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朋
我曾在一個小城居住過一段時間。春天的早晨,這里常常會泛起大霧,因此我上班的時間通常是很早的。我在一家書店里工作。
街角上有一根豎起的木桿,上面垂掛著一只廣播喇叭。我每天都從它的下面經(jīng)過,當(dāng)然,它也框定了我的生活規(guī)律,從那段清晨音樂一響,我就知道,是該起床的時間了,隨后是固定的一些上班前的準(zhǔn)備工作——刷牙,洗臉,用那柄木梳胡亂地梳理幾下頭發(fā),吃點(diǎn)簡單的早飯后馬上推出那架叮當(dāng)作響的自行車駛?cè)霃澢M窄的小街。那段音樂要持續(xù)很長的一段時間,而且聲音足以涵蓋我住地周圍的大部分地區(qū)。
一天,我照例穿過這條街口去上班,無意中一回頭,我發(fā)現(xiàn)在那根木桿下站著一個孩子。他瘦瘦的。穿著很單薄。從他的目光中我還可以斷定:他是一個盲童。霧仍很大。我想他一定是憑借著這聲音的指引才摸到這里來的。此后的每天,我都能看到這個孩子。那個男孩也知道在一陣車鈴聲響過之后,便會有人停下來,默默地陪他聽上一會兒音樂。但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這樣的默契很快隨著這條街道的拓寬被打破,那只喇叭被人摘走了。那個男孩也隨之沒有再來。
再次遇到他是三個月以后的事了。當(dāng)時我正穿過一條不知名的小街,忽然聽到從街口處傳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琴聲。我循聲而去,只見一個男孩坐在青石板上,在動情地吹著一只口琴。正是那個男孩。我停住了車子。他也感覺到了我的存在,但他沒有理會。那只口琴在日光的照耀下閃著動人的白光。
……
“明天還來嗎?”我問。他分明是要回家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分辨我聲音的確切含義。
“嗯”,他終于點(diǎn)點(diǎn)頭。雙手牢牢地握著那只锃亮的口琴。
“你的家住在哪兒?”
他沒做聲。只是用手指了指前面——顯然是那些低矮平房中的某一戶人家。
第二天,我又來到了那里。而且果然又看見了他。不同的是在他的面前放了一只盛滿清水的盆子,他用一把小毛刷摸索著擦拭那只口琴。
“怎么不吹了?”我彎下腰,一把握住那雙干瘦的小手。他沒有拒絕。
“我就是陪你聽音樂的那個叔叔,告訴我,你為什么不吹了呢?”
“他不該這樣說我!”他顯然是相信了我。
“他是誰?”
“那個借我口琴的孩子?!?/p>
“他說什么了?”
“……他說……他說你怎樣吹不都是一個瞎子嗎?我當(dāng)初借你口琴是因?yàn)槟銓?shí)在是太可憐了,我一吹口琴,你就跟在我身后,索性不如……”我看到這個男孩的眼中有瑩瑩的淚光在閃動。
“現(xiàn)在,我要把這只口琴刷干凈,還給他!讓他知道,他的口琴是干凈的,千萬可別弄臟了它!”
我沉默了許久。最后我對這個男孩說:“等著,孩子,明天你將會得到一把新的、干凈的口琴。請相信叔叔,好嗎?”我把他的手緊緊握了一握。
“那……好吧。”這個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yīng)了。
第二天,他穿了一件干凈的衣服迎候我。給,我把口琴遞給他,“這是我在商店剛剛買的,和原來的一模一樣。”
“等著,叔叔”,他的口氣柔和了許多?!笆煲院竽阍賮磉@里好嗎?”他幾乎是懇求的樣子。我答應(yīng)了他。
十天過去了。我們又見面了。那個男孩手里攥著一個布口袋,我明白了一切,想阻止他,但他的固執(zhí)勁兒上來了,“叔叔,這是我和媽媽糊紙盒掙的錢,您收下吧,我不能白要您的口琴。真的,叔叔。”我沉默地看著這個瘦瘦的男孩,慢慢接過了這折皺的分分角角。
“告訴你,叔叔,我還要上盲童學(xué)校呢。以后就會有好多老師教我唱歌,吹琴了……”這個孩子內(nèi)心的光明也將我一下子照亮了。
“再吹一次,好嗎?”
“好!”
……琴聲慢慢地升了起來。
(吳晶潔摘自《青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