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經(jīng)·衛(wèi)風·氓》中“復關(guān)”一詞,出現(xiàn)在“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詩句。從毛傳、鄭箋、孔疏、朱熹集傳,一直到竹添光鴻、程俊英傳注,向無重要分歧。最近幾十年來,異見迭現(xiàn),分歧蜂出,莫衷一是。本文梳理諸家注疏的基礎(chǔ)上,提出在“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中“復關(guān)”應作地名解,而在“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和“既見復關(guān)”中“復關(guān)”則應指氓,其理由有二:一是通過處所引申出指人稱謂,這是一個常見的語義演變模式;二是從整篇詩歌來看,“復關(guān)”作為一個禮貌稱謂,恰與上下文語境的其他稱謂形成一個序列。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衛(wèi)風·氓》;復關(guān);訓詁;同詞化理論
*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廳社科青年項目“對話與對言:連詞‘而’的語法化與本義構(gòu)擬”(編號:23Q02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復關(guān)”一詞,在《詩經(jīng)》一書出現(xiàn)凡3次,全部出現(xiàn)在《衛(wèi)風·氓》篇什,即該詩第二章:“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從毛傳、鄭箋、孔疏、朱熹集傳,一直到竹添光鴻、程俊英傳注,“復關(guān)”釋義向無重大分歧。最近幾十年來,“復關(guān)”該作何解,異見迭現(xiàn),分歧蜂出,初學《詩經(jīng)》者,心無定準而無所適從。因此,勢必要對“復關(guān)”一詞做一番正本清源的工作,以消弭歧解,還原詩人本意,為進一步的文本解讀作奠定基礎(chǔ)。
根據(jù)“復關(guān)”是“詞語”還是“短語”,我們可以將相關(guān)論點分為兩類:(1)詞語,論者認為“復關(guān)”是專有名詞,主要分為“地名說”和“稱謂說”兩類,前者可以指地名和城關(guān)名,后者則可以指氓和媒人(詳后)。(2)短語,論者認為“復關(guān)”是短語,其意義由構(gòu)詞語素組合而來,清代學者陳奐和當代學者余冠英贊同“返關(guān)說”[1][2]、高亨和姚小鷗兩位先生則贊同“返回之車說”[3][4],而楊軍先生則提出“回話說”[5]。
《氓》中三個“復關(guān)”,雖然不少論者在注釋該詞的時候,一般認為它們是同義詞,或指地名、或指稱謂,二者必居其一。我們也應該注意到:類似朱熹集傳,程俊英、蔣見元兩位先生和馬持盈先生那樣先認為復關(guān)是地名,后則指明其用來借代氓[6][7]——這是從詞義引申(修辭)角度表明復關(guān)用作稱謂的詞源,因此,這里三個“復關(guān)”仍然都是稱謂;或者類似部編版《語文》(選擇性必修下冊,2019年版,2023年印次)注釋“復關(guān),衛(wèi)國地名,氓所住的地方。一說,詩中借所居之地代指氓”,這里雖然羅列了不同的釋義,但不同的釋義并不能共存,而是非此即彼的關(guān)系。因此,這兩種情形,仍然是在將三個“復關(guān)”視為同義詞。
不過,鄭箋,孔疏,竹添光鴻會箋、程俊英注析則認為“復關(guān)”一詞,應分開解釋:前一句“復關(guān)”作地名解,后兩句“復關(guān)”則作稱謂解。[8][9][10][11]
我們在梳理歷代傳注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胡平和吳福祥論及的“同詞化理論”[12]和上下文語境,試圖正本清源,我們得出如下結(jié)論:“復關(guān)”一詞應該分開解釋,在“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復關(guān)”應作地名解,系氓所居之地;而在“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復關(guān)”應作稱謂解,而且只能指氓,而作如此解,系沿襲鄭箋、孔傳一脈而來,本文之撰寫,正是對這一舊有之故訓作一番發(fā)覆。
