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融
四、陳微明忠實傳播楊氏拳譜
唐顧誣蔑陳微明“竄改拳譜”,其言是不堪一駁的。查吳公藻(吳鑒泉次子)1935年著《太極拳講義》已將楊祿禪在京授拳時,傳與其祖父全佑的全套拳譜公布。第32頁的《太極拳論》即為陳微明傳出的《張三豐太極拳論》。全文的文字、段落,以及拳論之末所附的“原注云:此系張三豐老師遺論,欲天下豪杰延年益壽,不徒作技藝之末也”完全相同。這是證明陳微明忠實傳播楊氏拳譜的鐵證。吳公藻在書中還特地親筆留言云:“此書乃先祖吳全佑府君,拜門后由班侯老師所授。是端方親王府內(nèi)抄本。在我家已有一百多年,公藻在童年即保存到如今。吳公藻識?!边@是鐵證。唐豪曾博覽眾譜,理應(yīng)知悉該譜的傳播真情。但為了樹陳王廷,否定張三豐,必須采取以攻為守的策略,掩蓋騙局。
五、武禹襄《十三勢說略》是以楊譜為藍本衍寫而成
上文已證實,楊祿禪獲得長興師授“王譜”,是在第三次下陳家溝滿師之時。據(jù)《從古城走向世界——永年太極拳史集成》的記載:“據(jù)廣府南關(guān)的老人言:楊祿禪是21歲開始去陳家溝,40歲左右回到老家的。”楊祿禪生于1799年,21歲,時在1820年;三下陳家溝歷時18年,加上回鄉(xiāng)的時間,可推算出楊祿禪獲譜之年約在1840年。楊祿禪赴京授拳之年,據(jù)該書的《永年太極拳大事記》云:“1854年,楊祿禪經(jīng)同鄉(xiāng)武汝清介紹,到端王府教授太極拳?!?/p>
再看武禹襄的學拳和著文經(jīng)歷,武禹襄是在1852年才去趙堡向陳清平學太極拳的。喬松茂在《武式太極拳的源流和特點》記述其學拳情況:“復將陳師(清平)所贈的王宗岳《太極拳論》、《太極拳勢概要圖》和《拳論》一并抄繪攜返,與其甥李亦怠⒗釔糶一同研習。二年后,技藝驟進,理法大明。竅要盡能施于身。因之將前之札記,參以后閱之《拳論》,練功方面的發(fā)悟,衍寫成《拳解》四則……”這里已說明,《拳解》四則不是武氏創(chuàng)作的,而是以后參閱經(jīng)典《拳論》而衍定的。這四篇衍定的“拳解”,就是后來由李亦島銜一篇,冠以《打手要言》標題的內(nèi)中四小篇,其原題為《十三勢說略》、《太極拳解》、《十三勢行工要解》和一篇無題的“又曰”。參考哪些“拳論”衍寫呢?不難看出,是參閱王宗岳的《十三勢行工心解》及“張三豐太極拳論”而寫成。
據(jù)李亦凳殖的“老三本”得知,武氏從陳清平處所獲之“王譜”,缺少《十三勢行工心解》及“張三豐太極拳論”,而楊譜正好有此二譜。楊、武是親密拳友,楊對北京弟子全佑尚能無私授以全套拳譜,對武氏當然會更加關(guān)照,必抄傳贈與。因此,武氏衍定的四篇“拳解”,是以楊譜為藍本而衍定的,故文字大都相同或相似。衍寫的時間,是在武氏回鄉(xiāng)后,經(jīng)兩年練功,技藝大進之后,才有衍寫的水平。也即是在1854年以后的某年寫成,最早也在1855年寫成,比楊譜獲得時間約遲15年。
楊祿禪于1854年赴京授拳,已無法看到武氏衍寫之文。可見唐豪所攻擊的武氏授祿禪以初定本,祿禪在京找弟子竄改“武譜”,純屬無稽之談和不負責任的誣蔑。
六、“張三豐太極拳論”古已有之
本文以不同流傳途徑的兩種拳譜,對照佐證,來檢驗古譜的真實性。已經(jīng)確認:陳長興原有的王宗岳拳譜,已包含有“張三豐拳論”,及旁注“以上系武當山張三豐祖師所著”。既然是明朝傳下的古譜,經(jīng)過四百余年的輾轉(zhuǎn)抄錄流傳,必然還有其他抄本與古籍之中存有這些殘譜。當然,年代愈是遠古,古譜的散失更為嚴重,不易保存。在此情況下,若能挖掘一二份古譜佐證,已足夠證明張三豐創(chuàng)拳的真實性。下面舉出二例:
(一)據(jù)趙堡傳人杜元化著《太極拳正宗》一書載有陳清平傳下的《太極拳總論》,其中引用的古譜,就是“張三豐極太拳論”,原文是:
《太極拳總論》(附歌)
河南懷郡溫邑趙堡鎮(zhèn)陳清平
歌云:舉步輕靈神內(nèi)斂莫教斷續(xù)一氣研,
左宜右有虛實處意上寓下后天還。
歌云:舉步輕靈神內(nèi)斂
一舉步,周身俱要輕靈,尤須貫串。氣宜鼓蕩,神宜內(nèi)斂。
歌云:莫教斷續(xù)一氣研
勿使有凸凹處,勿使有斷續(xù)處。其根在腳,發(fā)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由腳而腿而腰,總須完整一氣,向前退后,乃得機得勢,有不得機得勢,其病必于腰腿求之。
歌云:左宜右有虛實處
虛實宜分清楚,一處自有一處虛實,處處總此一虛實,上下前后左右皆然。
歌云:意上寓下后天還
凡此皆是意,不在外面。有上即有下,有前即有后,有左即有右。如意要向上,即寓下意,若將物掀起,而加以挫之之力,斯其根自斷,乃壞之速而無疑??傢氈苌砉?jié)節(jié)貫串,勿令絲毫間斷耳。
背絲扣為太極拳之母,是此拳徹始徹終工夫。此論此歌是教人單做背絲扣順逆動作之法,故以總稱之。
陳清平所傳之譜,因署有陳清平之名及后附之背絲扣一語,前人誤以為陳清平所作;但對照“乾隆抄本”的歌訣二及釋文,則基本相同??梢姶苏搶崬殛惽迤揭猛踝谠廊?,以指導背絲扣的動作。
由此拳論看,與“乾隆抄本”是同出一源的。陳清平何來此譜?溯其源即知,是明末的蔣發(fā)受山西王宗岳之傳,在趙堡派內(nèi),經(jīng)邢喜懷、張楚臣、陳敬伯、張宗禹、張彥而傳給清平的。故杜元化(育萬)于1933年出版陳鑫的《陳氏太極拳圖說》時,在書之末頁,附上該譜,題為《杜育萬述蔣發(fā)受山西師傳歌訣》,這是該譜源流的真實記述。然而,受唐豪觀點為影響的考證者則認為:“原題為《杜育萬述蔣發(fā)受山西師傳歌訣》(之二),杜育萬為‘鑫本的訂補者之一。當時盛傳‘山西王宗岳傳蔣發(fā),蔣發(fā)傳陳長興的太極拳源流說,此篇即含有附會之意?!边@一考釋的錯誤之處,是把王宗岳定為清乾隆人,蔣發(fā)為明末清初人,因此否認王宗岳傳蔣發(fā)。今已考證出大量事實,證實王宗岳為明朝人,收蔣發(fā)為徒。杜育萬之說正確無誤,應(yīng)予澄清。
(二)據(jù)《武當》雜志1998年第8期所載的王震川供稿、譚大江校評的《孤本殘卷秘典,隱世歷卻重光》一文,挖掘出趙堡太極拳的古本拳譜,是趙堡第四代傳人王柏青于清雍正六年(1728年)所編的《太極秘術(shù)》古譜。譜中的第一篇即是俗稱“張三豐太極拳論”,文字與“乾隆抄本”相同。關(guān)于這些源流,王柏青在原序有云:“余從師于溫州(溫縣)張楚臣,先師曰:是術(shù)得之于道門(指張三豐所創(chuàng)),精微□□□,不可言傳之妙,德不修者不與之,名利重者難成之。才不足□□□之。故擇者不易,爾宜慎密勿惰。余秘而習之已歷四十余載,更忝以道家丹法,始悟其源流之澤長,光耀九州……雍正六年冬愚叟王柏青留示?!边@是一份寶貴的史證,王柏青自稱“愚叟”,秘而習之歷四十余載,若青年二十歲左右習拳,當時王柏青已近七十歲,其生年應(yīng)在1660年左右,往上推三代,便是蔣發(fā),蔣發(fā)生年為1574年,相距八十余年,平均每代傳人間距二十七八年,大體吻合。從這一古譜看,王宗岳拳譜確為明代流傳下來的。其中的旁注“以上系武當山張三豐祖師所著”是王宗岳所定的重要史證,王宗岳的全套拳譜皆是闡述張三豐的拳理秘訣。故所謂“張三豐太極拳論”,在本源上看是正確的。
七、對唐豪的源流考證評價種種
唐豪的源流考證,從上世紀的三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一直居主導地位。但民間的看法卻不同,現(xiàn)將各方面的評價轉(zhuǎn)抄于后,供社會作一公正的評定。
