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京科

馬老板踹出了一只鱉。

馬老板是蒙河鄉(xiāng)建筑公司的老板。

馬老板踹出的那只鱉多說有二兩沉。在回建筑公司的路上，馬老板途經(jīng)鄉(xiāng)委門口，正巧遇著鄉(xiāng)黨委劉秘書。劉秘書見他手里拿著一只小鱉，鱉頭一伸一縮的，覺得挺好玩，就拾起一根草棒逗那鱉。

馬老板說：“你不用逗它，要是讓它咬著了，就得學(xué)叫驢叫，它才松口?！闭f著，鱉咬住了草棒，咬得挺緊，劉秘書也來了興致，就與那鱉相互拽草棒，草棒拽斷了，鱉也沒松口。

劉秘書玩了一會兒，想起還有事，就把小鱉還給了馬老板。

劉秘書往辦公室走的光景，見鄉(xiāng)人大李主任從后排家屬院往辦公室走著，就眉飛色舞地把馬老板踹出了一只鱉的喜訊告訴了李人大。李人大說，今天晌午我正愁著沒場，這些日子不見他了，快快打個電話跟老馬說說，慶祝慶祝他踹出了一只鱉，讓他弄個鱉湯喝喝。

劉秘書就把電話撥到了馬老板處。馬老板剛回到辦公室，腚還沒往椅子上沾，一聽哈哈笑了，說劉秘書你逗什么，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一只不到二兩沉的小鱉。

劉秘書說你別摳了，二斤沉的鱉是鱉，二兩沉的鱉也是鱉，不就是多放兩瓢水嗎？怎么，你連點湯都不想讓大伙喝？再說這又是李主任安排的，說是喝鱉湯，不就純粹為了玩玩，加深加深感情？你這么多年場合上混，真的不識時務(wù)？就不會抓把土溜溜看看風(fēng)向？李主任還要招呼上高鎮(zhèn)長，劉庭長，你說這個鱉湯是讓喝還是不讓喝，有本事你就把鎮(zhèn)里的一大幫子領(lǐng)導(dǎo)拒之門外。

馬老板一聽劉秘書生氣了，哭笑不得，想既然他們要來，硬擋回去往后沒有什么好果子吃，說不定在哪個方面讓他們捏著脖子就夠嗆的。那就讓他們來吧，表面上加深感情很重要，實際上是破財免災(zāi)，想把他們擋在門外是不可能的，這些都是惹不起的角子，這個鱉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喝了鱉湯心平氣順啊。就說熱烈歡迎領(lǐng)導(dǎo)蒞臨我公司檢查指導(dǎo)工作。

劉秘書一聽馬老板的一句官話，生氣了，說，你老馬別弄那些事兒，這不是檢查什么工作，是你踹出了一只鱉，李主任和弟兄們純粹是為了去玩玩，你想叫去就去，不想叫去就散，別耍那些無滋辣味的洋腔。

馬老板忙賠不是，說你看你劉秘書，跟您哥我還用耍小心眼？我正想跟李主任匯報匯報工作，真是好長時間沒向李主任匯報匯報工作了。不但請李主任一定來，法庭、派出所、稅務(wù)分局的那些弟兄們你一定也得給我請到。咱踹出了一只鱉，真像你說的，不就是多添上兩瓢水嗎，請不到我可是怨你啊。

劉秘書聽了這話啊了一聲說，你看你這話多好聽。我再囑咐你一次，現(xiàn)在強化廉政意識，你千萬別忘了，李主任和大伙是去喝你的鱉湯，不準(zhǔn)你弄別的菜。

放下電話，馬老板心想，劉秘書不讓弄別的菜，說是這么個說法，既然這個鱉湯喝定了。哪有不弄上幾盤菜之理，都是廟里的神，哪一尊也得罪不起，就讓手下的大陳麻利地到飯店看一看，安排安排，一定要弄上只鱉，李主任他們要來喝鱉湯。

劉秘書很有個團結(jié)五湖四海的胸懷，鄉(xiāng)鎮(zhèn)工作干得長了，大家都是為著一個目標(biāo)，走到一起來的，在一個地盤上磨耳朵邊子，盡量有福大家同享，誰用不著誰呀。于是他就借李主任這一開口，摸起電話打到供電站找徐站長、接下來是衛(wèi)生院的李院長、國稅分局的大張，地稅分局的老王，農(nóng)機站的小杜，一一電話通知。

中午十一點，劉秘書就來到李主任的辦公室。李主任說，你約伙約伙大伙先走著，我隨后就到。

劉秘書就又電話通知了一遍，約伙著向約定的蒙河酒家走去。剛走出辦公室，司法所的小袁，土地所的大張一看浩浩蕩蕩的人馬，一問是馬老板踹出了一只鱉，也就隨后打鏜鏜，跟在后面一同去喝鱉湯。

馬老板滿面春風(fēng)地早在飯店門口迎接大家。

一看李主任沒來，就問李主任呢？劉秘書說，中午這個時候出來讓人看著不好，你派輛車去接接他。馬老板就親自開車去了。李主任被接了來，一看一幫子，手指頭點著馬老板哈哈笑著說，你馬老板的人緣就是不孬，你看，所有來的人分布在各個單位的人大代表一樣，大家是一同來幫助你解決踹出來的那只鱉的問題的啊。

