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黑輪.米血.關東煮(短篇小說)

2005-04-29 00:44
臺港文學選刊 2005年10期
關鍵詞:關東煮關東教官

馬 森

關東??!老皇歷了。你看,過著過著到這里已經五十多年啦!高粱紅,大豆香,原來是吃窩窩頭、面餅子長大的,現(xiàn)來成了道地的米蟲,每天不吃兩碗飯就填不飽肚子。你說,還能算關東人嗎?

每逢周教官晨跑經過長榮路與小東路口,總見一個小吃攤孤伶伶地佇立在人行道的拐角上。時間這么早,還不到六點鐘,誰會來吃早餐?周教官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最引周教官注意的還是小吃攤上幾個黑色的大字:“黑輪·米血·關東煮”。我這個關東人,怎么沒吃過黑輪、米血、關東煮?甚至連這是些什么東西都弄不清楚!

周教官問田英:“你這個長春人,知道什么是黑輪、米血、關東煮嗎?”田英搖搖頭:“沒聽說過,是鳥,還是獸?”周教官笑開了:“不會飛,也不會跑,是吃的東西?。 ?/p>

“吃的?那一定很特別呀!咱得研究研究?!碧镉⒑苷J真地說。

自從田英來到臺灣,周教官總覺得她諸事太過認真,做事認真,說話認真,連表情都很認真。有時周教官說一句玩笑話,她也會極認真地琢磨半天。經歷太多艱苦的生活使人過分成熟,三十多歲的田英,看起來像四十歲的人。有一次記者訪問大陸新娘,問田英:“你先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相差三十多歲,你們沒有代溝嗎?相處沒有問題嗎?”田英答得很干脆:“沒有問題!他需要一個伴,我呢,需要一個家,我們是各取所需。有一天他若老得走不動了,咱會盡心照顧他?!?/p>

其實周教官只返鄉(xiāng)兩次,第二次便遇見了田英。那時田英新寡,沒有孩子,家境清寒,夫家恨不得盡快擺脫田英,以便少一張吃飯的嘴,因此在親戚的撮合下,田英愿意跟周教官到臺灣生活。雖然周教官年紀大一些,但身體硬朗,言談風趣,看來是個極易相處的人。到了臺灣以后,田英見周教官真像他說的一樣,一個人獨居,住著寬敞的一所透天厝,兩個兒子都不在臺灣,只有一個住在臺中的女兒,也早已兒女成群,不會來干預他們的生活,田英成了名副其實的女主人,這才真正開始感到生活的滋味。

周教官很注意養(yǎng)生之道,又練氣功,對田英明說他要的是一個老來伴,并不熱心男女之事,因此田英來臺不久,兩人就分房而居。田英雖然正當壯年,但有感于往昔的生活艱苦,也不敢心存奢望,家中做飯、洗衣、清潔打掃一手包辦,把個老人伺候得舒舒貼貼。周教官的女兒來臺南探望父親,見田英體貼,父親高興,也就放心,反倒心存感激,覺得兩個弟弟和自己都在父親年邁時未能親盡孝道,現(xiàn)在有個與父親貼心的后媽,多少也減少些罪惡感。

日子平淡地過著,一天早晨周教官又慢跑經過長榮路與小東路口,看見那個標著“黑輪·米血·關東煮”的小吃攤,真他媽的早啊,這小子!忍不住停下腳步,趨前向那攤販搭訕道:“老板,你這黑輪、米血、關東煮是啥玩意兒???”

老板掀開攤上兩只鍋中的一只鍋蓋,望一眼說道:“黑輪賣完了,只剩下米血。”

“賣完了?”周教官不勝詫異地問:“這么早,我還沒見有來吃早餐的客人,怎會賣完了?”

老板笑道:“我賣的不是早餐,是消夜,晚上成功大學的學生會來光顧,這時候是收攤的時候,自然沒有了客人?!?/p>

周教官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有時見著,有時又見不著,每逢老板收攤晚了,才被他撞見。周教官望著這賣消夜的老板,心中不免怦然而動,覺得這人像極了他在美國的大兒子,不過看來比他的大兒子年輕些,約莫三十歲上下而已,長得肥面大耳,倒也體面。

這時老板用湯匙舀起一塊黑呼呼的東西說道:“這是米血,是用豬血和米做的?!?/p>

“這我倒吃過,那么黑輪呢?也是黑的嗎?”

