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慶杰/文● 劉啟華/圖

我的妻子是蒙古族人,家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西部。自從我們結(jié)了婚,她還沒有回過一次家。所以,前幾天,我倆商量了一下,帶著五歲的兒子小寶去了內(nèi)蒙古。

我妻子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娘家就只剩下哥哥一家了。我們到了那兒后,哥哥、嫂子對我們都十分熱情,陪我們玩了好幾天。后來我想,來一次大草原不容易,這一輩子還不知能不能來第二趟,就提出到遠離村莊的大草原上玩一天。哥嫂都答應(yīng)了陪我們?nèi)?。誰知,到了那一天,哥哥卻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來了。這一下,嫂子要留下來照顧哥哥,兩口子就都去不了啦。我當(dāng)時覺得挺掃興,就悶悶不樂的。妻子看透了我的心,就笑著對我說:"我是從小在這兒長大的,論熟悉地形,我一點兒也不比哥哥差。我們一塊去不一樣嗎"我頓時轉(zhuǎn)憂為喜。于是,我用哥哥的兩輪摩托車帶著妻子和兒子就出發(fā)了。為了預(yù)防意外,我們除了拿夠了干糧和飲料外,還帶了一桿雙筒獵槍。臨行前,小寶有點兒恐懼地問:"爸爸,草原上有狼嗎"妻子摸了摸兒子的頭說:"放心吧兒子,狼白天是不敢出來的。"

我騎的那輛兩輪摩托車是"奔馳"350,這種車很笨重,耗油量、噪音都很大,在內(nèi)地已經(jīng)很少見了。但在草原上,這種車卻如魚得水,跑起來又快又穩(wěn)。我將車速放到60邁上,在草原上跑了大約四五十公里,就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始時,我們玩得很痛快,也很順利。我們對著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大喊大叫,兒子在草地上打滾、翻跟頭。喔,對了,我還打到了兩只又肥又大的灰兔子。但到了下午,麻煩事就開始一件一件地發(fā)生了。

先是車發(fā)動不著了。我從中午一直蹬到日頭偏西也沒有蹬著火。后來我的腿酸得實在是蹬不動了,妻子又幫我蹬了一陣,仍然沒有動靜,我考慮到可能是過油太多,淹了"火花塞",就打算把"火花塞"卸下來燒燒,同時往外噴一下缸體內(nèi)的油。沒想到,車上竟然沒有帶著套管。我利用一把鉗子很費力地將"火花塞"擰下來時,日頭已經(jīng)快落山了。正在這時,兒子小寶突然對我說:"爸爸,大狼狗。"我順著他的小手指的方向一看,當(dāng)即嚇了一大跳犜誒胛頤遣輝兜牡胤,站著兩只半人高的大灰狼,正心懷叵測地盯著我們一家。我趕緊拿起獵槍,將子彈推上了膛。妻子也迅速地把小寶抱起來,躲在了我的身后。我們與狼對峙了大約有十分鐘的樣子,妻子輕聲說:"快開槍吧,天黑了就麻煩了。"我一想也是,如果天黑下來,狼會越聚越多,我們就走不了了。于是,我端槍瞄準(zhǔn)了其中一只狼的腦袋,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槍響,中彈的那只狼跳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然后不顧一切地朝我撲了過來犖矣頭又給了它一槍。它立即倒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了。我又將槍對準(zhǔn)了另一只狼,對妻子說:"快從挎包里拿出子彈來"妻子手忙腳亂地找子彈的時候,那只幸存的狼仰天哀叫了幾聲,掉轉(zhuǎn)過身向草原的深處跑去

