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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理論證成與制度展開

2024-11-30 00:00:00冀瑜
法治研究 2024年6期

摘 要: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問題,是數據產權保護規(guī)則中的全新動議。數據知識產權登記中存在的對象界定不清晰、主體身份不明確、能力標準不明晰、法律效力不確定、登記方式不一致以及類型未明確區(qū)分等問題,嚴重阻礙了數據知識產權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的深入開展,不利于數據基礎制度的整體建構與完善?;跀祿R產權的特性,其登記對象可描述為依法收集、經過一定算法加工、具有實用價值和智力成果屬性的數據集合與數據產品。除原始數據的主體之外,衍生數據所涉及的數據持有者與處理者,均有可能成為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數據知識產權因滿足善意取得和公示公信的制度構造要件而具備登記能力。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具有確權功能,基于激勵數據相關的智力成果知識產權創(chuàng)新與促進創(chuàng)新應用間的雙重價值平衡,可考慮確立登記對抗的效力規(guī)則。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方式,以開設電子賬戶方式所確立的人的編成主義方式為宜,以滿足數據知識產權的生長性特征。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要從單一的設立登記轉向類型化登記,并確立不同登記類型的規(guī)則和法律效果。

關鍵詞:數據產權 知識產權 數據知識產權 登記

一、問題的提出

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問題,是數據產權保護規(guī)則的全新動議,是優(yōu)化數字經濟營商環(huán)境、充分釋放數據要素價值的現實需要,也是深入貫徹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 年)》《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fā)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的基本要求。在探討行為規(guī)制與確權保護的雙重視角下,勞動價值說、契約關系說、實用價值說等為數據的確權提供了理論基礎,進而催生了基于分類分級觀念的數據產權確權理論體系研究。當前,數據產權保護領域已形成新型財產權與數據知識產權兩條主要的發(fā)展路徑?!睹穹ǖ洹飞蟼€人信息與數據的差序體系構造,為數據置于知識產權研究框架提供了可能性。信息層的權益交由個人信息權益保護,符號層的權益則交由產權規(guī)則進行調整。在數據知識產權的研究進路中,主要涉及符號層的產權保護與利用問題,登記問題則是其制度確立的核心問題之一,架構起了數據知識產權確權、流通、交易、治理等方面的橋梁。目前,北京、上海、深圳、浙江等地正在穩(wěn)定推進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工作,對于深化數據知識產權改革,推動數字經濟高質量發(fā)展具有重大意義。但從各地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實踐來看,仍存在登記對象不清晰、登記主體不明確、登記效力不確切、登記方式不統(tǒng)一、登記類型未區(qū)分等問題。這些問題制約了數據知識產權制度作用的發(fā)揮,妨礙了數據要素價值的充分實現與數據權利的有效保障。職是之故,本文就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相關問題略陳管見,求教于理論界與實務界同仁。

二、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對象與登記主體

(一)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對象的限定

登記對象涉及的是可予或應予登記的具體客體問題,是探尋數據權利產生的載體的基礎性問題,旨在解決數據知識產權客體上的爭議焦點。在理論上,就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對象而言,有學者認為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應是“公開性的數據集合”,但公開的數據集合是否均應受法律保護則未有定論。有學者則認為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對象是“運用算法以及分析模型對海量混沌無序的原始數據深度加工形成的數據產品”,該觀點將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限定為數據產品。實踐中,從有關地方立法或規(guī)范性文件的表述內容來看,數據知識產權多被限定為具有合法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數據集合”。其中,北京、天津、山東等地區(qū)對數據集合的公開性提出了明確要求,需為非公開性質,其他地區(qū)則沒有明確規(guī)定。從當前的理論與實踐來看,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對象的爭議點集中于數據產品與數據集合、未公開數據與公開數據之間。

之所以首先要對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對象予以限定,是因為知識產權制度必須建立在明確的法律邊界上,否則就會擠占其他權利和公共空間。易言之,缺少邊界的限定,則有可能損害其他數據參與者的合法權益,也有產生數據資源壟斷之弊。就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而言,應當明確其系數據知識產權主體的意志所支配的對象,但其是否如傳統(tǒng)知識產權一般具有較強的排他性則有待進一步論證。在界定其客體時,首先應區(qū)分數據與信息,數據是一種符號層的信息,數據產權的客體是數據而非信息。申言之,信息層權益保護是由個人信息保護法等調整的,其在流通與使用上受到極大限制,其是人格權益保護的范疇。符號層則在剝離人格權益后主要關注其財產價值,要通過制度設計使得其要素價值得到釋放,使得其財產權的歸屬與利用規(guī)則更加明晰。其次,要明確產權、數據產權與數據知識產權之間是層層遞進的關系,由抽象概念所能涵攝范圍逐層遞減形成了數據知識產權的外在體系。數據知識產權作為涵攝范圍最小的概念,需要滿足產權、數據產權及知識產權的概念特征。產權源于羅馬法及西方的經濟學概念,在法律上轉化為財產權。實踐中,人們容易將產權與民法中的所有權混淆。實際上,產權的概念更為寬泛,其是對包括有體物、無體物等在內的一切財產,所享有的占有、支配、使用與收益等權能的權利。產權制度的產生,是伴隨著生產資料所有制與勞動力所有制的確立而形成的。與之不同,財產權是指權利標的具有財產上價值的權利,其是和人身權相對應的權利。在大陸法系國家,財產權被理解為一種由若干可分解系統(tǒng)構成的復雜立體結構,在這些系統(tǒng)內部有著一個個打包的模塊,彼此獨立又相互依存。構成財產權需要具備一定的條件,典型如存在于人體之外、具有一定經濟價值、能夠為人類所支配等。最后,知識產權是基于創(chuàng)造性智力成果和工商業(yè)標記依法產生的權利的統(tǒng)稱。就智力成果而言,是以作品、發(fā)明等為客體的,由民事主體享有的在科學技術方面或文化藝術方面,對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所完成的智力成果依法享有的專有權利。理論上,對知識產權的客體存在智力成果說、知識產品說、形式說、信息說和符號說等觀點,但從實質內容來看,其與數據產權一致,均保護的是非物質性的信息。知識產權具有客體的非物質性、特定的專有性、時間性等特征。就數據產權的概念與性質,當前仍存爭議,并至少形成準物權、新型財產權和知識產權三種主要觀點。但數據產權具備的價值性、稀缺性、可控性與獨立性等特征,則仍為多數學者所認可。

