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78年關(guān)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中,《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占有重要的位置。關(guān)于這篇文章的形成過程,許多當事人或紀實作家做了不少記述。特別是指導(dǎo)撰寫這篇文章的吳江同志,在他記述黨校生活和工作的《十年的路》一書中,實際上已經(jīng)把情況說得很清楚了。發(fā)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中央黨?!独碚搫討B(tài)》的編輯沈?qū)毾橥?,查閱了大量資料,采訪了許多有關(guān)人士,最近已出版專著《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始末》。應(yīng)該說,此事的來龍去脈已大體明晰了。
1977年下半年,我被調(diào)到中央黨校,躬逢盛世,有幸參加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做了一點工作。我始終認為,這場討論絕不是由于某個“秀才”或某幾個“秀才”的靈機一動或苦思冥想而引發(fā)起來的。這場討論是歷史的產(chǎn)物,《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篇文章也是歷史的產(chǎn)物?!靶悴拧比绻泄?,當然不要抹煞;但是,“秀才”自己一定要十分清楚地理解這一點,才不至于削弱這場討論本身的歷史意義。
關(guān)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以下簡稱《實》文)及其形成,我有以下幾點思考和補正。
一、這篇文章的形成,一開始就是兩篇原稿而不是一篇原稿
耀邦同志給中央黨?!叭温肪€斗爭”(第九、十、十一次路線斗爭)研究組提出兩條指導(dǎo)原則:一是準確地完整地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本原理;二是實踐是檢驗路線是非的標準。這個研究黨史的指導(dǎo)思想,在中央黨校學(xué)員中發(fā)生很大影響,但也有一些誤解。主要是有些人誤以為檢驗路線是非的標準有兩個,一是毛主席的指示,一是實踐。我和吳江同志交談這些思想情況,覺得有必要專門寫一篇文章,說明檢驗路線是非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實踐。我毛遂自薦要求寫這篇文章,吳江同意了。
這篇文章,一開始就命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大約在3月初完成初稿,交吳江并理論動態(tài)組的有關(guān)同志傳閱,征求意見。吳認為講得還不大透,要我再加把勁改一改。就在這個時候,光明日報社楊西光同志派人送來一份《光明日報·哲學(xué)》版的文章校樣,題為“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準”。這就是胡福明的稿子。楊西光讓我把胡的稿子和我的稿子“捏在一起”。我向光明日報的同志要了幾份胡文的校樣,借助于剪刀和漿糊,把它同我的稿子“捏在一起”了。現(xiàn)在我還保留著王強華送來的一份完整的胡文校樣和經(jīng)過剪貼的我的稿子。
對于胡福明的文章,我完全同意吳江的看法:“文章寫得有勇氣”。據(jù)我所知,沒有人貶低他的文章。胡福明在《談實踐標準一文的寫作、修改和發(fā)表過程》(《開放時代》1996年第1、2期)一文中,介紹吳江在校樣上寫給楊西光的話“寫得不錯,是一篇有力的說理文章”時,特別說明:“這張稿紙,我還保留著,用科學(xué)方法當可鑒定《光明日報》當年的稿紙與我當年的筆跡?!蔽液苡行┘{悶,對一篇文章的一個一般性的肯定評語,何至于還要采用科學(xué)方法來鑒定?
