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的文學史上,沈從文一直處于較為獨特的位置上。這個湘楚邊地山水孕育的“鄉(xiāng)下人”,并未受過多少正規(guī)且系統(tǒng)的教育,初涉文壇時甚至連標點符號也不能正確使用。然而,即使如此,他仍舊靠著自己的一股子韌勁,闖入了北京文學界,開辟出了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在此后的幾十年間,沈從文憑著自己的鄉(xiāng)村生活經歷,以及獨到的文學筆法,寫出了《邊城》《長河》等足以傳世的小說名著。再后來,他又搖身一變,成了一位著名的歷史學者,留下了很多為史學界稱道的學術性研究著作。
20世紀60年代末,由于時代的變動,沈從文被下放到湖北咸寧的五七干校。這樣的變動,讓沈從文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內心對此十分迷茫與慌張。因為這讓他覺得“時間如此匆促,心不免亂些”(致張兆和信,1969年11月20日)。此后的兩年多時光里,沈從文經歷了一段頻繁遷居、顛沛流離的日子。
1972年2月4日,這位已至古稀之年的老人,終于獲批返回北京治病,并繼續(xù)文物研究工作。此時,沈從文面臨的最大困難,是返回北京之后的住房問題。原本,沈從文在北京東城區(qū)東堂子胡同有三間住房。東堂子胡同曾是北京保存最為完好的胡同之一,蔡元培、丁西林等文化名人都曾居住于此。但由于歷史原因,沈從文所居住的三間房子早就沒有了他容身的空間。后來,沈從文費了許久的口舌,才將其中一間討回來,得以在此繼續(xù)自己的文物研究工作。
由于這間房子本身不算寬敞,又擺滿了雜物,目光所及之處已無多少空間。用沈從文自己的話來說,這就是一間“橫還可走三步,縱可走六七步”(致張之佩信,1967年8月5日)的小小房間。至于沈從文用來伏案工作的書桌,也只有那么一點點面積可以使用。沈從文曾和張兆和提及此事,他說:
房中書在日益加多,空間必然日益相對縮小。幸虧整理得還清爽,只是小條案上還擱了五六十本書,桌面可用空間,就只恰恰剩下一尺左右了。
(致張兆和信,1972年4月27日)
這所剩無幾的“一尺之地”,自然就成了沈從文日后進行文物研究的重要場地。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面對如此簡單的環(huán)境,沈從文認為這一切已經很不錯了。因為在他看來,這間房還比他在湖北雙溪陳家方丈的房間大了一級。
1972年8月24日,張兆和從丹江返回北京。兩位老人即將在北京團聚、生活。但沈從文此時這間唯一的小小房間較為狹窄,實在不適合居住。所以,經過多方協(xié)調,張兆和終于在小羊宜賓胡同分得兩間總面積不過19平方米的房子。其中,一間用來居住,另一間用來堆放日用雜物。小羊宜賓胡同這處居所,距離東堂子胡同大概兩公里左右,雖然不是緊緊相鄰,但給兩位老人提供了遮風擋雨的去處,已然十分不錯。而東堂子胡同那間唯一的小小房間,也就成了沈從文的一塊“飛地”,是他重要的精神寄托之處,更是一間承載著點點滴滴歷史痕跡的文人書房。
有趣的是,在沈從文這里,好不容易才討回來的這間小小房間,除去工作之用,還可居住。一年秋天,沈從文給同事兼好友陳大章寫了一封長信,討論工作之余,還發(fā)了一些牢騷,透露了自己對于住處不便的煩惱。在信中,沈從文說:
最近家中老二從四川回來,加了幾個人,東堂子一間房子里,有兩個人攤地鋪過夜,我愛人住羊宜賓,大孩子在那邊,也必須睡在一張小小寫字桌上……
(致陳大章信,1973年秋)
不過,這樣狹窄的空間即使帶來諸多不便,沈從文仍然一頭扎進文物之中,不舍晝夜。用他自己的話講,就是“一搞工作,有時就不免忘了飲食,住東堂子”。(致劉樹桐信,1972年5月10日)特定的空間,也同它的使用者產生了緊密的聯系。書房作為裝載著人類文tytNZA6HIAjLMDgcPdmT/MU7Ps77PaAy+4sundYWulc=化與智慧的空間,自然能體現出使用者的品格。因此,東堂子的“一尺之地”,體現出了沈從文生活條件的簡單與樸素。同時,于沈從文來說,它不單單是工作與學習的空間,還成了重要的生活場所。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沈從文在此勤懇工作,完成了諸多研究內容。
