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燕
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貪官可以報出一大串,而清官卻寥若晨星,所以在舞臺上,他們都是威風凜凜,風光無限。譬如咱們的合肥老鄉(xiāng)包公,打龍袍、斬駙馬;號稱“南包公”的海瑞,不怕罷官,敢罵皇帝,經(jīng)過吳晗《海瑞罷官》、周信芳《海瑞罵皇帝》的渲染,簡直無所阻攔、所向披靡。然而,生活中的這些清官,卻常常處在種種尷尬之中。
最近讀黃仁宇先生的《萬歷十五年》,看到了生活中活生生的一個海瑞和他在私生活中的尷尬。諸如因為海瑞母親的原因,而使他不得不“休”了兩位夫人:1569年,他在南直隸巡撫任上,一妻一妾在一個晚上同時死去(海瑞答辯說侍妾在8月14日自縊,妻子在8月25日病故),成為被彈劾的口實之類,姑且不說,他在官場上的尷尬,也著實讓人嘆息。
海瑞以舉人出身而進入仕途,先在福建一個縣當儒學(xué)教授,1558年升任浙江淳安知縣,開始有了清廉正直的官聲,但也得罪了上級,屬于“不送不跑”,所以到1562年任期屆滿,只是平調(diào)到江西興國,仍然當他的七品知縣,這當然也不算尷尬。此后,海瑞的名聲越來越大,但與官場卻越來越格格不入,成為被上司和同僚嘲諷的對象。據(jù)說有一次,總督胡宗憲竟然用傳播特別消息的口吻告訴別人:海瑞給母親做壽,大開宴席,竟然買了兩斤豬肉。對于一個正直的清官,這可能也不算問題。更幸運的是,剛巧歷任首輔20年的大奸嚴嵩及其黨羽倒臺,在他們掌權(quán)時敢于和他們作對的海瑞,自然成了英雄,于是才有了升遷的機會,當上了正六品的戶部主事。
1565年,海瑞向嘉靖皇帝遞上了著名的奏章,也就是“罵皇帝”的那道奏章,當然不是像舞臺上那樣“抬著棺材上金殿,慷慨激昂唱一曲”,因為一個正六品官,當時根本見不到皇帝,所以只是在奏章里直言,說“蓋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普天下的官員百姓,很久以來就認為皇帝犯了錯誤。其實,這一奏疏的言辭雖然尖銳,但海瑞是個忠臣,他的“罵”,只是希望皇帝“幡然悔悟”,成為堯舜之君,其一片忠心,確實蒼天可鑒。然而這樣的奏章,當然要引起皇帝的震怒,雖然當時沒有懲罰,但到第二年,還是下令錦衣衛(wèi)把海瑞逮捕到東廠禁錮。直到1567年隆慶皇帝接位,海瑞才被釋出獄,算是平反昭雪。此后,在他一再要求下當了南直隸的巡撫,上任伊始,他就大張旗鼓推行廉政措施,嚇得南直隸的官員或紛紛自動離職,或請求他調(diào)。然而,孤立無緩的海瑞,雖然大權(quán)在握,終究斗不過官場里已經(jīng)猖獗的頹風敗俗,在南直隸做了8個月巡撫,就被劾參,不得不告老退休。這恐怕不能不是清官海瑞的尷尬。
更讓海瑞尷尬的,還是皇帝要借海瑞的清名,點綴自己的龍庭。在海瑞72歲高齡時,萬歷皇帝又起用了他,讓出任南京右都御師。自從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后,名義上的陪都南京仍然保留著一套中央機構(gòu),實際上卻只是擺設(shè),而清官海瑞,更成了這擺設(shè)機構(gòu)里的擺設(shè)。我想,這肯定是清官海瑞面臨的最大尷尬。
時間過去了500多年,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如今的“清官”具有了更豐富的內(nèi)涵:人民公仆,執(zhí)政為民。因此,焦裕祿、鄭培民們在舞臺上顯得更加風光,這當然是社會的進步,時代的驕傲。然而,如果今天的清官,還在經(jīng)受著當年海瑞的尷尬:有的因為清廉,被人嘲諷,被人譏笑,被人孤立;有的為了反腐,不得不坐冷板凳,直至落荒而走;更有的為了反腐,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那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