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地,又名平城,是今日歷史文化名城大同的前身。詩意的名字,美好的寓意,使人如沐春風(fēng),陶冶其中。
我最早認識的大同,當然是端坐在歷史教科書里的云岡石窟。一千五百年前的北魏時期,五萬多名工匠,耗時六十多年,千錘萬鑿雕刻的五萬九千多尊佛像:線條流暢,雍容華貴;或莊嚴肅穆,或氣定神閑。書籍插圖精美,彩頁清晰。幾十年來,始終難忘那睿智溫和、指點彼岸的目光,如有所語。因此,心向往之。
南北朝時期,佛教風(fēng)行神州大地。虔誠者于寺廟林立的江南,找到了內(nèi)心的皈依之所。煙雨中的四百八十寺,有的建于鬧市紅塵,有的建于山清水秀的隱逸之處。而鮮卑人主宰的北魏王朝,則另辟蹊徑,在今天的大同武州山開工打造塑像。其中曇曜五窟中的五尊大佛,遵循統(tǒng)治者的創(chuàng)作理念。其中部分佛像,恰是北魏幾代帝王的化身。據(jù)典籍記載,文成帝下詔命官員為石像,令如帝身。既成,臉上足下,各有黑石,象征性地與皇帝身體上的黑痣相吻合。
借船出海,別有寓意。不過,后人評價:東來的佛教,在這里譜寫了一曲前所未有的世俗化和民族化的交響樂章。
地處當年農(nóng)耕民族與草原游牧民族交匯處的大同,不僅是兵家要地,更是文化交融的舞臺。眾所周知,“胡服騎射”,影響深遠。兩千三百多年前的趙武靈王,力排眾議,實行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改革—“胡服騎射”,就發(fā)生在這里。
兼收并蓄,吐故納新。趙武靈王毅然拋棄了漢人傳統(tǒng)的衣冠制度,改為短衣緊袖,皮帶束身,腳穿皮靴的胡服樣式;軍事方面,他完全摒棄了過去用兵車沖鋒的作戰(zhàn)模式,改設(shè)機動靈活的騎兵部隊。移風(fēng)易俗,由此而始。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庇⒖∮挛洌鈿怙L(fēng)發(fā)的幽并(北京、大同等地)健兒,“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其出類拔萃的軍事技能,成為中國古代游俠和威武之師的代稱。溯其源頭,就在大同。
前有古人,后有來者。北魏孝文帝促進民族融合,經(jīng)濟發(fā)展的漢化改革,亦發(fā)生在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孝文帝在自平城遷都洛陽之前的一年,把建造云岡石窟的部分工匠派往洛陽龍門,打造另一個奇觀。數(shù)百年后面帶神秘微笑的巨型盧舍那大佛,據(jù)說是武則天的“報身像”。其創(chuàng)作靈感,當然不難追溯。
風(fēng)從塞外來,這一方載入史冊的熱土,常常是夢里的聲聲呼喚。
2024年暑假,我隨團去山西旅游。堡壘式的皇城相府,“庭院深深深幾許”,垂柳依扶的池水,平添靈動;晉祠,古老的松柏,傳承故事。旅途輕快,留下合影。車到大同時,年輕的導(dǎo)游,不說古都風(fēng)采,卻賣關(guān)子似的告訴游客:“大同地處塞上,風(fēng)沙撲面,民間有‘一天二兩土,上午不夠下午補’的說法,現(xiàn)在你們感受一下,是不是這種情況?”
抬眼望去,車窗外藍天如洗,澄澈透明;寬敞整潔的城市道路邊,綠樹成排,葉片閃亮,筆直地指向前方。短暫的寂靜中,我想:唐代詩人陳子昂筆下的“黃沙幕南起,白日隱西隅”的慘淡特寫景象,已成大同昨天的印記。
有人說:“唯有設(shè)身處地,才能獲得最真切、最深刻的感受?!辈挥猛魄?,此言非虛。
清風(fēng)送爽,牽動衣袂。傍晚的云岡石窟,游人如織,彩裙輕飄。晴朗的天幕下,濃綠、起伏安靜的山勢,連著遠方。游客依次觀賞,秩序井然。高者七十尺,雕飾奇?zhèn)ィ谟谝皇赖脑煨?,令人嘆為觀止;而眾佛云集的石窟,瞬間把人們帶入了莊嚴的佛國世界。摩肩接踵,游客自東向西,川流不息。忽然,不遠處的人群中傳來一聲高喊:“看,佛光!”
此時畫面定格,萬眾仰視:一道彩虹般簡短的惠光,高掛在淡紅色的斜陽與幾縷白云之間,點綴蔚藍,放射華彩。
這一刻,剎那就是永恒,因為鐫刻,永不磨滅。
歸來,遠隔千里,月明星稀,夜深人靜時,每當觸摸大同古城的前世今生,總是難以放下,總是更思向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