一、“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中的“復關(guān)”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中的“復關(guān)”,歷代傳注往往認為其為地名,具體來說,是氓居住的地方,亦有注疏家認為是城關(guān)或者關(guān)卡。
作為地名,多指氓所居住的地方,該觀點始自毛傳。毛傳云:“復關(guān),君子所近也。”[13]后來鄭箋、陸德明音義和孔傳,進一步坐實此說。鄭箋云:“前既與民以秋為期,期至,故登毀垣,鄉(xiāng)(向)其所近而望之……”[14]陸德明音義:“所近,附近之近。”[15]后來,孔傳云:“復關(guān)者,非人之名號,而婦人望之,故知君子所近之地?!盵16]陸德明認為“近”與“附”同意,極妥帖,由此表明氓是在復關(guān)附近、周圍居住。后來,朱熹集傳易“近”為“居”,直言:“復關(guān),男子之所居也?!盵17]馬持盈先生之認為復關(guān)是男子之家鄉(xiāng)[18],周振甫先生之認為復關(guān)是氓之住地[19],均沿襲毛傳、鄭箋、孔傳和朱熹集傳而來。
近代學者竹添光鴻和王先謙,兩人生卒年相同(1842年-1917年),均認為“復關(guān)”是關(guān)名[20][21]。關(guān)卡作為古代建筑,同地名一樣,本就是現(xiàn)代漢語命名性處所詞的兩大來源之一[22],因此,作為關(guān)卡的“復關(guān)”用于命名地名并不讓人感到意外,因此,復關(guān)和今天的山海關(guān)一樣,既可以是關(guān)名,也可以是地名,自然也可以認為是氓居住的地方。竹添光鴻認為復關(guān)既是關(guān)名,也是男子居住地,其言曰:“復關(guān),關(guān)名,男子之所居也?!盵23]王先謙也認為是關(guān)名,同樣論及氓居此地:“婦人所期之男子,居在復關(guān),故在復關(guān)。”[24]
復關(guān)是地名和是城關(guān)并不排斥,城關(guān)本是建筑名,建筑名用作地名極其常見。這個觀點本應是不刊之論。不過,將其地名用法代入“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則有悖于常理,因為復關(guān)和垝垣的遠近距離是一定的,何以此時看得見(“既見復關(guān)”),彼時看不見(“不見復關(guān)”)?陳奐早就意識到了這點,認識到“玩詩語意,復關(guān)非關(guān)名?!盵25]楊軍先生認為:“然以處所解‘復關(guān)’之最大障礙,在于難以貫穿上下文意。因為同系一人,同在一時,所望之處所亦復相同,則不當有‘不見’‘既見’之別?!盵26]趙逵夫先生也表達了這樣的觀點:“有的學者以‘復關(guān)’為地名或關(guān)名。但如為地名或者關(guān)名,則不至于忽而看得見忽而看不見,也不至于看不見就哭泣流涕,能看見則又說又笑?!盵27]我們根據(jù)上文“送子涉淇,至于頓丘”詩句,可見“頓丘”是兩人分別之處,而男子之居住地復關(guān)更在頓丘之外,兩地相距,應是不近。另外根據(jù)程俊英、蔣見元已考證的結(jié)果,垝垣應該在今天淇縣,而復關(guān)在今河南省清豐縣西南[28],兩地相距100公里左右,因此,“乘彼垝垣”,是絕對看不到作為處所的“復關(guān)”的。
