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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滿(外一篇)

2024-12-03 00:00郝隨穗
南方文學 2024年5期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九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在《人民文學》《詩刊》等國內外多家報刊發(fā)表作品,獲冰心散文獎、中國工業(yè)文學獎、長征文藝獎等,文章多次入選各種年選和中小學語文試卷。出版《硬時光》《莊里》等作品集。

世界之大,皆為水土而生。水是萬物的母體,賦予萬物生命及靈性,水更是一種能量之源,給萬物投以光明的方向注入必需的動能。

一個人一輩子都在趕路,路是唯一可以抵達目的的途徑。走在路上的人就是走在天空的云,大地博大,如同天空無垠,行走者的步履前行,也許就是一朵云彩的隨風飄蕩。風必然是一種力量,就像遞給趕路人的半杯水。對于迫切需要水的生命而言,也許半杯足夠,何必要滿?

鐵匠鋪

老鐵匠的鐵匠鋪被風雨和火星子侵蝕得如同他的面容,滄桑中帶有濃重的衰敗之景。盡管鐵錘和鐵砧子相互夾擊下的硬度成為自己意愿的一個表達,但是幾十年骨骼中的鈣都輸送給了鐵錘下誕生的鐵具。人相對于時間而言,或許不如半杯水的存在感強烈。

而對于手中的金屬工具,熟鐵和生鐵相互排斥的距離中,一半是淬火后的凝練,一半是冷卻后的粗糲,二者之間的滿與未滿,襯托出一個適合于在觀察中比較的兩種結果。它們之間所產生的影響不僅僅是自我屬性的表達,更是對鐵這個定義的正反兩種呈現(xiàn)。

老鐵匠把生鐵鑲入熟鐵的刀刃上,讓它們在烈焰中融為一體,在滿與未滿之中找到鋒利的意義,削減那些過于滿的東西。人做事何嘗不是這樣呢?太滿就要溢出。

因此生活中的刀刃或許就是半杯水。

個鐵匠鋪有半個多世紀了,足夠的煤塊讓它在時光中從未熄滅。老鐵匠把自己的歲月幾乎全部交給了燃燒的爐火,那些執(zhí)念于鐵具的心勁是使不完的藝術化的掄錘。每一道弧線下的鍛打,都是對自己生命的警醒,數(shù)十年守著方寸之地的鐵匠鋪,正是對世事不聞不問的淡泊。他將無數(shù)件鐵具散于民間,讓它們替自己嘗盡人間百般滋味,替自己歷經(jīng)世態(tài)炎涼。

鐵匠鋪的爐火一直旺,如同濃縮了的人間煙火。這里是人情世故的集散地,煅打的每一件鐵器上布滿了恩怨情仇。鐵器以自己的鈍痛接納掩于門扉之內的諸多不如意,以自己的冷硬排斥隱于暗角的絕望。

爐火在燃燒中深度解讀鐵的內涵,被解讀的鐵在烈焰中給火賦予更深刻的意義,它們在相互解讀中交換屬性,以液態(tài)的熾熱和固態(tài)的冷硬達成共識,在民間場域中找到自己的維度,消解在場之中的雜蕪亂章。

由此而建立的向度,在虛懷若谷的包容中,留著回旋余地,決定以未滿的情懷,給出自鐵匠鋪的所有鐵器,騰出一片回歸的地盤。

它們終究要回來,在一個向度的指引下奔赴,然后在向度的軌跡中轉身。一次次的轉身,其實是為了尋找到更準確的路徑,方可抵達更好的地方。

農具是老鐵匠放任的意志,夜色中,鋒刃接住月光和滿天星斗,收獲著茫茫黑夜中最亮的光。而在晝日里鋒刃飽蘸正午的熱度,從春天開始看到腐朽,培植新生,在冬天用一場大雪淬煉。農具替老鐵匠在田野和山崗看護的春夏秋冬,一年比一年的土壤深情,一年比一年的收成飽滿。

