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夕陽灑進小吃店。兩條肥美的草魚躺在砧板上。外婆利索地刮鱗、剖肚、切塊、洗凈、浸腌。一條炸熏魚,一條濃魚湯。草魚是田貴抓來的,野生,營養(yǎng)好。
我說,熏魚我來炸。我手還夠不到灶頭,便搬來小板凳,踩上去,左手拿筷,右手持勺,對著空鍋嚯嚯兩下,招呼著外婆趕緊熱鍋。外婆一把將我抱下,說,凳子倒了,人掉到油鍋里去了,炸熏魚要變成炸阿挺了。
我跺著腳說,一定要我來炸。外婆說,這是炸魚還是炸房子?這么激動。我踩上板凳,吃力地將鍋搬到煤爐上。外婆見狀,只能熱鍋,倒油。我坐在煤爐邊,外婆說,放魚塊。我就放。外婆說,撈起來。我就撈。毫無技術含量,卻樂此不疲,仿佛自己是特級大廚。假模假式中彰顯有模有樣。外婆說,學會了嗎?我說,學會了。外婆說,那你自己炸,不要炸生了,也不要炸焦了。我使勁點點頭,在夕陽的涂抹下,熏魚和我都是金黃的。
此時,挑貨郎熟悉的吆喝聲響起,我立即放下筷子,竄了出去。等外婆一回頭,眼前只剩小板凳。煤爐旺盛,油鍋沸騰,魚塊焦黑,我已經(jīng)不見蹤影。外婆大喊,啊呀,田貴抓來的野生草魚啊,被小赤佬炸成了木炭,人吶!
我守在小吃店的拐角,等挑貨郎走近,猛地跳出去,橫在他面前說,站?。√糌浝扇嗳嘧约旱男乜谡f,喔唷,小外孫,土匪一樣的。這時候我單手比成七,對著他“biu biubiu”幾下,說,快,把你的貨留下來吧。挑貨郎咧開嘴,一臉笑意。
挑貨郎已經(jīng)不挑貨,這是一個歷史稱呼?,F(xiàn)在他騎三輪車了。在我還未出生的時候,他挑著貨走街串巷,雞毛兌糖,以物換物。在我牙牙學語時,他騎著自行車,載著泡沫箱賣棒冰?,F(xiàn)在年紀大了,戴著草帽,騎著三輪車流動販賣水果。
挑貨郎的三輪車剛停下,村里的小孩子最先圍住他。三毛、娜娜、樂樂、小星、大黑、赤腳等人對著水果一陣嘰嘰喳喳,隨之而來的大人開始挑三揀四。外婆拿著鍋勺出來的時候,我的兩只手臂已經(jīng)插進了三輪車上的桃子堆里。我見到外婆,抽出手臂,摸了一把臉,頓時半個身子毛毛刺刺的,奇癢無比。外婆正和挑貨郎討價還價。
我忍著癢,捧起一只西瓜,學著外婆的模樣敲了敲說,能不能劈開,嘗一下。挑貨郎說,小孩子不行。
我又拿起一只李子說,這個我嘗一下。說完一口扔進了嘴巴里。引得其他小伙伴都要拿李子嘗一下。挑貨郎手一橫說,叫你們爸媽來嘗。
我說,我當他們爸媽,已經(jīng)嘗過了,不好吃,別買。
說完一溜煙跑了,一群小伙伴在后面邊追邊喊,想當我爸媽,我當你爺奶。后面還有外婆捧著半只西瓜喊,再跑,西瓜給阿旺吃。挑貨郎喊著,好吃的李子,好甜的西瓜。夏天的風吹過,日子好像就在這樣的奔跑中慢慢走遠。
夜幕降臨,挑貨郎踩著三輪車,吆喝著水果好,緩緩穿過村莊。我匆匆扒幾口飯,吃了一塊炸熏魚,喝了兩勺湯。手臂、面部都泛起了紅,刺癢感一直持續(xù)。外婆見狀,拉我到院中,趕緊洗澡。
鄉(xiāng)下的晚上,院子里,水龍頭接一根軟管,就開始沖澡。外婆還給我買了一只大塑料盆。我坐在盆里,放滿水,心想,這么多毛刺得多泡會兒。納涼的人陸陸續(xù)續(xù)來院子里聊天。他們邊聊邊看著我,而我坐在大盆里看著天上的星星,也沒有感到一絲害羞。
外婆一把將毛巾扔過來說,好啦,我螃蟹都沒腌制這么久,起來,擦干吧。我又把毛巾甩回去,結果不小心甩向了正高聲談論的老胡,蓋住了他的臉。我全身赤裸跳出大盆說,我錯了,我錯了。老胡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把毛巾甩給我說,怎么紅得像豬崽皮一樣?