從產權、數據產權與知識產權等概念所應具備的基本構成要素來看,數據知識產權可用“數據集合/產品+ 其他評價性要素”的方式進行界定。首先就數據集合而言,它指的是一組特定且無序的數據的集合,這些數據既可能涵蓋某一事物的全面數據,也可能僅代表部分樣本的數據。由此,數據集合常被認為是將一定數量的數據聚合在一起,能夠讓用戶對信息進行單獨檢索并獲得獨立價值的信息集合體。從數據價值看,較之于原始數據,數據集合實質上具有增值數據的性質,是針對原始數據和數據資源進行加工、使用而形成的衍生性數據。數據產品與之不同,數據產品是指以數據為主要內容和服務的產品,其是數據價值鏈中的終極產品。在海南省大數據管理局印發(fā)的《海南省數據產品超市數據產品確權登記實施細則(暫行)》文件中,其將數據產品界定為“經過加工處理后可計量的、具有經濟社會價值的數據集、數據接口、數據指標、數據報告、數據模型算法、數據應用、數據服務等可流通的標的物”。該文件明確了數據產品認定的構成要件,即經過加工處理、可計量、具有經濟價值。但其沒有明確數據集合與數據產品直接的區(qū)別,導致該概念界定也可適用于數據集合。相較而言,數據集合是數據資源匯集形成的“半成品”,而數據產品則是經加工形成的“成品”。從數據知識產權應當滿足的基本構成要素來看,數據集合與數據產品均可能成為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就數據集合或產品而言,其必須滿足價值性、排他性、非物質性、可控性、獨立性等基本要求。對于其他評價性要素而言,則關系到合法性、智力成果與公開性等基本屬性的判斷。合法性用來規(guī)范數據來源合法、數據使用合規(guī)等問題;智力成果屬性則解決其能否置于知識產權保護范圍的問題;公開性則用來回應數據作為符號層的信息的特性。

在界定數據知識產權的對象上,應明確數據知識產權難以置于傳統(tǒng)知識產權的調整范疇。首先,數據知識產權不具有作品所要求的獨創(chuàng)性要件,難以通過著作權制度加以保護。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主要為原始數據之外的衍生數據,衍生數據的核心在于對數據要素價值的挖掘而非數據的重新排列,往往不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體現。且著作權視域下的數據知識產權保護聚焦在衍生數據的表達之上,而非衍生數據本身。其次,數據知識產權也非專利法可予調整之范疇,其非利用自然規(guī)律形成的產品或技術方案。除此之外,數據知識產權也非圖形、聲音、氣味等標記,無法置于商標權的保護范疇。傳統(tǒng)知識產權通過專有權、獨占性等規(guī)則,賦予了權利人的強支配與排他屬性,數據知識產權則因其利用上的特性而難以滿足該屬性。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限定,應遵循以下關鍵準則。一是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具有典型的非物質性。其客體并非依附于物質的載體,而是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本身。獲得、轉讓、侵害物質載體,并不意味著享有物質載體所承載的知識產權。二是數據知識產權具有排他屬性。排他性是指非經權利人許可或法律明確規(guī)定,他人不得實施受知識產權專有權控制的行為。但數據知識產權的專有性或排他性受到“合理使用”“法定許可”的限制,既要實現對創(chuàng)新主體的激勵,也需保障社會公眾的合理使用,其排他性應設定為“弱排他性”。三是數據知識產權具有一定的時效性。易言之,對數據知識產權的保護要有一定的期限。之所以如此規(guī)定,是要避免因知識產權的“永續(xù)性”而妨礙在前人基礎上的持續(xù)創(chuàng)新與進步。四是獨創(chuàng)性。此雖非數據知識產權的特征,但其須通過算法的使用體現一定的智力成果屬性,單純的數據收集不能獲得數據知識產權。