我顧不得去看那只死狼,抓緊時間將火花塞在打火機上燒了一下,又噴出了缸體內(nèi)的存油,終于將車發(fā)動了起來。接下來,我們開始收拾散落在草地上的東西,把它們?nèi)拷壴诹四ν熊嚨膫?cè)面。一切收拾停當(dāng)之后,我催妻子和兒子趕快上車。天已擦黑了,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一種危險。果然,我剛掛上擋,就聽到前方傳來了一陣類似于擂鼓的聲音,鼓點還挺密。我的內(nèi)心一陣緊張,手忙腳亂地掉轉(zhuǎn)車頭。妻子也聽到了那種聲音,一邊將兒子抱上車,一邊說:"不好牽贍蓯搶僑,趕快跑"說完,當(dāng)即躍上了車犖壹喲笥兔,迅速掛上了四擋,摩托車像一陣風(fēng)般跑了起來。時速表上的指針迅速上升,一會兒便指在了"80邁"上。我們行駛的方向恰好是和回村的方向背道而馳,如果想在甩開狼群的同時轉(zhuǎn)成回村的方向,就必須兜著圈子跑。兜小圈還不行。小圈容易讓狼抄了近道,必須兜大圈子,讓狼不知不覺地跟著轉(zhuǎn)圈子。這些常識都是這幾天哥哥嫂子在閑談時說給我的,沒想到真的用上了。還有一點沒想到的是,我由于地理不熟,再加上慌張,兜來兜去,竟把自己也兜糊涂了,辨不清回村的方向了。我只好降低了車速,詢問背后的妻子。妻子卻說:"剛才你開得那么快,嚇得我閉上了眼,現(xiàn)在連我也不清楚是到了哪里了。"我一聽心里有些發(fā)毛,但我還不能讓妻子看出來,以免她更害怕,就囑咐她抱緊兒子,然后又提高了車速。剛才一減速,已甩遠了的狼群又趕了上來,那種擂鼓似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加大了油門,打開車燈,繼續(xù)向前開去。我想: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甩開狼群,跑到哪里算哪里吧。

后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我沿著河岸跑了一陣,不但沒有找到橋,還覺得不大對勁兒。這時,妻子突然辨清了方向,大叫道:"趕快停"我停下車問道:"怎么了"她著急地說:"這兒是個河汊,三面都是河,你越跑離狼就越近了。"我的頭"嗡"地大了一圈,心想:這一下可完了,讓狼堵在河汊里,只有死路一條了。這時候,小寶突然拽了一下我的衣服說:"爸爸,我怕。"妻子一把將兒子抱在懷里,忍不住抽泣起來?？粗飪簜z絕望地抱在一起的慘狀,我心急如焚。人都說"急中生智",我看這句話不假。我一著急,竟然生出一個大膽設(shè)想:如果我沖著狼群迎上去,從狼群中沖過去,把狼引開,我的妻兒不就安全了嗎熚野顏飧魷敕ǘ云拮右凰,妻子放下兒子,一把抱住我說:"不行犜勖撬酪慘死在一起。"我掙脫開她說:"為了咱們的兒子,你就別耍小性子了,待一會兒狼群逼近了,就晚了。"說完,我把獵槍摘下來遞給她,就發(fā)動著了摩托車。兒子突然過來抱住我的腿哭道:"爸爸,我不讓你走。"我心一酸,彎腰將他抱起來,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親說:"乖兒子,爸爸走了后要聽媽媽的話,不要出聲,聽見了嗎"兒子哭著"嗯"了一聲。這時,狼群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已聽到了它們擂鼓似的奔跑聲。我趕緊把兒子遞給妻子說:"趕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說完,就掛上擋,向狼群追來的方向沖去。

為了防止穿越狼群時被狼從車上扯下去,我將油門放到了底,時速達到了100邁。為了威懾狼群,我打開了遠光燈,雪亮的燈光使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離狼群越來越近了,已經(jīng)看到了它們黑黝黝的影子。當(dāng)我離狼群大約還有四五十米時,狼們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突然停了下來,上百只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反射著藍幽幽的光,都惡狠狠地看著我。我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原先以為狼們見了燈光會躲在一邊,等我過去后再追呢,沒想到我又一次失算了。情急之下,我按下了車上的喇叭,由于車速快,電力足,喇叭的聲音又大又渾厚,同時,我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聲:"啊--"這一手還真把狼嚇住了,它們紛紛跳到兩邊,為我讓開了路。一瞬間,我便穿過了狼群。正如我所預(yù)料的那樣,狼們又轉(zhuǎn)過身來,向我追了過來。我有意識地放慢了車速,以免拉得狼群太遠了。萬一它們放棄了我,將對我妻兒不利。又跑了大約有三四十公里,車在奔馳中卻逐漸慢了下來,加油門也無濟于事。我明白,這油箱里沒了油了。我摘下?lián)?讓車借助慣性又滑行了大約一公里,才無可奈何地停下來。當(dāng)時,我真的心灰意冷了,以為這一下死定了。狼群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從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長螺絲刀,準(zhǔn)備和狼作最后的搏斗。后來我又想到,狼最怕火光,只要點燃一堆火,它們就不敢靠前了?？墒侵車B棵樹也沒有,到哪兒找柴火呢?zé)我围着车找了一?什么也沒有找到。最后我想到了那輛"奔馳"350車,就擰開機油蓋子,用油尺蘸出機油,淋在車身上。為了防止油箱在燃燒中爆炸,我提前打開了油箱的蓋子。做完這些后,狼群離我只有百十米遠了,我都看到了黑暗中它們那綠幽幽的眼睛。我迅速地用防風(fēng)打火機打著了火,點燃了摩托車?；?轟"的一聲著了起來,周圍的草地頓時亮了。這時候,狼群也已來到了眼前。它們很有組織地將我和燃燒的摩托車圍了起來,然后都坐在了地上,靜靜地望著我。我想:這是一群很有經(jīng)驗的狼,它們在等火熄滅后再慢慢地收拾我。我能做到的只是攥緊螺絲刀,與群狼對峙著。這時候我已不再覺得害怕,腦子里想的只是我的妻子和兒子,他們是否脫離了危險