莊里的桑梓是未滿的日常,鐵匠鋪在每一個早晨用清脆的錘音喚醒群山,又用熱烈的赤焰關閉莊里的黑夜。人在此莊,伴著鐵匠鋪的一朝一暮習慣于錘音和明火布下的寒來暑往,一個莊里的喜怒哀樂便被鐵匠鋪悉數(shù)珍藏。

燒石灰

在深山的山洞里挖出的生石灰是未滿的白,青色的表象不能掩蓋內部的執(zhí)拗。莊里的人叫生石灰為石倔。石倔是百年風雨不能侵蝕的頑石,它的底子是柔軟的白,在未被柴火燒透之前,如同不能成立的一件事,是非混淆,懵懂未開。

火焰在這里不只是熱能的釋放,更是一種語言的宣泄,它對石倔冷硬的傾訴由溫和到猛烈,由激情到殆盡,整個過程就是用語言的多重表述,達到毀滅自己,成全石倔的過程。

如同半杯水,杯子的內部裝的是余地和寬闊,而外部呈現(xiàn)的是完整和獨立。火焰與石倔的關系,就是在這樣的邏輯中產生的。

石灰的白是固態(tài)和液態(tài)組成的一種白。墻面上的亮白一定是一張紙的遼闊,白色的海浪在白紙上翻滾著,原來這白是想象力的展現(xiàn),萬事萬物皆可在這里粉墨登場,比如山巒、草木、塵煙。石灰的情懷便有了無限的可能,聯(lián)想到的一切可以在這里看到。

被石灰粉飾過的墻壁,一半是白,另一半是黑。一半是頌詞,另一半是沉淪。未滿的墻壁必然要經(jīng)歷一些堅挺和坍塌,必然要回歸到最初的平坦。石灰作為一面墻的膚色,其實它可以改變墻的內在結構,讓那些試圖流放秘密的縫隙閉上嘴巴,讓那些泥土磚石結合為一體的屬性統(tǒng)一起來。石灰要做的不是圓滿,而是為堅固赴湯蹈火,最后為坍塌粉身碎骨。

石灰的矛盾在于外部力量的挑起。

它本身的倔強是風雨都無法侵蝕的頑固不化,卻被故意的火燒透,可以讓它去黏合墻體、粉飾墻壁,這恰恰違背了石灰自己原性的堅不可摧,最終墻體和自己都化為灰燼。外部之力促成的意愿并沒有成為久遠的挺立,時間是最厲害的破壞者,可以讓一切歸于平靜。

石灰作為一種可以縫補建筑體的材料,其實是一種語言的淪陷。農舍、城鎮(zhèn)、馬路等無處不在的石灰,均為采自深山的石倔而實現(xiàn)話語權的掌控。石倔在火種的哺育下,以石灰的名義向散落的石頭和磚塊發(fā)話,命令它們構造不同的建筑體,命令它們守住不能被陽光照到的心事,最終跟它們一起淪陷,成為時間的話柄或者被取笑的證詞。

從石倔到石灰之間經(jīng)歷的三天三夜焚燒,是民間儀式的一種。儀式是莊嚴的,而石倔所承受的是能量的轉換、屬性的改變。民間是一個精神場域,每天都被儀式感支撐的日常,隱喻了多少美好事物的立場和多少需要存念的龐大初心。而一些儀式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改換、被旁觀者的意愿取代。比如石倔!

如果石灰能回到自己漫長的石倔時代,它生活的全部就是風雨無阻中獨享來自內心的安寧。

撒秕谷

五谷的定義不只是人確定的,包括一只麻雀一頭鹿,它們跟人一樣,給五谷定義為填飽肚子的最佳食物。而不能耕作五谷的麻雀要把自己作為五谷的主人,必須日夜守住田野,目睹農人離開和稻草人裝腔作勢的假象,強行把自己置身于五谷的成熟之中。

鹿是神性的一種存在,它的美麗和敏捷是神的側面表達。它發(fā)達的嗅覺在鼻翼的閉合中可以預知一場風雪的到來。它的奔跑和鳴叫,分明就是來自上蒼的速讀與話語,大地上流落的足跡必然是神來過的證據(jù)。