胡文有這樣的一段話:
孫老師告訴我胡耀邦同志交給他們一個任務(wù),要寫一篇關(guān)于真理標準的文章,他們正在研究。他說,現(xiàn)在有了你的這篇文章,就不用再寫了??梢钥隙ǎ敃r中央黨校還沒有寫成關(guān)于真理標準的文章,如果已經(jīng)寫出真理標準的文章,就會立即送胡耀邦同志審閱,既然是胡耀邦同志出的題目,耀邦同志就會立即定稿,并在《理論動態(tài)》發(fā)表。但是沒有發(fā)生這回事。理論研究室寫好了文章既不送耀邦同志審閱,又不發(fā)表,而要等一篇事先并不知道的、外來的真理標準的文章,再把兩篇文章合起來,然后發(fā)表,這種事是沒有的。但是,由于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正在研究耀邦同志交給的任務(wù),所以修改我的文章就較順手。
我要鄭重聲明,我沒有講過這樣的話,也不可能講這樣的話。首先,這篇文章并不是耀邦同志交給的任務(wù),而是我向吳江毛遂自薦要寫這篇文章的;其次,盡管吳江曾肯定過胡福明的文章“寫得有勇氣”,但黨校理論研究室還不至于到了文章“就不用再寫了”的地步;其三,最主要的是,事實上中央黨校早在1978年3月就已經(jīng)完成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初稿。這篇初稿不僅吳江同志看過,《理論動態(tài)》的許多同志都看過,把我寫這篇文章的信息傳遞給楊西光的江春澤同志也看過。胡福明根據(jù)什么“可以肯定,當時中央黨校還沒有寫成關(guān)于真理標準的文章”呢?
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核心思想是“唯一”
粉碎“四人幫”以后,中國走到了一個矛盾的岔口:一方面要批判“四人幫”,清算其極左路線;另方面作為指導(dǎo)全黨全國的工作方針的,卻是“兩個凡是”。這個矛盾,首先集中地表現(xiàn)在平反冤、假、錯案的工作上。在推進平反工作的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許多重大的冤假錯案,都是經(jīng)過毛主席圈閱、同意的。一方面是毛主席的指示,一方面是冤假錯案,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放棄平反工作,讓冤假錯案繼續(xù)下去;或者堅定不移地推進平反工作,如耀邦同志所做的那樣“三不管”(“凡是不實之詞,不管什么時候,不論什么情況下,不管是哪一級組織、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實事求是地改正過來”)。這就是說,要以事實為標準,而不以是不是哪個人、包括毛主席說的話為標準。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至少包含兩重意思:一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只有社會實踐;二是任何理論不但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且它本身是否真理還要接受社會實踐的檢驗。
堅持“凡是”的人,對這一點特別敏感。他們批評這篇文章是“砍旗”、“丟刀子”、搞“非毛化”,其根據(jù)正是這篇文章主張任何理論都要接受實踐的檢驗,認為這是“提倡我們?nèi)岩擅飨闹甘?,認為毛主席的指示有不正確的地方”。
三、真理標準問題討論,討論的是個思想路線問題,政治問題
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當然有真理問題,認識論問題,哲學(xué)問題,理論問題。實際上許多哲學(xué)家、理論家都積極參加了這場討論,并且起了很大作用。討論的內(nèi)容也涉及到相對真理、絕對真理、不可知論等認識論問題。但是,這場討論的特征和實質(zhì)以及它的意義,主要的卻是思想路線的斗爭,政治路線的斗爭。
這場爭論有幾個特別突出的特點:
(1)討論的問題是真理問題。這是一個認識論的問題,但實際上首先是一個唯物史觀的問題,即如何科學(xué)對待領(lǐng)袖的問題,也就是如何對待毛主席“也會犯錯誤”的問題。1977年5月24日,鄧小平在同汪東興、李鑫談話時就指出:“這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是個是否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問題。”
(2)討論的氣氛十分緊張。討論一開始,就把綱上到最高點,叫作“砍旗”、“丟刀子”、“非毛化”。按當時還沒有廢除的《公安六條》,這就是“現(xiàn)行反革命罪”。
(3)直接參加討論的,不僅是理論家,而且有政治家。1977年2月7日“兩個凡是”公
布,4月鄧小平就給中央寫信,提出“準確地完整地”對待毛澤東思想的問題。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恢復(fù)工作。另一方面,把綱上到“砍旗”、“丟刀子”的驚人高度的,也不是一般的人,而是當時黨中央的主席和一位副主席。
(4)討論的覆蓋面遍及全國。各省負責(zé)人都表了態(tài)。
(5)其意義之重大,按鄧小平的總結(jié),“是個關(guān)系到黨和國家的前途和命運”的問題。這是任何理論問題的討論或爭論都難以起到的作用。
四、1984年的“獎賞”之謎
在談到《實》文的情況時,還有一件十分蹊蹺的事,應(yīng)該說一說。
1984年10月11日《光明日報》頭版下擺左邊公布了“本報舉行優(yōu)秀理論文章作者授獎大會”消息,同時公布了“獲獎的優(yōu)秀理論文章篇目及作者名單”。其中頭一項為“特別獎(一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1978年5月11日)胡福明”。
這是公然篡改歷史和嚴重侵權(quán)的行為!