“黑輪嗎?像這種顏色!”老板舀起一塊炸豆腐,舉給周教官看。

“并不黑嘛!為什么叫黑輪?”

老板笑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啦!”

“看樣子要知道是啥滋味,非得自己嘗試嘗試才行?!?/p>

“對了!對了!”老板笑出一嘴整齊的白牙齒。

這番簡短的對話,使周教官對這位賣消夜的老板很有好感,第二天起個大早,出門晨跑時特意帶上錢包,跑了一圈路后,經過長榮路與小東路口,見小吃攤還佇立在微曦中,于是就蹭過去,對老板笑著說:“老板,來一碗黑輪、米血、關東煮!”

老板也笑說:“伯伯,你運氣好,今天還剩下很多?!闭f著就舀了一滿碗,又加了佐料。

周教官用筷子撥了一下,見碗中除了米血之外,還有油豆腐,另外有一種油豆腐顏色的長條形的東西,就用筷子夾起來問老板說:“這就是黑輪嗎?”

“對,這就是啦!”

“原來黑輪不黑,米血不紅,關東煮不關東!”

“對啦,好吃就好,管它黑不黑,紅不紅。伯伯,你是關東人嗎?”

“沒錯,老家在關外,通常我們叫‘關東??赡氵@關東煮,弄不好是日本玩藝兒。我忽然想起來,日本可能也有個關東,是吧?跟俺那關東莫相干?!?/p>

“我不清楚耶,也許是吧。”老板帶著懷疑的口氣說。

“關東啊!老皇歷了。你看,過著過著到這里已經五十多年啦!高粱紅,大豆香,原來是吃窩窩頭、面餅子長大的,現(xiàn)在成了道地的米蟲,每天不吃兩碗米飯就填不飽肚子。你說,還能算關東人嗎?俺老伴兒也是關東來的,我們倆都沒吃過關東煮這玩藝兒。”

“味道還可以嗎?”

“不錯!不錯!挺飽人。”

“關東……我說你們的關東,一定很冷的吧?”

“那還用說?臘月天冷起來,滴水成冰,有人外出忘了戴帽子,回家覺得耳朵奇癢,用手一摸,掉了!”

“什么掉了?”

“自然是耳朵啦!”

老板笑道:“這么冷,冬天可不敢去?!?/p>

周教官吃完一碗關東煮,抹抹嘴,從錢包里抽出一百元問老板說:“多少?”

“六十塊!”老板從錢筒里倒出四十元硬幣找給周教官,周教官往褲口袋一塞就小跑步地離開。

回到家,田英已經把早餐備好。周教官先到浴室淋浴,在脫短褲的時候往口袋一摸,只有那四十元硬幣,錢包卻不在里面。他媽的!錢包呢?周教官心中一急,就要往外跑。

田英瞪著裸身的老頭,認真地問道:“還要去跑?”

周教官趕緊用浴巾圍起下體,笑說:“你看看我,真糊涂!剛剛在街上吃一碗關東煮,把錢包給弄丟了?!?/p>

“吃關東煮?我做的早點不好吃嗎?”田英面現(xiàn)尷尬地說。

“不是啦!我好奇,我這關東人不知關東煮是啥玩意,所以今天特意帶上錢包去吃吃看,不想卻把錢包弄丟了?!?/p>

“你看你,丟了的錢怎么還找得回來?”

“錢倒沒有多少,問題是里邊還有些證件。我想不是丟在大街上,就是忘在小吃攤上了?!敝芙坦傺鲋^細思:“剛剛付錢的時候,好像順手把錢包往攤上一放,拿了找回的零錢,卻忘了收回錢包,一定是這樣?,F(xiàn)在那小吃攤怕已經收攤了,也許明天去問問老板看。”

正說著,忽聽門鈴響。田英對著對講機拖著長聲問:“誰呀?”

對講機里的聲音也在問:“這里是周老先生家嗎?”