有鑒于此,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對象應限定為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系數據本身而非數據服務,且應將原始數據排除在外。在其評價性要素上,則須滿足如下要求。一是其須為依法收集,這是進行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最基本的要求,要避免數據知識產權犧牲數據來源者權利的不當做法。實現數據資源的合法使用,可通過行為規(guī)制的方式讓“可信”“安全”的數據流入市場。二是其須經過一定的規(guī)則或算法進行處理,申請人要對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的形成付出一定的智力勞動,要將原始數據資源轉化為具有衍生性財產價值的數據,原始數據不能成為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三是其須具備一定的實用價值或商業(yè)價值,這是其成為產權的必備要件,無價值的資產難以成為交易與利用的對象。爭議在于,其是否須滿足非公開的特定屬性?本文以為,如將數據知識產權的對象限定為非公開的數據集合,則其與商業(yè)秘密的保護規(guī)則發(fā)生重疊,系行為規(guī)制路徑下的研究內容。且不要求公開,其與數據知識產權確權路徑上的公示規(guī)則相悖,難以判別數據知識產權歸屬與利用狀態(tài),不利于數據知識產權的流通與利用,故該要件應予刪除。將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對象限定為“非公開性”的數據集合,也會因技術措施的不當抑制,阻礙數據的合理流通。由此,數據知識產權的概念可高度概括為,權利主體對于依法依規(guī)獲取的、經過一定算法加工形成的、具有實用價值和智力成果屬性的數據集合與數據產品所享有的權利。

(二)數據知識產權登記主體的廓清

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主體,是針對權利主體而非登記機構而言的,是探討數據知識產權的享有者的問題。主體是私權的依歸,所有法律規(guī)范,皆以人為法律效果的承受者。就此而言,作為私權之主體與法律效果的指向,研究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問題,對于建構完整的數據知識產權理論體系具有重要意義。作為數據知識產權的潛在主體,其具有法律上的三重含義:一是其在法律地位上的平等性;二是其須有自主表達意思的能力;三是其范圍應包含生理意義上的自然人與非生理意義上的法人與非法人組織。就登記主體而言,地方政策文件觀點基本一致,只是在表述上略有差異。其中,北京、浙江與江蘇等地區(qū),將登記主體限定為數據持有者與數據處理者,具體包括對數據進行收集、存儲、使用、加工、傳輸、提供、公開等行為的自然人、法人與非法人組織。深圳地區(qū)則與之不同,其以數據產權的“三權分置”為基礎,將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限定為數據資源持有者、加工使用者與產品經營者三類,且對登記主體的具體權利予以明確。在理論上,基于《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fā)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中的政策意蘊,從保護數據主體合法權益原則出發(fā),有學者認為應基于“三權分置”的權利配置出發(fā)合理界定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

數據知識產權主體實質上包含雙重意義:首先,從權利本體的視角出發(fā),它被視為知識產權的權利支配者;其次,從法律的維度來審視,它則被界定為權利主體與義務主體之間的一種特定關聯(lián)。當前理論與實務的分析主要集中于前者,即何主體有資格成為數據知識產權的支配者。就知識產權的主體資格而言,其原始取得系基于創(chuàng)造性行為(事實行為),不要求創(chuàng)作主體具有民法上的行為能力要件。因而不具有行為能力者,只要在數據集合與數據產品的形成中具有創(chuàng)造性行為的,均可能成為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正如有學者所言,隨著知識產權制度的發(fā)展,知識產權的主體開始由單一主體向多元主體演變。舉凡對智慧產品的創(chuàng)造、傳播與利用有貢獻者,均可置于主體的保護范疇。知識產權主體的擴張,使得多主體享有數據知識產權成為可能。在知識產權主體的限定上,是基于對精神資源、智慧產品的分配正義而進行的主體確立。從分配正義確定的標準來分析數據知識產權的賦權,需要考慮數據知識產權形成過程中的貢獻者來確立解決權利沖突的具體規(guī)則。在分配正義理念的支配下,可從原始取得與繼受取得兩重視角展開分析。原始取得是指不依靠其他權利主體而首次獲得知識產權的方式,在取得方面,其需要滿足創(chuàng)造者的創(chuàng)造行為與國家機關的授權行為兩個要件。繼受取得系依托他人之既存權利而取得權利的方式,正是基于繼受取得的原因,在同一知識產權客體上便可能存在若干權利主體。此多元主體形成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是知識產權當中的人身權與財產權的分離;二是知識產權的不完全轉讓;三是某類知識產權在不同范圍內的同時轉讓。

回歸到數據知識產權,從原始取得的視角來看,其權利主體有可能是數據資源的持有者。在權利性質的界定上,數據資源持有權是對持有數據的事實狀態(tài)的肯定,實務中多將其限定為對數據價值形成具有貢獻的加工與使用者所應享有之權利。數據持有者雖未必對數據附加智力勞動,但其對數據價值的形成貢獻了力量,使得數據具備在市場上流通的可能。如同在自然界中發(fā)現的圖案可以申請商標一樣,對數據資源的收集與持有同樣可以形成知識產權。但這里的持有者應限定為實施一定算法加工行為的主體,這是由數據的可重復使用、數據要素流通的合規(guī)性以及數據權利的弱排他性等特征所決定的。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可以限定為持有者的正當性在于,數據知識產權這一客體與持有權之間存在對應關系,能夠有效避免因權利之間的交叉、重復導致的權利關系混亂的問題。數據知識產權的持有者在行使與利用其權益時,應做好兩種利益的平衡:一是不得損害數據來源者的合法權益;二是不能妨礙在后使用者對數據的正當使用。從繼受取得的視角來看,則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也可能是數據的加工使用者與產品經營者。疑問在于,數據主體對其自身持有的數據資源進行加工利用的權利,是否屬于繼受取得?數據主體對自身持有的數據資源進行加工利用,乃是持有權的應有之義,非獨立的權利類型,因而對自身持有的數據進行加工并不屬于繼受取得的涵攝范疇?;跀祿Y源的有限性,數據加工使用權的權利人便只能是數據原材料持有人的相對方。通過合同或授權的方式,加工使用他人持有的數據半成品的,加工使用主體可以成為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就數據產品經營者而言,因數據產品本身相較于數據集合更具有知識產權的客體特征,在加工過程中運用算法等智力勞動使得數據資源能夠滿足知識產權客體的構成要素,從而落入知識產權的應有調整范疇。

