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姥爺老家是南陽的,只因家境貧寒,推個貨郎攤的車子,輾轉(zhuǎn)流落到村子里。
姑姥姥只有姊妹兩人,姐姐嫁到隔壁的村子,就剩下她這個老生的女兒。村里有熱心的人,見姑姥爺為人勤勞能干,善良溫和,就撮合他入贅到姑姥姥家。
卻不料,結(jié)婚十來年,姑姥姥一直未能生養(yǎng)。恰好桂花父母雙亡,由同村的姑姑做主,送給了未生育的姑姥姥。按常理來說,無兒無女的,老天爺送來這么個漂亮的閨女,姑姥姥應(yīng)該呵護有加才是。卻不知姑姥姥是個有脾氣的,聽老人們講,做姑娘時就脾氣暴躁,和人拌了嘴,扛著衣服,一蹦大高,拍著大腿,罵到人家家里頭。
平日里,姑姥姥發(fā)脾氣從來不需要理由,姑姥爺性情溫和,對這個脾氣暴躁的姑姥姥不敢招惹,啥事兒都依著她。姑姥爺常年奔波貼補家用,桂花便順理成章成了她的出氣筒。
姑姥每天和人白話夠了,才著急忙慌地回家做飯,一干活兒就要發(fā)脾氣罵人,嫌桂花引火點不著,燒鍋火不旺。姑姥姥罵著罵著,就把自己氣著了,拎起掃帚就要去抽桂花,桂花害怕挨打,自然是撒腿就跑。
經(jīng)常是人家吃飯,她娘倆圍著村里的大坑“賽跑”,桂花兩條大長腿,跑得比兔子都快,姑姥姥自然是攆不上,每次都是她率先敗下陣來,只好氣喘吁吁地坐在坑沿的大柳樹下,氣急敗壞地大罵一場。
姑姥姥懶得發(fā)面蒸饃,喜歡炕烙饃吃,桂花天經(jīng)地義就要給她支鏊子翻饃,小孩子家的畢竟干活兒手生,烙饃不小心翻爛了。姑姥姥一看就要發(fā)威,隨手撿起一根木條,就甩在了桂花的小腿上。只聽桂花大叫一聲,雙手捂住腿,鮮血順著褲筒往下流。姑姥姥也始料不及,扒開褲子一看,原來是木板上竟然有一顆鐵釘,不偏不倚地“釘”進了桂花的腿上。
姑姥爺也從院子里聞聲趕到,看到這一幕,氣得臉色鐵青,顫抖著手,拔下了木板和鐵釘,桂花連疼帶嚇,已是倒在了地上。姑姥爺慌慌張張用布條包好傷口,把孩子放到床上。平生第一次對姑姥姥發(fā)了火:“臭婆娘,天天跟惡鬼似的,脾氣上來就知道拿孩子出氣。今天你給我說清楚,這個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姑姥姥也被嚇蒙了,雖然心虛,卻兀自嘴硬:“我啥時候說不要她了?!?/p>
“要!以后就不能再打她,你再敢打她一次,我就帶著孩子回南陽,一輩子不礙你的眼。吐口唾沫砸個坑,我今個兒就把話給你擱這兒了,你給我看著辦!”姑姥爺一邊說著,一邊手指頭戳到姑姥姥腦門子上。
姑姥姥自知理虧,卻又放不下面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抹淚地號道:“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吧!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孩子長大,有誰看見我的心了?!?/p>
姑姥爺卻不聽她的哀號,徑自背起桂花,匆匆地向村頭的衛(wèi)生室走去。
第二天,偷偷看姑姥姥出門了,我悄悄地來到她家,桂花一看到我,就興奮地抱住我,又是哭又是笑的,像是傻了似的。我迫不及待地問:“你的腿咋樣了?”
“只要不用勁兒,不疼,過幾天咱倆就能一起玩兒了?!眱商觳灰?,桂花的門牙竟然掉了一個,說話有點兒跑風(fēng),特別滑稽。
“姥姥說,明天俺爸就來接我回家了,說是該讓我上學(xué)了,我們就不能一起玩兒了?!蔽覒賾俨簧岬卣f道。
“那可怎么辦???等你放假了,一定要回來找我。俺爹同意送我去上學(xué),就是不知道俺媽讓不讓?”說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剛剛浮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桂花,也不由得跟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把頭深深地伏進桂花的懷里,緊緊地抱住她,滿腔的無能為力都化作淚水,濡濕了桂花的小褂。
第二天,我就坐著爸爸的二八大杠,一路顛簸,回到了縣城,開啟了我的小學(xué)生涯。后來,聽姥姥說,姑姥爺母親年邁病重,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回了南陽老家,從此,我就只有偶爾在夢里見過桂花姨。我不知道姑姥姥是不是還打她,不知道她有沒有上學(xué),有沒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