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者壽
今年早春二月,我和老伴踏上了訪歐之旅,去探望在倫敦的女兒女婿,還借此機會游覽了巴黎、羅馬、佛羅倫薩、比薩和威尼斯等城市,實現了退休后要陪老伴去看看外面精彩世界的夙愿。
友善也是一種美
倫敦城市太大了,女兒女婿在那里雖已生活了六七年,但有些道路還是很陌生。我們驅車前往下榻的飯店一時找不到北,女婿就按下車窗,詢問正與我們并駕齊驅中的那位駕車的英國女士,經她指點迷津,女婿終于明白了路徑。不一會兒,那英國女士的車徑直往前而去,我們在后面已看不到她的影子。殊不知,過了十多分鐘后,發(fā)現那位英國女士把小車停在分岔口的路邊上特意等我們,她從車窗伸出手又指點我們往左拐,顯然是放心不下,怕我們忘了轉彎。坐在車上的我真是好感動!忽然覺得這位英國女士特別的美。我女兒卻淡淡地說:“這不稀奇,英國人一般都是這樣的?!?/p>
好一個“英國人一般都是這樣的!”可貴就可貴在這里,單個獨例就不稀奇了。我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之所以有希望,就體現在國民“一般都是這樣的”這句話語中了。什么時候我們中國也達到了國民“一般都是這樣”的境界,那離真正的強盛也就不遠了。
我們乘坐在巴黎塞納河寬大舒適的游船上。那天下午天高云淡,陽光燦爛,河風習習,空氣也格外的清新。慢速前進中的游船上,每隔六七分鐘,就可以看到一座建筑模樣各異、文化內涵豐富、別有風采韻味的橋梁。站在甲板上,還可以看到聳入云霄的埃菲爾鐵塔、美國回贈給法國的自由女神像、巍峨莊重的巴黎圣母院和設計新穎別致的跨國公司現代化建筑。我們不斷地拍照、錄像,生怕錯過了一晃而過的這些美輪美奐的鏡頭。
那位一直坐在位置上微笑著看我們拍照的外國女士,看上去大概有七十開外的年紀了,這時,忽然站起來主動要為我們四個拍張“全家?!?,我們也就欣然接受了她的高情美意。這位外國女士主動請纓為素不相識的別國游客拍照的“鏡頭”,就“定格”在我的腦子里,因為這“鏡頭”在我們國內難以見到,因為這“鏡頭”比自由女神像這種人工塑造出來的“美”更美。我想,人與人之間若沒有猜疑,沒有戒心,沒有隔膜,都能像這位七十開外的外國女士那樣有開闊友善的胸襟,有與人一起快樂、和諧相處的心態(tài),這才是真、善、美,這才是人生要追求的第一目標。
道歉是一種境界
一天下午,我陪老伴快步倫敦街頭,匆匆前往馬莎商場為她選購衣服。突然從我身后躥出一位十三四歲的英國少年,他不經意地踏了我的腳后跟,馬上說了一句“Sorry”!碰撞與“Sorry”的時差簡直不到一秒鐘,幾乎同時發(fā)生,我拍拍他的小肩膀,一笑了之。
這是一件最平常不過的小事了,可是在我的腦海里還是揚起幾朵小小的浪花。如今我們國人會道歉的開始多起來了,但是還不普遍。至于像這位英國少年那樣,道歉已經進入他的潛意識,成為不用思索而順乎自然地作出快速反應的,那就更少了。我們的官員,在工作上發(fā)生重大失誤或失職,向來沒有站出來向社會公眾道歉的習慣。近年來有些城市開始出現官員道歉的新聞了,但也難得聽聞,一般總是看到中央對下級官員問責查處的消息。做了錯事或者失誤失職,為什么不愿公開道歉呢?因為頭腦里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和理念:做了官員就不能犯錯——犯錯而公開道歉就會威信掃地、無顏見人——所以錯了就干脆不吭聲、不道歉。
女兒對我說,英國人就不像我們這樣想。他們認為,做了錯事或不經意給旁人帶來不便甚至傷害,馬上認錯道歉,這就等于丟掉了心中的包袱,而對方一般也能給予寬容和原諒。所以英國人從小就養(yǎng)成了這種習慣,“Thank!”“Sorry!”成了他們日常人際交往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詞語。
記得1970年前聯(lián)邦德國總理勃蘭特訪問波蘭時,專門到華沙猶太死難者紀念碑前獻花吊唁,并突然雙膝下跪,虔誠地為二次大戰(zhàn)中希特勒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惡行贖罪。貴為強國總理,這一跪,跪出了一種誠意,跪出了一種境界!第二天世界許多國家的大報都以頭條新聞登載,舉世為之震撼。惟其如此,去年評選德國歷史上十大杰出人物時,勃蘭特與馬克思、愛因斯坦等榜上有名。可是日本歷屆政府就不愿卸此包袱,所以,盡管日本經濟那么發(fā)達,現代化程度那么高,它在世界上特別是被日本危害過的許多亞洲國家中形象就是“美”不起來。
坐飛機是一次考試
從巴黎到羅馬,從威尼斯到倫敦的國際航班上,座位不定位,由旅客登機后自行選擇。登機時,我未發(fā)現有哪位旅客搶先插隊;登上飛機后,也沒有出現蜂擁而上、爭相搶占好位置的鏡頭。
我馬上想到,這個作法如果在我們今天的國內航班上實行,那飛機上還不亂作一團?甚至還有可能發(fā)生唇槍舌戰(zhàn)、進而拳腳交加呢!