“是呀!你是誰?”

“剛剛周先生忘記了錢包,我順路送回來?!?/p>

田英看了一眼老公,快步走出去,打開大門,看見一個胖墩墩的青年站在門口,一手舉著錢包,一手端著一個封起來的塑料碗?!皠偛拍惆职殖粤艘煌腙P東煮,把錢包忘在攤上了?!?/p>

田英聽對方把老公誤為老爸,不禁一陣臉紅,說聲“謝謝”,但又問說:“您怎么知道我們的地址?”

“里面有周先生的身份證。我正好回家順路?!?/p>

田英一疊連聲地說了幾聲謝,剛要關門,對方又開口說:“這一碗關東煮送給你媽媽吃,周先生說她也沒吃過。”

“我沒媽媽!”田英失口道。

“我是說送給周太太吃啦!周先生說她也是關東人,可是沒有吃過這個。”

這時候周教官也走出來,一見正是那小吃攤的老板,就熱情地叫道:“我好糊涂。把錢包忘在你攤上,還煩你跑一趟?!?/p>

“沒關系,我也是順路。”老板舉著那只塑料碗又說:“今早還剩下一些,這一碗請周太太嘗嘗?!?/p>

“那真不好意思!這樣吧,我付錢。”

“那怎么成?”老板用力搖著頭說:“這個算我請客。”

周教官一面接下,一面很不過意地說道:“真不好意思,麻煩你送回錢包,還要白吃你的關東煮!”

“別客氣,伯伯,應該的!”說著向周教官行個禮,轉身離去。

老板走后,田英說:“真不好意思的,人家好意送還錢包,還要白吃人家的東西!”

“就是說嘛!”

“我看讓我也做點什么好吃的,改日還這個人情就是了?!?/p>

這句話說了,周教官也沒放在心里,不想田英確是認真,隔了兩天,就蒸了幾籠燙面餃,催促周教官晨跑的時候送給那小吃攤的老板一籠,未料一連兩日周教官都沒遇到,兩人把燙面餃都吃光了,也沒機會送出去。

天氣一日日熱起來,田英一直喊熱,衣服越穿越少。有一日田英到勝利市場買菜,在另一個平時不常走的出口,看到一個小吃攤圍坐著幾個客人,站在攤后張羅的人不正是他們想還人情的老板嗎?田英走過去盯著老板看。老板一抬頭,立刻認出田英,笑笑地說:“周小姐,來吃碗關東煮!”

田英聽老板叫她“周小姐”,忍不住想笑,就說:“俺吃過飯了。你在這里做生意呀?周先生找你幾天,都沒找到。”

“找我?”老板面帶詫異地問:“有事嗎?”

“哎呀!要謝謝你啦!”

老板立刻會過意來:“沒什么啦!不需要謝的。有空請過來坐坐,吃碗關東煮,我請客?!?/p>

“真不好意思!我們該請你的?!笨蠢习逭χ?,田英說了聲“再見”,掖著菜籃子喜孜孜地走回家,一面想著自己到臺灣以后除了周家的親人,不認識一個別人,難得碰到一個這么親切的本地人。第二天,田英就興致勃勃地蒸了一籠雞肉小籠包,除了留下幾個給周教官做早點外,自己一個未動,趁熱包起,趕到勝利市場,送給給關東煮的老板。

老板仍在忙著招呼客人,接過田英送來的熱包子,雖然甚感意外,但立刻捏起一個送進口中,連聲稱“贊”,還豎起大拇指,使田英開心地笑起來:“趁熱吃了吧!”

老板看見田英笑得酒窩深陷,十分嫵媚,果然一個個地送進嘴里,一面對其他客人大聲叫說:“這位小姐做的小籠包贊哦?!?/p>

田英聽在耳中,心中不免一動,想在家閑著也是閑著,若是像老板似的擺個攤位賣小籠包,自己賺個吃喝豈不是件美事?回家后跟周教官商量,沒想到竟讓老公一口回絕了。

“你以為我養(yǎng)不起你嗎?就是我死了,你也可續(xù)領我一半的退休金,有現(xiàn)成的房子住著,夠你后半生無憂無慮了。”

一連幾天,周教官在晨跑時都未遇到賣關東煮的老板,正要把他忘了的時候,他卻又出現(xiàn)在周教官的面前。這次他特意登門拜訪,穿了西裝,打上領帶,還提了一盒挺貴的水蜜桃,使周教官和田英都大感意外,趕緊讓進客廳。

這小子。穿得人模人樣的,要干啥呀?周教官弄不清客人的來意,只搭訕地說:“怎么好久沒見你的小吃攤了?”