秕谷是未滿的成熟。撒一把秕谷在大雪中,麻雀落在雪中,把一粒粒秕谷食于空腹中,這場大雪不再是冷的,而是暖的,這場大雪才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風景。鹿在山野中也會趕來,一間茅舍的主人不分江南與塞北,他內心充盈的善一定是神仙留下的教誨。鹿也需要食物,但是不是眼前白茫茫的大雪,它跟麻雀一起在雪中找尋撒下來的秕谷,它同樣需要這一把秕谷獲取人性的光澤。

茅舍的主人年事已高,符合傳統(tǒng)審美中的仙風道骨的形象。他以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風雪之中,似乎是上天刻意安排的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的畫面。麻雀和鹿并未饑寒交迫,在這里一場大雪是道具,一把秕谷也是道具,唯有人和麻雀和鹿是真實存在的。他們之間構成的關系不是高級與低級之間的階級關系,不是生命的貴與賤所分化的兩極差距,他們在同一個場域相互依賴,相互在一把秕谷的滋養(yǎng)中扛過大地上的諸多不如意。

有關茅舍、留著白胡須的人、大雪、麻雀和鹿組成的深遠畫面,在鄉(xiāng)野自古以來的時光中從沒有失去過。

而這個話題引發(fā)的另一個話題或許與鄉(xiāng)愁有關。城市在不斷發(fā)展的進程中失去了鄉(xiāng)音,那群麻雀和那頭鹿在遙遠的故土,從清晨到正午到傍晚的叫聲,無以喚醒沉睡的高樓和廣告牌。秕谷在城市的作用不能用微不足道來表述,其實是毫無意義的一種介入。介入?秕谷從來不能進入城市的中心,如同麻雀和野鹿不能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飛過和奔跑。一把秕谷的意義在這里是失效的。

鄉(xiāng)愁是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斷不開的,是人群來來往往的抽走和輸送的原初情感,斷得開的是神性對地理的分割與劃界。

城鄉(xiāng)接合部是鄉(xiāng)愁的緩沖地,村莊的樓房沒變,住在里面的人沒變。人群在緩沖地帶來來回回把鄉(xiāng)村的東西抽走,然后遺失在喧鬧的市區(qū),再把城市的廣告帶回鄉(xiāng)村,被默不作聲的鄉(xiāng)村以龐大的天地氣象拒絕。

神性的鹿不只是唯一獲得智慧的動物,喜鵲和烏鴉也具有神性的特點。它們像一把剪刀,在緩沖地帶剪開鄉(xiāng)野與城市的關聯(lián),劃清界限。它們完全依靠自身的棲息習慣而做出選擇,在廣闊的鄉(xiāng)野替出門的人顧念于鄉(xiāng)愁的召喚中。

撒秕谷是冬天交給大雪的一個關照生靈的儀式。神一樣的人,用自己歉收的口糧大發(fā)慈悲,惻隱之心的細膩之處,便是用自己的秕谷一粒一粒完成施舍的使命。

城市的龐大,不及一粒秕谷的重量,汽車不能載動,挖掘機也不能撼動,它需要麻雀和鹿及山野的動物用自己的空腹來帶走。如同半杯水,最適合渴了的人。

撒秕谷的人在深山,他的周圍是隆起的山、下沉的河及永不消失的飛禽走獸,作為鄉(xiāng)野的主人,從來沒有以道具的形式忘記對一粒秕谷的敬仰,所有活色的事物,在這里都是秕谷不可遮蔽的關照對象。

五谷中不可剩余的秕谷,以多樣化的內涵專注于一件事,那就是把麻雀和鹿,把大雪中和大雪外遼闊的生靈一一喂飽。

車 間

鄉(xiāng)村生產車間其實就是一間寒舍,用竹條、柳條等編織的主要產品是容器,鮮有工藝品之類的產品,那一定是精致的,包含了豐富想象力和技藝的。

在鄉(xiāng)村,容器的用途很廣。收集種子、裝糞、儲存糧食等等。到了夏天,所儲存的種子、肥料和糧食等被抽空,閑置的容器也就多了一些,但不會空著,里面盛著風雨,也盛著月光和夜色。而那些被擺設在木桌子上的工藝品,是農人干粗活之外,隱藏在內心深處很細膩的一種情感表達。粗糙的雙手不只是為了緊握自己的滄桑,也能描繪出心靈世界的美麗圖景。

