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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籃球的女人

2025-01-01 00:00:00馮積岐
延安文學 2025年1期

馮積岐,陜西岐山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當代》《北京文學》等。出版長篇小說《沉默的季節(jié)》《逃離》《村子》等。

拍籃球就是拍籃球,玩耍就是玩耍,這沒有什么可說的,也不會使我好奇。小區(qū)里有籃球場,有籃板,這個女人不去籃球場上拍,卻在人行道上拍籃球,而且?guī)缀鹾臀也⑿校也坏貌慌ゎ^去看她。我認識她,她叫王愛麗,是小區(qū)里一戶人家的保姆。十多年前,她在建新路給一個退休老頭兒當保姆。我們和這個老頭兒同住三道巷。老頭兒和王愛麗同出同進,那時候的王愛麗大概三十五六歲,臉龐上從農村帶來的風塵已經褪盡了,只是,脂粉涂抹得不是很均勻,使她那張圓臉看起來有點假。幸虧,她有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目光機敏,紅潤的嘴唇很性感,她一笑,那張臉就仿佛飽滿的煙花,一經點燃,就幸福地綻放。我們不時地打照面,偶爾,相互問候一聲,算是禮節(jié)。這個老頭子和王愛麗的故事如同枯枝敗葉,在三道巷飛來卷去。妻子把老頭子和王愛麗的故事拿上飯桌,似乎當作一道菜,供我品嘗。我知道,妻把那些故事提供給我,是為了叫我將這些故事作為小說素材積累起來的。然而,我在這篇小說中講述的王愛麗,不是妻口中那個王愛麗的復制。

我搬進了永寧小區(qū)后,再也沒有見過王愛麗。

那天,我在小區(qū)的院子里散步,在花園旁邊的廣場上打撲克的妻一看見我,就高聲吶喊。我不知道她為什么叫我,我走近一看,坐在妻對面的那個女人不是王愛麗嗎?她怎么在這里打撲克?妻吩咐我去超市買些新鮮蔬菜。我的目光鎖住了王愛麗,心里疑問,是王愛麗嗎?妻說,看什么看?她是王愛麗,你不認識了?我說,下半身認識,上半身有點拿不準。妻子出了一張牌,瞅了我一眼,你眼睛那么賊,還拿不準?我說,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王愛麗頭發(fā)燙卷了,一張?zhí)鹛鸬哪樅退氖辶鶜q的年齡似乎不搭配,臉龐上流露著輕松和得意。王愛麗抬起頭來,掃了我一眼,作家認不出我,我得是很老了?我說,不是,正因為你不老,我才沒有認出你。王愛麗臉上洇出了薄薄的笑,達老師真會說話。妻瞪了我一眼,快去買菜,不要干擾我們打牌。我本來還想和王愛麗再拉扯幾句,我一聽,妻在支使我,就走了。

晚上,妻告訴我,王愛麗到永寧小區(qū)快一年了,她在七號樓給一個老頭子當保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在小區(qū)悠閑地拍籃球。王愛麗拍籃球的姿勢吸引著行人的眼球:一會兒,她手中的籃球如同注射了興奮劑,按捺不住,蹦到了她的胸脯以上,她狠勁向下壓,才能穩(wěn)?。灰粫?,籃球氣息奄奄了,在她的小腿周圍徘徊著,猶豫著,她的腰彎下去,迅速去搭救,可是,籃球已經躺在她的腳旁邊,一動也不動了。她跟著籃球向前奔跑,似乎是籃球驅趕著她,她身不由己,被籃球駕馭著。當籃球掙脫了她,躺在臺階下不再動彈時,她只好重新拾起來,重新拍。我站在她的身旁,注視著她被籃球捉弄。我注意到,她手指頭的骨節(jié)比較大,她拍籃球時,手指頭并沒有舒展開,呈括號形,觸到籃球上的是手指頭,而不是整個手掌;籃球不聽從她的手指頭的安排,隨時可以逃離她。而她并不在乎行人的目光,拍得有滋有味。

