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馬

這個故事簡單得很。它發(fā)生在國家重點建設(shè)工程，山東齊魯三十萬噸乙烯建設(shè)的工地上，因為有了這個宏大的背景，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讀讀。

李勝英來了。

敲起盆，打起碗，小伙子們一齊哼起了電影《地雷戰(zhàn)》的音樂——鬼子進莊了。

“隊長，麥子！麥——子！”一個小伙子學(xué)得還真象，電影里的特務(wù)漢奸，好學(xué)。

李勝英一攏頭發(fā)，笑了：“干活去！”

于是小伙子們個個賽虎。

李勝英看上去很文靜，高高的個子，挺秀氣的一個姑娘，卻來到這兒與一幫暴暴躁躁的小伙子一起開小翻斗車，整天“嘣嘣嘣”的兜著水泥跑來跑去，柴油發(fā)動機把人震得要散骨頭架，整個工地上就沒幾個姑娘，開翻斗車的只她一個，象《杜鵑山》里的“黨代表”，對付這幫愣頭小伙子，可真是個事兒。

而且她還當(dāng)上了青年突擊隊隊長。

開翻斗車是她自愿要求來的。當(dāng)時她只有20歲，一個小毛丫頭，要干男人都不愿干的活，閑話免不了：“一個姑娘家充啥大瓣蒜？”李勝英性子也不軟，別人不愿干，她卻好奇，說啥也要干干，于是她成了公司里的第一個女翻斗車司機。翻斗車“嘣嘣嘣”一跑，她發(fā)覺自己竟闖入了一個新奇的世界。在這里，小伙子們粗粗魯魯，高聲大嗓，干起活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一身泥水一身汗。她體驗到了姑娘們難以體驗到的生活。

自己干，李勝英什么也不怵?？勺屗?dāng)突擊隊長，那可得好好想想。隊里十三個小伙子，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誰的頭也不好剃。一個在工地上的外國專家聽說他們組織了青年突擊隊。于是手一伸，閉上一只眼，做了一個打槍的姿勢。他還以為組織的是“加里森敢死隊”呢。不過，突擊隊員們也真不比加里森敢死隊軟，還真有天不怕地不怕、偷雞摸狗、打架斗毆、進了公安局都不眨眼的“好漢”。隊里的孫振安，在家排行老四，人都叫他“四兒”。他曾掄著砍刀闖到人家里砍傷父子二人，因此栽到公安局里。有人說，要是把他治住了，公司里的治安就好了一大半，可見他“影響”之大。別人怕他，他自稱“拿破侖第四”。管這樣的小伙子，李勝英有膽兒嗎？

干吧！李勝英答應(yīng)了，可心里真沒底兒。爸爸說：“你的犟勁又上來了，瞧瞧那些人，你逞什么能？”別人不了解這些小伙子，可李勝英已同他們一起度過了不少艱苦勞累的日子，她看到過在工地上小伙子們是怎樣舍命干活的，她知道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他們才二十多歲，誰不想有一個好的前程？連孫振安不也常常抱本書讀嗎？那時候的樣子，哪象個打架大王？他們調(diào)皮搗蛋得出格，可干活也常常不惜力氣。他們也需要以誠相待，需要理解。

突擊隊宣布成立，李勝英走馬上任了。

她來到休息室。頭發(fā)比她還長的小伙子們躺靠在床上，正噴云吐霧，見她來了，一個個擠眉弄眼的：“哈哈，娘們兒要當(dāng)爺們兒的頭兒，新鮮，我看你還是好好為咱爺們兒服務(wù)吧！”不服？李勝英心里直跳，可她使勁讓自己顯得滿不在乎。跟這幫小伙子在一起，你要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那趁早走人。怎么辦？講大道理？講青年人要為四化獻青春，要在重點工程中作貢獻？那你算進錯門啦。在這兒，有點空閑，哥兒幾個就山呼海嘯地吹牛，或者四副撲克合起來六個人打，打“勾擊”。打起撲克來就互相斗嘴，話怎么粗就怎么說，好象越粗才越痛快。李勝英聽了直頭疼。