“放暑假了,沒有學生,改在市場里白天做?!?/p>

“原來如此?!敝芙坦僬f:“我還沒請教貴姓?”

“敝姓林,叫林阿順,叫我順仔就好?!?/p>

恰巧田英端茶出來,就接著說:“林先生請用茶!”

林阿順紅著一張臉道:“叫順仔啦!”

“那怎好意思?”說著田英也欠身坐在一旁。

“大家都這樣叫,習慣了,叫我林先生,會覺得渾身發(fā)熱不舒服的?!?/p>

周教官插嘴說:“既然如此,我們就越禮了??磥眄樧幸彩莻€痛快的人,大家交個朋友吧!”

順仔面帶羞澀地說:“是啊!是??!這正是我的意思。從前我阿公在關東待過,一聽說周先生是關東人,就想起我阿公。”

“那是在日據時期吧?”

“是的,是的,其實我上小學的時候,阿公就去世了。只記得他說過關東有多么多么冷?!?/p>

“冷是冷,習慣了就好。”田英說:“臺灣這么熱,才讓人受不了?!?/p>

“這么熱的天氣,還穿得這么整齊?”周教官看著順仔一身西裝忍不住要笑。

兩人調侃的眼光把順仔看得很不舒服,唯唯諾諾地說:“這……這……其實我開車來的,車里有冷氣,房里也有冷氣,還好啦!”

三人聊了一陣子氣候的冷暖,原來順仔想去游關東,希望將來可以和周家結伴而行。順仔走后,田英對周教官說:“這點小事,干嘛還送水果?”

周教官說:“我也搞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人。”

當天夜里周教官接到從美國來的長途電話,大兒媳婦氣急敗壞地說大兒子車禍進了醫(yī)院。大兒媳婦是美國人,所懂的中文有限,周教官雖然可以說一點英文,但要弄清楚真正的情況也很難。周教官擔心地一再問兒子的傷勢有多嚴重,對方中英夾雜啰啰嗦嗦說了一大串,反倒把周教官弄得更加糊涂。天亮了,周教官把田英叫醒,告訴她昨夜發(fā)生的事,并說:“看樣子我得去一趟,不然不放心?!?/p>

“我陪你去吧!”田英說。

“不必!你去了沒什么作用,而且要多花一筆旅費,何況你現(xiàn)在還沒有臺灣的戶籍,在臺灣,你還沒有‘人權哪!再說,美國的簽證,辦起來也很麻煩。我去去就來,你就留在家里看家吧!要是覺得寂寞,我叫美鳳從臺中來陪你幾天也行?!?/p>

“不要!不要!”田英馬上拒絕,因為周教官的大女兒美鳳比田英年齡還大,見面總不知如何稱呼,尷尬得很?!叭思乙芎⒆?,要伺候老公,怎么走得開?我喜歡一個人輕松輕松。”

“跟我住,不夠輕松是不是?”

“不是啦!”田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急忙掩飾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想說一個人住沒問題,叫你不要掛心?!?/p>

其實田英一個人留在臺灣,心中難免忐忑,但周教官說得合情合理,也沒理由非要跟去不可。周教官前兩年剛去過美國,有現(xiàn)成的護照和多次出入境的簽證,只需訂好機位、買張機票就可成行。

過了幾天,田英送走了周教官,獨自住在偌大一座透天厝里,忽然覺得心中慌慌然若有所失,一個人從二樓的臥房跑到樓上的空中花園逡巡一番,澆澆周教官細心培養(yǎng)的花草,再走下底樓的客廳,打開電視機,“立法委員”正在口沫橫飛地爭吵;關上電視機,不知要做什么才好。平常周教官在的時候,還要動動腦筋做些周教官愛吃的飯食,如今自己一人,反懶得動手了。想了想,不如到勝利市場去買點菜吧,于是拿起菜籃和錢包出門!