三、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能力與登記效力

(一)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能力分析

當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被限定為具有實用價值、智力成果屬性的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后,對其能否進行登記則要考慮其登記能力問題。所謂登記能力,是指能夠與法律要求的公示方式銜接、經過登記后具有可識別性并且能夠獨立出來的“資格”。簡言之,就是數據知識產權經過登記后能夠為其他主體所熟知,并由此為不特定的主體負消極的不干涉義務提供前置性的公示公信規(guī)則。在分析登記能力時需要注意的是,登記能力與是否需要登記系兩個層面的問題。只有具備登記能力,才能分析登記在基于法律行為的數據知識產權變動或交易中的效力問題。在傳統(tǒng)物權領域,具有登記能力的是不動產或者法律認可的權利。這與不動產的不可移動性或者移動后會大大貶損其價值密切相關,也與權利的無體性及其有政府頒發(fā)的權利憑證不可分離。而動產一般不具有登記能力,是因為動產物權變動的公示一般并不要求進行登記,其通過“占有”(交付)的推定力來實現動產的公示,這種推定力是能夠被推翻的。除此之外,因動產交易頻繁,賦予其登記能力也不符合動產交易的實踐偏好,會無形中增加交易雙方的交易成本。除動產外,債權同樣不具有登記能力。因為債權作為相對權,一般情形下僅約束當事人雙方,無須進行公示,即便進行公示也無法直接產生對抗第三人之效力。

知識產權是否具有登記能力呢?知識產權的登記與物權的登記是否一樣?欲解決該問題,需要從著作權、專利權與商標權等傳統(tǒng)的知識產權著手。首先,就著作權而言,域外法主要有登記取得、自動取得與添加著作權標記等方式。我國法律規(guī)定著作權自作品創(chuàng)作之日起產生,采“自動取得”方式,作品一經形成,作者即自動取得著作權,登記既非其生效要件,也非對抗要件。從《作品自愿登記試行辦法》《計算機軟件著作權登記辦法》等規(guī)定內容來看,登記僅具有證權功能。但對于特定類型作品的著作權,例如計算機軟件的著作權,以及涉及著作權質押的情況,則須辦理登記手續(xù)方可生效。易言之,登記在此種情形下成為生效要件。就專利而言,美國、法國與我國臺灣地區(qū)等采登記對抗主義,即書面合同即可引起專利的產生、變更、轉讓與消滅,但未經登記不得對抗在后的支付合理對價的第三人。根據我國《專利法》第10條之規(guī)定,我國對專利權采取的是登記生效主義規(guī)則。除此之外,《專利權質押登記辦法》第3 條同樣規(guī)定,專利權質權自國家知識產權局登記時設立。就商標權而言,根據《商標法》的有關規(guī)定,即便未進行商標的注冊登記,只要其已經在商業(yè)活動中用于識別某種商品或服務的來源,商標使用者也可以獲得商標權。商標的申請采自愿注冊規(guī)則,且注冊后可以產生權利,但是其并非商標權取得的唯一途徑。既有知識產權在登記制度上雖存有顯著差異,但其均不否認知識產權的登記能力,這為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提供了可能性。對知識產權的登記,是通過頒發(fā)權利憑證實現的,其公示產權主體對智力成果這一無形權利的享有,這點與物權上的登記并不相同。物權上的登記與權利憑證之間是相互分離的,登記完成即可發(fā)生不動產的物權變動。

實質上,判斷某類財產權是否具有登記能力,需要從善意取得與公示公信兩個關聯(lián)制度予以考慮。物權法上的善意取得是在無權處分的情景中,對善意第三人信賴利益保護的一種特殊制度。為了實現對善意第三人信賴利益的保護,由符合法定要件的主體在他人無權處分時可以獲得標的物所有權或他物權。我國《民法典》上規(guī)定善意取得的要件包括相對人主觀上為善意、相對人支付了對價、動產已經完成交付或不動產已經完成登記。實際上缺少了一個要件,即無處分權人系動產的實際占有人與不動產的名義登記人。羅馬法上不承認善意取得制度,其確立的“無論何人,不得以大于其所有之權利給予他人”及“發(fā)現我物之處,我取回之”等規(guī)則,被后世學者稱之為“物在呼叫主人”規(guī)則。善意取得制度的形成,以日耳曼法上的“以手護手”原則為基礎,并吸收羅馬法短期時效制度中的善意要件而最終形成。