我說,挑貨郎的桃子底下有一只大蟲子,我?guī)退プ?,結果一把下去就……
外婆切開半只西瓜說,那你吃大蟲子吧。
我說,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
外婆說,你先把內褲給我穿好。
2
挑貨郎進村的時候。我聲勢最大,但都是裝模作樣。赤腳會第一時間跳上三輪車,坐在邊沿,趕都趕不下去。小星總抓住機會亂摸各種水果。大黑偶爾會偷吃一個。其他孩子則一路嬉笑跟隨。
外婆告訴過我,別人東西不能拿,不能吃,白拿白吃要爛腸子。我把這話轉告給大黑。大黑摸摸自己的肚子說,我腸子是不是鐵做的?我說,你白吃了幾個?大黑摸摸頭說,一個。我說,鬼才信你,我才白吃了一個。大黑說,呸。
我上次嘗了一個李子,不安地問外婆,你付過錢的吧?我不算白拿白吃吧?外婆說,要死,好像忘了付錢了。外婆這話害得我摸了好幾天肚子,并且隱隱感覺腸子不對勁了。我偷偷拿了籃子里的一毛錢,在挑貨郎來的時候,扔到了水果堆里。心里像外婆一樣祈求,菩薩大人你看見了啊,我是付了錢的,腸子不要爛啊。一毛扔完,心里如釋重負,立即活蹦亂跳。
那天,大黑找到我,說赤腳要捕溝里所有的泥鰍,一起去。我興奮地趕到那邊,赤腳就像打仗一樣,給我們各自安排了任務,分散到各個角落。我只需要在一堵破墻下拉著繩就行,大黑站在拐角,到時候我聽他口令。我說,這是什么方法?赤腳說,水溝大圍捕。我說,我能分到幾條泥鰍?大黑嘟著胖臉說,好幾十條。我說,大黑,我都聽你的。
悶熱的午后,大黑一聲令下,拉緊。我咬緊牙關,仰身猛拉。大黑說,你拉著,別動,我回來,你再松手。我紅著臉,憋著氣說,大黑,要是沒有三十條泥鰍,我找你算賬啊。大黑“嘩”一下不見了,這速度似乎看到了幾百條泥鰍。
我一直使勁拉著,雖有松動,但也不松懈。過了很久,大黑沒來,來了一個大人,我一抬頭,是挑貨郎。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揪住我,把我拎了起來。
我萬萬沒想到,圍捕泥鰍是一個陷阱。赤腳大黑找來了很長的繩子,一頭綁住電線桿,一頭由我拉著,等到挑貨郎三輪車騎進村口,他們就讓我猛拉。挑貨郎三輪車被繩子卡住,相當于一個急剎,水果撒了一地。挑貨郎順著繩子找到了那一頭,發(fā)現(xiàn)是電線桿,而這一頭,是憋著氣等著三十條泥鰍的我。
事實面前,我百口莫辯,外婆第一時間對挑貨郎賠禮道歉,對我兇狠批評。我眼淚鼻涕流進嘴巴里,說不出一個字。到了睡前,情緒才平復。我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外婆嚇唬我說,你要是說謊,把你掛到吊扇上,開到最大。
我說,我一個李子都不敢白吃。
外婆說,你說謊,菩薩都看在眼里的,到時候書都不給你讀。
我說,真的沒說謊,書沒得讀……倒也沒關系。
外婆大蒲扇往我身上一拍說,那就是大黑赤腳欺負你了。
我說,是啊,拿上拖把掃把,鍋碗瓢盆,和他們拼了吧。
外婆說,你要把我小吃店都砸了嗎?睡吧,外婆會搞定的。
我說,你一個人拿著掃把拖把,鍋碗瓢盆去拼嗎?
