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臺灣）

霓虹同心

為了跨越海峽的風浪

讓我用幾何的美學

來設計兩個同心圓

一里一外的弧度

則雨過天青

自西而東，你是那虹

自東而西，我是那霓

粲麗的內弧，是你

就讓我做你的外弧

隱約的霓彩，將你守護

那看不見的圓心啊

是兩弧同心，交疊在一處

叮咚

隱隱的你含憂的瞳眸

是黑水晶波動的深井

我渴望去井邊提汲

又怕自己的倒影

會掉入無底的回音

非淺桶和短繩能救出

淺淺的你帶笑的嘴唇

是一灣傳說的仙泉

我渴望去泉邊許愿

又怕連自己這顆心

也會誤投了進去

非金幣和銀幣能贖回

但叮咚地一聲

不禁還是落進去了

好像不僅是倒影

也不僅僅是金幣

甘吻

你在信末名字的后面

只留下羞澀這兩瓣吻痕

纖細的膚紋如此逼真

紅膏未干，有濕蕊的香氣

多動情的弧線啊，下唇豐滿

托著巫山起伏的上唇

像愛神親口蓋下了戳印

可憐我的心就此被俘

不知道什么叫做寧靜

只能出神地對著這魔咒

像展開傳說的藏寶秘圖

幻想哪一天能按圖尋寶

還原成真的巫山，見到

我命里的愛神，兩瓣微張

似乎寂寞已等我千載

只待我久渴的焦唇，唉，久渴

終于償愿與你的潮潤

合成一個滿足的甘吻

當你的紅艷徐徐綻開

暗示桃花源尚在洞底

幸運的漁人便停槳，棄船

踏著落英，探入了穴口

任憑陶公在背后呼喚

管他外面是晉還是漢

只要你在旁牽手引路

迷津一過又何必再回頭

情人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

你問我情人哪一天過節(jié)

是七夕嗎，天河也可渡？

還是上元呢，花市好等人？

還是圣范倫丁的好日子

滿溢玫瑰和巧克力

當情人一笑如玫瑰綻開

而情人一吻如巧克力入口？

都不是的，啊，都不是

握住你的手，我說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

惟你的生日才是

我命中注定的情人節(jié)

你的降生是愛神所授意

你一笑，是愛神在示寵

而一吻，是愛神親口

用燒紅的火蠟緘封

全美

明眸澄成湖水

美靨綻成玫瑰

云馳、云駐

你語、你默

都是一杯醉人的天籟

曇花緣

優(yōu)曇缽華，仙人掌家族里

最神秘的麗人

最畏人窺伺的處女

苦等了悠長的一季

不，整整的一年

只綻開匆促的一晚

偏愛束黑衣而來

向惑人的夜色

吐露她，一瓣又一瓣

誘人而難親的白艷

——恰似我們的因緣

苦苦的久待

剎那的相依

我偏是多么羞怯的蜜蜂

半醺于暗香的迷情

還不曾擅入金粉的私蕊

優(yōu)曇缽華啊卻已經關閉

尋虹

我常向雨霽的遠空尋找

名字叫虹的神秘麗人

但她太羞澀了，倩影飄逸

可遇而不可求，驚艷一瞥

就失去了行蹤，直到

有一天遇見了一個仙人

可憐癡心的我，笑說

拿去吧，這里面有你的夢

那是一塊奇幻的三棱鏡

它能用巧手，一瓣又一瓣

把光，像花瓣一樣，剝開

太神奇了，奪目的七彩

竟釋放出一疋虹來

望著仙人漸杳的背影

我頓悟，原來虹啊

就脈脈隱含在光中

精油

“薰衣草令我解痛，”你說

“玫瑰精令我忘憂

多謝你細心挑選

贈我這兩瓶精油

時常伴在我左右”

一對通靈的花精

有幸長伴著美人

能親近你的肌膚呢

輕輕按撫

寂寞的頸項與胸脯

是啊，花神加上愛神

薰衣草的紫霧

是我愛慕的手指

玫瑰精的絳露

是我渴望的嘴唇

（選自臺灣《聯(lián)合文學》２００２年第６期）

·責編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