城市里的車間是各種鋼鐵做的機器,金屬發(fā)出的聲音,不能隱于人心的浮躁,相比于鄉(xiāng)村車間的安詳,這里的流水線生產缺乏的是情感的潤色,而一個筐子和一個斗篷的誕生,必然融入了生產者千言萬語的問候和體貼。

在鄉(xiāng)下,有一種車間叫磨坊。磨坊里的粉碎機、磨面機等機器替代了古老的石碾、石磨。具有城市車間屬性的機器在鄉(xiāng)村寒舍中與糧食有關的作業(yè),似乎是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個緩沖地帶,或者過渡地帶。這間鄉(xiāng)村車間的意義超出了鄉(xiāng)村范疇,古老的作業(yè)方式被現(xiàn)代的作業(yè)方式替代之后的產品,正是城里的人一直叫嚷著要吃的手工面。

手工,這個蘊藏了深刻的勞動含義的動詞,在車間生產的過程中,以自己的體溫來關照每一件產品的每一個生產環(huán)節(jié),像一只老母雞,用自己的體溫孵化。那么通過機器生產的產品,雖然提高了效率,但是失去了溫度。冰冷的機器往往觸及的是人對事物的一種敏感認知,比如漏電的熱水器、夾斷手指的齒輪等等。

車間是一個事物蛻變的地方。

一粒谷子走進鄉(xiāng)村車間,被加工后的米沾有毛茸茸的谷糠,谷糠像米的衣服,更像手工產品的體溫,保持了跟人完全匹配的溫度。如果這粒谷子被機器加工后,米粒直露骨骼,沒有了原有的豐潤,像一粒極小的鐵球。

蛻變在不同車間得到的結果是與人有關和無關的兩種結果。鄉(xiāng)村車間的蛻變是與人默契對接的一個過程,而機器加工后的蛻變,顯然與人原本的屬性呼應背道而馳。

一個車間的加工能力的大與小,并不取決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對決。陶瓷與刀劍的手工制作,飛機與導彈的機器生產,和平與戰(zhàn)爭的發(fā)生,均誕生于車間。不管是鄉(xiāng)村的小車間,還是城市的大車間,起初的生產的目的皆為提高生活質量;不管是體溫關照下的米粒,還是機器繁衍下的冷卻,都在人與人之間關聯(lián)著相互的日常。

車間,是世界的初始,一雙手和一聲錘音,開啟了世界的繁華。

迷戀和信任鄉(xiāng)村車間的古老手法,或許就是對世界的依賴,而在潤滑油味道彌漫的車間里,會不會對這個世界產生懷疑?

一個人的追求根本意義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的取舍,是各取一半,還是只取一半?如同一個水杯,裝滿還是不裝滿?

農 事

立春,這個喚醒大地的時令,對于守著土地的人而言,是一年中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沉睡了漫長冬季的春天站立起來了,它命令雨水和春風滋潤大地、吹拂江河,命令所有的種子開始發(fā)芽。

這必須是一片蘊含了時間中大起大落的四季互斥互銜的大地。立春之后,大地意味著重生,意味著一切與農事有關的事務,將要開始跟立春這個時令打交道了。

越過春天的抒情,讓河邊的青草、田間的禾苗本本分分地享受春天的陽光。那些被過度化的情緒渲染的辭藻,輕浮地飄飄然于渾濁的空氣中,會被春天的一場沙塵暴,湮滅于茫然之中。

