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生

1998年10月，我有幸陪同新華社原社長、在新聞界享有盛譽的老記者穆青同志在河南林州市（原林縣）訪問了兩天，采寫了《穆青情系紅旗渠》現(xiàn)場新聞（以下簡稱《情》文）。此稿相繼被省內(nèi)外一些報刊采用。當時，我也陸續(xù)接到北京、鄭州、安陽、林州市不少讀者朋友的來電、來信。15個月過去了，我知道，“愛屋及烏”，大多數(shù)讀者被打動是被穆青對紅旗渠一往深情所感染，作者是被連帶“愛及”。顯然，回顧一下該文的采寫經(jīng)過和體會，進一步領略穆青同志“真誠地和人民共患難，同甘苦，齊愛憎”，對我們整個新聞隊伍特別是年輕記者在新的世紀繼承發(fā)揚老一輩新聞工作者同人民群眾血肉相連、息息相通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應該說，這是一件很有教育意義的事情。

1998年10月30日傍晚，火紅的晚霞給巍巍太行披上了一層金輝。穆青同志與戰(zhàn)爭年代帶領群眾打日本、鬧土改的楊貴同志一道翻山越嶺采訪了全國擁軍模范靳月英老大娘后，風塵仆仆趕到了林州。晚飯后，穆青即問隨行的河南分社記者：看望紅旗渠勞模的事縣委怎么安排？分社的記者回答說，先說有爭議，后來又說見見也可以，但最好不登報、不上電視。這時我看見，穆青的表情陡然沉重起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還是分社一位記者說：不看勞模，咱來紅旗渠看啥？明早咱把勞模接來，一塊吃了早飯上紅旗渠！

10月31日清晨，當穆青一眼看到紅旗渠特等勞模、除險隊長任羊成和鐵姑娘隊長郭秋英時，大步邁上前去，一手拉住一位問：“王師存怎么沒來？”任羊成回答說：“咱那年在安陽見面后兩年，師存就過世了。咽氣前還一直對我和秋英念叨，眼睜睜盼著您再來渠上看看……見見……”我分明看到穆青的眼眶濕了。他把羊成和秋英拉到自己的餐桌上。楊貴不時為羊成、秋英挾菜，可穆青的筷子卻一直停在手上出神……

中午，我們一行乘面包車來到了紅旗渠總干渠分水嶺上的“紅旗渠紀念亭”里。在紅旗渠沙盤模型前，楊貴介紹說：“1965年10月30日周恩來總理在北京農(nóng)展館看‘重新安排林縣河山圖片展覽時，特意問農(nóng)展館負責人，‘林縣沒有模型么？隨即指示說，‘紅旗渠要制作個沙盤，要加強宣傳。這個模型是后來我們根據(jù)總理指示制作的?！蹦虑嘁贿吙匆贿咟c著頭說：“1965年12月，我們?nèi)ゲ稍L蘭考前，分社同志就建議我們到林縣看看。當初考慮，豫東災區(qū)是全國人民關心的一個重要地區(qū)，報道少，后來就先去了豫東蘭考?！碑斂吹轿鲏Ρ谏蠏熘?960年2月楊貴和縣委領導頭戴安全帽、肩扛鋼釬走在修渠大軍最前列時，穆青問楊貴：“那時你多大？”楊貴說：“紅旗渠動工我32。”楊貴又指著旁邊吳祖太同志的遺像說：“吳祖太同志就是電視劇《紅旗渠故事》里劉技術員的原型。那時他跟著我搞紅旗渠勘探、設計，生龍活虎，犧牲時才27歲啊……”

