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西康珠
通麥是川藏線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zhèn)了,就是由于有川藏公路,才形成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居民加商人一共只有十幾家。通麥現官稱塘麥,據說是1989年改的,但人們仍習慣稱之為通麥。
對于這邊遠小鎮(zhèn),我們是過客。
一天晚飯后,我們幾個去村里拜望一位老人家,聽說他當年參加過修川藏公路。幸虧鎮(zhèn)上人家少,闖來闖去竟然找到了老人的家。旁人先是說沒有這個人,等我們堵到家門口了,家里人打發(fā)兩個孩子來傳話,說是老人病入膏肓,就這兩三天的事了,拒我們于大門之外,后來才知道這是此地的習俗——老人不見生人。
老人家的緊鄰是個大院子,院子里靜悄悄的,幾頭奶牛還沒入圈,一座古舊的干欄式木屋,都是用很粗的木頭架起的,木頭已經發(fā)黑了。二層樓上探出一個阿加啦的頭來,我表示想到她樓上去看看,真是好客之人,她痛快地答應了。阿加啦邊吆喝著狗邊提醒我們上樓小心,別踩空了。屋里雖說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卻只覺眼前混沌一片。房子很高很大,隱約看見房梁上掛著豬肉、骨頭、自家做的灌腸等吃食,偌大的一間房子里一角是灶、銅水缸、銅舀子,屬于廚房角,對角有藏式茶幾和座墊等,當屬客廳角。阿加啦說等一會來電了給我們燒茶喝,什么時候來電?還得一個多小時呢。還真沒喝過藏南的酥油茶,一定要嘗嘗,黑燈瞎火的,還是明天吧。你叫什么?羅布旺姆。不管人家同意與否,說好了明天再來,而且要喝酥油茶。其實我只想跟他們聊聊,他們一家靠什么生活,生活得如何,再拍幾張照片,留個念想。
打熊能手——阿尼
就這樣,見到阿尼之前,我先認識了他妻子羅布旺姆。她家就在通麥鎮(zhèn)一邊的山坡上,另一邊是深深的江谷,江那邊還是山。
第二天傍晚,我是同索朗羅布一起去的。他事先聲明:只坐一小會,我還要去看望別人。
羅布旺姆沒有爽約,打好了酥油茶正等我們呢。家里人都回來了:她丈夫叫阿尼,55歲,她妹妹甲姆,是位聾啞人,倚坐在房間中央的柱子旁,好奇地看著我們,還有妹夫。她說小兒子在我們住的賓館做事,是合同工,大兒子和兒媳帶著孫女正好也回家來了,他們一家單過,主業(yè)是種地。
阿尼很善談,也很爽快,就著灶火的光亮,我們喝茶他喝酒,講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我家原住易貢溝里,是農場工人,那時每月27元工資,又要養(yǎng)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十幾年前農場解散了,我就搬到山下通麥,當時只有4戶人家,而且在川藏公路邊上?,F在也只有8戶人家,算是易貢鄉(xiāng)的一個自然村,人口不多但地理位置好。我當過獵人,現在是農民,當過鄉(xiāng)長,現在是平頭百姓。家里有30畝靠天吃飯的地,畝產也就100多斤吧,種點青稞、豌豆什么的,養(yǎng)了10口豬,每年出欄幾口,每只能賣1500元左右,3個月的小豬崽一只能賣100多元,二小子有工資,日子過得不錯。
你現在還打獵嗎?說起打獵阿尼啦可來了精神。
原來我也只捕獵些小動物給孩子們改善生活,或賣了補貼家用。一天,家里來了幾個熟人,說是第二天清早去獵熊,這晚借宿我家,邀我明早一起走。夜半我聽見有動靜,佯裝未醒,誰知他們根本沒叫醒我,幾個人悄悄走了。那時年輕血氣方剛,氣得我只覺一股血沖上頭,拳頭攥得緊緊的,真想揍扁了他們。轉念一想何不跟在他們后面,讓他們當個免費向導。等他們走后,我悄悄地起身尾隨于后。一路上他們找到了熊的蹤跡——踩倒的植物、排泄的糞便等就是沒追上熊,后來他們喪氣地走了,誰知卻把危險和機會都留給了我。
接著他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了他如何遇到熊,如何被襲擊得滿身是血,又如何把熊制服、打倒在地、大獲全勝滿載而歸?;貋砗竽菐讉€人又是怎樣羞愧難當……
講到危機時我們全都替他捏把汗,講到解氣時只見他滿臉放光。阿尼說,從此我走上了獵熊之路。那時熊也多,也沒有嚴格禁獵,運氣好時一個月就能打上幾只,從此孩子們的臉圓了,妻子不用再那么操勞了,家里日子好過多了??上菚r熊掌太便宜了,要是現在,我可就發(fā)大財了,只是現在政府頒布了野生動物保護法之類的法規(guī)條例,熊已被禁獵多年了。如今年紀也大了,基本上不再上山打獵了,偶爾打只小動物,那只是玩玩罷了。
告別了阿尼一家,我和索朗羅布頂著滿天的星斗,在漆黑的夜里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回走,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位貌不驚人的阿尼啦,邊抽煙邊喝酒邊講“故事”的樣子,滿腦子都是他的英勇、機智、頑強和做出的那些驚心動魄之事,還有對如今生活的知足。
