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秀

粉碎“四人幫”后，干部隊伍里，知識分子隊伍里，就連老百姓里，都有相當不少的人，想完全否定毛澤東的偉大功績。多虧鄧小平同志的英明，大約在1980年前后，就及時地指出，毛澤東這面旗幟不能倒，這才煞住了這股思想潮流，沒有讓它泛濫開來。然而，幾十年來，對毛澤東的評價一直沒有停止。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中國社會每前進一步，都會觸及到他老人家當年的一些思想設置。

我注意到，對毛澤東的帶否定性的評價中，最常說的一個是，毛澤東在黨內生活中，在中國人民的社會生活中，實行的是封建家長制。不是一個民主的領導者，而是一個封建家長。有的干脆說，毛澤東是中國的最后一個皇帝，搞的是家天下那一套。朕就是國家。

我認為，毛澤東有過錯，應當允許人們來評說，不應當設置什么條條框框，更不應當輕易地說是反對什么或是仇恨什么。但我同時認為，這種評價應當是實事求是的，恰如其分的，不能因為要給毛澤東扣上個什么罪名，就誣枉了古人，就誣枉了中國歷史。就像文化大革命中，為了批判什么人，動不動就說他是中國的孔老二。他好不好是一回事，孔子沒有那么壞是真的。

我不同意說毛澤東是封建家長，是因為我覺得中國的封建家長在許多事情上，不會像毛澤東那樣去做。巴金的《家》，寫的是四川一個封建大家庭的事，高老太爺可說是個典型的封建家長了。他只是反對孫子覺新、覺民去上洋學堂，不會反對孫子去念書?？墒俏幕蟾锩陂g中國社會是怎么回事呢，經過的人都該知道，一是十年沒有正式招收大學生，再就是把上千萬的中學生，以“上山下鄉(xiāng)”的名義，趕到農村去。一個家長，他就是再封建再頑固，會對自己的子女這樣做嗎？除非他瘋了，就是要家破人亡，就是要斷子絕孫。要么就是他認為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要懲罰他，就是要羞辱他毀了他。

我是“文革”前就上了大學的，當時聽到許多毛澤東關于教育的談話。記得有一次是跟他的侄女王海蓉談的，王是大學生，說他們學校里老師怎么“滿堂灌”，照本宣科不生動，毛就對她說，上課可以打瞌睡，可以造老師的反嘛。這就不像一個家長對孩子說的。老師講課不生動，吸引不住學生，得具體分析，不是什么課都可以自由發(fā)揮，生動活潑的。比如上歷史課，講到典章制度，就不可能怎么生動，更不可能自由發(fā)揮。就是真的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也可以跟老師溝通一下，改進嘛。動不動就讓學生可以打瞌睡，可以造反，就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家長說的話。至少現在我沒見過一個家長這樣教孩子的。

再說封建皇帝?，F在一說封建皇帝就說怎樣的不好，一說家天下就怎樣的荒唐可惡。我也不這樣看。一個人把天下當做自己的家，說明他還是負責任的，至少負起了一個家的責任。李自成進了北京，一面建起大順王朝當皇帝，一面大索京城，追繳官民財物，只能說明他還是個闖王，而沒有把自己當成皇帝，或者說他還不會當皇帝。真要把自己當成了皇帝，就不會這樣做了。天下都是自己的，財物放在皇宮里，和放在民間沒有本質的不同。真正的皇帝，再疏于朝政，再荒淫無道，國家的安定總是掛在心上的。國家安定的要務，是安撫讀書人，而安撫讀書人的要務，是開科取士。縣試、鄉(xiāng)試、殿試，該什么年份進行，不會錯亂更不會停止。偶爾逢上大喪或戰(zhàn)亂耽擱了，過后大都還要補上。十年沒有正式招收大學生，等于十年沒有開科取士，且不說受的沖擊遭的罪，光荒老十年，會耽擱多少人的前程！好多人十年之后，此生也就玩完了，耽擱的不是一代人而是兩代人三代人。在這一點上，毛澤東顯然是不如封建皇帝的。

我并不反對民間對毛澤東做這樣那樣的評價，但我認為還是應當以中央文件上的評價為基礎，不要以為自己最痛恨文化大革命，于是就想當然地給毛澤東扣上這樣那樣的罪名。至少至少，說毛澤東是封建家長，是封建皇帝，是沒有多少事實根據的。

2005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