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蕙
她坐在那里,很久,沒有移動。
上午,她應(yīng)該去上班的,可是她請了假。電話就在旁邊。不過現(xiàn)在不會有人打電話來。
雖然她有點擔心她的女友畫家會打電話來,卻明白不可能是現(xiàn)在。女友畫家上星期出國開畫展去了,事情是臨行前才托她的。
并非托她,而是幫她的忙,為她著想。雖然她并不需要幫忙和著想。
單身的日子已經(jīng)熬過一年,再婚對她實在遙遠;而偏偏常有人關(guān)心她,尤其那位女友畫家關(guān)心她。
她望了望電話,又把手上的信封打開,女友為她準備的,共有三件,一張斗方水墨蘭花,女友簽了名,卻沒有題上款。一個電話號碼。一張照片,鄭教授的照片。
全身照片,年逾半百,夠老的。也許和職業(yè)有關(guān),才顯得格外老。不過她也不年輕了。那是另一回事,人有時看不見自己,只看見別人。
一般而論,看照片的感覺不會這么強烈;現(xiàn)在以照片來相親,就諸多挑剔了。
其實應(yīng)該相親的不是她,而是女友畫家,女友一直單身,卻不乏愛慕的人。兩個月前接到這張照片,還有一封追求信,說是自己喪偶,深感寂寞,盼望能和畫家交往。
畫家一直沒有回答,又覺得此人還算誠懇和正派,就好心地把機會讓給她。
也許她給朋友的印象就是這樣,丈夫背叛之后,心情凄苦,需要有人填空彌補。
畫家考慮得很周到,以一張水墨小品作借口,讓她打電話給鄭教授時不會太突然,才好約時間見面。
不為照片中平凡的容貌和老化的外形,只為女友這份心意,她也必須打電話給他。女友說得對,她所需要的不是以前的丈夫那種花花公子型,而是一個能夠信賴的忠實伴侶。
看樣子,這人倒夠條件。
何況她已非當年。將就將就吧!
她嘆了一口氣,慎重地撥出手上的號碼。
對方有人接聽了。
是個女的,她有點猶豫:
“我找鄭教授?!?/p>
“鄭教授不在,請問你貴姓?”
“我,”她沒有直接回答,因為她在猜測對方的身份,不像個管家,那會是誰?她不禁反問,“請問你是——?”
“我是鄭太太,你哪位?”
“啊!”她有點慌亂,“有一位朋友托我打電話,沒有什么事——”
“你姓什么?喂!”
“——”她急忙掛上電話。
她繼續(xù)坐著沒有動,照片滑落在地上了,她也沒有撿起來。
她幾乎沒有辦法想像,在這充滿變數(shù)的快速社會,連婚姻也這樣速成。
情緒一直無法撫平,因為她不解,實在太不解了。
(選自臺灣《人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