買了幾把青菜,心中似有所感,轉到另一入口,就是順仔擺攤的地方。這時還不到十一點鐘,早餐的時間已過,午餐還未到時候,順仔的攤上空蕩蕩的。順仔正坐在一旁抽煙,一眼瞅見田英,馬上站起來笑道:“周小姐,多日不見了。你好像不常來買菜嘛!”

田英也笑說:“就兩個人,買一次足夠吃好多天的?!?/p>

順仔趕緊拉出一張凳子,用圍裙抹了一下說:“請坐!請坐!想吃點什么?”

“我什么都不吃,我還不餓?!?/p>

順仔坐在田英斜對面,正好對著她有酒窩的臉頰,覺得田英今日特別好看?!爸芟壬脝??還是每天晨跑?”

“周先生去了美國,去看兒子去了?!?/p>

順仔疑惑地問道:“是看令兄嗎?”

“不是我哥哥,周先生不是我父親?!?/p>

“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是周先生的女兒?!?/p>

“我可不是!”田英原想實話實說,但不知為什么臨時又覺得說不出口,遂道:“我只配做他的干女兒,我姓田?!?/p>

“甜?有甘蔗甜嗎?”

“別取笑!是田地的田啦!”

“那么你是田小姐,糟糕,我一直叫周小姐,你也沒矯正我。”

“都一樣,怎么叫都沒關系。”田英一面說話一面下意識地去攏頭發(fā),因為天熱,穿著無袖的襯衫,兩條臂膀光裸裸地露在外面,忽然警覺順仔的眼光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腋下看,遂趕緊放下手來,眼光也隨著垂下,嘴角卻仍含著笑意。

順仔忽然站起身來說:“田小姐,你等我一下?!睕]等田英回答,順仔就一溜煙跑了。不多一會兒順仔提了一只塑料袋回來,拿出兩只塑料盒說:“我請你嘗嘗我們臺南有名的擔仔面和蚵仔煎。”

“哎呀!我還不餓的?!碧镉㈧t腆地立刻站起來,不想卻被一雙厚實的手掌按在肩上,不由地又坐下去。

“這個你非吃不可,身在臺南,沒吃過關東煮沒關系,沒吃過蚵仔煎和擔仔面就等于沒來過臺南!”

田英望著兩盒食品尷尬地笑著,看了順仔一眼無奈地說:“我吃!我吃!可是太多了,我們每人吃一樣吧!”

“這個我常吃的,別客氣!我不是也吃過你做的小籠包子?我一點都不會客氣的?!?/p>

田英吃下這兩樣東西后,挺飽,可以不必吃午飯了,心中卻覺得又欠下順仔一番情,盤算著如何償還。

田英接到周教官從美國打來的長途電話,說大兒子車禍不嚴重,已經出院了。不過他還要到東部二兒子家住幾天,要晚幾日回來,問田英一個人寂不寂寞,又提起叫美鳳來的事,田英仍然一口回絕,說一個人不會寂寞。

其實,田英說的不是實話,每天獨自在家,無所事事,只能看看電視消磨時間。吃過晚飯后更覺難挨,看過新聞,再看八點檔的連續(xù)劇,然后提前上床,卻又睡不著,輾轉反側,胡思亂想,非到十二點以后無法成眠。

有一天晚飯后正在看中視沈春華播報新聞,忽聽門鈴響,急急跑出去開門,原來又是順仔,一張紅撲撲的笑臉掛著汗珠。

“田小姐,今晚有空嗎?能不能賞光跟幾個朋友去唱卡拉OK?”

“咱沒唱過唉!”田英說。

“很好玩的,有伴唱帶,只須跟著唱就行?!?/p>

田英想了想說:“改天吧!”

“去嘛!賞個光!”順仔懇求地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一個人在家,多無聊呀!”