作為地名的城關(guān),既然在解讀“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和“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有悖常理,因此,楊軍和趙逵夫兩位先生解決方案是提出“返關(guān)說”,即認為“復關(guān)”是個動賓短語,表“返回關(guān)卡”義[29][30]。持有此說的,此前尚有余冠英先生:“‘復’,返?!P(guān)’,在往來要道所設(shè)的關(guān)卡。女望男到期來會。他來時一定要經(jīng)過關(guān)門。”[31]而高亨先生和姚小鷗先生則力主“返回之車”說[32][33]。楊軍先生提出的另一個解決方案是“回話說”[34]。這些觀點雖然能在上下文中講得通,彌縫了“復關(guān)”一詞在三處語境中難以貫通的問題,不過,他們沒有注意到,如果將“復關(guān)”一詞在“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中解作地名,而在“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中解作稱謂,實際上,不僅能解決上述悖論,而且同上下文語境更加契合:“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雖然女子看不見作為處所的復關(guān),但可理解為是朝著“復關(guān)”的方向眺望,正如人們思鄉(xiāng)而家鄉(xiāng)必定見不到,但沿其方向而望,亦可聊慰思鄉(xiāng)之苦;而“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所描述的顯然是女子在約定之期不見男子而傷心不已;“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所描述的顯然是女子終于盼來情郎之后的欣喜若狂。
二、“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和“既見復關(guān),載笑言言”的“復關(guān)”
最早認為“復關(guān)”是稱謂的是鄭玄,其在“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處作箋:“猶有廉恥之心,故因復關(guān)以托名號?!盵35]孔傳在鄭箋之后,進一步說明:“箋又申之猶有廉恥之心,故因其近復關(guān)以托號此民,故下云‘不見復關(guān)’‘既見復關(guān)’,皆號此民為復關(guān)?!盵36]陸德明在《氓》篇什所附《毛詩序》“氓,刺時也”作音義:“氓,莫耕反,民也?!盵37]因此,鄭箋、孔傳在復關(guān)是誰問題上,并無爭議,一致認為是氓,而且孔傳特地指出“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和“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兩句中“復關(guān)”代指氓(民)。朱熹集傳沿襲此說,并且認為“氓”本是泛稱:“氓,民也,蓋男子而不知其誰何之稱也?!盵38]本為泛稱的“氓”,在《氓》這個具體語境,系特指,從敘事角度來看,是作為該詩男主人公的男子;從作者(女子)角度來看,則是其丈夫。
持“復關(guān)”為稱謂說的學者,在“氓”特指男子問題上,并無多大爭議,認為復關(guān)本是地名,系男子居住地,因此用來代指男子。鄭箋“因復關(guān)以托名號”導其源、孔傳“故因其近復關(guān)以托號此民”揚其波,而朱熹集傳“復關(guān),男子所居地,不敢顯言其人,故托言之耳”沿其流,以及近世之竹添光鴻之會箋,當代之程俊英先生和馬持盈先生并承一脈而來。[39][40]
不過,亦有學者提出異議。比如高亨先生就認為:“復關(guān)絕不是地名,可能是作者丈夫的名字?!盵41]靳海濤著眼于婚俗和上下文語境,認為復關(guān)是媒人。[42]如果著眼于漢語普遍存在的“方所-稱謂”常見的同詞化模式[43],那么,我們就可以認為,作為地名的復關(guān)引申出作為稱謂的復關(guān),這才是自然的語義引申。
我們可以從蔣紹愚先生所提出的“兩次分類”思想中得到啟發(fā)[44],認為可以這樣定義同詞化模式:當一個詞位有多個義項,而且這些義項之間存在引申關(guān)系,那么,我們就說這個詞位同詞化了這些義項(第一次分類);當這些同詞化了的義項,可以對應不同詞位的時候,我們就說這是一個同詞化模式(第二次分類)。比如,現(xiàn)代漢語“前臺”,既是服務員的工作場所,亦是服務員稱謂;古代漢語“主席”,既是人坐立之處,亦是此人稱謂;英語“pulpit”,既指“布道臺”,也指“布道者、牧師”,這是“方所-稱謂”同詞化模式所轄“坐臥類器物-稱謂”的例示。同詞化模式是同一條語義演變路徑對同義詞起作用的結(jié)果,由此造成該同義詞的引申義也相同。因此,“方所-稱謂”模式之形成,系方所引申出稱謂的結(jié)果。
