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蘇很清楚，他在同事眼中，腦袋“缺一根筋”。

這天上班，剛進辦公區(qū)的大門，廣蘇就被部長的男秘書巧彬攔下，神秘兮兮地帶到茶水區(qū)，摁坐在談話桌旁。

“又有啥事？”廣蘇挑眉。

“都是同一年進公司的，送你一份大禮?！鼻杀蛱统鲆豁臣夹g(shù)手冊，眼神匯聚在廣蘇的眉間，“隔壁的研發(fā)部開發(fā)出了‘副腦’技術(shù)，正召集人員內(nèi)測。”

廣蘇聽說，副腦屬于公司推出的次世代產(chǎn)品，使用者通過植入微型游離機器人，掃描大腦的每一個神經(jīng)細胞，并投射元宇宙，復(fù)制出一顆相似度達百分之九十九的數(shù)字大腦，并遠程鏈接使用者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提供輔助思考服務(wù)。

“這么好的東西怎么會給我呢？”廣蘇心里直嘀咕，勉力壓抑跳動的面部神經(jīng)，假裝翻動技術(shù)手冊。他注意到巧彬的瞳孔由黑轉(zhuǎn)藍，釋放點點光彩。兩年前，巧彬?qū)㈦p眼卸下，換上了AI技術(shù)加持的智能眼。敏感至極的眼力見，讓巧彬迅速成為部長跟前的紅人。

智能眼屬于開發(fā)副腦技術(shù)的早期副產(chǎn)品。

巧彬仔細觀察廣蘇的微表情，補充道：“你不是經(jīng)常糾結(jié)外賣吃什么嗎？把問題丟給副腦，它可以遍歷搜索你的記憶，篩選你喜歡吃什么、最近吃了什么，替你選擇。當然了，今晚看什么劇、明天穿什么衣服、后天到哪里請客，通通能幫你想清楚。副腦可比你本人還了解你自己?！?/p>

“相似度很高，可剩下百分之一算個啥？”廣蘇把技術(shù)手冊搓成棒，拍了拍掌心。

“嗐！人類大腦何其復(fù)雜。再說，一模一樣的數(shù)字大腦，你不硌硬嗎？”巧彬言外之意是，在這個時代，人類對人工智能并非全然信任，繼而道，“重要的是內(nèi)測人員免費體驗五年！看！我對你多好?！?/p>

“通過動物實驗了嗎？不會改變我的三觀吧？”廣蘇神情不悅，追問道。

“這些都不重要?！鼻杀蚧乇茉掝}，自顧自地說，“想一想，有一個知你懂你的貼心助手，幫你規(guī)劃旅行，幫你約車買單，幫你在寫詩畫畫的時候搜集靈感，多省心！比結(jié)婚強多了，還不需要感情磨合?！?/p>

巧彬一口氣又說了使用副腦的十幾種好處，廣蘇依舊不為所動。

“享受生活，不就是計較這些瑣碎的事情嗎？我倒是感覺……還好……”廣蘇把技術(shù)手冊遞給巧彬，抿嘴擺了擺頭。

“你不懂！這幾十年人類社會癌癥高發(fā)多發(fā)，原因之一就是思慮過多。下一步，我們?nèi)嫱茝V副腦之后，就能全面減少大眾焦慮，這可是造福全人類的大事業(yè)。你應(yīng)該感到幸運和光榮?！鼻杀蛞笄谛Φ?。

“我又沒失能，不至于補一個多余的大腦。多思考，人才不會變得遲鈍?！睆V蘇表情不悅，明確拒絕。

“嘿！時代發(fā)展很快，如果你不借助數(shù)字大腦，必將被時代淘汰?！鼻杀蛏裆蛔儯牧伺膹V蘇的肩膀，語帶威脅，“行政組負責(zé)校對的老吳和后勤組負責(zé)統(tǒng)計的老張都參加副腦體驗了，我們部還差一個體驗者?！?/p>

廣蘇神色一滯，輕聲低語：“又這樣嗎？”隨后，眉毛緊蹙，勉強拔高聲調(diào)，“可以給年輕人體驗的機會嘛?！?/p>

巧彬假意語重心長：“你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如果再不提升自己，怎么跟得上公司的要求？腦力和體力衰退，就得發(fā)揮‘剩余價值’。小心被淘汰。”

廣蘇呆滯片刻，喃喃低語：“我還能拒絕嗎？”

巧彬隨即掏出一份激光電子協(xié)議。不待廣蘇揮手簽完，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芯片注射器，朝廣蘇的脖子來了一針。

嘖！廣蘇一陣吃痛，一股奇異的酥麻感瞬間覆蓋整個頭皮。從出生的那一刻到步入小學(xué)，到大學(xué)畢業(yè)，再到滿臉興奮地走進公司，人生的漫漫記憶自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傳出：“已完成腦部掃描，很高興為您服務(wù)?！?/p>

廣蘇心念一動，今天待完成的工作閃爍在眼前，數(shù)十張報表一一分類，原本看起來費勁的數(shù)字，變得無比清晰。

“這技術(shù)的確好用。”廣蘇暗暗贊嘆。

瞧見廣蘇神情逐漸松弛，巧彬微微一笑：“你可是第一批體驗副腦的人。作為公司員工，你每個月得遞交三萬字的體驗報告喲！”巧彬剛走出茶水區(qū)，又扭頭回來說：“不許用副腦幫你寫?！?/p>

廣蘇點頭示意，隨后緩步來到工位。

本就狹小的辦公桌上，居然多出來好幾盒待整理材料，工作量比平時大了不少。廣蘇環(huán)視周圍，同事們紛紛低頭，不敢對視。他深吸一口氣，催動副腦，預(yù)估工作完成時間，囊括午休午飯，至少需要九個半小時。

廣蘇嘆了一口氣，開啟了一天的工作……

深夜，廣蘇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一進門，便聞到陣陣飯香。在副腦的指揮下，家政機器人早早做好晚餐擺上桌。廣蘇脫下外衣，端坐餐桌前，左手點一點額頭，背上接上智能外臂，下巴也交給副腦控制。他隨后拿出手機，刷視頻。副腦便自動控制智能外臂和廣蘇的下巴，一口一口喂上飯菜，廣蘇機械地咀嚼著，吃不出味道。廣蘇尋思，公司送的家政機器人和智能外臂體驗期也快結(jié)束了，該付費了。

智能外臂幫廣蘇洗完澡，家政機器人把他拖上床，副腦智能助眠服務(wù)啟動，預(yù)設(shè)的音樂響起，釋放香熏。副腦在廣蘇的腦海中喃喃低語，一會兒聊明天的工作，一會兒聊國際局勢，一遍一遍解析最新的熱播劇，有一搭沒一搭，又絲絲入扣鉆入廣蘇的心。

閉眼前的一刻，廣蘇產(chǎn)生一個念頭：活著的感覺，怎么越來越淡呢？

“算了，這個問題還是丟給副腦想吧?！?/p>

選自《邊疆文學(xué)》

202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