你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奇跡發(fā)生的話,人生還的希望幾乎是零。笨重的"奔馳"摩托車已燒成一堆廢鐵,火漸漸地暗了下來。隨著火光的暗淡,狼群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了,我甚至都感覺到了它們喘息的腥臭氣。我脫下上衣,扔進了火中。片刻之后,火又重新旺了起來,狼們又往后退了退。我想,只要有一線生還的希望,我也不能放棄。我將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陸續(xù)扔進了火中,又維持了半個小時。最終,火還是滅了。狼們漸漸聚攏到我的周圍。這時,月亮出來了,清幽幽的月光下,一只只的狼像一個個的幽靈,在我的身邊蕩來蕩去。終于,一只體態(tài)健壯的狼首先向我發(fā)起了進攻犓將身子靈巧地一縱,無聲地向我撲了過來犖以蘢懔司,用螺絲刀迎著它的腦袋刺了過去犝庵煥且簧慘叫,靠近我的幾只狼同時往后退了幾步。受傷的那只狼沖我齜了齜雪白的牙,嗥叫一聲又瘋狂地沖我撲了過來犖彝旁邊一閃身,這只狼恰好撲在了剛剛熄滅的火堆上,燙得"嗷"的慘叫了一聲,狼狽地跑回到狼群中。我知道,最后的時刻來到了,狼經(jīng)過一番試探后,不會再一只一只地上了,它們很快就會群起而攻之,將我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正在這時,在我的身后忽然傳來了一片汽車的馬達聲,緊接著,數(shù)道光柱沖這邊掃了過來犖一姑慌清是怎么回事,"砰砰"幾聲槍響,我身邊的幾只狼應(yīng)聲栽倒。狼群一陣騷動后,轉(zhuǎn)瞬間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幾輛越野吉普車停在我的面前,從最前面的一輛車上下來了兩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戰(zhàn)士。接著,我的妻子和兒子也從車上下來了。兒子在車燈的照射下認出了我,歡叫著"爸爸"撲到了我的懷中。我又驚又喜,將兒子緊緊抱在懷里,淚水不由得順頰而下。

上了車后我才知道,哥哥見我們天黑了還沒回去,知道是遇到了麻煩,就報告了鄉(xiāng)派出所。派出所人員有限,就與當(dāng)?shù)氐鸟v軍取得了聯(lián)系,出動了一個連的武警來尋找。他們先在河汊里找到了我的妻子和兒子,又循著火光找到了我。這時,車上的一名軍官拿起對講機,先對他們的領(lǐng)導(dǎo)匯報了情況,又通知和他們一塊出來的其他幾個組的戰(zhàn)友,告訴他們?nèi)艘呀?jīng)找到了,可以回營了。你知道,咱這人本來是挺堅強的,面對幾百只狼也沒掉一顆眼淚,可當(dāng)時,我的淚水就不斷地流了出來……真險哪犑潞,我還想,如果我不點燃摩托車維持那段時間,我早就喂了狼了?？磥?人在什么時候也不能絕望,只要有一點希望,也不能隨隨便便地放棄,否則,就會吃大虧……

選自《新聊齋》199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