在普通語言學界,Anderson、Lyons等學者提出,方所屬于空間范疇,語言中的空間表達式比其他表達式更基本,因此,能為其他表達式提供結(jié)構(gòu)模板[45][46]。這就意味著,方所詞作為語義演變源頭,往往能引申出新義。漢語的方所詞亦是如此,既常見常用,又是語義引申的淵藪。就其常見性而言,四大名著書名之中,《西游記》牽涉方位“西”,《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牽涉處所“‘蜀’‘魏’‘吳’三個國家”“水滸”和“紅樓”;無獨有偶,四大名劇書名之中,除了《桃花扇》,《西廂記》《牡丹亭》和《長生殿》則牽涉處所“西廂”“牡丹亭”和“長生殿”。就其成為語義演變的淵藪而言,方所可以引申出時間范疇,比如“(三天)前”“(三天)后”;可以引申出人物屬性,比如“野”“蠻”“鄙”“夷”。漢語最常見的,當然還是通過處所引申出對人的稱謂,從而形成“方所-稱謂”模式。這種模式太過常見,以致人們習焉不察:就詞匯而言,承古而來的稱謂有“足下”、“陛下”、“閣下”、“方丈”(本是主持居室)、“主席”“客戶”“官”(本是官府),民國時期在用的、朱自清《背影》里的“茶房”,以及當下在如下場合在用的若干稱謂:酒店用房間稱謂房客,醫(yī)院用病床稱謂病患,餐廳用餐桌稱謂食客。
在《詩經(jīng)》時代,亦有不少方所詞用于表人的稱謂[47],具體來說,存在兩類“方所-稱謂”模式的亞類:(1)“方位-稱謂”?!扒啊薄白蟆薄坝摇薄皷|”“西”“南”“北”“中”和“東方”“西方”這些方位詞,后來均可用作姓氏,即方位詞引申出姓名稱謂?!吧稀薄跋隆币呀?jīng)從方位詞引申出同后來“上級”和“下級”的語義。比如《韓非子·五蠹》:“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又如方位詞“內(nèi)”,《孟子·滕文公下》:“四海之內(nèi),皆舉首而望之”,這里“四海之內(nèi)”引申出(借代)“四海之內(nèi)的人”。(2)“處所-稱謂”?!对娊?jīng)》里的“室家”,本為宮室、房舍,在《大雅·緜》“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即此義;在《小雅·常棣》“宜爾室家,樂爾妻帑”里指“家庭”;在《周南·桃夭》“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里指則指“夫婦”。[48]《國風》中的15個國名,有“周”“召(邵)”“衛(wèi)”“王”“鄭”“齊”“魏”“唐”“秦”“陳”“曹”等11個用作姓氏?!墩撜Z·子路篇》中“老圃”一詞,亦是同詞化模式的具體表現(xiàn):“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nóng)?!垖W為圃。曰:‘吾不如老圃?!边@里“圃”本是菜園,以“圃”為中心語的“老圃”則指經(jīng)驗豐富的菜農(nóng),由于經(jīng)驗豐富系由構(gòu)詞語素“老”貢獻,那么“圃”就指菜農(nóng)?!稜T之武退秦師》中“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第二個“鄭”代指鄭國人。這里復關(guān)用于指稱謂,也正是此種類型。