王愛麗拍籃球的興致被一個老頭子打斷了。我抬眼一看,從七號樓三樓的窗口伸出來一顆禿頂的腦袋,他“小王小王”地喊了兩聲,愛麗,上樓來吃飯。我認識喊話的那個老頭子,他叫朱厚連,退休前,是省政府某個廳的巡視員。暮春里,夕陽從薄云中擠出的最后一縷光從朱厚連的禿頂上掠過去,他那碩大的腦袋似一個空殼。我朝朱厚連招了招手,他的右手朝我揮了揮,關上了窗戶。

妻告訴我,王愛麗的家在本省一個山區(qū)縣的農村。還不到三十歲,王愛麗就走出了山區(qū)到省城里來打工。起初,在一家工廠里上班,干了幾年,就做了保姆。對于保姆的生活,我并不熟悉。偶爾陪妻看幾集電視劇,電視劇大都把保姆類型化了,簡單化了:要么,是一身毛病的小人物;要么,是平凡世界里優(yōu)秀的典型。我一旦說到小說,妻就揶揄我,你不是到處找“典型”嗎?咱三道巷的保姆王愛麗不就是現(xiàn)成的“典型”嗎?我問妻,她“典型”在哪里?妻說,你去高老頭家里去看看就知道了。當天下午,我買了些禮物,和妻一起到了高老頭的家。高老頭的獨家獨院就在我們作家協(xié)會家屬院的東隔壁。院子里有一座三間小平房,一座三間簡易房。據說,是老高的祖上傳下來的。我從沒有進過這個院子。因為沒有院墻,老高的房子門敞開著,我喊了一聲“老高”,就進了房間,我目擊到的第一個鏡頭就使我僵住了:老高正在看電視,王愛麗的頭枕在老高的大腿上,躺在沙發(fā)上,雙手在剝橘子皮。老高一看是我和妻,既驚訝,又高興。他給王愛麗說,麗麗,起來,來客人了。王愛麗起身打量了一眼妻,目光即刻流動了,她接住了妻手中的禮品后,拉住了妻的一只手,臉上的笑溢出了眉眼。她有分寸地恭維妻,多年輕呀,多好看呀,方言中夾雜著時代用語,聽起來,味兒怪怪的。妻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一臉的假笑。坐定后,王愛麗和妻交流著前一天晚上電視劇中的情節(jié)。我問老高高壽。老高爽朗一笑,七十了。我說,你老身體好。老高笑了,還行,年輕人不一定干得過我。坐在老高身旁的王愛麗身子一擰,用一只手在老高肩頭上一推,吹,你就使勁吹,和年輕人差遠了。老高笑了,差遠了?那你還打敗仗?老高自豪的語氣和眉眼里的神氣封住了王愛麗的嘴。我聽出了老高所說的是什么意思。我說,只要你老健康快樂就好。老高一聽,又樂了,作家就是有見識,你的話和我女兒的話一模一樣。高老頭的一個兒子年輕時就去了國外定居,一個女兒在省城工作。有人給老高的女兒說,你爸爸和保姆的關系曖昧,你要管管的,現(xiàn)在的保姆賊得很,她勾引老頭子,是打他房子的主意。老高的女兒說,只要我爸爸健康快樂就好,其它的事都不是事。不知妻和王愛麗談論到了電視劇中的什么情節(jié),王愛麗突然狂笑不止,她歪在了高老頭的懷里,一只手在高老頭的胸脯上拍打著,渾身顫動著笑,笑出了眼淚,擦了眼淚又笑。她的笑好像發(fā)霉的食物,有一股不很正經的味道。高老頭說,麗麗麗麗,快起來,讓作家笑話呢。王愛麗直起身,說道,達作家兩口子不是外人,不會笑話的。她抬起頭來,向我拋了一個媚眼,你說是不是?我說,是的,不是外人,是鄰居。老高一聽,也笑了。他一笑,滿臉的麻子坑被笑填滿了。