從分水嶺紀念亭出來驅車登臨紅旗渠青年洞，那一段情況，我已如實寫進了《穆青情系紅旗渠》現(xiàn)場新聞中。

陪同穆青的那次采訪之所以令我終身難忘，第一是我從中看到了穆青對普通勞動人民那種刻骨銘心的真情厚愛，血肉相連。當我們從青年洞口下來，穆青和楊貴執(zhí)意拐進山角邊的桑耳莊村看看農(nóng)民的生活。因為在修建紅旗渠前，這個村的桑林茂老漢大年三十下午跑8里路去挑水，因為山泉水小排隊長，天黑沒能回來。新過門的兒媳婦趕去替老公公挑，天黑路滑，快到村口時跌了一跤，不慎把一擔水灑了個精光。眼瞧著一家人過年連煮餃子的水都沒有，兒媳婦一氣之下竟懸梁自盡了。這段辛酸的往事一直令穆青牽掛。一進桑耳莊，桑林茂的后人們爭相端著紅旗渠水潤澤的蘋果、柿子和大米飯、白蒸饃讓老書記楊貴和老記者穆青品嘗，氣氛極為動人。下午又顧不上午休，看望了“一條扁擔創(chuàng)大業(yè)”的石板巖供銷社老主任李林洹的老伴、兒孫和好幾戶山區(qū)農(nóng)家，走村串戶拉家常，問寒問暖談發(fā)展。晚上，又約修建紅旗渠的老勞模、老干部促膝長談至深夜……所有這些，我雖然沒能寫進那篇千字現(xiàn)場新聞，但我卻由此看到了穆青的新聞作品為什么能夠在十億人民心中經(jīng)久不衰的源泉！

我從那次難忘的采訪中學到了穆青堅持歷史唯物論的為人、為文的一貫風格。穆青與楊貴、任羊成等紅旗渠勞模一往情深30多年，歷經(jīng)風霜而不改。穆青曾談起一段往事：“1966年初，我和馮健、周原采寫的《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發(fā)表后，華山看后很激動，曾叫人帶信給我，要我一定到林縣去一趟，寫寫林縣縣委書記楊貴和那些修建紅旗渠的英雄們。不久，我應邀前往，華山非常高興。整整3天時間，他領我跑遍了紅旗渠的整個工程，還陪我一起訪問了楊貴、馬有金等縣委領導人，并和修建紅旗渠的勞動模范路銀、任羊成、常根虎、王師存等見了面。正當我們準備深入采訪的時候，沒想到國內(nèi)形勢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我不得不匆匆趕回北京去，接著就爆發(fā)了‘文化大革命，我們報道紅旗渠的計劃也不得不被迫中止。這件事對于一個記者來說，無論是我還是華山，心靈上都是一個難平的創(chuàng)傷?！?/p>

1991年1月，由李先念主席題寫片名、中央電視臺和農(nóng)業(yè)電影制片廠聯(lián)合攝制了反映紅旗渠和林縣變化的電視專題片《山碑》。其中有一段河南干部群眾廣為流傳的話：“走遍河南山和水，至今懷念‘三書記，他們是蘭考的焦裕祿書記、林縣的楊貴書記和輝縣的鄭永和書記”。因為對楊貴有爭議，有人對電視片中要不要保留這段話，曾去征求穆青的意見。穆青同志說：“這段話講得好，反映了群眾的真實意見，堅持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p>

1993年12月19日，穆青、馮健、周原三位采寫焦裕祿的老記者又想重訪紅旗渠，不巧大雪封山被困在了安陽。任羊成、王師存、郭秋英聞訊趕來安陽看望他們?nèi)找顾寄畹睦嫌浾?，我也親臨了那個情深意長、令人動容的場面?；鼐┎痪茫虑鄬懢土恕秲蓮堈滟F的照片》一文。

我在那篇現(xiàn)場新聞中曾特意加寫了穆青32年間三訪紅旗渠的歷史背景，既加深了穆青的紅旗渠之情，又增添了現(xiàn)場新聞的歷史厚重感。正如穆青所說：“只有真實地、具體地再現(xiàn)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才能做到不僅寫出人物的歷史命運，還有助于刻畫人物的性格。……越具體地再現(xiàn)歷史的真實，也就越能發(fā)揮自己作為歷史記錄的作用?！?/p>

現(xiàn)在，回頭來看《穆青情系紅旗渠》之所以能有這樣的歷史厚重感，得益于我20多年來與紅旗渠勞模同呼吸、共命運、心相印。歷史的風霜雨雪，把我們的感情與穆青、楊貴和勞模們的深情連結在一起，這使我真切感受到：作文的基礎是做人。是非不分的人寫不出扶正壓邪的文。只要人正、情真，登山則情滿青山，觀海則情深似海，行云流水，渾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