一定會喜歡午夜河邊傳來的蛙鳴吧,這個沉湎于古老的農業(yè)文明之中的田園情結,從來沒有在人的內心深處被移除,一聲蛙鳴,其實就是最濃的鄉(xiāng)愁,縈繞于大眾心理的期待之中。當然這是對居住在城市樓房里的漂泊者而言的,蛙鳴早已經(jīng)是他們最奢侈的鄉(xiāng)愁了。他們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在狹小的水泥空間中,窗外的藍天、白云和原野似乎不屬于自己。

農事在龐大的場域留住自己整個世事的一半,未滿的農事將另一半留給高速公路和城市。用俯瞰的視角打量陸地所有,其實更廣闊的農事就是城堡的后臺,農事里的莊稼和動物無不是為了城堡,而不可能沒有放棄過一個立春的時令,為城堡耕耘。

復雜的情感或許在農事中能得到很好的宣泄與表達。對一件非農非城的事情的介入,在多重情感交織中不能抽身而出,那么選擇農事中的體力活計,或許是很好的方式。手執(zhí)農具,跟土地來一場默不作聲的交流,會把心中的糾結漸漸消解,一個人的諸多不易交付于深情的土地,讓土地來承擔,讓復雜的心事得以稀釋。

農事并不局限于農具跟土地產生的單一關系的范疇之中。農事的遼闊其實包括了大地之上的所有,給城市讓出的一半,其實是農事中流浪出去的那部分。留在鄉(xiāng)村的農事是謙虛的、內斂的。一把犁鏵耕熟一片生土和荒蕪,它沒有聲張自己把無數(shù)座大山的荒蕪改變。一把鐮刀收割了所有逝去的時光,它把時光凝聚于刀鋒,藏于農閑時的角落。打谷場上的塵埃堅實成一只手掌,五谷在掌心聽到立春的時令后,生長出綿延不絕的農歷。

包括冬天的山崗上,落滿的積雪不動聲色地積蓄著水分的能量,等待來年立春的時令發(fā)布。水是彌漫的農事和液態(tài)的農事,從天而降的雨水,從地下冒出來的泉水,以農人的另一種生活程式呈現(xiàn)于視野之中。

如果說農事是世事的靈魂,那么農事當中的水就是逼真的客觀物。它的存在從液態(tài)到凝結成形為客觀的民間立場,并不是對時間的裹挾,而是齏粉化的一種力量投注,徹底復原蓬勃生機的大地風貌。

大地是深沉的母土,農事作為大地捧出來的人間煙火,在天地萬物中和布施冷暖中忙于饑飽的來來往往。

煙火不是煙火,而是農事。農事是什么?立春回答了所有的疑問,鄉(xiāng)村與城市,南方與北方,都會在立春的這一天開始,一一盤點過一年之中的二十四節(jié)氣。

一萬丈紅塵留給自己三尺即可,再多的紛紜無暇顧及生活所迫的不堪重負,人生不易,在各自的精神領域匍匐而行的時間秘密,一再告知所有不可逆轉的軌跡,相遇的人群中,誰能滿載而歸?

何不接半杯陽光飲下,照亮體內的黑暗!

城市的堡

陜北的瓦窯堡有一個傳說,自然是傳說,那會與神仙有關聯(lián)的。講的是王母娘娘六女兒犯天規(guī)被罰到人間后,知道女兒與凡間小伙戀愛,便把六仙女召回天上。與六仙女相戀的小伙子為了追上六仙女,用瓦窯堡的自燃煤燒過的土塊壘起來的一層層的巨大的臺階,一直延伸到南天門。瓦窯堡在這個傳說中獲取到的現(xiàn)實意義是學會了用自產的優(yōu)質煤塊燒制陶瓷和青磚。“瓦窯堡的炭”在西北久負盛名,火頭硬、焦油多、煙煤濃,一塊平整的煤塊上竟然能擦著火柴。