回到家,妻問我,你看這個王愛麗典型不典型?我說,胸很大,屁股也大,不是很漂亮,但性感。妻剜我一眼,流氓心態(tài),老是愛看女人的胸和屁股,說正經的。我說,我仔細觀察了,三間房子里,只有一個客廳,一個臥室,一個灶房,一個衛(wèi)生間,不知王愛麗睡在哪里?妻說,你揣著明白裝糊涂,睡一張床,三道巷人誰不知道?我說,這算什么“典型”?這種事,司空見慣了。妻說,你們寫小說的,在小說里寫慣了。一個三道巷,就只有這么一個王愛麗,你的意思是還不算“典型”?我說,那是你見識少,這沒有啥驚人之處。我問妻,王愛麗家里還有什么人?妻說,王愛麗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丈夫在家種幾十畝玉米,每年來兩三次呢。我說,這和沈從文先生小說中的故事差不多,丈夫來了,女人就和丈夫住在一起;丈夫走的時候,女人給丈夫塞些錢。妻說,三道巷人都說,王愛麗和高老頭在一起,是為了高老頭的院子和房子。我說,這不和電視劇中的情節(jié)一樣了嗎?妻說,王愛麗三十多歲,守著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圖什么?就是圖院子和房子。我說,即使這樣,也不算“典型”,平平淡淡的事而已。

然而,出乎三道巷人意料的是,高老頭去世后,王愛麗連老高的一只碗也沒拿。老高活著的時候,曾寫了遺囑,把房子和院子贈給王愛麗,而王愛麗卻沒有在遺囑上簽名。她幾次給老高說,她和老高在一起,什么也不圖,就圖老頭子對她好,老頭子愛她勝過愛他的女兒。老高去世后,王愛麗回到了故鄉(xiāng)那個小山村。在城市里生活了十多年,王愛麗已經不習慣農村的生活了。在家里待了兩個月,王愛麗又到了省城。她是經過了培訓的,有保姆上崗證。到了省城的第二天,中介所就將她介紹給永寧小區(qū)的朱厚連了。

朱厚連家里本來是有一個保姆的。朱厚連的女人去世后,朱厚連的女兒將那個保姆趕走了。朱厚連的女兒不知從哪里聽來閑言碎語,說她的父親和保姆關系曖昧,母親是由于這件事而生氣,心肌梗死,去世了。妻子去世后,朱厚連立時覺得房子空曠了許多,他在孤獨中生活了一年。在這一年里,朱厚連也請過兩次保姆,一次是女兒不滿意,一次是朱厚連自己不滿意,都辭退了。到了朱厚連家里,王愛麗才發(fā)覺,朱厚連和高老頭的性格、為人處世大不一樣。高老頭整天樂呵呵的,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說什么,以致后來,和她無話不說,包括農村人常說的粗話臟話,也隨口而出,她和老高在一起,覺得很滿足。而朱厚連常常板著一張干部臉,言語很金貴,不多說一句話,而且嘴里說的未必就是心里想的。王愛麗只好揣摩著他的心思說話、干活兒。和朱厚連在一起生活了兩個月后,王愛麗發(fā)覺,這老頭子很寂寞,耐不了孤獨。他走進書房,練毛筆字,寫的最多的幾個字是:同意。朱厚連。他坐在客廳,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他和妻子年輕時的照片。每當這時候,王愛麗給朱厚連泡一杯茶,就悄沒聲息地退出了客廳。

也許,王愛麗已經知道,要在朱厚連家里干下去,必須討朱厚連女兒的歡心。每次朱厚連女兒來,她都在朱厚連面前保持著主人和傭人的距離,不說一句越界的話,而且,低眉垂眼,很溫順的樣子。她在對朱厚連的尊敬中表演著畏怯的神情,這使朱厚連的女兒很放心,很滿意。第一個月開工資時,朱厚連多給了她三百元,說是叫她去買件衣服。王愛麗在推讓中接受了。干了三個月,朱厚連的女兒給王愛麗買了一雙皮鞋。在接受朱厚連女兒禮物的同時,也接受了她對她的信任——從那以后,朱厚連的女兒很少來監(jiān)視王愛麗了。