屈大忠的果園
屈大忠是我此行認識的又一個特神的人。
此人個頭中等,年過半百,略有謝頂,貌不驚人,談話中我覺得他是個“不安份”的人,很有想法。
他告訴我,他是重慶市某縣人氏,1970年入伍。部隊駐地在昌都,當時的任務是修建邦達機場。在部隊時他在基建工地干過,后來又去喂豬,與戰(zhàn)友一起把幾十只豬養(yǎng)得膘肥個大;當過4年火頭軍,在炊事班還跟班長“叫過勁”,不過最終他協(xié)助班長與全班戰(zhàn)友齊心協(xié)力,終于使炊事班立了集體三等功,以后的4年里他們班一直保持著“先進集體”的稱號。1976年他退伍回到重慶老家。在家鄉(xiāng)的那幾年里他種過地,培植果樹,還做過其他活路。天性使他不甘循規(guī)蹈矩地生活,90年代初他又回到了雪域高原。
他是位閑不住的人,他說那些年做過許多事,成功過也賠過本;到過許多地方——拉薩市、曲水縣,林芝的八一鎮(zhèn)、墨脫縣,日喀則市和南木林縣,還有山南等,反正除了阿里,其它六地市都跑遍了,考察、探討,做了比較、思考,甚至一試身手;還與他的重慶老鄉(xiāng),部隊首長、戰(zhàn)友,商界人士交換過許多想法,有過許多設想,終因時機不成熟或錯失良機或資金不足,使那些設想沒有機會付諸實踐。
如今屈大忠落腳于通麥鎮(zhèn),租了30多畝地,種有百十種品種的果木。我去訪問他時,他正在房間里打整、煮狗食。一棟簡易木屋,一個電爐,父女倆在此棲身,養(yǎng)了只狗做伴、看家護院。一切都極其簡單、簡易,不像久留之架勢,惟有那部電話讓人感覺他不是為了逃避什么,也并不甘于身在僻壤。
知道我的來意后,屈先生熱情地引我去看他的果園。他指著屋外的果園,“這只是一部分,周圍遠遠近近有好幾塊園子”。園子里我認識的果樹就不少,有蘋果、梨樹、桃樹、李子、杏樹,還有葡萄等,他指著一棵棵樹告訴我,這是黃香蕉蘋果樹,那是山東梨樹,那棵是東北蘋果樹,再過去是水蜜桃,這葡萄是新疆種……。當我們走到一叢一米左右高的枝條旁,老屈說再過個把月,這些樹苗都可以移栽、嫁接了,只可惜地少,種得太密了。現在是冬天,樹上的葉子都落光了,我就做些策劃、準備工作,剪枝、打杈、施肥什么的。一到春天我這園子里可美呢,各色各樣的花開滿了枝頭,蜜蜂飛來飛去的忙著授粉。心里高興,美滋滋的,可是一天做下來還真累。
“就靠這果樹你能養(yǎng)活自己嗎?”
只我和女兒生活沒問題,2002年收入了一萬多元,還不算女兒的收入。冬天我再種些青菜,你看樹下現在青菜長得多好,附近施工隊、賓館的餐廳、街上的餐館,都來我這里買青菜,所以冬天也有進項。日?;ㄙM最多的還是電話費,有時一個月幾百元,還有就是購買種子、優(yōu)良果木品種及郵費。電話打了有結果還好,有時轉了一大圈也問不出名堂,也有上當受騙的時候。多數人和單位都非常熱情,告訴我最新品種,指導我栽種、培植方法,如何用農藥、化肥等最新技術,我與西安、河南等北方一些農科所都有聯系,與內地技術部門的溝通對我?guī)椭艽?。也有被坑的時候,寄來的種子不發(fā)芽,收到的優(yōu)良品種長出的是淘汰產品,還有施工隊欠錢賴賬,有的悄悄搬走,不結算賒的果菜錢等情況也很多。生活不易啊。
最近我在琢磨一件事,你們住的賓館后山上如果種上各種果樹,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各色鮮花爭艷,滿山遍野飄香,那么好的景色會吸引過路人不由得小住下來歇息一兩天,看,賓館客源廣收入就好了,我打算跟他們領導談談,能讓我承包最好。果樹掉下的青果小動物吃,秋天采摘成熟的果子還可以供客人食用,多的可出售,又是一筆進項。
細想想,他說得有道理,也確實動了腦筋。
“那你打算在這里長住了?”
眼前這都是小打小鬧,我把現在當做練兵,其實我更看重墨脫。那地方我去過,真是好地方,氣候宜人,空氣濕潤,土地肥沃,種啥長啥。等公路修好通車后,我把這些搬進去,種上更多的品種,開辟個大大的果園讓它時時有花開,季季果飄香,游人憑票入內,游玩、采摘水果,或者來個“農家樂”形式,吃住娛樂全套服務,只要來人玩得安逸,錢就掏得痛快,我們掙錢就心安理得了。聽說過幾年公路就通了,我盼著那天早些到來。
“你做事那么辛苦,怎么沒見你太太?回家過年去了吧?”
她不同意我在這里做,更不愿意到這深山野嶺、人跡罕至的窮地方落腳,她很少來。倒是我這大女兒,先是看我一人在外太辛苦,來照顧我,后來學了理發(fā)美發(fā)的技術,就在你們住的賓館里做事。老二也是女兒,還在讀書。
生活在這里苦是有些苦,但活得充實,有意義,有發(fā)展。
“你如果去墨脫,你這租地的合同怎么說?毀約可要付違約金喲。”
其實我在每個地方都長不了,只是你簽約時間短了,一是地主不愿意,二是租金太貴了,所以我就走一步看一步了??傊缤砦疫€是要去墨脫的,這地方太小打小鬧了,施展不開!
“這里就你們一家內地客,習慣嗎?”
會說漢語的人可不少,路上跑車的、施工隊的、賓館里的年輕人,旅客也有內地來的,與他們交流會有許多新意,也帶來許多信息。很有挑戰(zhàn)性呢,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