田英實在很猶豫,雖然覺得順仔是個誠懇的人,又認識很久了,但畢竟沒有一同外出過,何況周教官又不在家,心中覺得不妥,同時又不忍違拂順仔的好意。

“離這里不遠,就在中華路上,放心,唱完后我送你回家?!表樧性俅叽?。

“那么你等等,我去換件衣服?!碧镉⑺闶窍铝藳Q定,反身進去,換一件外出的衣服,鎖上門,坐進了順仔的汽車。

“田小姐來臺灣也不少時候了,有沒有到處走走?”順仔一邊開車,一邊問。

“還沒有呢!周先生年紀大了,出門也不容易,我自個兒,沒有人帶著,不知要到哪里去?!?/p>

“什么時候到花蓮去看看,我可以做向導,我是在那里出生的?!?/p>

“你不是臺南人???”

“是?。∥野质?,可是后來他在花蓮工作,所以我出生在花蓮,小學上到五年級的時候又搬回臺南來了。”

說話間已到了中華路上的一家卡拉OK,田英從未到過這種地方,覺得很新鮮。進入燈光黯淡的包廂,已有一男一女坐在那里,見他們進來,立刻站了起來。

順仔介紹說:“這位是大陸來的田小姐?!?/p>

“我叫田英?!碧镉⒔又f。

“這位是我中學的同學黃樹彬,這位是阿彬的女朋友淑娟?!?/p>

大家握了下手,坐下后,服務生送來了啤酒和一大盤零嘴,每個人選了幾樣。順仔開始放伴唱帶,大家跟著唱歌。

田英畢竟還年輕,不一會就忘乎所以地跟大家唱起來。唱一會,大家又碰杯喝酒,嘻嘻哈哈地說說笑笑。這是田英好久沒有的經驗了,使她想起在長春結婚前跟中學同學胡鬧的時代。那時候正逢鄧小平實行改革開放,雖然物質生活還有限,但精神上感到松綁后的暢快,至少大家不再彼此監(jiān)視,動輒得咎。田英本來天性愛玩愛笑,被同學冠以“小野貓”的綽號,但結婚后漸漸懂得人間的復雜,又遭喪夫之痛,才變得一本正經起來。過了一會,在酒力催促下,阿彬與淑娟不能自持地退到暗影的一角擁吻起來。順仔也挨得更近了,望著田英的眼神使田英感到尷尬,只好舉起杯來跟順仔碰杯。順仔吐出的熱氣吹在臉上暖烘烘的,順仔穿牛仔褲的大腿圓鼓鼓地幾乎貼在自己的腿上,順仔的手有時會有意無意地放在自己的臂上,甚至腿上,在酒力催逼下放肆變成親切。樹彬與淑娟發(fā)出輕微的喘息聲,兩人忽然站起身來,不聲不響地走出包廂,留下順仔與田英兩人。順仔忽然一下抓起田英的手,先是握在自己肥厚的大手里,繼則把田英的手拉過來撫在自己胸前。田英都沒有掙脫,感到順仔的心臟咚咚地跳著,感到順仔皮膚的滑膩和熱度,順仔的另一只手用力把田英攬過來,一張嘴已貼在田英喘息的嘴上。田英內心里本想掙脫,但她的身體卻不聽指揮,她沒有這種經驗,不但跟周教官沒有,即使跟她的多病的前夫也從來沒有過如此的激情,如此感受到一個健壯的肉體的溫熱與刺激。她不由自主地回吻著順仔,而且大膽地讓順仔握著她的手下移下移,直到她感到她的手觸到一條長大圓鼓的東西,隔著牛仔褲隱隱地勃動。她的身體再也無能自主了。

周教官見大兒子出院無事,留了幾百塊美元給美國兒媳與孫女,表示做公公與祖父的慷慨,不過,他覺得兒子自從娶了洋媳婦之后對他的態(tài)度大不如前。如此便飛到紐約去看老二。