知識產權領域能否適用善意取得,我國理論與實務界存在巨大爭議,產生爭議的主要原因在于知識產權相關立法上的模糊性。關于著作權能否善意取得,因其權利的取得是基于著作創(chuàng)作的客觀事實,而非取得者的主觀意圖,也不通過占有特定物來獲取,無法像物權那樣實現善意取得。在立法上,我國專利權與商標權能夠因登記而產生權屬公示力,應當準予對這一公示產生信賴的善意第三人取得專利權與商標權,但著作權不能適用。專利權由國家行政機關審查授予并公告,賦予專利權登記以公信力更加符合公眾之期待,專利權善意取得具有理論正當性。與之相同,商標權領域所建立的公示公信制度,也為該領域適用善意取得制度提供了可能。在專利權與商標權領域適用善意取得制度,能夠實現善意第三人信賴利益保護與交易安全之間的利益平衡,只是在建立知識產權領域的善意取得制度時,應注意該制度與知識產權領域相關制度之間的融貫與協(xié)調。

作為知識產權項下的數據知識產權是否具有登記能力呢?否定者認為,數據本身不是形態(tài)和價值穩(wěn)定的資源,根本無法納入產權登記的體系。易言之,其不斷變動的特性使得其無法像既有的財產權一樣進行登記??隙ㄕ邉t認為,建立知識產權登記制度,是支撐數據要素確權、流通、分配、治理工作有效開展的基礎,是數據資源轉為數據財產權、落實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的前提,具有明晰數據權利邊界、促進數據合規(guī)有效使用的重要制度功用。從財產權具有登記能力所應具備的兩大要件來看,其需能夠被第三人善意取得,能夠產生公示公信的效力。就善意取得而言,數據知識產權因作為一種基于智力成果的獨占與專有性權利,其有可能在許可他人使用的過程中被他人無權處分,當第三人在主觀上為善意,且以合理的價格受讓,已經按數據知識產權的變動方式完成變動,則其因符合善意取得的構成要件而可取得數據知識產權。但要明確的是,其不能直接適用物權法上的善意取得制度,因為其智力成果的獨特性質決定了其適用主體的多元性,雖可準用占有制度,但不能直接適用以無權占有為前提的善意取得制度。就數據知識產權能否進行公示,因其可附載于計算機等載體,可通過載體實現可視化,且能夠通過計算機技術防止被隨意使用,則其具備公示的可能性。而公信的效力,系立法賦予其登記后的效力,可通過立法的承認予以解決。由此,數據知識產權如同專利權、商標權等一樣,具有登記能力。

(二)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效力確立

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效力問題,廣義上包括登記的功能與登記的效力。前者是指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究竟是權利確認功能、權利創(chuàng)設功能還是權利表征功能,其涉及對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是確權還是證權的分析。后者是指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究竟是生效要件還是對抗要件,其是在確權功能的基礎上就登記所產生的法律效力的分析。登記生效是指,登記是數據知識產權產生、變更、轉讓與消滅的必要要件,不經登記不能產生數據知識產權的變動。登記對抗要件則指,數據知識產權的產生、變更、轉讓與消滅,并不以登記為要件,但未經登記則不能對抗善意第三人。登記生效規(guī)則建立在形式主義的產權變動規(guī)則之上,是對形式要件的嚴格貫徹;登記對抗則建立在意思主義的產權變動規(guī)則之上,是在交易安全與效率的價值折中基礎上對意思主義模式的修正。在登記生效主義模式下,未經登記則不發(fā)生數據知識產權的得喪變更。在登記對抗主義模式下,經合意達成即可發(fā)生數據知識產權的變動,但不0UJoCz6jcUahAkwLkoddNBsL1gvNUwtSE4kA2iwqMK4=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對于傳統(tǒng)知識產權登記的效力問題,我國立法采取了區(qū)分規(guī)則。就著作權而言,登記僅具有初步證據的效力,其主要適用于訴訟中當事人舉證的環(huán)節(jié)。登記并非著作權取得的前提條件,既非生效要件也非對抗要件。但對著作權的登記具有法律上的推定力,這種推定力可以被真實權利人推翻。專利權與之不同,專利登記是取得專利權的必要條件,專利登記簿是證明專利的法律狀態(tài)變化以及專利手續(xù)的最權威的文件。易言之,在專利權領域,登記具有確權作用,登記是專利權產生的充要條件。需要注意的是,專利許可合同登記備案則具有較強的公法管理屬性,對其采登記對抗的觀點日漸得到部分學者的支持。就商標而言,其一般采注冊取得規(guī)則,未采用登記的表述。商標權的取得,以注冊為要件,在其轉讓時采何種公示方法同樣沒有法律明確規(guī)定。就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效力而言,根據其特征應從如下幾個方面展開。

首先,應當承認知識產權登記的權利表征公示效力。所謂權利表征公示效力,是指公示所具有的推定力,其是對“占有表征本權”規(guī)則在知識產權領域的適用。易言之,數據知識產權的申請者完成登記后,推定其為權利的享有者。之所以首先承認其推定效力,與我國在登記制度上所采的形式審查息息相關。形式審查下僅對是否符合登記的條件進行審查,而不對申請者是否為真實的權利人作審查。在形式審查下,就有可能發(fā)生真實權利人與名義或登記權利人不一致的情形,此即為學者所總結的“名為實為”的法律問題。承認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推定效力,一方面可以在登記錯誤時提供彌補的可能,使真正權利人的利益通過更正登記得到救濟。反之,不承認其登記的推定效力而直接將其認定為真實的權利人,則真實的權利人就無法通過證據的收集推翻名義登記人的權利狀態(tài),導致真實權利人的利益遭受損害,不利于誠信原則在知識產權領域的貫徹。另一方面,賦予數據知識產權登記以推定效力,則可以合理分配舉證責任。在此情境中,由提出爭議的主體承擔舉證責任,可以減少登記主體使用權利時的證明負擔。易言之,推定的權利人無須證明自己為真實的權利人,而由提出反對意見者舉證推翻既有的權利者。

