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一過,就算入冬了。趁天氣晴好,太陽朗照,我將櫥柜里越冬御寒的棉衣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暴曬,將多年沒清理的櫥柜來了個徹底騰空。
在櫥柜底部角落,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雙老布鞋,黑色的鞋面稍許褪色,鞋底摸上去依然硬邦邦的,密密的針線也清晰可見。驀然想起,這是老母親為我做的最后一雙布鞋,母親做好后我一直沒穿過,它已在櫥柜里“臥底”三十年了。
自我記事兒起,母親就一直在為家人做布鞋,直到去世前一年仍不曾停歇。母親做出的鞋子款式多樣,有春秋高幫鞋、夏天大口鞋、冬天的老棉鞋等適應(yīng)不同季節(jié)的布鞋。我家兄弟姐妹七人,從小到大沒有一個因沒鞋穿而赤腳。那時,我在鄉(xiāng)村一所小學(xué)讀書,夏天有好多同學(xué)赤著腳上學(xué),我卻穿著嶄新的大口布鞋,引得其他同學(xué)的目光常往我的鞋子上“掃描”,這讓我頗感自豪,因為我有一個會做鞋的母親。
母親是一個做布鞋的好手。母親曾是“婦救會”的成員,那時的母親才十七歲,心靈手巧,做出的布鞋結(jié)實耐磨,受到村“婦救會”的表彰,被評為“支前先進個人”。上學(xué)時,每當我穿上母親做的新布鞋,我就會把這件事在同學(xué)面前炫耀一下。
母親做布鞋的手藝是她父輩傳授的。母親五歲時就跟著她做鞋匠的父親及叔叔走南闖北,在潛移默化中學(xué)會了做鞋子。據(jù)史料記載,布鞋的制作始于山西平遙,在我國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作為一種歷史悠久的制鞋文化,母親傳承了父輩們的制鞋技藝,在那數(shù)米而炊的艱難歲月里,給了我們一家人無盡的溫暖。
母親說做布鞋的工序并不復(fù)雜,最耗時的是納鞋底。那時,母親把我們拾荒撿回來的布片漿洗干凈,曬干后攤開,用糨糊刷在小木桌、長條板凳、簸箕等物什上,然后把小布片一片片粘貼上去,直到有兩毫米厚度,粘好后放在太陽底下曬干,這俗稱“打袼褙”。母親用手指丈量好我們的腳的長寬,按照手指量好的尺寸把袼褙裁剪成一片片薄薄的鞋底,把五六片鞋底粘在一起,用白粗布裱糊,然后用針線一針針地納實,納好后,在鞋底的四周還要用白粗布圈邊。由于白天在地里干農(nóng)活兒沒有閑暇時間,母親就在夜里點上油燈,燈光散著微弱的橘黃色,母親并不介意燈光的暗淡,憑手感不緊不慢地納著鞋底。有時不小心,母親的指頭被針刺破,她會把指頭放在嘴里吮吸兩下,再繼續(xù)納鞋。
母親為我們做的新布鞋平時是舍不得讓我們穿的,除非舊布鞋破到不能再穿了,否則要等到過年或新學(xué)期開學(xué)時,她才拿出來。過年或開學(xué)穿新鞋喜慶,圖個吉利。除夕夜,母親拿出新布鞋,放在床邊,叮囑我們大年初一早上起來穿。每年大年初一穿上母親做的新鞋子是我最愜意的時候,也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時刻。
我記得布鞋穿到鞋幫與鞋底撕裂了,手巧的母親也縫補不了時,母親便拿到供銷社換成火柴、食鹽等生活用品,而我們常常瞞著母親拿著它與貨郎擔(dān)換糖吃。貨郎挑著貨擔(dān)子,手里搖著撥浪鼓,嘴里喊著“廢鞋底廢布巾換麥芽糖呀”!一如當下走街串巷的廢品收購者,開著電動三輪車,用小喇叭喊著“舊手機換盆換菜刀呀”!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穿布鞋是標配,是那個年代大眾“流行色”,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穿布鞋無關(guān)身份、地位、美貌、才華。如今,從小孩兒到青年人已鮮見穿老布鞋的了。
穿著母親做的布鞋走過了春秋,越過了冬夏,等到我上高中時,耐磨的解放鞋流行起來,但母親仍然為我做老布鞋。一次,母親到學(xué)校來看我,順便捎來一雙做好的新布鞋,看到我的解放鞋臟兮兮的,母親要我穿上布鞋,將解放鞋換下給她帶回去洗刷。有些愛虛榮的我不肯穿布鞋,說同學(xué)會笑話我,等回家再穿,母親的臉上略帶慍色,數(shù)落我不該與其他同學(xué)攀比,說穿布鞋不比人低一等,穿著寒磣些并不丟人。被母親教訓(xùn)一番后,我很不情愿但也無可奈何,只能聽命于母親,乖乖穿上了布鞋,這應(yīng)該是平生最后一次穿了。
上大學(xué)后,解放鞋落伍了,舒適、便捷,且又有彈性的時尚耐克鞋流行起來;參加工作后,皮鞋成了我腳底的“主角”,老布鞋徹底被我冷落了。如今,櫥柜里被我遺忘的這雙老布鞋,竟成了母親留給我的最彌足珍貴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