸，盡劑，得壽五百歲?！边@是以酒與丹相混合，以實現(xiàn)祛病和成仙的目的。卷十一《仙藥篇》則說：“天門冬，或名管松，其生高地，根短而味甜，若有力可餌之，亦可作散，并及絞其汁作酒。”這是說以植物的漿汁造酒。至于書中提到的“朱明酒”、“草玉酒”、“牡荊赤黍酒”等，都是在傳統(tǒng)釀酒技術(shù)的基礎上加以改進，以期實現(xiàn)酒品的多樣化，迎合不同飲酒者的需求。

在上述大的時代背景和技術(shù)條件下，汾酒的伴生酒竹葉青酒，也很快贏得了巨大的聲譽。竹葉青酒是以汾酒為底酒，蘸以竹葉，酒色黃綠，口感清爽，深得魏晉士人的青睞。據(jù)文獻記載，當時各地多有竹葉酒，但以汾清酒為底酒的竹葉青酒以其酒質(zhì)清亮、可口度好更勝一籌。北周時期的著名文學家庾信(513—581)曾游歷至山西。如上所述，這一時期的文士均喜好飲酒。既到山西，庾信肯定會品嘗在此前的北齊時代已經(jīng)譽滿天下的汾清酒以及汾陽杏花村生產(chǎn)的各種美酒，所以，在其有名的《春日離合》中，庾信吟道：“田家足閑暇，士友暫流連。三春竹葉酒，一曲鹍雞弦?！钡矫鞔鷷r，《本草綱目·谷部》明確證實：“竹葉酒，治諸風熱病?！边@就說明，竹葉青酒既是上乘的美酒，同時兼有藥用酒的治病祛疾的功用。

庾信又有詩《贈周處士》：“方欣松葉酒，自和《游仙吟》?！薄侗静菥V目·木部》則說：“用松葉六十斤，銼細，加水四石，煮成五斗，和米五斗照常法釀酒。七日后，取酒飲，以醉為度?！彼扇~酒與竹葉酒的制作顯然出于同樣的動機，因為二者都有藥用的功能。但是，在后世的飲酒習俗中，松葉酒逐漸被竹葉酒擠出酒品主流，這不能不說是由于杏花村的竹葉青酒質(zhì)量更好，更能吸引消費者。

釀盡芳菲揚河東

魏晉以降，酒禁大開，北方各少數(shù)民族相繼馳騁中原，使得酒的需求量猛增。而魏晉文人學士面對紛繁的社會現(xiàn)實，競相逃避，尤不可一日無此。在東晉和南朝，社會相對安定，北方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shù)在這一時期得以推廣和應用，使得糧食產(chǎn)量大大提高，而北方先后實行的“屯田”、“均田”等政策也極大地解放了生產(chǎn)力。糧食的盈余給酒的大量釀造提供了物質(zhì)條件，社會各方面的需求則進一步促進了釀酒技術(shù)的成熟。

在南北朝時期，北魏的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shù)》是我國古代最早的一部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專著，它詳細記載了截至北朝時期中國古代農(nóng)業(yè)的種植方法和農(nóng)產(chǎn)品加工技術(shù)，其歷史地位不言而喻。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本書的第七卷，對于當時已經(jīng)成熟的各種制曲和造酒之法，如“神曲餅”、“頤曲”，以及“神曲酒”、“糯米酒”、“粳米醪”、“白醪”、“春酒”等十幾種酒曲和酒品，作了最詳盡的說明，堪稱中國古代釀酒工業(yè)的里程碑。對于這些制曲和造酒之法，賈思勰主要是講述了一般所遵循的標準的制作方法，但同時也提到了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制曲和造酒之法。在這些以地名命名的制曲和造酒之法中，除了“秦州春酒曲法”、“蜀人酴酒法”和“大州白墮曲”之外，特別兩次講述了河東的制曲和造酒之術(shù)，即“河東神曲方”和“河東頤白酒法”，并認為后者“酒氣香美，乃勝桑落”。