外婆閉上眼,眼皮還動著,卻假裝打起呼嚕睡著了。
我默默念了一句,菩薩保佑,好人一定要贏。
外婆“啪”一下打在自己胳膊上,閉著眼說,好大的蚊子。
3
這件事具體如何解決,我不清楚。總之各種賠禮道歉,我也說了很多沒關系。挑貨郎依舊像往常一樣,緩緩騎來,停留片刻,再穿村而過。他看到我,會主動給我兩個李子,或者幾顆楊梅。我猛烈搖頭,不敢接受。挑貨郎就會塞到我手里。我說,我沒錢。他說,不用錢。我說,白拿白吃,腸子要爛的。旁邊的小伙伴說,那給我們吃吧。挑貨郎說,送的不算白拿白吃。我自己吃了一顆葡萄,把另一只葡萄帶回小吃店給外婆,說,挑貨郎一顆葡萄給我,一顆給你。
外婆摸著我的頭說,兩顆葡萄,還能想到一顆給外婆,學乖了。
我說,怕一個人吃了,腸子爛了。
外婆說,小赤佬,前一秒還在夸你。
我說,挑貨郎說了,送的不會爛的,騙你的。
夏天的午后,我們經(jīng)常會聚集在河邊的大樟樹下。有人在打彈珠,有人在玩卡通紙片,有人在打盹,等著暑氣漸消,跳進河里。
赤腳和大黑像猴子一樣掛在樹上,拎著塑料袋,吃著零食。他們在談論各種夢想。赤腳說,我以后要抓光這里所有的泥鰍。我聽到赤腳抓泥鰍,就覺得他是一個壞人。大黑嘿嘿笑著說,我要變成奧特曼,一腳踩癟打我的人。我心想,這是怪獸吧。赤腳又說,賣泥鰍賣成大老板,再買汽車。大黑說,我要買下志高小店所有的汽水和棒冰。
大樟樹下,老海正在打盹,皺著眉頭說,毛沒長齊,話真多。赤腳接著說,練成飛毛腿,比汽車還快。大黑說,變成機器貓,吃光熟食店所有的大雞腿。我也學著動畫片里的臺詞,大喊,打敗所有壞人,維護地球正義。打盹的老海一陣猛烈顫抖,睜開眼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再喊全扔到河里去。
這時,大樟樹上,稀稀落落,掉下來幾塊葡萄皮,還有幾顆楊梅核。有幾塊掉在我的頭上。
我朝天大喊,下來!赤腳和大黑在樹上嘻笑,老海又被驚醒。
我沖著他們喊,壞人有壞報,不是不報,是菩薩還沒看到。老海打著哈欠,睡意朦朧地說,有沒有讀過書,什么菩薩還沒看到,是時候未到。
赤腳和大黑,剝著葡萄皮笑得更加大聲。突然,樹枝一晃,大黑從樹上掉落下來,幾乎同時,赤腳也被帶了下來。兩個人重重摔在了地上。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沉悶的午后,樹上的知了似乎也噎住了,空氣凝固,陽光毒辣?;秀遍g,我看見老海急忙背起大黑。我也吃力地背起赤腳。我的背從未承載過這樣的重量。大黑死了一樣躺在老海的后背上。我背著比我還高的赤腳,他的兩只腳拖在地上,能聽見腳和地面的摩擦聲。我們就這樣在猛烈毒辣的陽光里,走向愛迪爺爺?shù)脑\所。我的耳內嗡嗡嗡一片,像踩在泥地里,又似乎沉入水底。赤腳幾番從我后背滑落,恍惚間,我問了一句,還活著嗎?