其次,應當確立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對抗效力。就目前試點情況來看,對數據知識產權登記效力的選擇,地方實踐中多以其作為“權利憑證”,尚不承認其授權或賦權的效力。“權利憑證”是程序法中常運用的概念,是在舉證環(huán)節(jié)中對證據類型的劃分。僅承認登記的證權功能的學者認為,不僅針對數據知識產權,所有的數據產權登記都僅有證明數據權利歸屬和內容的功能,其旨在降低數據權利轉讓或數據交易成本,以及保護數據權利與維護數據交易安全。從這點來看,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效力與著作權的登記相似,雖可保障數據權利主體在未經登記時亦可行使相關權利,但其沒有嚴格貫徹《民法典》上的公示公信原則,使得登記淪為一種存證憑證而不具有私法上的效力,是不利于數據知識產權的權利保護與有序流轉的。管見以為,在數據確權理論漸趨成熟之際,將登記的功能由證權轉向確權乃是未來發(fā)展的方向。不過,將登記的效力由證權轉向確權,前提是法律層面對數據知識產權的認可,這需要未來在立法活動中完成。在確權的基礎之上,就登記生效與登記對抗應選擇登記對抗的效力規(guī)則。之所以選擇登記對抗主義規(guī)則,是由登記對抗自身所體現出的優(yōu)勢與數據知識產權保護與利用的契合度所決定的。登記對抗較之登記生效,能夠更充分體現私法領域的意思自治,在登記制度尚不完善時有利于解決權利的公示問題,且其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加速財產流轉。從對意思自治的尊重層面來看,將是否登記的選擇權交予權利主體,使得其能夠根據自身實際需要選擇權利的保護方式,也可以采取如商業(yè)秘密一樣的技術手段保護未公開的數據知識產權。且減少登記環(huán)節(jié),可以更加便利地促進數據知識產權的流通交易。更為重要者,在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方式尚不健全之際,嚴格實施登記生效主義規(guī)則并不切合實際。無論是數據產權還是數據知識產權,都不是建立在傳統(tǒng)以支配與排他為屬性的物權框架之上,而是建立在數據資源共享利用與有限保護的基礎之上。在這種理念支配下,無論是通過商業(yè)秘密還是知識產權路徑進行保護,都應當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在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制度尚未完全確立之際,也無法直接適用一套行之有效的規(guī)則。最為重要者,登記對抗所體現出的促進數據資源的高效流通,降低知識產權的使用成本,與數字經濟時代充分釋放數據要素價值的政策理念不謀而合。

再者,需要確立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公信力。公信力是對公示后信賴該表征者的保護,即使其表征與實質的權利狀態(tài)不符,對信賴該表征的人也無任何影響。對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公信力的承認,是基于保護善意第三人信賴利益的考量。正如有學者所言,對于信賴公示方法而從事交易的善意第三人,法律應對其信賴利益予以保護。進而言之,舉凡信賴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表征,認為其權利存在而與其交易者,即便該表征與實際權利不符,出于交易安全的考慮,也要承認該交易的效力。之所以要承認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公信力,一方面可以通過保障交易安全促進數據知識產權的流通與使用,充分釋放數據要素的價值。交易者信賴登記的公信力,不必通過支付高昂的信息成本去探尋數據知識產權的真實情況,可以大大減少交易成本提高交易的效率。另一方面可基于數據的可復制性與共用性等特征,建立完善的善意取得制度,使得善意第三人與真實權利人之間的權利沖突得到緩和,使二者可同時享有內容相同的數據知識產權。與物權的支配與排他屬性不同,數據知識產權可以同時被多主體所持有與利用,善意第三人因符合善意取得之要件而及時取得數據知識產權,原權利人也不必因此而喪失其應有之權利。從而,在數據知識產權領域,可能出現真實權利人與善意第三人同時持有、利用數據知識產權的情形。