沈從文的這間來之不易的小小房間,雖然不能稱之為嚴格意義上的書房,卻成了他在文物這一領域縱橫馳騁的精神場域。正是在這里,他完成了震驚史學界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吨袊糯椦芯俊飞婕傲俗砸笊唐?,至清代終幾千年的歷史,系統(tǒng)地考證了各個歷史時期的服飾問題。同時,這本巨著涉及文物之多、材料之繁也可以讓后人不局限于服飾這一視角,而是從政治、軍事、經濟、民俗等方面全方位地窺探中國歷代的變遷之軌跡。所以,沈從文傾注了無數心血完成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可以說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從另一方面看來,這樣一本長篇巨著,勾連了如此之長的歷史時間,涉及了如此之多的文物史料,成書過程極為困難。單就撰寫的時間來說,已然跨越了20多年的日月春秋。早在20世紀60年代,沈從文在給大哥沈云麓的一封信中,就透露了自己想要修史的想法。1960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沈從文的《龍鳳藝術》一書。興奮之余,沈從文寄送了一本給沈云麓,因為他認為大哥是自己最細心的讀者。在這封信中,沈從文說:
這本小書其中有兩篇還好,因為是資料性探索和分析,大致不會和其他寫的小說那么無意義,因為對于工藝史研究還可供參考。正如在病中偶然作的紅樓夢器物注,不過隨手札記的工作,一點不費力,倒似乎對讀者還有用。名字也附入新版書中。至于真正大半生精力十分謹嚴認真用到上面的工作,現在都已還無用處,因為思想性不高。十年來,新學的一行不知不覺又是一大堆,如體力還來得及,一定還可望作進一步比較深入的研討,特別像綢緞及其他工藝史一類問題,別人不好搞也不肯下功夫搞的,我由于常識多,記憶里又強,綜合貫串力也還好,再作三五年切切實實研究,也必然會提得出一些較新的報告。(致沈云麓信,1960年4月8日)
從沈從文的這封家書中可以看出,他認為早前寫的很多小說都是“無意義”之作,現在想趁著身體還來得及的時候,做一些“切切實實的研究”。在這封信的末尾,沈從文更是直接表明,“近日正在草擬個服裝史的計劃”,甚至“可能編得出十來本大書的”(致沈云麓信,1960年4月8日)。沈從文所提的“服裝史”,正是后來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只是在這時,此書的選題還處于初期準備階段,其被沈從文稱為多卷本《中國服裝史》。后來,因為收集到的圖像資料極為豐富,沈從文又常常將它叫為《中國服飾資料》。歷經多年,這本書最終定名為《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本書從構想到出版,經歷了多種變動。沈從文在東堂子的小小房間,恰好就是他撰寫、修改書稿的重要空間。
至于沈從文所謂“無意義”的小說,只是他對自己的一種調侃之談。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沈從文算得上一位高產作家。不過,他早年所寫的很多小說藝術水準極為一般,甚至不具備可以稱之為“美”的文學性。不過,這種不斷的練習,為沈從文后來在文壇大放異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沈從文曾在一段很著名的話中,表露過自己文學理想:
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樓杰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筑。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習作選集代序》)
“人性”二字,表明了沈從文并非只會寫“無意義”的小說,而是在字里行間嵌入了自己對社會的觀察與人生的思考。恰好,沈從文在自己文學生命力極為旺盛的階段,已經開始了對文物的關注。這其實是沈從文同文物結緣的重要階段。沈從文曾頻繁提及自己剛剛來北京時的生活。1922年夏天,沈從文受五四運動余波的影響,毅然決然地從湘西小城闖到了北京。為了節(jié)省住宿費,他借住在距離北京琉璃廠很近的酉西會館。憑借著如此便利的條件,沈從文得以觀察到了這座保留著明清六百年市容規(guī)模的“文化博物館”里的種種。讓他“這個來自六千里外小小山城的‘鄉(xiāng)下佬’,覺得無一處不深感興趣”(《二十年代的中國新文學》)。