朱厚連常常失眠,艾司唑侖、右佐匹克隆、地西泮,這些治療失眠的藥輪換著吃,依舊睡不夠時間。朱厚連什么時候入睡,王愛麗就什么時候入睡。她躺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等朱厚連睡著了,開始打鼾,才進屋去睡覺。有一天晚上,王愛麗說,你躺下,我給你按摩一下,看能不能入睡?朱厚連說,你會按摩?王愛麗一笑,會,我在家政培訓班學習過。朱厚連說,你怎么不早說?王愛麗說,只要你愿意,我現(xiàn)在就給你按摩。朱厚連說,那好吧。說是按摩,其實等于撫摸,王愛麗的一只手從朱厚連的胸脯上向下?lián)崦?,一直撫摸到肚皮,又從一雙腳上向上撫摸,撫摸到大腿。先是隔著睡衣?lián)崦?,后來,王愛麗說,你把睡衣脫了。朱厚連就把睡衣脫了,王愛麗就在他的光身子上撫摸。王愛麗的手毛茸茸的,手過之處的皮膚好像年輕了,一種癢癢的渴望通過皮膚滲進了他的心中。在王愛麗的撫摸中,朱厚連什么也不想了,閉上了雙眼,有了睡意。睡眠好,第二天,朱厚連的精神特別好。他那張板著的臉龐上的皮肉舒展了許多,眉眼里有了笑意,他不再稱呼王愛麗為王師傅,而是叫她小王,或者“愛麗愛麗”地呼喚她。而王愛麗也會像年輕女人一樣,在朱厚連面前撒個嬌,朱厚連非但收起了他那張很嚴肅的臉,而且,也會伸手在王愛麗的頭發(fā)上撫摸幾下。到了晚上,王愛麗給朱厚連按摩的時候,改變了路線。她從朱厚連的胸脯上一直向下按摩,按摩到肚皮上,該繞過的部位她沒有繞,照舊在那個部位按摩,朱厚連的雙腿曲起來,屁股挪動了一下,她這才從大腿上向下按摩。當她按摩畢,準備離開時,朱厚連說,麗麗,你累了吧,躺一會兒。朱厚連把枕頭向床里面挪了挪,示意她躺在他的身旁。她故意問他,行嗎?朱厚連說,咋不行?王愛麗做出嬌羞的樣子,我是說,你的身體行嗎?朱厚連說,行,當然行。王愛麗三兩下扒了衣服,躺在了朱厚連身邊。

那天晚上以后,朱厚連給王愛麗分派的工作是洗衣服,拖地板,打掃房間,而一天三頓飯,朱厚連便親自下廚。這樣,王愛麗便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拍籃球。拍過好多天以后,王愛麗拍籃球的節(jié)奏和腳下的步子十分合拍,她的步子輕盈,手下靈活,籃球和路面相接觸,發(fā)出的響聲如同藍天一樣,晴朗,干凈。在小區(qū)里的保姆中,王愛麗是活得最滋潤的一個。

盡管,王愛麗的穿著很光鮮,但她依舊很儉樸。在菜場上,買菜的時候,為一二毛錢,和老板吵得不可開交;買蘋果時,已經過了稱,付了款,臨走時,非要再拿人家一個蘋果不可,理由是人家的斤兩不夠,以至賣蘋果的商販要動手,她才把多拿的一個蘋果歸還了。

小區(qū)里有五個垃圾站,幾十個垃圾桶,清早起來,在業(yè)主們開始扔垃圾的時候,她就去垃圾桶里翻揀紙箱、塑料制品等等能回收的垃圾。她只管自己翻揀,把翻出的垃圾到處亂扔。保潔員上前制止她,她反而說,你也是農民,你還以為你是干部?我撿的垃圾是小區(qū)里的,不是你家的。保潔員說,你把地面弄得很臟,我有責任制止你。她一聽,粗話出口了,責任?你就是小區(qū)養(yǎng)的一條狗,你的責任就是咬人。那個女保潔員一聽,王愛麗竟然罵她,她臉一沉,喝問道,誰是狗?你罵誰?她一把抓住了王愛麗的領口,把她向物業(yè)辦公室拽。王愛麗嘴不饒人,你是狗!母狗!女保潔揮起了拳頭,王愛麗大聲呼叫,老朱!老朱!快下來,有人打我,快來呀!等朱厚連下樓時,王愛麗已經被幾個保潔員扭送到了物業(yè)辦公室。后來,朱厚連給物業(yè)辦公室掏了二百元的罰款,才了結了此事。