李勝英真頭疼了。女孩子畢竟和小伙子不一樣，可小伙子們卻不管不顧：“頭疼？多干點兒就好了?！崩顒儆⒅鼻那牡乜?。

只有真干是一條路，這李勝英不怕。一上工地，坐在駕駛座上，發(fā)動機一“嘣嘣”，什么閑話也聽不見了。李勝英開始暗暗使勁。她先把車保養(yǎng)好，減少修整，爭取時間，多拉快跑。別人休息，她盡量少歇，趁機多跑幾趟。月終一算，她一個姑娘竟比小伙子們平均多拉了150多車。小伙

子們有點啞了。李勝英心里高興，可骨頭也快散了。

讓這群小伙子服氣，并不容易。孫振安撇著小胡子，笑嘻嘻地走了過來：“隊長，咱掰手腕?！?/p>

李勝英有點懵，什么事兒呀，一個大小伙子要同一個姑娘比勁兒！

孫振安看著她，大伙都在一邊嚷嚷著起哄，看來非掰不可了。

李勝英伸出了手。

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僵持起來?！靶校　薄坝邪蚜?。”有人贊嘆了。孫振安沒想到她能與自己抗衡，也不禁暗暗佩服。小伙子是要面子的，贏一個姑娘算什么好漢？“隊長，你還可以?！彼雭磉@么一句，兩人都有臺階可下。可話沒出口，李勝英突然使了一個猛勁，勝了！小伙子們連拍巴掌帶叫喚。

別忘了，李勝英在學(xué)校時還是鐵餅、標(biāo)槍冠軍呢。

孫振安臉紅了。過了一會，他對李勝英說：“勝英，我過去犯過錯誤，被人瞧不起，只要你瞧得起我，以后工作我拼了！”好！李勝英就等著這句話呢。誰英雄誰好漢，咱們工作上看！小伙子們興奮起來了。

人就怕激。一身是勁兒的小伙子，誰愿在一個姑娘面前裝熊？去年二月，突擊澆鑄加壓泵房的水池子，必須在60個小時內(nèi)運完660立方米的混凝土。澆鑄混凝土是一項不

能間斷的工作。當(dāng)時北風(fēng)呼呼，小翻斗車沒有駕駛棚，也沒有擋風(fēng)玻璃，李勝英和伙伴們穿上三層棉衣，找根草繩在腰上一扎，戴上大口罩，“嘣嘣嘣”開起車猛跑。不一會兒，手凍僵了，腳凍木了，只好跳下車，跺跺腳，把手捂在水箱上，等覺著血又在身子里流了，跳上車接著干。他們實在太困了，就在裝卸水泥時趴在方向盤上瞇一會，發(fā)動機強烈的震動都驅(qū)不走睡意。就這樣，三天兩夜，李勝英和她的伙伴們在翻斗車上連續(xù)顛簸了50多個小時。工作結(jié)束了，翻斗車熄了火，工地上靜靜的，大家互相看著，一個個滿身是泥，眼睛紅紅的，他們笑了，他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有力量。

建筑工人的節(jié)假日與別人不一樣。下雨下大雪是他們的假日，節(jié)日嗎？那可沒準(zhǔn)。兩?。ǘ”?、丁辛醇）工程開工（5月）一直干到年底，每天10多個小時，李勝英和她的伙伴們創(chuàng)了小翻斗車運水泥的公司紀(jì)錄，五一、十一、中秋節(jié)，全搭進去了。李勝英干起活來潑潑辣辣，于是也落下了個“假小子”的外號。

其實，李勝英可不是什么假小子。扔了草繩，脫下濺滿泥水的工作服，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秀氣的姑娘。不過，你要以為她是一個文弱的女孩子，那可錯啦。