4
我躺在床上,頭痛劇烈,四肢無力,冷汗直流,胃口全無。外婆為我刮了痧,頸部,后背,都是長長的暗紫色條。我喝著外婆煮的生姜茶,依舊咳嗽不止。在村里,小病小痛,一般都先用土辦法,實在不行才去衛(wèi)生所。我對外婆說,你這不行,我聽說活吞野生的小癩蛤蟆,馬上就會好。外婆咧著嘴,皺著眉說,土方雖好,但這方實在太土了點。
我說,不是還有吃香灰的嗎?
外婆說,這就是迷信了,要相信科學。
第三天,老海來看我。第四天,大黑和赤腳的父母來看我。他們還送來了很多好吃的,并且留下感謝,要不是我和老海,這兩人說不定就完蛋了,幸虧及時發(fā)現(xiàn),從愛迪爺爺診所,又轉到了縣城衛(wèi)生院。
我問外婆,大黑和赤腳,都還活著嗎?
外婆說,大家都活蹦亂跳的,就差你了。
外婆問我,想要吃什么?
我說,肯德基。
外婆一摸額頭說,可以起床了。
我毫不偽裝,骨碌下床,在小吃店吃了一碗餛飩和一籠小籠包。出門奔走,挑貨郎依舊在賣水果。圍在他旁邊的小黑頭上纏著白布,赤腳拄著拐杖,只能一蹦一跳。
挑貨郎似乎是一個熟悉的旅行者,用三輪車串聯(lián)起了每個地方,不僅帶來水果,也會帶來各種各樣的消息。比如,集士港鎮(zhèn)上有一輛工程車沖進了店面房,三死三傷。橫街鎮(zhèn)形成了一個龍卷風,把一輛面包車吸了起來。古林那邊整個村莊的電被雷給打斷了。
今天,他倚靠著三輪車,表情嚴肅又認真地說,四明山的愛中,已經(jīng)在傳山賊要來了,他們村莊一大半人都逃走了。大人們將信將疑,我和小伙伴們則深信不疑。
挑貨郎說,這山賊啊已經(jīng)很久……說著劈開一只西瓜說,絕對不會差,放心。結果一片慘白中透著一些紅。他又拿過一只西瓜說,山賊很久沒來了,這次有備而來,從那個村莊到這里……說到這里,又劈開一只西瓜說,稍微紅了點。村民搖搖頭。
我說,山賊來了怎么辦?挑貨郎說,只有一個字,逃。說完他騎上三輪車,慢悠悠往南村口騎去。赤腳拄著拐杖一蹦一跳說,別走啊,山賊有什么武器嗎?挑貨郎說,刀槍寶劍肯定有了。大黑說,山賊兇不兇?會不會殺掉我。挑貨郎緩慢往前騎著,邊騎邊喊,爽口蜜甜的八戒西瓜,迸脆可口的李子。然后轉頭對大黑說,當然會殺掉,山賊殺人放火,有什么不能干的。我問,我們打得過山賊嗎?挑貨郎繼續(xù)喊,正宗奉化水蜜桃,多汁多肉。然后扭頭對另一邊的我說,你這身板,打山賊疼的是你。挑貨郎緩慢從南村口出去,嘰里呱啦的問題和我們一起停留在南村口,挑貨郎的吆喝聲伴隨著炊煙,飄向更加遙遠的天空。
5
我們再次聚集在大樟樹下。赤腳拄著拐杖,打開一個塑料袋說,想吃什么自己拿。我看了一下里面有水蜜桃、葡萄、李子等,大黑甚至還捧出兩只西瓜。我抓了兩顆葡萄,邊吃邊說,你們真有錢。赤腳挪動了一下拐杖說,偷來的。我頓時,呸呸呸,想把吞下去的摳出來。我說,我不想腸子爛掉。
赤腳指指上方,樹枝上竟然還掛著兩袋。我說,挑貨郎沒發(fā)現(xiàn)嗎?大黑搖頭說,只要我們想偷,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我說,你們做的,菩薩都看得到。
赤腳問,山賊真的來了,我們怎么辦?
