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這個小巷拍一張照片,得用一個超大廣角的鏡頭俯拍,才拍得下它的壯美。
狹長的小巷,被各個攤位上或是茶壺,或是煮鍋里裊裊的白氣裝點得仙氣飄飄,那些個身著紅花碎步的上衣、印著海綿寶寶的圍裙、工廠里淘汰下來的磨得有些粉藍的工裝、背上印著某某村小組和巨大號碼的運動短褂的小販,以及和我一樣光顧小巷生意的顧客,都是這條小巷不可或缺的角兒。這條狹長而又陳舊的巷子,灰暗的色彩為主的背景色,維持和固定著人們活動范圍的是兩邊斑駁的墻。有的石灰墻面都呈現(xiàn)了赭石和紅土顏色,定然是時光的杰作,可能也有屋檐漏下雨水沖刷的功勞。能想得到大雨光臨小巷時,那些在油布或是三色塑料層上或嘭嘭嘭、叮叮咚、唰唰唰或是咻咻咻的聲響下面,在各色塑料涼鞋或是雨鞋中回環(huán)反復后,在一些較為平坦的地面,雨水們就干脆不走了,就留下了我現(xiàn)在看到的石灰墻腳上或深或淺的線條。有的變成波紋或是抽象畫派的線條,則是人們爭著到屋檐下避雨或是奔跑濺起的水花的“畫作”。墻面上有幾處木窗,早已見不到深紅色或是土黃色的本色,歲月把他們的顏色褪了下來,變成了很淡很淡的紅色或是仔細看才能識出的黃,在不搶眼睛,甚至似乎故意想躲起來的這種陳舊和慵懶的背景下,顯得那么協(xié)調(diào)。它們旁邊走過的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夫妻,步履蹣跚、相互攙扶。老頭的肘部和膝蓋被洗得有些白,幾乎就要破成看得見的棉線了,但是他臉上卻有著歲月積淀的沉著。老婦輕輕攙著他,花白的頭發(fā)把他的布滿皺紋的臉也映襯得白凈。裝菜的布袋很舊,但顯得特別有質(zhì)感。幾根大蔥的葉子不安分地探出腦袋,舊和新、沉寂和鮮活頓時充斥在這個畫面里。
如果初來,你會覺得在這普通且狹長的水泥地板之上,一場廚藝大賽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是戰(zhàn)得正酣,兩溜兒排開的鍋碗瓢盆、爐子、水桶……人們掌著鏟、勺、瓢輪番上陣,乒乒乓乓在小巷里交響起來。激烈的“鼓點”之后,定是高手閃亮登場。只見做餃子的阿嬸憋足了勁,面團被拋起,然后重重落在案板上。碩大的面團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在白色的面粉營造的氛圍中,阿嬸的目光如炬。這邊一只粗壯手臂掄刀在空中旋出一條弧線,似乎能聽到刀鋒在空氣中“嗖”的聲響。一塊膘氣十足的豬肉在砧板上彈了一彈,似乎在展示自己的新鮮。那條弧線在它復彈起之前猝然而至。隨著如疾風般密集的噠噠噠聲,鮮肉末在砧板上跳躍、飛舞,一如音浪般起伏,引來觀眾無數(shù)的目光。阿叔似乎也不甘示弱,黃燦燦的大餅,以平底鍋為平臺,在空中飛起,落下,彈射,再飛起……不曾想一條普通的小巷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隱世高手。
小巷小,以至于擺不下一張可以供人們擱置飯碗的桌子,一只高腳的塑料凳就是桌子,而較小的則為凳。排隊的既有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俊男靚女,也有著背心、人字拖鞋的市井百姓,在排隊后取得一個包著粗紙的大餅而去,也有可能取得一碗鮮肉帽子的早點,找地方坐下,摒棄了焦躁,靜靜坐著不時吹一吹,筷子挑起裊裊白氣的食物。從他們眉眼間的動作不難看出,這美食慰藉了他們的腸胃,也豐富了他們已經(jīng)開啟的早晨。
小巷比不上王府井那般大氣,也不如寬窄巷子那樣出名,卻并不妨礙人們每天來這里聚集。有很多人還是這里的???,甚至有的人已經(jīng)和這個小巷有了幾十年的交集,每天到這里感受、品嘗、采集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我常常想,小巷里的很多人終究會離開的,但離開的很多人都會想念這一條叫不出名字的小巷,會因為想念不得見而神傷,抑或會因為時時積累的想念會再回到這里。那時,哪怕只是極短的相見,也會為接下來的歷程積蓄更多力量。
我也會時時想起巷子里的人、巷子里的樣子、巷子里的味道。一個小巷竟然能容太多太多,三教九流,各種階層的人都能受到悅納。我欣賞小巷不仰視、不俯視,不媚上、不欺下。我敬仰小巷的真誠善良、腳踏實地,在去留隨意、不疾不徐的呼吸中,讓小巷的人在從容平靜中,感受人間煙火的美好!
