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莎莎

農村女人作為山村中一注獨特的風景，其愛其恨如月圓之夜的月華，細膩柔嫩；如春風河中幽幽的倒影，綿綿無期。

她們口中罵著她們那挨千刀的男人，手中卻納著密密的千層底兒；她們一邊恨恨地嘀咕著丈夫回家太晚，卻又按時做好幾個可口的小菜，燙上一壺自釀的老酒，然后與孩子一起在門口守望著那個只屬于自己的熟悉的身影和粗獷的吆喝聲；她們一邊埋怨丈夫穿衣服太費，幾天不到就將新衣服撐開了線，磨破了洞，一邊在男人的衣服上一針針縫著她們無盡的愛，將她們的深情縫進男人的衣領袖口，藏在每一個細小的針眼里；她們用手中的細竹條兒，在孩子的屁股上抽打著她們少女時代甜甜的夢，讓她們的幺兒在自己的喝罵聲中出人頭地……

然而，她們也有不滿甚至憤怒的時候。她們會在那些夾著公文包、挺著“孕婦肚”的人頤指氣使地經過家門口時，向他們投去鄙夷的目光——那公文包里的錢哪一張不是淌著老百姓的血汗，那“孕婦肚”里晃蕩的油水哪一滴不是民脂民膏；她們會在晚飯后聚在一起對廣播、電視還有村子里的事情發(fā)表議論，破口痛罵世道之惡、人心之險，為善良人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灑下幾滴真誠的眼淚；偶爾她們也會拍腿怒罵小日本、美國鬼子，國民黨時打咱侵略戰(zhàn)，現(xiàn)在又跟咱共產黨打貿易戰(zhàn)，哼，總有一天咱解放軍戰(zhàn)士一定讓那些打貿易戰(zhàn)的鬼子們乖乖舉手投降……

農村女人的愛剛柔兼濟，農村女人的恨大膽潑辣，溫柔中透著男人的豪爽，喋喋不休中表露著內心的真實情感——這就是農村女人的愛與恨。

豪爽與勤勞

在農村，女人和男人只是性別上的差別，她們一樣的豪爽、干脆，一樣的率真、豁達。家中來客，管他是遠方親友還是異地生客，炒上幾個下酒菜，便也端了酒碗上了桌，一眨眼工夫，一海碗白酒便見了底，讓客人們看得目瞪口呆。碰上喜慶的日子，則和男人們一樣地大口吃著肥肉，一樣地干上半斤老白干，一樣地呼嚕呼嚕吸上一海碗面條，一樣地……只喝它個天昏地暗，吃它個飽嗝連天。

農村女人不必矜持。干活累了，像男人一樣敞開衣衫，毫不羞澀，只圖它個清爽涼快。下河洗衣服，瞅見四周沒人。便悄悄地潛入河中洗個痛痛快快，上岸了，再找個沒人的暗地換上干凈的衣服，然后沒事一樣，美滋滋地哼著小曲兒繼續(xù)干活。遇上不公的事，一急，火上來了，兩手叉腰，指著對方的鼻子罵出男人也不敢罵的臟話，直到對方面紅耳赤，低頭認罪，落荒而逃，而自己則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最動人的還是下地的女人。頭頂破舊的草帽，青筋突出的雙手緊握鋤把，褲腿高卷，任它汗如雨下，愣是把一大片黃土地一天挖個遍，烈日下人累得快散了架，心里卻實在——要養(yǎng)活恁大一個家，咱不干誰干？俺男人還打工掙錢送娃兒上學呢！在某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她們會將那經山風暴日肆虐而爬滿皺紋的臉笑成山上那清香四溢的野菊花。

只為一個溫馨的家，只為自己寬厚的男人，只為幾個可愛的孩子，只為自己少女時代未圓的夢，農村女人就是累得腰酸背痛淚流滿面也不停下手中永遠也做不完的活。她們豈止是男人的賢內助，她們也是大山的脊梁??！農村女人，用勤勞換取青春的名字！