20世紀40年代之后,沈從文的文學作品逐漸減少。文學創(chuàng)作生命力的減弱,暗示著一位作家即將“擱筆”。1971年6月8日,沈從文給表侄黃永玉寄去一封信,里面是一篇八千余字的小說稿件,名為《來的是誰?》。這篇小說是沈從文最后一篇文學作品,表明他的文學生命力已經走到了盡頭,進入了秋日的曠野時分。如果說一位作家在古稀之年擱淺于文學沙灘之上令人惋惜,但一位學者又在此時進入了生命力如盛夏般旺盛的階段,又是令人驚喜的。
沈從文在東堂子胡同的這間小小房間,見證了一位懂得生活情趣的歷史學者的誕生。1972年初,張兆和一路陪伴沈從文返京。月余后,張兆和又返回了湖北丹江。所以,沈從文在這“一尺之地”獨自生活許久。雖然生活簡單,但他自得其樂,發(fā)現了很多有趣之事,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沈從文與張兆和一直有通信的習慣。早在1934年初,沈從文離開湘西之后第一次回鄉(xiāng),將每日沿途所見所聞寫入信件之中,悉數匯報給張兆和。這一系列家書,也就組成了后來的《湘行書簡》。這次,沈從文在張兆和離京之后,同樣將自己在東堂子胡同里發(fā)生的瑣事告訴了心愛之人。其實沈從文一人居住在此,常常忘記吃飯。正是左鄰右舍的關心,才讓他得以在此安心地完成文物研究工作:“承李大媽每天必來問問。送了塊豆腐,吃了四頓。又送了點用香油拌好的芫荽、芹菜,可吃四天,也極得用?!保ㄖ聫堈缀托?,1972年3月19日)沈從文向來不太在意生活細節(jié),日常生活難免簡單對付。在他時不時到二姐家吃一頓飯之后,還會詳細品評:
到二姐處吃了次中飯,菜淡得合理。這邊也經常有豆腐吃。素菜日益多,菠菜、菜花都極好。
(致張兆和信,1972年3月25日)
與此同時,沈從文還在東堂子胡同這里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讓自己津津樂道的吃飯方式:
我則新發(fā)明五幾天燉一次瘦雞,或去骨蹄髈,加點腐乳或咖喱,擱成凍子。煮點面,加一分錢菠菜,挖幾勺肉并凍子入面中一搞,就成功了。方法省便,吃來也極合式,洗碗且十分方便。
(致張兆和信,1972年4月27日)
這些被記錄在信中的種種,都表明沈從文的生活十分簡單。一直陪伴他的,僅有東堂子胡同的這“一尺之地”,以及收藏其間的花花朵朵與壇壇罐罐。
不過,秉持著“知足者常樂”之想法的沈從文,也會在生活中遇到難題。其中,最大的煩惱便是住房問題。由于沈從文沉迷于文物研究,房間中的資料日益增多,可用來居住生活的空間愈發(fā)狹小,組織上便想為沈從文安排一處位于地安門大街附近的住房。但沈從文并不是喜好爭搶之人,他心中所念的仍是原來居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所以,沈從文在一次給革命歷史博物館委員會主任劉樹桐的信中說道:“如這么辦不可能(指搬回原住處——引者注),那我就住在目下這間工作下去,再窄些也不礙事。一生都不和人爭名位,爭利益,那會到了七十歲,還計較住處?”(致劉樹桐信,1972年5月10日)當天,沈從文又給張兆和寫了一封信,談起這件事,仍然說自己不愿搬走,不想爭得什么利益,只想在這小小房間中完成應盡的工作。在沈從文看來,不爭不搶的人生態(tài)度和勤懇工作的日常生活才是他最為看重的。
雖然沈從文不為自己爭奪所謂的名號利益,但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即將出版之際,他又嚴肅了起來。1979年1月,沈從文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的書稿交由北京輕工業(yè)出版社進行出版工作。但出版社打算與日本講談社合作出版此書,沈從文堅決不同意。同年五月,書稿又交由人民美術出版社處理。而人民美術出版社也計劃與日方合作出版,沈從文再次撤回了書稿。隨后,沈從文寫信給社會科學院黨組書記、副院長梅益,將書稿交其來負責聯系。最終,《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于1981年9月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這本歷經多年的史學著作也終于面世。沈從文之所以兩度撤回書稿,是因為他認為不能將書交給外國人去印,文物是國家的歷史,他不能做有損國格的事。在民族氣節(jié)的問題上,性格平和的沈從文態(tài)度是很堅決的。
自20世紀40年代,沈從文逐漸擱筆之后,他經歷了一段極為難熬的時光。在這段時間里,沈從文幾度抑郁,甚至兩次自殺未能成功。寫小說曾是沈從文吐露情緒的一種方法。但隨著文學在他的生活中遠去,進行文物研究則填補了沈從文心中的空白與寂寞。從湖北返京之后,沈從文一直懷有憂心忡忡的感覺。從事文物研究,則可以提供一定程度上的麻醉作用,聊以自慰。這種心緒,在沈從文給程應镠的信中表露無遺:
處此環(huán)境百無可為,只能退回小房,守住桌邊,作漫無邊際思索。情境十分離奇。但一切還望放心,因至今還能天真爛漫作無邊際遐想,可證明頭腦還活潑靈敏,并不凝固。
(致程應镠信,1972年8月中旬)
沈從文對社會上諸種不良現象的隱憂,在他的很多文字中都有所顯現。早在20世紀40年代,他就認為,“許多受過高等教育,在外表上稱為紳士淑女的,事實上這種人的生活興趣,不過同蟲蟻一樣,在庸俗的污泥里滾爬罷了?!保ā堕L庚》)因為這些人處于精神墮落處,“就不知不覺培養(yǎng)成一種閹宦似的陰性人格,以阿諛作政術,相互競爭”。(《長庚》)在沈從文看來,這樣的一群人其實造成了社會上的一種麻木風氣。間隔三十余年,沈從文認為社會上仍然存在需要改變的現象:“由于社會在發(fā)展中動得幅度過大,反反復復,因之在各方面或許都有‘無所適從感’?!保ㄖ鲁虘H信,1972年8月中旬)“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允執(zhí)厥中”這句話自然而然也就浮現在了沈從文的眼前。
所以,個人生活上的瑣事被沈從文拋在了腦后,文物研究成了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事情。沈從文在東堂子胡同的小房間進行文物研究時,王亞蓉是他極為喜歡的助手。據她回憶,當年沈從文居住在此時,每日都在廢寢忘食地工作:
當我們走進他的斗室時,幾乎都驚呆了。只見老人正伏在窗前聚精會神地抄錄什么。他發(fā)現我們來了,便親切地招呼我們說:“怎么了,站著做什么?有什么新材料沒有?”那時,我們激動得落下了眼淚,可是沈先生反而安慰我們說:“噯!噯!不要這樣,這有什么,可不能只看到個人,個人受點委曲有什么要緊,要看到國家在世界上作戰(zhàn)!我們中國這么長的文明史,可我們的文物研究還趕不過日本漢學家,心里難過得很。我們的文化,最有發(fā)言權的應該是我們自己,得努力呀!”
(王亞蓉:《沈從文小記》)
不得不說的是,由于各類文物資料越來越多,沈從文在這“一尺之地”中已經少有回旋余地,工作時只能將二百張大圖攤于床鋪上來核對。除去空間的窄小以外,由于北京天氣多變,這間房子忽冷忽熱。沈從文不止一次提及小屋中的氣溫:到了四月,“晚上還得蓋冬天一樣厚被,還易冷醒”(致張兆和信,1972年4月7日);在夏天,又常常“熱過卅五度(室中)”乃至整天流汗的程度(致沈虎雛信,1972年8月14日)。因此,這簡單的小小房間,時常令沈從文顯得很狼狽。他也經常觀察小房周邊發(fā)生的各種事情,用以警醒自己:
住處在東堂子,出門不遠即東單大街,每于夜里出門走走,必可在附近水果攤邊,見大小男女老幼人群,或立或蹲,大吃西瓜,面目則渾渾噩噩,無思無慮,或十分快樂得意。大有無懷氏葛天氏之民神情。不免轉增胡涂,忙匆匆趕回家中。
(致程應镠信,1972年8月中旬)
由于沈從文離京又返京,往日熟悉的生活隨著時間的沖刷逐漸淡去,讓他感覺“凡事均不同了”(致張兆和信,1972年3月25日),“街上極少遇見熟人”(致張兆和信,1972年4月27日)。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人自然會產生恐慌與迷茫的心理。固定且熟悉的空間,其實是人維持自身情緒穩(wěn)定的重要因素。東堂子胡同的小小房間里,從墻壁、窗欞,到床上、桌上、地上,無一處不是書與資料。到了晚上,人也只能躺在書上入睡。而這些沈從文喜歡的書籍,恰好提供了一個精神的避風港。所以,在已然變化不同的社會中,沈從文選擇退回到這“一尺之地”,從中尋求一份和諧與快樂。沈從文心中所念的,是盡自己的能力做一點有意義之事。日復一日地同時間賽跑,完成分內的工作,是他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事情。
1978年,沈從文所在的單位社科院歷史所為改善其工作條件,安排他住進北京西郊的友誼賓館,并成立了一個新的研究室。此時,這間小小房間即將成為過去。但這六年間,沈從文在此生活、工作所留下的一切,當然不會被遺忘。在這樣一間堆滿了花花朵朵與壇壇罐罐的小小房間中,誕生了一位卓越的文物學者,的確是令人稱奇的;而他又在這里撐起了大大的胸懷,更是令人佩服的。
(作者系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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