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張岱與他的美學世界》

老橋 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24.3/78.00元

老橋

本名董聯(lián)橋，又號抱翁。晉人。自幼作畫習字，以古人為師，求自然怡情，恬散淡之心。書擅漢隸、小楷而兼諸體，畫則悠游于蟲草、山石、花鳥間。好美酒、香茗、美食、山水行旅，故別署半閑堂主。著有《半閑堂閑話》《觀自在》《花箋茶事》《四時之美：中國人的生活與風物》《逍遙游》等。

晚明年代群星璀璨，張岱無疑是其中明亮耀眼的一顆。300多年后，以半生遍讀其著作、深受其影響的本書作者潛心追尋張岱的美學世界，從行旅、美食、戲曲等9個維度敘述、追憶張岱的日常生活，通過刻畫張岱的人生經(jīng)歷，指出張岱美學觀念的形成有一個長期的過程，帶領(lǐng)讀者沿著張岱昔日的足跡，踏西湖雪，沐秦淮月，擎龍山燈，過金山夜……在湖山之間緩步穿行，逐一領(lǐng)略張岱傳奇一生的絕美風景。

庚子春月，我再一次來到西湖。臨近黃昏，夕陽西下，湖水倒映著孤山，山頂似乎鑲著一條金色的光邊，我叫了一條船向湖心亭駛?cè)ァＨ缃窈耐ひ呀?jīng)不讓登島了，小船只能圍著湖心亭繞兩圈。這里游船比較少，非常安靜，湖水拍打著船身，水聲與槳聲合著節(jié)奏。我默默地望著不遠處的湖心亭，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三百八十八年前的那一個雪夜，一條小船載著張岱上了湖心亭。在亭子里，他遇到兩位來自金陵的客人，被強逼著喝了一大杯酒才離去。我想象著張岱的小船停在那里，亭子里三個人烤著爐火，身穿毳衣，端著酒杯，看著雪后西湖。世界如此安靜，唯有他們交談的聲音被風吹得很遠。

“先生，天色不早了，該收船了，咱們往回返吧！”

“好的。”我收回思緒，沖著船工點了點頭。此時的西湖，槳聲燈影，更安靜了。

崇禎五年（公元1632年），張岱三十五歲，距離清兵入關(guān)還有十二年。此時的張岱既有殷實的家境，也有閑散的精力，去做大雪之日“擁毳衣爐火”、拏一葉小舟去湖心亭看雪的癡相公。說張岱癡，還真不止這一件事。我以為《湖心亭看雪》是描寫冬日西湖最美的小品文，大概不只是我，許多鐘情書法小品的書家都寫過這篇短文。美文與佳書，本就是雅事一件。其實湖心亭之美，不在冬天。明人張京元曾經(jīng)描寫湖心亭的美景，說：“湖心亭雄麗空闊。時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掛東，所不滿者半規(guī)。金盤玉餅，與夕陽彩翠，重輪交網(wǎng)，不覺狂叫欲絕?！蔽骱谰霸谙﹃?，在月夜，在冬雪。

紹興距離杭州不太遠，住在紹興的張岱最喜歡杭州，尤愛西湖，可以說他踏遍了西湖周邊的山山水水、大小寺廟、亭臺樓閣。正如張岱好友王雨謙在《西湖夢尋》序中所說：“張?zhí)这直P礡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頭，無處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獨悉?！笨梢姀堘穼ξ骱氖煜こ潭冗h高于當?shù)爻＞诱摺?/p>

辛亥（公元1671年）七月，時年張岱七十五歲，憶西湖七十二文，終于結(jié)為《西湖夢尋》。張岱如是說：“余生不辰，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實未嘗一日別余也。”成為前朝遺民之后，張岱還曾在甲午（公元1654年）、丁酉（公元1657年）兩至西湖，去了涌金門、商氏的樓外樓、祁氏的偶居、錢氏和余氏的別墅，還有自己家的寄園。此時的西湖沿岸湖莊僅存瓦礫，他夢中的西湖所有反倒成了西湖所無。從斷橋望去，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同被洪水淹沒，“百不存一”。

古代文人都喜歡在西子湖畔留下自己的詩文，似乎不留點東西，都不好意思自稱文人。無論是白居易還是蘇東坡，無論是林逋還是袁宏道，寄情寫景，考古論證，連西湖邊墓中的遺骸也要書寫一番。在《西湖夢尋》中，張岱收集了歷朝歷代文人雅客描寫西湖的詩詞，也寫了很多贊美西湖的詩詞，《西湖夢尋》的首篇《明圣二湖》被人評為描寫西湖的最佳文章。

張岱多少受蘇軾的影響，不僅將好茶比作佳人，連描述西湖也學蘇軾“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文中從鑒湖說起，其名聲早過西湖，北宋時期西湖的名聲才因文人墨客的名篇佳作廣為流傳，后來居上。武漢東湖的景致不亞于杭州西湖，只是缺少了名篇佳作傳世，少了些人文情懷和古今軼事。描寫過西湖的文人墨客唐代有白居易，北宋有蘇軾、林逋、辯才法師等。南宋時，臨安為偏都，自然成為官宦文人、伶人佳麗向往的地方。對歷朝歷代無以數(shù)計的名篇佳作，張岱在明末對其進行了一次總結(jié)。

張岱說游西湖應(yīng)如董遇讀書三余，即“冬者，歲之余；夜者，日之余；雨者，月之余”。古人“雖在西湖數(shù)十年，花錢數(shù)十萬，其于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風味，實有未曾夢見者在也”。不止《明圣二湖》一文，張岱還有三首詩可與古人相媲美，一曰：“追想西湖始，何緣得此名?；蟹晡髯用?，大服古人評。冶艷山川合，風姿煙雨生。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又曰：“一望煙光里，蒼茫不可尋。吾鄉(xiāng)爭道上，此地說湖心。潑墨米顛畫，移情伯子琴。南華秋水意，千古有人欽?！痹僭唬骸暗桨度诵娜ィ聛聿豢春?。漁燈隔水見，堤樹帶煙熇。真意言詞盡，淡妝脂粉無。問誰能領(lǐng)略，此際有髯蘇。”有人說張岱的詩淺薄，大凡一讀就懂的詩，總?cè)菀妆还谝詼\薄之作。在我看來，張岱寫詩，固有其詩脈可尋，早期學徐渭，后來學袁宏道，用心最苦的是學鐘惺、譚元春，但其詩心，卻深受陶淵明、白居易和蘇軾的影響，所以他的詩深入淺出，好讀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