朱厚連對這件事很難理解。在這個小區(qū)里,其他的保姆大都是一個月三千元的工資,最多沒有超過四千元的,而他付給王愛麗一個月五千元,而且,還不算給她買衣服買鞋買化妝品花掉的錢。為什么王愛麗還要去撿垃圾?一公斤垃圾紙箱才能賣兩塊錢,一天能在垃圾箱里翻出三五公斤垃圾紙箱是很不容易的。和保潔員發(fā)生爭執(zhí)以后,朱厚連把他的工資卡交給了王愛麗,他給王愛麗說,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每月只要不超支就行了。朱厚連每個月的退休工資一萬一千元,王愛麗拿上朱厚連的工資卡以后,扣除她的月工資,每個月的工資都被她花得只剩下幾百元。她不再翻垃圾箱了,她買了一個籃球,不打撲克的時候,就拍籃球。

王愛麗的丈夫,一個叫楊明光的男人來到了永寧小區(qū)。楊明光五十歲上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幾歲,他矮而胖,左肩扛一袋子洋芋,右手提一包核桃,邁著大步,走到了小區(qū)門口。保安問他找誰?他高聲喊叫,找我老婆王愛麗。保安問他,住在幾樓?他說在七號樓三樓。保安叫他登記一下。他在登記簿上寫道:7號摟(樓)三摟(樓)。王愛麗事先沒有告訴朱厚連,她的丈夫要來。她擔心朱厚連不接納楊明光。楊明光進了小區(qū),上了樓,王愛麗也有些吃驚,一年時間,楊明光似乎老了許多,他帶進房間的是一縷陌生的氣息,粗野的氣息,汗味混雜著塵土以及人體味極濃的氣息。厚重的氣息好像眩目而任性的光線,即刻在房間里彌漫了。見到了丈夫,王愛麗竟然愣住了——當然,他們是約好的。她沒有想到,楊明光如此黯淡,像冬日里的黃昏;他衣服沒有洗,一條褲子卷到了腳踝以上,一條褲子沒有卷,腳上是犁地時穿的那雙草綠色軍用球鞋,僅僅這雙鞋就把他的形象擱置在了20世紀80、90年代。王愛麗瞄了一眼丈夫,你,你咋來了?楊明光說,咱倆不是說好的嗎?丈夫一開口,就把王愛麗出賣了,王愛麗自己給自己打圓場,看我這記性,忘記了。王愛麗接住了楊明光手里提的和肩上扛的蛇皮袋子,下意識地拉了拉衣襟,給朱厚連說,這是我孩子他爸,叫楊明光。盡管,她給朱厚連賠著笑臉,想用笑臉換取朱厚連對她的理解。她那笑,好像是很倉促地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來,掛在臉龐上的,虛假得如同某些自媒體的新聞,整個臉看起來反而有了苦味。朱厚連瞅了楊明光一眼,一句話沒說,進了臥室。從他閉門的聲音上,王愛麗就能判斷出,朱厚連是什么樣的情緒。

王愛麗領著楊明光在小區(qū)門外的小餐館里吃了一碗扯面。午飯后,她將楊明光領到超市,給他買了一件衣服,一雙鞋,從超市出來,楊明光去澡堂洗了澡,理了發(fā)。傍晚,王愛麗和楊明光回到了七號樓三樓。楊明光好像剝了皮的一根蔥,更像被修理了的一件農具,盡管身上的氣味沒有被洗干凈,看起來,比進門時鮮亮了許多,但形象有些別扭,身體如同木偶一般,是僵硬的,目光也不自然。朱厚連從臥室里出來,瞅了楊明光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他給王愛麗說,你到臥室來,我有話給你說。王愛麗跟隨朱厚連進了臥室。她不知道朱厚連要說什么。朱厚連沒落座,王愛麗也只好站著。朱厚連說,今晚上,給你丈夫在賓館登記一個房間。王愛麗說,為啥?咱不是有客房嗎?為什么要住賓館?朱厚連說,不要問我為什么,就這么定了。王愛麗說,叫他住在客房,我睡在書房,不和他在一起,好嗎?朱厚連一聲不吭,坐在凳子上,拿起了一本書。王愛麗站在他的身后,將下巴支在他的頭上,雙手伸進了他的衣服下面。朱厚連還是一聲不吭,目光在書本上。王愛麗繞到他的前邊,撲在朱厚連的懷里,用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我求你了,答應我,行不行?王愛麗輕佻的言語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朱厚連放下手中的書本,將她挽在一起的雙手分開,還是那句話,就這么定了。朱厚連的語氣十分冰涼。王愛麗竟然說,叫他睡客房,我和你睡在一起,行了吧?朱厚連冷漠地說,你不要說了,你出去,我要睡覺了。王愛麗嫵媚的目光、嫵媚的舉動、嫵媚的言語像空氣一樣,朱厚連視而不見,他的冷峻、冷漠如石頭般堅硬。朱厚連原來有這么一副面孔,這是她沒有想到的,王愛麗心涼了。她只好把楊明光領到小區(qū)外面的賓館里,給丈夫登記好房間,她回到了永寧小區(qū)。

