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從小喪父，母親一腳泥一腳水，一個人把他拉扯長大，娘兒倆的日子過得很拮據。正所謂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張林一直以來都很懂事，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大學畢業(yè)后，進了一家國際化大公司，如今已是妥妥的高收入階層。他貸款買房后，就把母親從小鎮(zhèn)接進了城里。

母親什么都好，可就是舍不得花錢，總把“莫浪費”幾個字掛在嘴上。在她看來，她都這個年齡了，吃飽穿暖就可以了，兒子在其他方面為她花的錢，一律都是浪費，是不必要花的錢。

比如去年，母親一不小心崴了腳，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差不多好了。醫(yī)生叮囑，每天晚上睡覺前，最好用熱水泡泡腳，促進血液循環(huán)。

張林便為母親買了一個實木、帶按摩功能的泡腳盆。母親見兒子孝順，當然很開心，不過她首先關心的還是泡腳盆的價錢：“這個盆得不少錢吧？”

張林知道母親舍不得花錢，就沒有跟她說實話，習慣性地將價格打了個對折告訴她。母親一聽，還是不高興了，嘟囔著說：“這么貴啊，太浪費了，用家里的塑料桶還不是一樣泡？”

張林笑笑，不和她爭。怕浪費是母親的習慣，你就是再打個對折，她照樣嫌貴，覺得是浪費。

他把母親按在椅子上，為她脫掉鞋子，先用手按摩母親腳底，再由小到大調整按摩力度。母親慢慢適應腳底按摩的刺激，眼里漸漸泛起了幸福的淚光。

再比如說，母親節(jié)那天，張林興高采烈，像城里人一樣為母親買了一束康乃馨。那是他第一次送花給母親，也是母親這輩子第一次收到鮮花。母親一臉詫異，隨即又嗔怪張林：“浪費錢！我一個老太太了，送什么花啊?！?/p>

張林說：“今天是母親節(jié)呢，我們也像城里人一樣時尚一回?！蹦赣H“哦”了一聲，末了，叮囑道：“今后不準糟蹋錢了，你還要還房貸呢，壓力多大啊。”張林就說：“手頭再緊，也不差一束花錢啊。”

母親便說：“莫浪費，以后再買，我就讓你退了。”

話是這么說，那束康乃馨，母親愛惜地插在花瓶里，竟然破天荒地養(yǎng)活了一個多月，直到枯萎了，也舍不得扔。

當然，張林覺得這些都無關大體，無傷大雅。唯一讓他覺得為難的是，母親見不得剩飯剩菜。每次吃飯，哪怕他已經吃飽了，只要盤子里還有菜就得幫著清光。她老人家還煞有介事地說：“撐死人，不占盆。”

張林對此哭笑不得，他常對母親說：“媽，現在不是以前了，咱家生活好了，不差這仨瓜倆棗一盤菜的。您這習慣也得改改，不然說出去會被人笑話?！?/p>

母親卻不以為然：“你這話不對。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你沒聽人說嗎？縱有家財萬貫，莫忘當初落難。何況節(jié)儉本是傳統美德，怕什么被人笑話？”張林反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好聽之任之。

這天，是母親60大壽。張林在萬福酒樓訂了一個包廂，盡管他打對折告訴了母親飯錢，母親還是心疼不已：“莫浪費！這夠我們娘倆在家吃一個月了，還是我在家做吧?！?/p>

直到張林說女朋友也要來，母親這才高高興興到了酒樓。從進入包廂，張林就一直提心吊膽，怕母親言行不合時宜，又說起“在外吃飯是浪費錢”這類讓自己難堪的話。

還好，整個用餐過程，母親的表現都很得體。女朋友對母親溫和有禮，母親對女朋友也很滿意，喜愛有加。大家說說笑笑，氣氛不錯。張林的心隨著母親放箸而輕輕放了下來。

沒想到大家放下碗筷，剛要喝茶，母親突然從隨身的包里掏出幾個塑料袋，開始旁若無人地打起包來，嘴里還不停嘮叨著：“這么多好吃的，扔掉太可惜了。莫浪費，我們帶回家慢慢吃。”

女朋友先是吃驚地張大了嘴，隨后“撲哧”一聲笑了，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趕緊站起來，幫母親一塊收拾、打包?？粗切珳煌胍煌氲惯M塑料袋，張林感覺尷尬極了，都不敢看女朋友的眼睛，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回家的路上，張林一直沉著臉。母親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斷找話題跟兒子說話。張林狠心一聲不吭，他不是不心疼、不理解母親，只是一想到談了兩年的女朋友可能因此看不上他，笑話他家，他們之間很可能就這樣有了隔閡，說不定會因此分手，氣就不打一處來。

快到家時，張林的手機響了，女朋友發(fā)來一條微信：“天下的母親都有一樣的習慣，下次我們讓兩位‘同款’母親見見面吧。”

后面是一個溫暖的笑臉和兩個大大的擁抱。

（選自2024年8月22日《福州晚報》，有校改）

賞析

這篇小小說最精彩之處在結尾。張林本來以為節(jié)儉的母親打包食物，會被女友看不起，兩人會產生隔閡，結果女友完全理解母親的行為，并承認自己有“同款”母親。女友的話深化了小說的主旨，表明節(jié)儉并不只是張林母親的習慣，而是天下母親的習慣，是一代人的習慣。小小說刻畫了母親節(jié)儉的形象，反映出上一代與下一代身上不同的時代烙印，也反映出時代的進步和發(fā)展。小小說中最溫暖人心之處，是晚輩對節(jié)儉的母親的關愛和理解。愛和理解，能抹平代溝。

（敏敏）（插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