一陣寒喧落座。兩個熱菜往桌上一端，酒滿上來。馬老板舉起杯發(fā)話道，今天這些貴客，平時請都請不到，都來了，這是咱鎮(zhèn)建筑公司的光榮和驕傲。來，乘這幾個下酒的小涼菜還涼著，我?guī)€頭，桃園三，三杯酒。

李主任看了看兩個熱菜，一個油潑鯉魚、一個紅燒豬蹄和自己跟前滿滿的一杯酒，就把頭歪向劉秘書問，不是說好了的，來喝鱉湯不喝酒？

劉秘書說，我特別向馬老板強調(diào)了這件事，廉政建設(sh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松，上級三令五申不準(zhǔn)大吃大喝，我們是有組織紀律的，決不能做違反組織紀律的事。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伞?/p>

李主任把頭歪向馬老板，瞅著馬老板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明白了吧，是你踹出了一只鱉，我們來祝賀祝賀一下子，喝鱉湯，不喝酒。

劉秘書說，我們可是奔著你不花錢踹出了一只鱉來的，得區(qū)別開你花錢請我們吃喝那一碼子事，要不，傳到社會上好說不好聽。

馬老板也是經(jīng)多見廣的人物，微微一笑說，不就是來喝鱉湯嗎？就這兩個小涼菜還反了我的腐??？你李主任和眾家弟兄們與我都不是三天兩天的感情了，我請您吃頓便飯還不行？感情還是得加深來著，感情不加深也會生銹，鱉湯還沒燒好，乘這個空，我同眾位領(lǐng)導(dǎo)加兄弟加深加深感情。

李主任對著眾人笑笑說，你別說，老馬說得還真是這么個理。于是端起了酒盅。

主要領(lǐng)導(dǎo)一帶頭，下面沒擋頭。高鎮(zhèn)長、劉庭長都是好酒量，自覺向前，司法袁雖說話不多，在酒上卻是個啞叭量，公斤酒下肚高唱東方紅。大家六六順，九升官、十全十美。接下去是你敬我，我敬你，鱉湯還沒上來，五斤蘭陵特曲已被那行動派一掃光。

酒戰(zhàn)正酣，熬好了的鱉湯端上來。馬老板親自動手盛著。李主任德高望重，先給李主任盛。

李主任看著為他盛在碗里的鱉頭鱉蓋，沖馬老板說，你逮的這只鱉還就是不小來著，麥黃鱉，怪有肉。常吃東西眼是秤，我一看這蓋，少不了一公斤。

馬老板苦笑了笑說，李主任好眼力，真讓您猜對了，這只鱉二斤一兩。

李主任喝鱉湯不忘記與普法相結(jié)合，批評馬老板道，你怎么學(xué)的計量法，好幾年前就已經(jīng)不讓說市斤，論公斤，論克。二斤一兩的規(guī)范說法是一千零五十克，懂嗎？

馬老板無可奈何地又笑笑，自己踹出了一只鱉不假，就因為踹出了那只鱉，才引出了喝鱉湯，單是這只鱉就一百多塊啊。就說：向一千零五十克學(xué)習(xí)。

什么？李主任聽著不順耳。

學(xué)習(xí)一千零五十克。馬老板又解釋。

哎，李主任拖一個長腔：正規(guī)說法應(yīng)該是，認真學(xué)習(xí)計量法。

其他人可不管他計量法什么法，享受享受是正法。眾人你敬我，我敬你，相互把感情來加深，酒一盅一盅往下灌著。

不知不覺已近兩點，李主任沒有忘記下午還要上班，他用鱉身上能剔牙的一塊骨頭把塞進牙縫子里的肉絲絲菜絲絲往外剔著，剔完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捻著，捻成一個小蛋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往地上一扔，然后趔趔趄趄站起來，下達撤退的命令：走，上班，為人民服務(wù)很重要，誰也不許來遲到。說話都短了舌頭。

馬老板忙過來想扶扶他，他一推馬老板，眼直勾勾地說，你這鱉湯勁還不小呢，把我老李給搞得暈乎乎的。

劉秘書忙過來扶了。馬老板乘這空忙走到前臺結(jié)賬，二桌，八百八。

李主任被劉秘書攙扶著趕上來，他真的有些醉，腿都來了個模特的交織走法，一聽八百八的數(shù)目，很高興地說，不多，不多，今天真好，大家喝鱉湯為你喝了個八百八，發(fā)發(fā)發(fā)，今年的事業(yè)，你馬老板，保證發(fā)了。你發(fā)了，我們才能隨著喝點湯。喝鱉湯。

馬老板點頭笑笑，算是回答。

一行領(lǐng)導(dǎo)一邊談?wù)撝裉斐缘倪@只鱉不小，一邊剔著牙縫里的肉菜，心滿意足地往回走。走出老遠，李主任又回頭喊馬老板，咬著舌子說，老馬，你今天犯了一個錯誤，一個違反《計量法》的嚴重錯誤，你不應(yīng)該說市斤，今后要說公斤。要不，就論克。

馬老板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