試問,是誰給的這個權(quán)力,把《實》文的作者由包含不只一人的“特約評論員”,變成了胡福明一人?在這個名單右下角加了個小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發(fā)表的署名為本報特約評論員。”這個小注篡改了《光明日報》自己在1978年5月11日刊登這篇文章的整段歷史!“特約評論員”不等于胡福明,任何人無權(quán)作這種篡改。
更加有趣的是,刊登這個名單的第二天,光明日報社匯出了300元和一封給吳江和我的信,全文如下:
吳江、孫長江同志:
本報最近舉行了優(yōu)秀理論文章評獎活動,并于本月十日舉行了授獎會?!秾嵺`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榮獲特別獎,獎金一千元,其中七百元獎給作者胡福明,三百元獎給參加文章修改的你們二位?,F(xiàn)送上獎金,請查收,希今后繼續(xù)給我們工作以支持。
此致
敬禮
光明日報社(蓋章)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二日
這是一篇奇文。既然獎賞三百元,那就是說我和吳江都是獎金獲得者;既然是獎金獲得者,為什么不請我們參加這個授獎會?有人說是疏忽了,不是的。光明日報社有的同志曾專門向有關(guān)人員提出,應(yīng)該請吳、孫參加授獎會,回答是“來不及了”。這位同志說,把請柬給我,我騎車送去,來得及。結(jié)果經(jīng)請示,領(lǐng)導(dǎo)打招呼說,讓他(指那位自告奮勇要送請柬的同志)“別管了”。不僅沒有請我們參加,也沒有請黨校理論動態(tài)組的同志參加。當年主持發(fā)表《實》文的楊西光同志也沒有參加,而《光明日報》關(guān)于這個授獎會的報道中,卻又赫然寫著楊西光參加了會議。
我曾專程造訪楊西光,想問清情況。這位當年在這場爭論中斗志昂揚的老同志,此時十分無奈,不斷說明“我什么都沒有參加,不知內(nèi)情”,不斷對他們這樣做表示遺憾。后來光明日報社搞了關(guān)于《實》文形成過程的介紹,據(jù)說是楊西光主持做的,大概是他想做些彌補的事情。
那300元我們當然沒有要,如數(shù)退了回去,并附函給當時的光明日報總編輯,內(nèi)容包括:一、獎金我們不能收,退回;二、你們不了解這篇文章的形成過程包括署名的過程,為什么不事先和、我們包括楊西光同志商量一下?三、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文章形成的過程;四、指出,我們自始至終對文章負完全責(zé)任,“沒有把文章責(zé)任推給別人,轉(zhuǎn)嫁壓力”。五、說明退獎金是“考慮到尊重歷史和這篇文章的情況”,此外別無他求。獎金和信件是1984年10月23日發(fā)出的。
這是一個謎?!豆饷魅請蟆吩u獎的是“三中全會以來”的文章,《實》文不在此內(nèi),卻作為特等獎處理,向全國宣布;對這篇特等獎文章的作者,又搞了一個偷梁換柱的戲法,“特約評論員”由多數(shù)變成了單數(shù)。既然“作者”是一個人,卻又要分出一部分獎金給別人;既然要給人獎金,卻又不讓人參加授獎大會。這是怎么回事?是誰導(dǎo)演的,目的是什么?這里有兩點可以肯定:(1)這個導(dǎo)演不是一個小人物;(2)這一套雖然笨拙但“用心良苦”的把戲,也不是沖一個小人物而來的。導(dǎo)演的目的在于篡改歷史,抹殺中央黨校特別是胡耀邦在真理標準討論中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