其實，上述出名酒的地方，秦州就是現(xiàn)在的陜西北部和甘肅南部，這些地方在歷史上與山西河東地區(qū)一向聯(lián)系緊密。至于“白墮曲”中的白墮，極有可能是下文提到的造酒名家、河東人劉白墮。所以，根據(jù)《齊民要術(shù)》的記載，至北魏時，天下的造酒業(yè)基本上是以河東地區(qū)為中心的。當然，北魏只是統(tǒng)一了當時的北方地區(qū)，《齊民要術(shù)》的記載也許并不全面。但是，即使是在有限的北方地區(qū)，河東酒已經(jīng)是聲名遠播，積聚了足夠的發(fā)展?jié)摿Γ瑸槿蘸笳麴s汾酒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奠定了釀制技術(shù)和名牌效應的基礎。也就是說，在當時，只要是河東所造之酒，就足以吸引真正的品酒之士了。

北魏是中國古代北方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第一個真正意義的封建王朝。從北魏開始，山西的釀酒業(yè)呈現(xiàn)出一派繁榮景象，名酒的成批涌現(xiàn)、釀酒工匠知名度的提高和釀酒工藝技術(shù)的成熟，使得山西釀酒業(yè)開始領天下風氣之先。北魏起先建都大同，再遷都洛陽，山西釀酒業(yè)的迅猛發(fā)展和精湛的釀造工藝隨著都城的遷移而影響到了整個中國北方，山西釀酒工匠的高超水平也使得世人格外關注。北魏酈道元所著《水經(jīng)注·河水注》記載：

河東郡，郡多流雜，謂之徙民。民有姓劉名墮者，宿擅工釀，采挹河流，醞成芳酎，懸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然香醑之色，清白若滌漿焉。別調(diào)氛氳，不與它同。蘭熏麝越，自成馨逸。方土之貢選，最佳酌矣。

北魏人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卷四》記載：

市西有退酤、治觴二里，里內(nèi)之人，多醞酒為業(yè)。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甕貯酒，暴于日中。經(jīng)一旬，其酒味不動，飲之香美而醉，經(jīng)月不醒。京師朝貴，出郡登藩，遠相餉饋，逾于千里。以其遠至，號曰“鶴觴”，亦名“騎驢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鴻賓齋酒之蕃，逢路賊，盜飲之即醉，皆被擒獲，因復命“擒奸酒”。游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

上述兩處記載雖然在劉墮或劉白墮的名字上稍有不同，但這顯然是典籍的傳抄中出現(xiàn)的錯誤，因為所記載的事實基本相同。劉白墮本是河東人，后來遷居到洛陽，以擅長釀造美酒而著名，以至載于史籍，傳于后世。河東地區(qū)在今山西省西南部，洛陽在河南省北端，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當今，這兩個區(qū)域形同一地，風俗習慣非常相近。劉白墮把河東的釀酒技術(shù)帶到當時北魏的都城洛陽，無非是想擴大經(jīng)營，獲得更多的效益。但是，這也充分說明早在北魏時期，河東的釀酒技術(shù)就開始通過各種途徑影響天下，而處在河東北端的汾陽汾清酒在隨后的北齊時代成為皇家貢酒，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至于劉白墮最擅長的桑落酒，在當時只是酒的一個通名而不是某種酒或某個地區(qū)的酒的專名?！对娊?jīng)·衛(wèi)風·氓》中就說：“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彼^“桑落”就是桑葉凋落，這在北方正是農(nóng)歷九、十月間。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七談到黍米造酒法時，稱“十月桑落，初凍則收水，釀者為上?！泵鞒藙⒖兊摹饿╀洝飞险f：“河東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時，取水釀酒甚美，故名桑落酒?！笨梢姡Ｂ淦鸪跏且粋€時間概念，后來逐漸成為一類酒的名稱。酒以“桑落”名之，是說正是桑葉凋落之時，取井水釀酒，所釀之酒風味獨特，為當時之人所喜愛。