有的小伙子說，勝英好厲害。也是，在這些不怕皇帝老子的小伙子中間，你不厲害點行嗎？孫振安的車被人弄臟了，他跳起來大罵。李勝英想，四兒心疼車，也情有可原。可四兒竟罵起沒完了。李勝英忍不住了：“四兒，你有完沒完？”四兒肝火正盛：“你他媽管什么閑事？”你兇？李勝英才不怕呢：“看你那熊德性，不知天高地厚了！”四兒竟朝她掄起了拳頭。當(dāng)然，沒打著。第二天，大伙開會批評他，可他不服。不服？好，全班都不同他說話了。四兒可是吹牛高手，沒人說話，那可難受死了。過了幾天，處里分蘋果，他主動來幫李勝英抬，李勝英心里的石頭也算落地了。

“隊長，你不知道我的外號？”四兒還是笑嘻嘻的。

“啥外號？”

“拿破侖第四呀！”

“啥拿破侖，我看你是破輪胎！”

四兒“哧”地一聲樂了，真象輪胎跑了氣兒。

李勝英畢竟是姑娘，心細(xì)。她知道這群小伙子需要的是關(guān)心、體貼。你只是玩兒命干，他們也只是佩服你；你還要關(guān)心他們，象姐姐一樣，那才是一家人，他們才不把你當(dāng)外人，才能聽你的勸告。

小伙子們不愛吃肥肉，全扔了。李勝英就把肥肉煉成油，炸饅頭，又酥又香，小伙子們一搶而光。小伙子們從不洗工作服，而且有道理：反正還得穿，還得臟。扣子掉了用鐵絲擰上，工作服破了用膠布粘。李勝英來了，該洗的洗，該縫的縫，收拾得利利索索。上舞場，公司里女的少，小伙子沒舞伴，李勝英就陪他們一個一個跳。李勝英給大家借來書和雜志，多培養(yǎng)點興趣，不能總是打“勾擊”呀。當(dāng)然，不是不能打，李勝英打起“勾擊”也是好手呢。

小伙子的心都是肉長的。李勝英是怎么對待大伙兒的，大伙兒心里明白。只是小伙子的嘴不會說軟的，不知怎么表達感激之情。

工作太累，李勝英病了?？伤鸩〖贄l，又跳上了翻斗車。小伙子們跑了過來，把她拖下車，硬是往回推：“勝英，你放心去休息，你的活兒我們干啦！以后你說怎么干，我們決不打折扣！”還說什么呢？李勝英又悄悄地流淚了。

李勝英和伙伴們出色的工作，得到了公司的多次嘉獎。去年，這個曾讓人頭疼的班組被評為公司青年突擊隊先進集體。公司團委別出心裁，獎給小伙子們一把36伏的電動推子：理發(fā)，頭發(fā)太長。好，小伙子們挺高興，拿回來就接到了220伏的電源上，“哧”，一股白煙冒了出來，大家連叫“可惜”。沒過多久，小伙子們剃了個一色的大光頭。李勝英看著他們直樂。

李勝英當(dāng)勞模了。

公司獎給她100元錢。她把這筆錢獻給了青年之家，青年之家正缺經(jīng)費買書呢。小伙子們心里佩服，可嘴里凈是怪話：

“隊長，你怎么不把那100塊錢給我呀？”

“哎喲，以后誰跟你誰倒霉?！?/p>

李勝英只是笑笑，小伙子們的話早不在乎了。

李勝英參加了石化系統(tǒng)勞模演講團，一去三個多月，走了大半個中國。眼界開了，心卻不安了。離開伙伴們久了，心里就不踏實?；氐焦荆叶紱]進就奔了工地。

“勝英，公司決定讓你到昆明去休養(yǎng)、旅游。”處領(lǐng)導(dǎo)高興地告訴她。

“不，這三個月不也是休息嗎？讓別的同志去吧?！崩顒儆]答應(yīng)。

“隊長，來，勾擊！”下雨天沒事，小伙子們在休息室又垛起了四副撲克。

“好！”李勝英笑了。和這幫小伙子在一起，沒有愁！

“隊長，當(dāng)勞模也不能總出去作報告呀，再領(lǐng)著咱哥們兒干一場啊?！币粋€小伙子一邊抓牌一邊怪腔怪調(diào)地說。

李勝英看著手里的撲克，笑了：“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