“姓名”作為稱謂,屬于實現(xiàn)指人功能的最常見手段,除此之外,說話者還可以通過凸顯人際關(guān)系或者聽話人的固有特征,以此為理據(jù)或者說以之為語義引申基礎(chǔ),形成其他類型的稱謂(詞語)。比如,通過家庭角色指人,由此形成諸如“爸爸”“媽媽”“兒子”此類的親屬稱謂。比如,挑出生理、心理缺陷指人,由此形成“瞎子”“矮子”“笨蛋”等綽號。再比如,通過職責指人,由此形成“書記”“保安”“導購”等社會稱謂。實際上,方所也是人們固有的特征,這是因為方所是人賴以生存或者依附的空間,其所具有的“定位”功能,在某個具體會話語境的限制下,進而很容易將在此空間立足的人同其他人區(qū)別開來,因此,在特定會話語境中,方所也是某個人唯一而固有的特特征。既然方所同家庭角色、生理-心理特征、職責一樣,都是人的固有特征,自然也能像他們一樣發(fā)揮指人的功能,形成“方所-稱謂”模式?;剡^頭來,因為“復關(guān)”是氓(男子)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就可以由此引申出此地之人的用法。竹添光鴻大約也意識到古人常用居住地給人命名稱謂的現(xiàn)象:“復關(guān),關(guān)名,男子之所居也,即目男子托為之名,猶柳子之言河間也。”[49]這里舉出柳宗元《河間傳》以邑名“河間”稱謂“淫婦”為例:“河間,淫婦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稱”,以此佐證作為稱謂的“復關(guān)”得名自地名。
此外,“復關(guān)”用于稱謂男子,跟整篇詩歌中女子的表情達意大有關(guān)聯(lián)。吳福祥和胡平文章還提到,當說話人認識對方,仍然通過處所詞引申而來的稱謂的時候,該稱謂一般而言是禮貌語。[50]《衛(wèi)風·氓》出現(xiàn)“復關(guān)”的時候,男子和女子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彼此相識自無異議,因此,作為稱謂的“復關(guān)”具備禮貌式的可能。鄭箋也說過:“猶有廉恥之心,故因復關(guān)以托名號。”這里鄭玄實際上在說,雖然女子在內(nèi)心深處盼望男子迎娶自己,但行為上卻表現(xiàn)出羞澀,不欲直呼其名,所以用其居住地來代稱。這正是朱熹集注所言:“復關(guān),男子所居地,不敢顯言其人,故托言之耳?!敝裉砉怿欁⒁獾搅四凶臃Q謂變化背后的緣由:“與男子不相識之初,則稱氓;約為婚姻,則曰子、曰爾,親之也;曰復關(guān),諱之也;曰士,欲深斥之,而謬為貴之也,稱謂變換,俱有用意處?!盵51]
三、結(jié)語
通過前文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復關(guān)”一詞,在“乘彼垝垣,以望復關(guān)”中應作地名解,而在“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漣”和“既見復關(guān)”則應作稱謂解,指氓,其理由有二:一是通過處所引申出指人稱謂,這是漢語史常見的“方所-稱謂”同詞化模式,“復關(guān)”在《衛(wèi)風·氓》中既可做地名的復關(guān),也可以做表人稱謂的復關(guān)正是其具體表現(xiàn);二是從整篇詩歌來看,“復關(guān)”作為一個禮貌稱謂,恰與上下文語境的其他稱謂形成一個序列:女子羞澀不欲直呼其名而用復關(guān)來代稱男子,正與上文與男子初相識,因而用“氓”;結(jié)婚之后,用“爾”“子”敬稱相對照。而這個結(jié)論的得出,正與毛傳、鄭箋、孔疏一脈相承。
如果故訓舊說,置之于上下文,已經(jīng)怡然理順,后人別出心裁則應慎之又慎。毛傳、鄭箋、孔疏對“復關(guān)”一詞的解釋,明明無誤,為何后人錯解?我們相信,在于古人注疏或許失之于理論的概括,后人難免對其觀點將信將疑,因此,別出機杼,自以為得之,實則大謬不然。因此,我們可以利用具有詞匯類型學背景的同詞化理論,用從漢語史普遍存在的“方所-稱謂”模式以及整個詩篇稱謂語變化的用意,用以坐實復關(guān)本是地名,后來用于稱謂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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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平,湖北大學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責編:胡承佼;校對:芮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