審美情趣

農村女人畢竟不是城市女郎，她們永遠不會為參加舞會穿什么衣服而發(fā)愁，也決不會為窈窕身材而節(jié)食挨餓，然而她們也有著關于美的一整套價值觀。

她們看不慣城市女人穿著露臍的短上衣，露腿的超短裙——那也能穿著出門么？羞死人了，女人們嘿嘿地笑紅了臉。她們看不慣城市女人染著黃頭發(fā)、紅頭發(fā)，把頭發(fā)燙成個雞毛撣子——那也好看么？私下里稱她們?yōu)橐吧焦?、火風妖、雞毛大仙?？粗鞘信蓪⒀廴ν康眉t紅綠綠，將嘴巴抹得黑黑紫紫，心想：還沒咱不化妝來得好看呢。看著長發(fā)飄飄的男人從身旁招搖而過，她們會驚得半天都合不攏嘴巴，揉揉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因此，農村女人不愛讓自己的肌膚露出來，也絕對禁止女兒穿那種衣服；她們給女兒梳著滑溜溜的馬尾巴或編著兩條緊鼓鼓麻花辮；她們憑著自己蹩腳的手藝用兩把大剪刀在兒子頭上揮舞著，于是放眼望去，男孩子們齊刷刷地留著光頭、平頭或是馬桶蓋頭，上面還依稀可見剪刀劃傷的痕跡。

不過，她們也有開放的時候，豐收后農閑時，她們會攥著偷偷攢下的零花錢，悄悄溜到城里買上一兩件廉價而入時的衣服，拿回家鎖上門，對著鏡子試了又試，看了又看，實在按捺不住，大著膽子穿出去炫耀一番，看著別的女人紅紅的眼珠，心里驕傲得像個皇后。間或女兒從外地回來打扮入時，她們也會眼睛一亮，牽著女兒的手四處炫耀：“瞧，咱家的女娃子比城里姑娘還中看！”趁家人不注意，她們會將女兒從城里帶回來的化妝品悄悄地在自己臉上又涂又抹！又涂又畫，嘟著嘴巴一個人對著鏡子看了個夠，又趕緊用水洗干凈……

不管怎么說，農村女人的保守與開放都是其內心感情的真實流露，只是她們以不同的方式表達著女人們愛美和追求美這一永恒的主題。

喋喋不休

農村女人似乎有一個通病——說不盡的閑話，扯不盡的家事。

干完農活兒，閑暇之余，女人們全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地亂扯——張家不孝的二狗子被公安局捉去了，判了十幾年的刑，還搭了他的小舅子，真是報應；河邊那個女娃子被他男人打死了，據(jù)說他給了公安局幾千塊錢，人就跑了，也不知道這王法哪兒去了；還記不記得以前那個父母早死的苦孩子，人家現(xiàn)在可有出息呢，在城里當大老板，把他爺爺也接到城里享福去了，爺兒倆總算是苦盡甘來呀……

夜里回家，和男人、孩子們坐在一起，女人又重復起那早已嘮叨了幾百遍的話：家里的油又沒了，柴也快燒完了；娃兒的學費還沒整呢，也該給娃兒縫幾件衣服了，趕明兒讓他爹出門打工去；村里的提留還沒交，收電費的又快來了；陽坡的包谷不知頂花出齊了沒有……熟了沒有……

男人不語，只使勁扇著扇子；孩子聽煩了，便把電視聲音開得大大的。女人便嘆口氣去看飯——哎，又該挑水了……

農村女人總有念不完的經，偶爾惹出了麻煩也不要緊，大不了挨上男人一頓罵，事后仍嘮叨——誰讓咱是女人呢？不嘮叨還是女人么？

迷信與開化

農村女人個個是“醫(yī)生”。娃子病了，她們會買上一掛鞭炮，扯三尺紅布，到廟里求“娘娘”保佑，天天在門口磕頭燒紙錢，嘴里念念有詞。不得已，才把孩子抱到鄉(xiāng)村診所，吃點藥，打幾針。孩子病好了，自己又趕快趕到廟里給“娘娘”還愿。讀書的孩子說母親迷信，女人們會狠狠地拍一下孩子的腦門，又趕緊誠惶誠恐地求“娘娘”饒恕罪過。

然而隨著農村女人頭發(fā)的剪短，見識也長了不少。于是出了不少響當當?shù)淖屓艘宰院赖呐锞諅儭跚锞沾蚬偎?，李秋菊辦鞋廠，趙秋菊辦農場……女人們將自己少女時代未圓的夢想寄托在兒女們身上——“再窮也不能窮教育”?？崾顕蓝?，女人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不?！此鼈€頭破血流，硬是將汗涔涔的錢在開學之前塞到孩子手里。她們對孩子的老師畢恭畢敬，農忙時節(jié)，悄悄跑到老師的份地里幫忙，水都不肯喝上一口；豐收了，背上一袋圓滾滾的黃豆或還飄著香的白花花的大米送到老師家里，不聲不響撂下就走……

于是，一批又一批氣宇軒昂的大學生從黃土地里走出，懷揣著母親的夢想和祖祖輩輩的渴望，奔赴祖國各地，在那里讓夢想生根、發(fā)芽、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