市井長卷,聚攏來是煙火,攤開來是人間。
有 待
我小時候有很多趣事:上小學三四年級的樣子,老師無意說一句柳枝插在土里就可以長成柳樹,下課便第一個沖出教室到河邊折了枝條,放學就插到家里的院子,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它澆水,每天一回到家就沖去看它有沒有發(fā)芽,有沒有長高,只是可能因為澆水太多,終變成了爐灶里的柴火。聽說番茄籽扔在土里便能收獲小苗,于是每次家里要吃番茄我都爭著洗菜,待娘切菜的時候我就守在旁邊,小手從砧板上摞得幾個籽便飛奔放到屋外墻根,第二天便迫不及待想看看有沒有發(fā)芽,接連重復了許多天,每一天都過得有所期待。現(xiàn)在想來,每天上學回來先去看它不正是現(xiàn)在很多人說的“儀式感”嗎?所幸后來發(fā)現(xiàn)還真的發(fā)出嫩芽、開出花朵、結(jié)出果實來。
正如我在等柳樹長成、番茄累枝,種子生根、發(fā)芽,是要有一個過程的,需要吸收足夠的陽光雨露,需要用充足的時間去耐心等待。有時候,生活有沒有意義,可能區(qū)別就在于:你有沒有等待的事情,或者有沒有有意義的事情在等待你。
每次要出幾天門,我都會洗兩件自己喜歡穿的衣服,那些不同的物料伴著洗衣液的泡沫摩挲著手掌,如果遇到天晴的日子,那些泡沫衍射出的五顏六色的色彩,讓人想起穿著這些衣走過的地方和經(jīng)歷的事情,以及當時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然后把它們掛到陽臺上,看著不同色彩的布料如旗般在微風中飄揚,像極悠閑自由的旅人。然后在出門的幾天里,除了做預訂的事情,還會留一點時間想想家里等我的人、還有待干的衣服,回到家自然首先是奔向家人,然后把陽臺鐵線上的那些斑斕色彩取下,放在鼻子面前細嗅。我喜歡陽光曬了幾天后的衣服,除了喜歡洗衣液的味道,還喜歡淡淡的陽光的味道,每每這時,我的心里都會泛起陣陣漣漪。
我喜歡抄寫,我會把自己看到的好文章、句子用筆記本抄下來,筆記本的格子一定要極寬,好讓我不用糾結(jié)會不會超出“界限”,可以讓我邊抄寫時邊想象文字中的那些個場景或是意境,哪怕寫到文字歪七扭八,待哪天再看這個文字的時候,扭曲也變成了一種情緒和態(tài)度,竟然覺得別有生趣,紙張一定是要摸上去很舒服的那種。我一直以為,美的文字只有躺在舒服的地方才能在相互滋養(yǎng)中變得更加有趣、有味。以每天一段話、半把頁的積累,讓文字變厚,等待些時日,文字的凹凸讓筆記本變得略厚,再待些時日,它們變成了一摞書。在百無聊賴的午后,懶懶地靠在沙發(fā)上,懶懶地抽出其中一本,讓這些文字來浸潤自己的心,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初見這段文字的那天。
我還喜歡存酒,我所謂的存酒不是世人所知的把那些個茅什么、什么液的,也不是那些除了英文和看不懂的圖案裝飾的進口紅酒,而只是一些鄉(xiāng)下烤出來的糧食酒。正如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就連心情也是這樣,工作、生活都會給你找些麻煩,有時候甚至困在里面許久走不出來,這樣的時間多了我就想到了存酒,鄉(xiāng)下的集市上隨時有的土罐我會買上一兩個,在所謂的至暗時刻以最常用的塑料桶到老鄉(xiāng)家打上一桶,然后燒幾根稻草燜在其中,以冒不冒煙判斷罐體是否完好,然后用稻草擦洗土罐,待晴時抱到屋外烤太陽,到外面找玉米把子,輔之以干凈的塑料布,制作適合土罐的“塞子”,然后倒酒入罐,封口。還有最重要的就是貼簽。簽上可不是什么名家寫的“酒”字或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之類的名句,而是記錄某年某月遇到了某事情。忙活完這些,那些煩心的事,都被看得開了一些,再待口一封、簽一貼,就如同那些糟心事也早就被封壓在里面了。待過一兩年,好朋友相聚時取出,伴著醇厚的香味。在把盞言歡至微醺后把這壇“酒”背后的故事笑著講出來,又是幾番觥籌之后一飲而盡,那些當時看來大得不得了的事情,也隨之灰飛煙滅。自己因酒后的幾句話,儼然成了朋友眼里的“哲學家”,待下次酒后聽朋友“復讀”自己的這幾句話,譬如“人生哪能都圓滿,不圓滿就不走了嗎?”“成年人的難就難在即使是磨腳、流血也不能停下來,等傷養(yǎng)好再向前走,縱是含著眼淚、咬著牙齒也要把路走完”,譬如“那些不愉快,何妨把它們攢起來?縱使當時苦酒一杯,但是只要你善待它們,做好自己,假以時日也有可能是美酒一壇。”……
在有的人眼里,生活是一個困難接著一個困難,換個角度來看生活就是一個期待接著一個期待,哪怕所謂的期待只是“等苦難趕緊過去,好日子就會來臨”,也就是說,人生一定要有所期待,正因為有了這些期待,我們才會覺得日子有盼頭,未來才會有希望。這些期待、這些盼頭、這些希望,就是我們生活這個大海上的燈塔,指引我們駛向更光明開闊的地方。
所以,讓我們把保持期待作為人生的常態(tài)。只是這樣的常態(tài),還需要有一種理性的心態(tài)和豁達的胸懷來助攻。那就讓我們緩緩而行,久久有待,讓這些期待使得我們的生活生機勃勃、多姿多彩。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