四、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方式與登記類型

(一)數據知識產權登記方式的選擇

在登記方式的類型區(qū)分上,根據內部劃分的出發(fā)點之不同,可以區(qū)分為人的編成主義和客體(物或權利)的編成主義。人的編成主義,是指以權利人為出發(fā)點,并依據權利人來確定其享有的權利。易言之,在登記時突出權利人本身,在登記系統(tǒng)中載明該主體項下的所有權利??腕w的編成主義,則是以物或權利作為登記簿編制的出發(fā)點與核心,旨在為每項物權或權利建立一個登記簿頁。在傳統(tǒng)物權理論上,不動產和部分權利具有登記能力,對其二者的登記一般采物或權利的編成主義,即在不動產登記簿或者權利登記簿上載明物本身或權利的現狀,權利一旦固定再更改則需要更正、變更登記。物的編成主義,適用于“一物一權”原則下的傳統(tǒng)財產權。對于人的編成主義適用領域的探討,則是在動產統(tǒng)一登記制度建構研究時提出的。實質上,動產以交付或占有為其公示方式,但功能主義理念下所引入的動產意定擔保制度,如動產抵押、浮動擔保等制度,導致物權法內外在體系上一定程度的紊亂,阻礙了動產擔保法的有效實施,對交易安全帶來了重大的不利影響。所以,統(tǒng)一動產擔保物權登記制度便得到諸多學者的支持。由于動產交易上的頻繁,以及其自身登記能力上的缺失,使得對其登記難以在固定的有體物上實現,日本對特殊動產登記采用的打印標記的做法也無法適用到所有的動產領域,因而在功能主義下采用人的編成主義模式就應運而生。但需要注意的是,動產擔保物權的登記不同于動產擔保物權歸屬的登記,僅起到警示性作用,意在提醒交易第三方在交易時倍加小心。易言之,對動產采人的編成主義的登記,該登記不具有確權的功能。

在知識產權登記方式的限定上,我國究竟采取的是人的編成主義還是權利的編成主義,理論上存在一定的爭議。產生該爭議的主要原因在于,立法對部分知識產權登記的效力未作明確規(guī)定。如在著作權領域,著作權的取得采自動取得原則,正是因為缺少公示要件的要求,使得實踐中著作權交易頻發(fā)權屬糾紛。新修訂的《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登記制度,形式上更像是人的編成主義項下的提示性登記。但實質上其又是在符合登記條件下通過頒發(fā)登記證書的方式對知識產權的公示,又與權利的編成主義較為相似。著作權登記效力及方式上的模糊性,使得實踐中存在的糾紛難以得到有效解決。故有學者建議賦予著作權初始登記以對抗第三人的效力和推定屬實的效力,在轉讓、許可時則確立登記生效主義規(guī)則。專利登記與之不同,專利登記是取得專利的必要條件,其更多的是設權與確權登記,在登記方式上更加趨向于權利的登記,即在一張登記簿上記載一項專利權。商標領域因采注冊制,注冊與登記之間的性質是否等同在理論與實務界仍存巨大爭議。如支持此處的注冊與登記的性質相同,則商標的注冊或登記也趨向于權利的編成主義。

就數據知識產權而言,究竟該采取人的編成主義還是權利的編成主義?當前,國內有關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實踐,多以《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 年)》中的“研究構建數據知識產權保護規(guī)則”為政策依據,探索出了設立登記、許可登記、移轉登記、變更登記、注銷登記和異議登記等典型方式。在登記的效力上,地方實踐主要將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作為權利行使的憑證,用于數據交易、收益分配和權益保護等場景。在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具體方式上,地方實踐主要通過建立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管理平臺或存證平臺來實現。在登記管理平臺或存證平臺進行登記時,往往依托區(qū)塊鏈等技術,為相關主體開設數據知識產權賬戶。在該賬戶中,允許數據集合或產品內容的變更,在登記方式上更加趨近人的編成主義的方式。

本文以為,就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方式而言,應選擇人的編成主義,且應改變傳統(tǒng)以登記簿為主的公示方式,而應轉向以登記平臺或系統(tǒng)為主的登記賬戶模式,并依托區(qū)塊鏈等技術建立統(tǒng)一的數據知識產權電子登記公示系統(tǒng)。一是因為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項下的數據,通常具有數量龐大的顯著特征。大數據時代,單個的數據價值并不凸顯,只有積累到相當數量的數據才具有經濟使用價值。這種龐大的數據集合,注定難以通過權利的編成主義,將所有處理過的數據源予以公示。二是作為數據知識產權客體的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決定了其生成的數據本身具有顯著的動態(tài)變化特征。在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的生成中,其因涉及數據收集、存儲、處理、利用等核心環(huán)節(jié),任何數據產業(yè)者都可以在他人商業(yè)數據的基礎上,開展進一步的數據研究與創(chuàng)新活動。權利主體也可在已有的數據集合或產品上,實現對原有數據的增值與生長。這就決定其客體難以在特定時間內完全固定,而是始終處于不斷的變化之中。傳統(tǒng)以登記簿為主的登記方式,難以滿足數據資源變動的要求,在權利保護上具有一定的僵硬性。依托區(qū)塊鏈等技術優(yōu)勢建構數據知識產權登記賬戶,一方面能夠為數據知識產權的公示提供可供查詢的方式,另一方面又可以持續(xù)推進數據集合或數據產品的更新。

(二)數據知識產權登記類型的區(qū)分

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類型,是指根據數據知識產權產生、變更與消滅的不同階段所形成的不同登記制度。當抽象——一般概念及其邏輯體系不足以掌握某種生活現象或意義脈絡的多樣表現形態(tài)時,大家首先會考慮到的補助思考形式是“類型”。作為一種新的研究內容,對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全面把握,也需置于類型化的研究范疇之中。數據知識產權如同一般財產權一樣,在使用過程中會存在一定的生命周期。當數據知識產權與主體結合時,其形成數據知識產權的“發(fā)生”。當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或內容發(fā)生變動時,則數據知識產權本身也在“變更”。當數據知識產權與主體分離時,又會產生“消滅”的問題。如同物權變動一樣,知識產權的此種生滅變更的過程,被稱之為知識產權的變動。在此變動過程中,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類型會涉及設立登記、移轉登記、變更登記、注銷登記、更正登記、異議登記等。當前,實踐中探索的主要是設立登記,對其他登記類型關照較少,難以滿足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制度全面建立的需要。

