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我回到了許久未見的故鄉(xiāng)。和煦的陽光,透過稠密的樹葉灑落下來。大片金黃的麥浪向我奔涌而來,古老的槐樹,陳舊的房屋,一切還是以前的模樣。那時,我以為這是時代落后的標簽。
父母帶我去隔壁村拜訪,我又見到了那個老人——老張。他仍和以前一樣,在他的桌子上搗鼓著什么。聽說他是做皮影戲的,百無聊賴的我走到他的身邊??吹侥且荒唬毅蹲×恕∠笾兴寄貌环€(wěn)的老張,竟自如地拿看小刀雕刻著堅硬的牛皮,呈現出道道精美的花紋。他那灰暗的眼睛中透出堅定的光芒。
過了許久,老張才注意到我,他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我好奇地詢問起他皮影的制作過程。制作程序的煩瑣又一次令我吃驚。光是做影布的牛皮就要先泡上七天,再將它刮洗干凈,還有人物的神態(tài)、樣貌的精心刻畫等。說這些時,老張的語氣中帶著自豪。他又說過幾天打算演一場《三打白骨精》的戲,語氣漸漸弱下來,眼神又變成以往的灰暗,低聲說:“可惜,不再有多少人來看了吧?!?/p>
伴隨著黎明升起,海棠花的落幕,皮影戲藏入塵埃中,這段兩千多年的中華技藝,逐漸被人遺忘,臨行的落日沉沒下去,卻沒有濺出一點水花。它該如何重現于世?
我不忍心看老張失落的眼神,不忍心看這中華文化被人遺忘。我喊上小伙伴與村里的孩子,一起去看這場有兩千多年歷史的“電影”。天色漸晚,海棠花香沁人心脾。我們走進夜海,去打撈遺失的繁星。
燈光落在淡黃色的半透明牛皮上,皮影人在這歷史的長卷中,又一次活了過來。古老的皮影戲,也有著我們未曾見過的機關。白骨精變臉,由干骨變成一位窈窕淑女,雙手盤起頭發(fā),換上新衣。她好似一個活生生的人,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孫悟空在臺上活靈活現地跳動,筋斗云散出的煙霧,使人仿若身臨其境。而這些都出自幕后傳承人的那雙巧手。這場光與影子的戲終散場,孩子們紛紛拍手叫好。畢竟被長期困在那個長方形盒子里的我們,又哪曾看過這樣盛大的中華呢?
可在從前啊,無論是殘春花香微醺,仲夏蟬鳴聒耳,抑或是深秋晚風清涼,總有那么一個人,一雙手,一張桌子,就著這昏黃的燈光,向觀眾道盡千古趣事,這便是古人最初的浪漫。皮影戲始于西漢,興于唐朝,盛于清代,元代時甚至傳至西亞和歐洲。在這個信息發(fā)達的時代,皮影戲對于老張來說不只是一門養(yǎng)家糊口的手藝,他更擔負著傳承的使命。它需要的不是流量,而是流傳。
來到后臺,我望著那一個個皮影人,光是從雕刻就可以看出老張的用心。它們身上的顏色也十分講究,是中國的五彩——青紅黃黑白。明明戲已結束,可我仍聽到皮影人哭泣的聲音,或許它們也眷戀這待了兩千多年的土地,它們也想將自己的影子永遠流傳。
老張看到這么多人來,高興地招待著。孩子們驚嘆著剛剛的一幕幕,嚷著讓老張教演皮影戲。我看見老張眼里的光,像黃昏時的光,溫暖,熾熱且明亮,又帶著些許淚花。往日繁花依舊,迷失方向的鳥兒,終于找到歸路。
我抬頭仰望天空,映入眼簾的是滿天繁星。這是燈火通明的城市里看不到的風景。我才明白,故鄉(xiāng)的斑駁陳舊不是時代落后的標簽,這里蘊含著的傳統(tǒng)文化,才是時代的先鋒,黑夜中永不滅的星。
皮影演繹人間事,匠人又憶家國情。在這五千年大地,曾開出太多的花,如曇花般一現。皮影戲穿越兩千年時光,成了中華的影子??墒菚r代的步伐真的很快,快到連影子也追不上我們了?;蛟S我們可以駐足片刻,回頭看一看我們的故事,等一等自己的影子。
星星永存于夜空,海棠花也會在秋日盛開。時代的光芒下,中華的影子永遠存在。
(指導老師:浦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