瓦窯堡是一個小縣城,三條窄溝里建起來的窯洞和樓房十分擁擠地讓出幾條更窄的馬路和街道,風花雪月在這里不能成為一場浪漫,只能見縫插針地落在縫隙中。而瓦窯堡的寬闊是內在的,比如那個傳說觸及的天地之博,那些煤燃燒的大地溫暖,那些成千上萬的英雄好漢,自古以來就是瓦窯堡的一種氣象,突破了堡壘的局限,成為陜北高原上的人文地標。相比建于十二世紀初的愛丁堡的鬧鬼,瓦窯堡鬧的是神仙,人作為城堡的緩沖地帶,腳下的鬼和頭頂?shù)纳?,給這個緩沖地帶帶來的地理意義截然不同?!豆ㄌ亍返哪Щ煤汀陡柲λ埂返奶桨傅任膶W作品,似乎只有在這個城堡的文化土壤中才能誕生。愛丁堡曾作為一個執(zhí)行死刑的地方,許多鮮活的生命在這里喪命于屠刀之下,而瓦窯堡從來是一個孕育生命的地方,從遠古時期的海洋生物到如今的黃土高坡五谷雜糧,在漫長的時空中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大地生靈的哺育,瓦窯堡的炭就是大自然留給這方水土的寶藏。

黃河畔上的吳堡又名石頭城。黃河之上的石頭在浪濤聲中聚集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城堡。被稱為“銅吳堡”的石城,曾建起堅固的城堡,日本侵略軍多次渡河進攻未被攻破。

吳堡也是一個很小的城,由于地理、交通、信息和行動等原因,整個西部類似于瓦窯堡、吳堡等的小縣城的發(fā)展,落后于省城和南方的一些小鎮(zhèn)。拋開經(jīng)濟而從這些城堡的另一面去看,歷史和現(xiàn)實所傳承與形成的個性氣質中,包含著的粗糲與細膩、豁達與犧牲,特別是接納土地呈現(xiàn)的巨大悲苦和精神放任,讓這方水土養(yǎng)育的人,在由自然環(huán)境衍生而形成的重重苦難的堡壘中,不再是一個生命的立體存在,早已是一場盛大的意志聳立。

時間表上的城堡留存在人類生息的江河山川間。一座島上的教堂城堡——圣米歇爾山城堡,在八世紀以來的漫長時光中,要涉水而至,水成為一道防線,阻止了無舟不往的陸路抵達。教堂的鐘聲在水面上延伸而來,連接起文明的信號。這是法國一座最孤獨的城堡,沉寂了一千多年后,如今成為旅游勝地,喧嘩的人群利用現(xiàn)代文明的工具紛紛進入城堡,成為建筑群的附屬,而這短暫的附屬,終究不能讓它古老而龐大的孤獨獲取到生動的氣息,反而顯得愈加深沉。雨果對此寫道:“陷入流沙之中,一定會遭到驚心動魄的埋葬,這個過程是漫長的、必然的、毫不容情的……”

同樣在重慶的傳說中誕生的金銀城堡,遠離大海十萬八千里,圍繞金銀城堡的是群山疊嶂。這座早已歸入鄉(xiāng)村田野的城堡,沒有了當時的車水馬龍和煙火氣,成為近千年前那座城的記憶,或一個念想。

金銀城堡的駱駝、宮殿、珠寶、國王等形成的傳說,是在儒家文化的滋養(yǎng)下,包含著苦難、磨礪、成長,最終成為戲劇性很強的“先苦后甜”和“以人為本”的典型的中國勵志故事。

同樣是城堡,荒島上的圣米歇爾山城堡,以防為主的目的顯然喪失了與陸地建立關系的可能性,并且在固若金湯的堡壘隔絕狀態(tài)下孤立了自己;而金銀城堡在四面環(huán)山的鄉(xiāng)野中,從原有的繁華到如今的寂靜,如同一張照片的泛黃,從清晰到模糊,但是從來沒有丟失過底色,珍藏和流傳的那些美麗的傳說故事,其實是在復述著儒家文化的精神內涵,漫長的歷史云煙不能遮蔽的現(xiàn)實意義依舊在。