1、1997年出版的《中國武術(shù)史》的《武術(shù)論著與學術(shù)成果》中(第359頁)的評價是:“依考據(jù)探求武術(shù)源流的論著不多,主要出自唐豪手筆,徐震等也撰寫了一些。自二十年代末,唐豪廣泛查尋文獻,收集民間武術(shù)抄本,深入實地考察,不僅寫出了《少林武當考》、《少林拳術(shù)秘訣考證》、《內(nèi)家拳的研究》以及關(guān)于太極拳源流和拳譜的系列考證論著等,還出版了《中國武藝圖籍考》、《行健齋隨筆》等廣輯武術(shù)史料的考著。唐豪的考證論著,應(yīng)該說材料翔實,推論細密,結(jié)論也較公允,為武壇揚棄附會玄虛之說,提供了依據(jù)。為后繼者提供了考察拳術(shù)源流的方法和研究武史的重要材料,唐豪的開拓性研究,為現(xiàn)代中國武術(shù)史學科打下了基礎(chǔ)?!?/p>
2、太極源流的研究家徐震先生,是唐豪的同時代人,也對唐豪的考證作了深入的研究,徐震先生的評價:在1961年9月24日給友人金仁霖的信中有曰:“唐豪同志對太極拳本身的技術(shù)方面,實未下過功夫,對這方面的體會是很淺的,往往從形式上看問題。這一點以后還要詳述鄙見。至于唐同志的考據(jù),其辛勤實地調(diào)查的精神確可欽佩,但基本上沒有脫離形而上學的觀點,往往孤立地片面地看問題。這可能由于他以前操持律師職業(yè)養(yǎng)成了習慣,只求取勝,不虛心地研究相反方面的理由與證據(jù)。再唐同志在解放前是相當驕傲的,解放后有了改進,這是進步的表現(xiàn)。但似乎所有的舊習慣,并不能一掃而光。所以始終堅持其陳王廷根據(jù)戚繼光的《拳經(jīng)》創(chuàng)造太極拳之說。鄙見向不同意此點,與尊論可謂不謀而合?!保ㄒ陨蠐?jù)金仁霖先生向筆者提供原函之復印件)
3、在趙斌等著《楊氏太極拳正宗》第231—232頁有評:“談到唐豪的考證,有一段太極拳的派別恩怨必要提及。1930年前后,楊澄甫、吳鑒泉共負盛譽,關(guān)系極好,吳稱呼楊為三叔,十分尊敬,從無以吳派另立門戶之意。當時的政客褚民誼已任行政院秘書長,對楊老師恭維有加,并計劃以其權(quán)勢發(fā)展楊氏太極。但因在某集體宿舍邀楊老師與他做推手示范時,原以為楊老師會顧及他‘秘書長的面子,不料剛一接觸,就被楊老師發(fā)出丈外。褚一氣之下,改變初衷,轉(zhuǎn)投吳氏門下,抑楊而捧吳,并且將太極拳劃分為吳楊兩派。此后在陳微明創(chuàng)業(yè)的致柔拳社舉行的張三豐祖師壽誕典禮時,中央國術(shù)館編審處長唐豪也指責楊派偽托神仙炫耀于世。乃遠赴河南,進行‘調(diào)查,并著《少林武當考》一書,從而把太極拳在祖國早期孕育和發(fā)展的歷史推遲了幾百年(參見宋志堅《太極拳源流考證辯》)”。
筆者對上述評價的看法,同意徐震先生的評價。徐震先生對唐豪的考證有深刻的了解,徐氏是一位正直的研究者,備受后人尊重,其名著《太極拳考信錄》是后繼研究者之珍貴史籍,筆者深受啟發(fā),而步其后塵。
褚民誼貶低和打擊楊派,及唐豪否定陳微明的行為,互相是有聯(lián)系的,是趨炎附勢的表現(xiàn)。褚民誼雖官居高位,但心術(shù)不正,后來淪為臭名昭著的大漢奸?!敖煺叱啵吆凇?,唐豪追隨褚而否定楊派,立場錯了,其考證的結(jié)論必然錯誤。先有了否定張三豐的框框,后去調(diào)查,以此框框去找“證據(jù)”,未有不鑄成大錯者也。望后繼之考證者,引以為戒。
注:陳清平之原譜,突出拳論,把四句歌訣附于四段拳論之后。此種編排,與王宗岳原譜的順序顛倒。后學者往往誤以為第一句歌訣、第四句歌訣搭配陳清平關(guān)于背絲扣的論述,而指責為偽譜。為此,本文轉(zhuǎn)抄時,把每句歌訣調(diào)到相應(yīng)的拳譜之前,文字則完全忠于原譜,以避免誤會。
(參考文獻索引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