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朗
切口即“黑話”。在新聞檢查盛行的年頭,一些記者也使用過“切口”
中國高人常有異秉,甚至可與異類溝通。據(jù)說孔老夫子的高徒兼愛婿公治長便通曉鳥語。某年某月某日,曾有一鳥向他報信:“公治長,公治長,南有死獐,子食其肉,我食其腸?!惫伍L先生照此辦理,落了個皆大歡喜的雙贏結(jié)局。
不過,公治長盡管懂鳥語,卻未必明白所有的人話。比如,什么是“天王蓋地虎”?什么又是“寶塔鎮(zhèn)河妖”?除非他老先生當(dāng)過“胡子”,不然對于《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與楊子榮見面時的這番對答,定會一團漿糊。因為這屬于土匪的“切口”。小說《林海雪原》的注解中,有這兩句話的解釋。前一句是“你好大膽!敢來氣你祖宗”;后一句則是“要是那樣,叫我從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與字面意思全然不搭界。
切口,是指幫會或某些行業(yè)的暗語,也稱“黑話”。此處之“切”為第四聲,不能照“切瓜”“切菜”來念,不然便成了外科醫(yī)生開刀時的術(shù)語。江湖人士將這類黑話通稱為“春點”?!按狐c”相當(dāng)于通信密碼,有了它,江湖同道便可彼此溝通,把外人蒙在鼓里。例如,有一“金點”(算卦的)要給某人算卦,熟悉該人情況同行便會在一旁念叨:“空子,念攢子,老戧是個海翅子,杵頭兒海?!边@段話中,“空子”為外行;“念攢子”為沒啥心眼;“老戧”是父親;“?!睘榇?,“翅子”為官,因為過去官帽上有帽翅;“杵頭兒”是錢。其意思就是:“這家伙是個外行,沒啥心眼,父親當(dāng)著大官,錢多?!庇谑牵敖瘘c”在裝模作樣掐算一陣后,寥寥數(shù)語便能切中要害,說得“空子”心服口服,乖乖將“杵頭兒”掏出。
“春點”向來被江湖中人視為核心機密,故而行內(nèi)有“寧給一錠金,不傳一句春”的訓(xùn)誡。不過,任何密碼都難免泄露,黑話也不例外,不然楊子榮也混不進威虎山。黑話有時另有功用。在“天王蓋地虎”盡人皆知的“文革”時期,北京中學(xué)一些閑極無聊的男生居然私下開展了“選美”活動,并將五官周正長相俊秀者稱為“盤兒亮”。這個詞其實很“黑”。過去江湖上把臉稱為“盤兒”,把好看稱為“亮”,并由此構(gòu)造出許多詞語。長相丑為“盤兒念撮”,長得黑為“烏鴉盤兒”;見面叫“碰盤兒”,丟臉則為“抹盤兒”。在那個表達人類美好感情的用語大都被視為異端的特殊年代,仍有“念攢子”敢玩兒花活兒,甚至把黑話都倒騰出來了。中國有些人實在是“軸”。
“切口”不僅流傳于江湖,官場也有之。晚清宮廷中便有一行話——“叫起”。叫起,既非今天旅館的叫早,也非父母防范幼兒尿床之舉措,而是皇上太后召見大臣的專門用語。此處之“起”,是一撥兩撥的意思。每天皇上用早餐時要翻早膳牌,把擬召見的大臣按職位高低和奏事的重要性依次排列,飯后便開始“叫起”。一般“頭起”為軍機大臣,以后“各起”則是各部部長和準(zhǔn)備外派的高官。如果某官員不在該“叫”的那一“起”上,或越次而叫,或應(yīng)叫而未叫,其地位便會出現(xiàn)變化。因此,“叫起”是觀察大臣得寵或失寵的重要場合。早膳而外,皇上晚膳時也要翻一次牌,所決定的則是當(dāng)晚由哪位后妃“侍寢”。此事雖無涉公務(wù),但同樣關(guān)系到某人之得寵與失寵,故順帶一提。
在新聞檢查盛行的年頭,一些記者也使用過“切口”。據(jù)當(dāng)過《文匯報》總編輯的老報人徐鑄成先生回憶,1926年《大公報》在天津復(fù)刊之初,對于北伐的報道總比別家報紙快而真實,因而受到讀者歡迎。蓋因報館經(jīng)理兼副總編輯胡政之事先與駐漢口的記者約好了一個密本,把重要一點的地名、人名、北伐軍和軍閥部隊的番號都編了號碼。北伐軍以“紗布”為代號,軍閥的部隊則以“糧食”為代號。比如,北伐軍攻克南昌,北軍退守九江,記者便會發(fā)出電報:“龍頭一號(指某某軍)細(xì)紗漲至253;三級雜糧跌至二元六。”當(dāng)時,天津雖由北軍掌控,但電報局的檢查官絕對想不到這種電報另有玄機。報館編輯將其“破譯”后,這些新聞就源源不斷出現(xiàn)在版面上。
還有一次,是在1930年。當(dāng)時閻錫山、馮玉祥等在北平組織了“擴大會議”的反蔣政府,他們和蔣介石都派了一批代表,去沈陽爭取張學(xué)良的支持。正當(dāng)北平要人得知張學(xué)良將參與“擴大會議”反蔣而為此大肆慶祝時,《大公報》忽然報道張學(xué)良已決定擁蔣,不日將派兵入關(guān)。原來,此番胡政之親自出馬去探訪張學(xué)良的立場,行前他與總編輯張季鸞約定,如坐實張學(xué)良決定擁蔣出兵,便發(fā)回一電:“請匯款三百”?!洞蠊珗蟆方哟穗妶蠛?,立即刊出這一獨家消息,震動了中國政壇。
中國過去的記者,有的其實也很“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