城市是人脈、財物、文化等的聚集之地。城堡作為城市最初的雛形,畫圈為地、引水環(huán)繞、筑石圍墻,以其堡壘的形式起到防御的作用。

這讓人聯(lián)想到封閉。

而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從城堡中解脫出來的城市,打通水陸空通道,放大格局,接納所有涌入城市的元素,并將之轉化為城市的繁榮。從古老的車馬到現(xiàn)在的高鐵飛機,從起初的農作物、布匹、鹽巴、燈油等日常用品,到現(xiàn)在的超市、酒吧、互聯(lián)網(wǎng)等,統(tǒng)統(tǒng)被城市納入自己滋養(yǎng)歷史和文化的必需品。

城市在為城市里的人設置的種種生活,是需要在奔波中方能獲取到靠近理想的境地。而固守在城堡之內的秩序,很久以來在固定思維的作用下,保持著自己的獨立。當然這是一個大概的說辭。

由原始公社演化而來的古希臘城邦,從建城的最初目的來說,跟城堡沒什么區(qū)別,但在后來的不斷擴張中,形成了輕視文學藝術,重視政治建設和以宗教為主的城堡聯(lián)盟,以至于沒有留下可圈可點的文化遺產;那些遺留在城堡里充斥著暴力和血腥的各種衰敗的建筑,隨著各種利益的聚集和沖突,這個易守難攻的城堡最終在時代背景中放棄固有的傲慢,而在磅礴的新鮮事物涌入后,漸漸改變自己的屬性。這座由城堡發(fā)展成城邦的城市,在自己的時間之中經(jīng)歷了無數(shù)至暗至亮的事,而這一切歸咎于斯巴達勇士驍勇善戰(zhàn)所帶來的生靈涂炭,城市已成為歷史的一個遺存,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被緊緊地包裹在城邦的每一個角落。

那么現(xiàn)存于甘肅岷縣東八十里的鐵城堡遺址,從北宋熙寧至明代洪武年間,在一個接一個的傳說中延續(xù)了幾百年戰(zhàn)亂、饑荒、瘟疫的悲傷時間。這個最初用于軍事防御的堡壘,被各種災難不斷地圍攻中,根本沒有機會演變成一座城池,就偃旗息鼓,如今只留下掩埋在塵土中的器皿陶片和磚瓦碎塊。

這座城堡與古希臘城邦擁有的共同點是人為和自然災害疊加的雙重摧殘,給這里的人帶來的多舛命運,而這種幾乎與進步文明不可同喻的現(xiàn)實,在自己的城堡之中日漸沉淪,因此它們遭遇了文明的淘汰。

小的時候,村里的小伙伴們找來幾塊黃土塊,用小刀子削成形態(tài)各異的城墻、石磨、車子、小土人等,然后用城墻圍成圈,把其他的放在圈內,一個小孩眼中的城堡就完成了。有了城堡,就得有人在外面攻城,于是一根小木棍和幾塊小石子當作武器,對這個城堡發(fā)起猛烈攻擊。

這是二十世紀陜北鄉(xiāng)下的孩子喜歡玩的游戲。土塊做的城堡是不堪一擊的,而攻擊的小木棍和小石子的武器像極了時間,時間是摧毀一切的武器。

那么幾近銷聲匿跡于張家口陽原縣的開陽堡,是一個始建于戰(zhàn)國時期,興盛于唐初,至今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像極了村莊的堡。集中居住在村里的人們以勞換勞、以物換物的習俗漸漸形成,因而有了懵懵懂懂的商業(yè)意識,可以說這是城堡的雛形。如今,這座與鄉(xiāng)村毫無區(qū)別的城堡,依稀可見的土墻輪廓,保留在街區(qū)的“乾三連”和“坤三連”的格局,若隱若現(xiàn)地顯示依照八卦圖建造的一些痕跡。恍惚間,歷史在這里風雨驟起,星月激蕩,似乎眼前殘留的一切,都是時間浩劫而過的罪證。茂密的森林因戰(zhàn)亂被砍伐,清澈的河水因硝煙而干涸,摧毀這座城堡的是時間里卷起的塵沙和蔓延的沙漠。