我說,打不過,也跑不掉,不關我的事,再見。
大黑說,我們可以保護你。
我轉過頭,赤腳說,你救過我們,你不用怕山賊。
大黑和赤腳竟然在大樟樹下,想出了一套與山賊斗智斗勇的方法。他們畫好了村莊路線圖,并且在每個點設置防御工事。我說,山賊沒有防住,一會兒把自己人給防住了,我要回家了。
這時候老海醒了,抹了一把臉說,今天挺好的,以后說話就得這么安靜。
遠處又傳來挑貨郎的吆喝聲,只喊了一下就沒有了聲音。大黑說,翻車了?
我們三個趕到村路上。只見田雞正在和挑貨郎吵架。作為聯(lián)防隊的田雞,身邊還帶了兩個小隊員。大黑喊了一聲,爸!田雞指著大黑說,你別出聲,我們在辦大人的事。
田雞伸出左腳,指著那只烏黑锃亮的皮鞋說,美樂門商場里五百塊買來的,現(xiàn)在壓到了我的腳,你說怎么辦?
挑貨郎說,蹭了一下,我賠你二十元。
田雞說,我自己也是抓壞人的,現(xiàn)在講錢已經(jīng)晚了,給你兩條路,一條連車帶貨都給我,另一條以后不要出現(xiàn)在這條路上。
赤腳說,田雞叔叔……
田雞說,你說什么?沒大沒小。
我忙接過話,田雞爺爺……
田雞馬上捂住我的嘴巴說,好了,小孩子,趕緊回去吧。
田雞站在那里陳述罪狀一樣,三缸的摩托車兩塊后視鏡被偷了,鎮(zhèn)德養(yǎng)了五年的狗死了,村里半夜經(jīng)常有黑影晃來晃去,阿翠家上禮拜還進了賊。你最熟悉,也最陌生。
挑貨郎站在三輪車前,面無表情,沉默不語。
6
赤腳拿掉了拐杖,和我坐在田埂上。他拿出一個黑色小腰包,說,一會兒還給他。我說,挑貨郎的錢包?赤腳說,一共158塊7毛,一分沒少,之前用過的也補上了。我說,你們和山賊有什么區(qū)別呢?赤腳說,我們都是好人。
大黑跑過來,抓著一把錢,放進腰包里。赤腳說,這是我們每次偷水果算的賬,一起還給他。
我說,你們這錢哪來的?又是騙來的?
大黑說,問我爸爸拿來的。
我們這一天等了很久。太陽西下,河里的人上岸,挑貨郎再也沒有出現(xiàn)。一直到那年的秋天。
赤腳和小黑依舊拎著那只黑色腰包說,你猜他現(xiàn)在在哪里?
我說,會不會被山賊殺死了?
大黑說,我爸說沒有山賊,挑貨郎自己就是山賊。
赤腳說,你爸才是山賊。
大黑說,你才是山賊。
我說,你們都是山賊。
大黑和赤腳又異口同聲朝向我,你才是山賊。
我們說了一下午的山賊。我回到外婆的小吃店。又渴又累。我問外婆,挑貨郎,怎么不來了?
外婆灶頭忙活著,來來去去很正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說,你想他嗎?
外婆說,我想很多人啊,很多人離開你,都是突然間就不在了。
我說,如果山賊來了,怎么辦?
外婆說,打不過,跑不掉,只能好吃好喝招待一頓,看看能不能感化他們。
我說,如果我是山賊,我就感動得鼻涕眼淚要流下來了。
我告訴外婆,大黑和赤腳,其實每次都偷挑貨郎的水果,甚至還偷了他黑色的腰包,里面都有錢,挑貨郎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外婆說,知道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賣了大半輩子的貨,他心里最有數(shù)。
以物換物的年代早已結束,志高的小店也早有了冰柜,固定的水果店在大馬路邊出現(xiàn)。挑貨郎,一肩挑著時代,一肩挑著命運,筐里裝著生活,兜里揣著明白,臉上掛著糊涂,嘴上喊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