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頭

“我不管，我就要去賣檳榔！”媽扯著喉嚨對著客廳里一家老小這樣喊著。爸的朋友要頂讓檳榔攤，媽本來只是過去幫忙幾天，卻驚覺這是個高利潤的行業(yè)，迫不及待地想投入。

如果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個主題的話，無疑的，媽活到現(xiàn)在五十幾歲的人生，她的主題絕對是“賺錢”，過去如此，現(xiàn)在如此，未來大概也是如此。這個賺錢人生始于她初中畢業(yè)那年。媽出生在一個地方仕紳的家庭，衣食無缺，卻不曉得為何總視賺錢為第一使命，初中畢業(yè)，便冒著全家人的反對，拒絕升學而進工廠當女工。媽的理由是：“我要賺錢?！?/p>

如此以賺錢為人生第一目的的女人，活脫脫是一部臺灣經(jīng)濟發(fā)展史。

為響應(yīng)蔣經(jīng)國先生“家庭即工廠”的概念，從我有記憶以來，家里就有做不完的代工。從一開始的毛線加工，到電子加工，反正能賺的、好賺的，我媽都不會放過。此外，賺錢女神當然也不會甘于只作為“代工生產(chǎn)線”的末端，在我小學畢業(yè)之前，家里就儼然成為整個社區(qū)的家庭代工發(fā)包中心。

媽向工廠批貨，再拿到社區(qū)里分貨，最后集中做好的成品。同時，媽媽還將家里的庭院辟成“臨時勞動力整合中心”，也就是說，我家的庭院，開放給其他臨時有空或家里空間有限的媽媽們做按件計酬式的代工，做多少馬上就現(xiàn)領(lǐng)。寒暑假則成為“童工中心”，我和弟弟則是這個童工中心的“當然會員”。

放假時每天一早就要被逼著起床做代工，名堂很多，像紡織品、電子加工、游泳圈、飾品、瓷器上釉、包裝。有一陣子，我還堅定地認為，我一定不是我媽的親生兒子，她撿我回來，只是為了幫她做代工賺錢。知道許多偉人都有悲慘的童年之后，我更堅信，日后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偉人。

股市狂飆那幾年，媽把代工停掉了，開始認真跑號子。就在這幾年前后，“大家樂”也熱了起來，賺錢女神怎么會放掉任何一個發(fā)財?shù)臋C會呢？資金愈玩愈大，輸贏也跟著變大。媽開始變得神經(jīng)兮兮，暴躁易怒，有時候三更半夜失眠，只能不斷在客廳里神經(jīng)質(zhì)地來回踱步，像是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不安的獸。

媽的發(fā)財夢在股市和大家樂里受到了重挫，但她仍不改以賺錢為終身的職志。馬上投入房地產(chǎn)的買賣，過了一陣子，又搞起螺旋藻健康食品的直銷。在這么多賺錢事業(yè)里，惟一有正向盈余的，大概只有房地產(chǎn)和家庭代工。那些螺旋藻健康食品，早成了家里盆栽的補品。由于媽掌管了家里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究竟股市和大家樂賠了多少錢，則成為家里永不可知的一個謎。

我不明白，媽何以如此熱衷賺錢。過年的牌桌上，弟弟手上的牌豬羊變色，媽卻死命護著桌上的籌碼：“不管，我不知道有這招，這把不算！”我終于知道，我不會成為一個偉人，因為偉人的媽媽不會耍賴，更不會抱著一堆不值錢的富翁代幣鈔票耍賴。

（選自臺灣《自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