對河東人劉白墮所釀桑落酒的色美味醇，上述典籍的稱贊是：“香醑之色，清白若滌漿。別調(diào)氛氳，不與它同”、“飲之香美而醉，經(jīng)月不醒”。既有顏色、清濁和味道的直接描述，又有對其酒勁兒的肯定和形容?！段簳と昴贤鯋倐鳌氛f，在北魏時，“清河王懌為元叉所害，悅了無仇恨之意，乃以桑落酒候伺之，盡其私佞?！边@顯然是說，桑落酒是朝中權(quán)貴心目中最好的酒。北魏王朝前后的兩座都城，大同和洛陽，一個在河東之北，一個在河東之南，在這個時代所看重的桑落酒，如果說主要是產(chǎn)于河東地區(qū)，也并不為過?！吨軙ろf夐傳》記載：“（明）帝大悅，敕有司日給河東酒一斗，號之曰逍遙公?！边@就是說，河東酒已經(jīng)成為當時的名牌，如同現(xiàn)在說“山西醋”一樣，只要是河東之酒，必是上乘佳釀。到了唐代，桑落明確地成為宮廷用酒，所以，《舊唐書·職官志》記載道：“若應進者，則供春暴、秋清、酴醾、桑落等酒。”我們說過，河東與長安只有一河之隔，其經(jīng)濟地位自漢代以來就不亞于長安周圍郡縣，這對于它的酒業(yè)發(fā)展肯定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

魏晉以來，足以影響天下風物的文士也喜飲桑落酒。大詩人庾信曾在多首詩作中推崇桑落酒：

愁人坐狹邪，喜得送流霞。跂窗催酒熟，停杯待菊花。（《衛(wèi)王贈桑落酒奉答》）

蒲城桑葉落，灞岸菊花秋。愿持河朔飲，分勸東陵侯。（《就蒲州使君乞酒》）

秋桑幾過落，春蟻未曾開。只言千日飲，舊逐中山來。（《蒲州刺史中山公許乞酒一車未送》）

在庾信的這些佳句中，“桑落”和“菊花”在當時為酒的代稱。蒲州在今山西省永濟市，古時屬河東，在此代指桑落酒的產(chǎn)地河東?！扒锷走^落”，就是指桑落酒。而“只言千日飲，舊逐中山來”則是用典，指中山人狄希釀制的千日酒。詩人來到河東蒲州，一定要喝當?shù)刈詈玫木?，那就是河東桑落酒，如同今日來到汾陽，一定要喝杏花村的汾酒和竹葉青酒一樣。其實，汾陽就在河東地區(qū)的北端，只是在汾清酒名揚天下之前，從地名上講，河東的知名度更高，范圍也更廣，所以，包括汾陽清酒和桑落在內(nèi)的好酒，也被人們稱作河東酒。當然，在古代，河東酒也并非全部產(chǎn)自汾陽，但汾陽所釀之酒，卻是河東地區(qū)最好、最有名的美酒。換句話說，天下美酒在河東，河東美酒在汾陽。

第三章唐宋揚名

唐代酒文化與山西酒

隋末時，隋煬帝北巡路經(jīng)山西，不僅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帶給了山西人民巨大災難，而且還嚴重激化了山西人民的不滿情緒，直接促成了山西農(nóng)民最早揭開反隋起義的序幕。公元617年七月，隋駐太原留守李淵也趁機在晉陽城（今太原）起兵反隋，并很快趁虛入關，僅用120余日即定鼎長安，改元建制，開創(chuàng)了中國歷史上又一個龐大且長久穩(wěn)定的統(tǒng)一帝國。唐朝建立后，以太原為龍興之地，加之太原位于南北狹長的太原盆地北部，四面環(huán)山，有險可控，歷來是我國北方的軍事重鎮(zhèn)。隋代在天下設立的四大總管并、揚、益、荊中，并州便居其首?；谶@些原因，唐代對太原乃至山西從政治、軍事以及經(jīng)濟上都給以充分重視。唐太宗、唐高宗、唐玄宗等幾代皇帝在位期間均曾幾度巡幸過太原。歷史上惟一的女皇武則天對山西更是青睞有加。作為太原文水（今山西文水）人，武則天在位期間曾不斷地對山西表示關注。公元692年（武則天長壽元年）時，武則天還下令將太原立為北都，并升太原、晉陽二縣為京縣。隨著太原北都地位的確立，進一步促使太原成為北方大都會。此后公元705年（武則天神龍元年），武則天退位后，太原的北都建制被取消。公元742年（玄宗天寶元年）唐玄宗改北都為北京。以后北都時罷時興，但太原以及山西的重要政治、軍事地位并沒有因此而改變多少。（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