老二在電腦公司任職,收入雖然頗豐,但家居卻不寬敞。媳婦是說廣東話的美裔華僑,有一女一男兩個小孩,大的念中學,小的才念小五。周教官到了兒子家,老二便讓讀小五的兒子睡客廳的沙發(fā),把臥房讓給爺爺。第一天還沒有問題,第二天孫子便吵著討回臥房,說什么也不肯再睡客廳。老二沒法子,只說把自己的臥房讓出,周教官看著媳婦的臉色,哪里肯依,嘴里一疊連聲地說:“我睡客廳,我睡客廳,沒有關系!”嘴里雖說“沒有關系”,心中卻不是滋味,因此只留了三天便決定打道回府了。幸好我還有田英,兒子哪里可靠?尤其花了大把銀子培養(yǎng)出來的這種半洋人,早把什么孝道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娶田英的時候,兩個兒子還不以為然,認為老爸荒唐,娶個年齡相差這么多的太太,人家若不是看上將來可以繼承一份遺產的份上才怪。像田英這么老實的人,哪里像圖謀財產的?倒是老大、老二,還有他們的老婆,心中想些什么,不能不讓人起疑!幸虧自己明智,老來才不致看兒孫的面色過日。

周教官又帶著沉重的心情返臺,說是“又”,因為不止一次有如此的心情,但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隔一段時間似乎忘懷了,于是再經驗一次,又再度陷在落寞凄涼的心境中。每逢一次新的創(chuàng)痕,都切在舊有的傷口上,覺得特別地痛。然而,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在痛中增加了一份不在乎。去他的!什么兒孫!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再為兒孫做馬牛!我有田英就夠了!正像介紹田英的大表妹所言:“表哥,你這大把年紀,沒人照顧怎成?如今靠兒孫是難了!你兒子遠在美國,聽說美國人老了都被兒孫往老人院一撂了事,怕你兒子也學會美國人這一套,將來把你擱在老人院里不聞不問,多么凄慘!倒不如趁著現(xiàn)在手腳還靈便,自己找個老來伴,平常多個人料理家事,碰到有個病痛,也有人噓寒問暖。”真的,如今,我有田英呢!

因此,這回周教官返臺的心境不像以前那么凄涼,那么慌慌然有若喪家之犬。

周教官從桃園機場打電話回臺南,聽到田英的聲音,心中好生喜悅,好像是真正自己的親人。回到臺南家中,田英馬上一頭栽入廚房,說是要給周教官接風,其實是躲避與周教官四目相對。不想周教官跟到廚房,舉著一只絲絨的盒子對田英說:“你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先放在外邊好不好?我現(xiàn)在沒空看?!碧镉灏宓卣f。

周教官不免愣了一下,覺得田英的態(tài)度好生奇怪,不像過去那么興致勃勃的樣子,只好自己退回客廳去看電視。怎么回事兒?幾天不見就生分了?握著遙控器一直轉臺,不知演的什么。過了好久好久,才聽見田英喊他到廚房吃飯。田英把最后一道菜擺上餐桌,一面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面低垂著眼簾說:“這些菜都是你愛吃的?!?/p>

周教官舉起筷子指著對面的座位說:“坐啊!坐啊!難為你做這么多菜,我們兩人哪里吃得了?”

田英坐下去,一再為周教官夾菜,自己卻吃得很少,臉上偶然露出勉強的笑容,似乎心事重重。兩人不時交換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語,都沒有什么連續(xù)性,甚至田英沒有仔細問周家老大的傷勢及老二的近況。這一切都被周教官看在眼里。

飯后,田英收拾了碗盤到廚房去洗,一洗洗了老半天。平時,晚飯后是二人坐下來看電視的時間,一面看,一面評論,不管是電視新聞,還是連續(xù)劇,都覺得熱熱鬧鬧;今天似乎不同,田英一直沉默著,對周教官的議論也不回應。最后,周教官看看手表已經十點多鐘,一向早睡的周教官因為覺得田英有些異常而拖延了就寢的時間,看看實在晚了,便站起身來道:“不早了,睡覺吧!有話明天再說。”話剛說完,田英忽地站起身,一骨碌跪在周教官面前,未開口眼淚已紛紛地落下。

周教官吃了一驚,心通通地跳個不停,忙用手去攙扶,嘎聲道:“怎么啦?”

“我對不起你!”田英抹著淚說,“我們還是離婚吧!”

“你說什么?離婚?為什么?”