首先,根據數據知識產權自發(fā)生到消滅的一般過程,可分為設立登記、移轉登記、變更登記和注銷登記等。就數據知識產權的設立登記而言,其是數據知識產權與特定主體的首次結合。其設立需要由當事人申請,如果多數人共同申請的,由該多數人共同獲得。數據知識產權的移轉登記,則是指將數據知識產權移轉給他人時的登記。移轉登記發(fā)生的原因多樣,可因轉讓、繼承、互換、裁判等原因發(fā)生。在數據知識產權的移轉登記上,有學者建議采登記生效主義規(guī)則,以區(qū)別數據知識產權的產生。此建議雖能滿足數據知識產權在流通交易過程中的公示要求,卻使數據知識產權的變動規(guī)則異常復雜,在立法成本與制度創(chuàng)新之間存在齟齬。就數據知識產權的變更登記而言,其系在設立登記、首次登記的基礎之上,因權利人、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等發(fā)生改變而進行的登記。因此其包含數據知識產權在不同主體之間的變更,以及數據知識產權自身客體的變更。基于既有技術,在數據知識產權自身客體變更時,不需要重新為權利主體開設新的賬戶,而僅需對數據集合或數據產權進行數據更新即可。注銷登記,又稱之為涂銷登記,是在數據集合或產品滅失、權利人放棄等情況下,登記機構根據當事人的申請對原有的登記予以消除的登記。如果先前已經登記的,則在注銷時也應完成登記。

其次,從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可能引發(fā)的爭議來看,其登記還包括更正登記、異議登記與查封登記等。所謂更正登記,是指真正權利人或者利害關系人申請對登記錯誤進行更正,或者登記機構發(fā)現有登記錯誤時依職權對原登記進行更改的登記。更正登記的法律效果是,其可以將原有登記錯誤時產生的公信力或推定力推翻。更正登記解決的是數據知識產權客觀上登記錯誤的問題,要為登記錯誤預留糾正的通道。異議登記與更正登記一道,共同構成了對既有登記狀況的調整。異議登記是指,真正權利人或利害關系人對數據知識產權登記正確性產生質疑而進行的登記。異議登記的功能在于,法律賦予提出者一種簡便的、臨時的保護措施,方便其阻止登記權利人對權利的現實處分或進行事后追索。除此之外,從公法的視角來看還會涉及到查封登記,其是在訴訟程序中,登記機構根據人民法院的文書對涉案數據知識產權予以封存所作的登記。查封登記是財產保全中的一項重要制度。

就數據知識產權的設立登記、移轉登記、變更登記與注銷登記等,在登記的具體構造上應采統(tǒng)一的登記對抗模式,即登記并非數據知識產權變動的必須要件,但不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第三人。一方面,將是否予以登記的選擇權賦予登記主體,符合“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什么對自己更有利”的法諺精神,能夠最大程度上實現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促進數據知識產權的高效利用,符合數字經濟時代數據資源的共享與利用的價值傾向。但同時也應注意登記對抗制度所引發(fā)的解釋學上的困境,即登記的數據知識產權為何能夠對抗未登記的數據知識產權。能否參照物權變動中的信賴利益說、立法技術說、“吃掉與被吃掉說”等理論解釋清楚。針對其他登記類型,則需要進一步明確其登記的法律效果,達致通過相關登記制度實現數據知識產權有效保護與高效利用的目的。

五、結語

數據作為數字經濟的關鍵生產要素,是推動數字經濟發(fā)展的主要“能源”,也是發(fā)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勞動資料。數據知識產權為數據資源的利用與保護提供了一條可行路徑,推動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工作完善,建立科學的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制度是數據知識產權制度的關鍵所在。完善數據知識產權制度,提供一套新的制度產品,需要直面當前理論與實務中存在的問題。根據數據知識產權的特征,結合實踐探索中的經驗,數據知識產權的客體應限定為依法收集、經過一定算法加工、具有實用價值和智力成果屬性的數據集合與數據產品。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應排除數據來源者,數據來源者的權利由數據產權的一般構造進行保護。

在勞動價值論與契約關系論下,數據知識產權的主體應限定為數據處理者,包括運用算法處理后的數據持有者、數據加工使用者與數據產品經營者。數據知識產權在構造上滿足善意取得與公示公信兩個制度需求,經法律確認而具有登記效力。登記不應僅產生證明效力,而應同時具有權利推定效力。在確權路徑上,選擇登記對抗效力更符合數據知識產權的保護和利用,且應承認登記的公信力,進而為數據知識產權善意取得制度的確立預留空間。在登記方式上,采用人的編成主義,通過區(qū)塊鏈等技術為權利主體開設數據知識產權電子賬戶,且應建立便捷的公示方式。在登記的類型區(qū)分上,不能僅局限于設立登記,而應在類型化思維上確立不同登記類型的規(guī)則與法律效果。通過完善數據知識產權的登記制度,達致推進數據要素價值發(fā)揮與數據產權確權保護的雙重目的。通過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制度的探索,加快數據要素市場建設,打通數據權益確立、價格形成、流通交易等制度障礙,加快發(fā)展新質生產力,高標準推進數字經濟強國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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