這是對每個旅客素質高低的一次考試!
這是對社會文明程度優(yōu)劣的一次檢測!
我們可別小看了這件事。其實,一個國家最根本的國力,能長遠起到作用的不在于一時的物質成就,而是千千萬萬普通公民的素質。
外國人也有性急的時候。在威尼斯機場候機室,離登機還有一個半小時,旅客們就紛紛離座排起隊來了。以后廣播里叫了六七遍,但就是不見有人來檢票,而旅客們無一句怨言,手提行李靜候著。我好奇地問身邊的女兒,既然離登機還有一個半小時,他們?yōu)楹渭奔钡嘏牌痍爜砟??女兒說,因為機上不對號入座,早排隊可以在機上挑一個自己滿意的位子。
我恍然大悟。這就是歐洲人的游戲規(guī)則!你想得到飛機上的好位子,那就要憑自己的勞苦得來。這是市場經濟競爭規(guī)則在登機這件事情上的延伸和運用。這種觀念值得我們思考,就是凡事都得靠自己的付出取得優(yōu)惠,而不能不勞而獲,更不能憑借舞弊作假。
發(fā)展個性是社會進步的一種動力
為一睹世界著名的比薩斜塔的“險狀”,我們從羅馬出發(fā),乘了六個小時的大巴直奔佛羅倫薩附近的比薩市。
導游介紹說,這比薩斜塔始建于1174年,距今已有830年歷史了。當時是一位叫比薩的人設計建造的,當造到第五層時發(fā)現塔身已傾斜了,就不敢再往上造。這樣一停90年,到了比薩孫子的時代,這孫子經過檢測計算,決意再往上增造了三層,成為今天有八層高卻斜而不倒的古塔,從此它成了意大利建筑文化的奇特一景,每年吸引著全世界成千上萬的旅游者來此地一睹其“歪”容“斜”貌。
我陷入了沉思。建筑體的傾斜,乃是設計師、建筑師們的大忌。這比薩斜塔,原本就是個“敗作”,為何卻成為吸引世人眼球的“名作”?個中原由,就是因為這塔有“斜而不倒”的個性,況且已不是一般的個性,而是被比薩孫子張揚、夸張了的個性,這正符合一切藝術的“鐵律”:那就是越有個性就越有藝術性,也就越有國際性,沒有個性的藝術就稱不上是藝術!
由此我想起五年前,香港金庸先生的妹夫、著名建筑糾偏專家曹時中先生在一次電話中對我說,他能為意大利比薩斜塔糾偏。這我完全相信。但現在看來,這個“偏”,曹先生不能“糾”,一旦斜塔糾了偏,這古塔不就成了沒有個性、沒有藝術可言的平庸之塔了么,這豈不“斷”了意大利羅馬——佛羅倫薩——比薩這一線旅游經濟的活路了么!
進而我又想到,一個尊重人的個性、鼓勵發(fā)展個性的民族,才是有創(chuàng)造力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而我們的教育,從小就要求孩子循規(guī)蹈矩,孩子偶爾說出一些奇特怪異的想法,家長老師就會指責其“異想天開”。其實“異想”有什么不好,只有“異想”才能“天開”,才能在思考研究中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從而獲得新發(fā)現和新發(fā)明。由于我們中國人自幼缺少獨立說話的機會,造成現在不少成年人害羞、靦腆,遇到要上臺發(fā)言心就怦怦地跳,不勇于在眾人面前表達自己的思想;還由于從“反右”到“文革”一系列的政治斗爭,更使國人堅信“言多必失”的古訓。這就難怪現在不少官員不會“獨立的說話”,沒有自己的“個性語言”,開大會生怕講錯話,因而只好埋頭念稿子,出現了“領導講話千人一面,學術論文千篇一律”的僵化不活的狀態(tài)。而小布什三天兩頭講錯話,照樣當他的美國總統(tǒng)??磥?,在全社會造就寬容、寬松的思想政治環(huán)境,是多么重要和迫切,我們那些過時的古訓和理念,已經受到了崇尚開放和外向的現代文明價值觀的嚴峻挑戰(zhàn),也該轉變觀念與時俱進了。我想,只要不妨礙他人利益、公眾利益和國家利益,我們就應當鼓勵每個人展現個性、發(fā)展個性、張揚個性,這不只是關系到科學藝術能否繁榮,更關系到馬克思早就期望實現的“一切人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這一共產主義最高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