丈夫在賓館里睡了兩個晚上。第三天晚上,王愛麗去求朱厚連,這一次,她不懇求楊明光住在朱厚連四室兩廳的家里,她求朱厚連,讓朱厚連允許她和丈夫在賓館住一夜,因為第二天,丈夫就要回去了。她想和丈夫拉拉家常,也想安撫丈夫一回,不然,她覺得內心難以安寧。王愛麗話一開口,朱厚連就說,如果你晚上不在我這個家,你就走人。朱厚連的言語如刀子一樣,在王愛麗心上扎了一下。她還是忍住了疼痛。王愛麗覺得,朱厚連那樣疼愛她,她以為朱厚連是一個很重情感很重人情的老人,他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王愛麗沒有再求朱厚連,也沒有頂撞他,她使出了女人最溫柔的一招。她關上了朱厚連臥室的門。她說,那就睡吧。她一邊解衣服的紐扣,一邊說,十二點以前,我不走,十二點以后,我再走。你上床。朱厚連冷笑一聲,你說什么?你是小姐嗎?王愛麗一聽,立時僵住了。你怎么這樣看待我?我對你付出的是真情,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這樣的輕賤?她重新扣上了衣服紐扣,狠狠地瞪了朱厚連一眼,流氓!老流氓!王愛麗拉開門,一刻也沒停,下了樓。

王愛麗并沒有出小區(qū)門,她走進小區(qū)的小花園,坐在石凳子上,潸然淚下了。她先是抽泣著,雙肩抖動,整個身子顫動著,雙手捂住臉,讓眼淚從指縫里擠出來,順著雙手流下來。接著,她便號啕大哭。她猛然醒悟了:這個城市不屬于她,七號樓三樓不屬于她,朱厚連更不屬于她。她是農民,她是楊明光的妻子,是兒女的媽媽。她的根在山里。她聽見有人在不遠處說,這不是老朱家的保姆嗎?她站起來,用紙巾擦干了眼淚,上了樓。她一看,朱厚連沒有睡。朱厚連進了廚房,將一碗蓮子湯端到她跟前,說,喝幾口。她搖了搖頭,表示不喝,朱厚連說,麗麗,我知道你恨我,我這樣做是為了你。王愛麗不認識他似的,斜視了朱厚連一眼,冷笑一聲,為了我?你真有良心?王愛麗走進了她剛來時常睡的那個房間。

第二天吃完早飯,王愛麗給朱厚連說,我上午送他到長途客運站,他要回去了。中午飯,你一個人吃吧。朱厚連進了房間,拿出來一個包,說,這是我的兩身衣服,一天都沒有穿,帶回去,叫你丈夫穿。王愛麗接過包,放在茶幾上說,不用了,衣服我給他買了。王愛麗進了房間,拎了一個大背包出來了。

吃完午飯以后,王愛麗沒有回來。朱厚連以為王愛麗下午去逛商場了,就獨自在書房里寫毛筆字。到了晚上,王愛麗依舊沒有回來。他想,也許,她是和我賭氣,耍小孩子脾氣,她是在等我打電話用甜蜜的話煨她,請她。我偏偏不,看她咋辦?晚上十點多了,王愛麗還沒有回來,朱厚連這才覺得自己猜錯了王愛麗的心思。他給王愛麗打電話,電話關機了。朱厚連到王愛麗住的房間一看,立柜里留下幾件很舊的衣服,其它衣服、鞋襪全部都沒有了。當朱厚連瞅見床頭柜前的那個籃球的時候,立時明白,走了,她走了。朱厚連回到客廳,他仰坐在沙發(fā)上,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他的眼睛微微閉上,一旦睜開,房間里滿是王愛麗的身影,在他眼前亂晃。他嘆息了一聲,回到了臥室。