時間是每一座城堡逃不過的劫。

而作為城市的一個有著護身符作用的堡壘,城堡的意義在從始至終的時間之中完成自己的構建、矗立和坍塌,并試圖在時間的縫隙里尋找到修復自我功能的可能,給時間的未來留下深遠的寓意。

享有“中國北方鄉(xiāng)村第一明代古城堡”美譽的湘峪古堡,是明代萬歷年間戶部尚書孫居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孫鼎相兄弟的故里,也被稱作“三都古城”。歷經(jīng)幾百年,湘峪古堡算得上沁河流域古文化走廊中建筑工藝先進的城堡,特別是中西合璧的“雙插花院”更是錦上添花。

無法考究這座城堡內的一些建筑因何打破傳統(tǒng),把中西風格融為一體,呈現(xiàn)出的格局和氣度,體現(xiàn)出人文情感和建筑藝術的美學。而這種文化的介入,給這座城堡帶來了更加生動的城市煙火。

然而強烈的防御元素,是這座城堡背負的重要使命。對內凝聚、對外排斥、居安思危的地域性格以及可防可守的理性思維,已然成為很多城堡建造的主要目的。

而廣州五羊景區(qū)殘留的明代古城墻,作為一個古老城堡的墻壁,如今爬滿榕樹根須,遮天蔽日的樹冠罩住了殘留的城墻,似乎在彌補城墻的缺口。風云跌宕的歷史在城墻上留下時間劃過的痕跡,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城堡,曾經(jīng)的戰(zhàn)亂、瘟疫、饑餓、逃離、和平、繁華等等歷史鏡像形成的詞,在這面城墻上交織顯現(xiàn)。建造城堡的原意,在光陰之中被重新構建其內涵,而這個內涵包括了瓦解、重構和遺留。

這是有關五羊的一個傳說,五個仙人騎著五只口銜谷穗的羊降臨楚庭,把谷穗贈予好人,并祝天下好人永無饑荒、身體安康。言畢隱去,羊化為石。這個美麗的傳說所表達的美好意愿,其實是人本身給自己設置的一個理想化的人生,而現(xiàn)實之中各種蜂擁而至的境遇,越過傳說的意愿,帶來的歡樂和悲傷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如同這座城堡,在漫長的歷史風雨中,根本無法管顧堡內人,自己都成為遺存在歷史中的殘垣斷壁。

城堡、城市,它們之間有著同一屬性且又有著一定的區(qū)別。一個是保守,另一個是包容。它們在歷史進程的各種災難中,以人的意愿完成著各自的使命。而那些僅限于防御格局的城堡,正在時間的侵蝕下,消退在時代的身后。城市,作為新文明的載體,以巨大的熱情最大可能地給人們提供著各種需求的保障。

城市的堡,是城市的一個歷史坐標吧。幾乎每一座城市都是從城堡開始發(fā)展而來的,當然也有很多城堡被歷史淘汰。

鐘樓在它所在的那個時代發(fā)揮的作用是十分重要的,隨著人口和材料的聚集,城市圍繞鐘樓而擴展開來的氣象,從古至今淹沒了許多王朝的輝煌和退場。

鐘樓不只是報時,在當時更具有傳遞各種信號的功能。而有的鐘樓被人們的想象力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比如北京鐘樓,每逢風雨之夕,鐘聲凄涼悲切,這是美麗的華仙“鑄鐘娘娘”為鑄鐘而獻身的凄美之聲。傳說西安鐘樓,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鐘樓的地面和墻壁上附耳貼墻能聽到大海的聲音和長眠烏龜?shù)镊暋?/p>

有關鐘鼓樓的傳說幾乎遍及每個有此建筑的城堡或城市。作為城市的一個地標性建筑,其存在的意義不僅是對這座城的一個久恒記錄,更是這座城的一根定海神針。由此而演繹的傳說故事,其實就是一座城理想文化的呈現(xiàn),它承載著人們向往美好的殷切愿望。

城市的堡,是城也是堡。不管有過什么樣的歷史,堡是堅不可摧的那段歷史文獻,而城是宏達的、正在向前的大手筆抒寫著的篇章。

(編輯 吳翠)

南方文學2024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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