“因為……因為……你不看我們年紀的確相差太大了嗎?”

“是你說年紀不成問題的!”

“那是我的錯誤,請你原諒!咱感謝你把我?guī)У脚_灣,現(xiàn)在咱只求離婚,不要你什么!”

周教官一時蒙住了,沒想到一次美國之行回來竟發(fā)生如此的問題。扶不起田英來,自己只好坐下去,喘了一會兒氣才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在我不在的時候?”

田英把發(fā)生在她和順仔之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教官,她承認愛上了順仔,希望跟順仔走。他媽的!這娘們!周教官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很想痛揍她一頓,但不幸此時感到渾身疲軟,連手都舉不起來。兩人這么無言地對峙著,有好大一會兒,周教官才恨恨地道:“你太叫我失望了!睡去吧!睡去吧!其他明天再說?!?/p>

周教官不再理會田英,自己進房躺下,無奈千條萬縷的思緒紛至沓來,無法進入睡鄉(xiāng),加上跟美國的時差,現(xiàn)在正當美國清晨時分,更加難以合上雙目。難道讓兒子說對了,娶回一個年紀如此年輕的女人完全是自己的糊涂?可是當時為什么田英本人、說親的表妹以及大陸上的其他親友都沒認為年紀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反倒一力促成?難道說田英不過是利用我到臺灣來?如今目的已經達到,我這老頭自然再也沒有利用的價值!可惡啊,可惡!想到在美國為田英買回的鉆戒,恨不得爬起身來砸個粉碎。翻來覆去,還是無法進入夢鄉(xiāng)。也不能光這樣想!田英看來不是個城府深沉的人,也許當時本有誠意,無奈后來發(fā)生了意外,而這個順仔還是由自己引來的……窩囊啊,窩囊!要不是自己一時好奇去試吃什么黑輪、米血、關東煮,也不會引出如今的結局!唉!都怪自己老了嘛!人家還年輕著哪!年輕的女人總是禁不住誘惑,就是沒有順仔,以后也難說不會遇到其他年輕的男子,結果還不是一樣?問題的癥結還是自己太老了,不錯,自己太老了!老人,就該認命,被年輕的妻子拋棄,被自己的兒女拋棄,總之,衰老的生命沒有人珍惜!滯留在大陸上的父母,自己又何嘗盡過一點一絲孝道?他們終于沒有熬到對外開放的時代,使自己奉養(yǎng)的心意成空。兩滴清淚沿著面頰流淌到因新婚而特制的鴛鴦枕上。怎么辦呢?氣功師傅說過:“以德為本,萬事吉祥?!笔堑?,她的心都已經變了,我又能拿她如何?

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周教官剛剛合上眼,忽又驚醒,見天色已亮,摸索下床,聽見廚房中有聲音,知道田英已經起身,可能正在弄早餐,于是大聲叫說:“田英,你來!”田英像個待宰的囚徒低著頭走進房來。

“田英,我告訴你,”周教官平靜地說,“你去吧!我考慮了一夜,我覺得一個人不能太自私,我已經是一個日薄西山的老朽,你呢,年華正茂,你該有你的前程。我不怪你,我也不留你。”

田英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地說:“爸爸!謝謝你!”

“你叫我什么?”

“叫你爸爸,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是我爸爸?!?/p>

周教官搖了搖頭說:“不過,我要見一見順仔?!?/p>

“你想羞辱他嗎?”田英擔心地問。

“干嘛要羞辱他?我只是想讓他知道:容易得來的,不可輕易拋去!”

田英跟周教官離婚后與順仔結合,認周教官為干爹。夫妻兩人后來開了一家小吃店,專賣北方的面食,生意不惡。兩人不忘周教官的恩惠,比周教官的親生子女還要孝順,看來周教官預期有一個安逸的晚年吧?

(選自臺灣《聯(lián)合文學》2004年第12期)

猜你喜歡
關東煮關東教官
吟詠關東
水墨關東
關東春早
百態(tài)研究所 寒冷的冬天需要關東煮top3
關東煮,日本人溫暖的記憶
關東煮,日本人溫暖的記憶
動物入學也軍訓
關東農家
教官之吼
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