月光緊貼住窗戶,像一堆火在燃燒。關了燈,房間里依舊充斥著亮光,亮光如蚊子一樣嗡嗡亂叫,朱厚連無法入睡,他拉上了窗簾,亮光被滅掉了??墒?,朱厚連覺得十分憋悶,他又拉開了窗簾。拉開,合上;合上,拉開。如此折騰到凌晨三點多,朱厚連入睡了。

像妻子去世那一年一樣,朱厚連又覺得房間里空蕩蕩的,他夜夜失眠。由于睡眠不足,第二天沒有精神,吃飯沒有胃口。王愛麗走后,他才覺得,這個女人是他的保姆,也是他精神上的安慰。十多天捱過去了,他才給女兒打電話,告訴女兒,王愛麗走了。女兒在電話中說,你咋不早說?明天就去找中介,另請一個。朱厚連說,不用了,不用了,保姆多得是,我知道,要請一個讓我滿意的,不容易。女兒說,那你說咋辦?朱厚連說,禮拜天,你來,我當面給你說。

朱厚連的女兒早已感覺到,朱厚連和王愛麗之間已經不只是保姆和雇主的關系了。她很理解父親,在她看來,只要父親心情舒暢,這也不算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父親才68歲,有個女人,父親會活得更愉快。禮拜天中午,朱厚連的女兒到了永寧小區(qū)。朱厚連給女兒敘說王愛麗離開他的原因,女兒責備父親做事太過了。朱厚連的女兒說,人家丈夫來了,你怎么能叫他們不在一塊兒待幾天呢?人家是夫妻,你和她算什么?父親的貪婪和冷漠使她覺得厭惡。朱厚連當著女兒的面,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并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他準備去千鳳縣請王愛麗回來。女兒說,你既然鐵了心,就請她回來,我沒有意見。

仲秋的一個雨后,天高云淡,風輕氣爽,朱厚連的女兒開著小車和朱厚連一同離開了省城,到一百五十公里以外的千鳳縣去請王愛麗回省城。一進入千鳳縣,朱厚連覺得心曠神怡,清甜的空氣中有一絲涼意,雨后的大山碧綠如洗。女兒減慢了車速。朱厚連搖下了車窗,觀賞著山里的風景。朱厚連給女兒說,好幾年不進山了,山里空氣真好,恐怕麗麗這次回去就不出山了?女兒說,空氣好是好,空氣不能當錢花,她不出來掙錢,花銷從哪里來?山里的空氣不能賣錢,就是能賣錢,也輪不上她賣。朱厚連說,也是,現(xiàn)在農民的娃上學讀書要花一大筆錢,在城里結婚買房買車也要花一大筆錢。女兒說,你就放心吧,她巴不得你請她回去,也許,她也后悔回來了,你來請她,是給她臺階下。朱厚連說,但愿吧。父女倆正說著,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朱厚連將頭伸出窗外一看,說,山頭上向下滾石頭,快倒車。女兒一看,一塊石頭正落在了前面的路上。她急忙掛倒擋,手忙腳亂,車沒倒回去,反而猛地向前沖了幾十米。朱厚連失聲喊叫,向后倒!女兒急忙向后倒。說時遲,那時快,一塊石頭在山坡上愉快地蹦跳了幾下,猛地撲進了小車里,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后座上的朱厚連頭上,朱厚連慘叫一聲,額頭上立時血流如注。

朱厚連的女兒把車倒回去,等她把車開到西水市中心醫(yī)院門口的時候,朱厚連的心臟已經不再跳動了。

朱厚連的女兒把父親的遺體送到了省城里的殯儀館。她回到父親的家,打開門一看,王愛麗坐在沙發(fā)上。朱厚連的女兒滿眼怒火,卻不知說什么好。王愛麗平靜地說,我走的時候忘記留下鑰匙,我是來給你爸爸送鑰匙的。朱厚連的女兒狠狠地瞪了王愛麗幾眼,這才大叫一聲,你把我們害苦了!王愛麗驚愕地看著朱厚連女兒那張扭曲的臉,她滿臉的兇相使王愛麗害怕,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朱厚連的女兒說,我父親他,他沒了,為了你!

為了我,啊?王愛麗的淚水潸然而下。

責任編輯:徐睿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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