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敘事文本在讀者、作者、文本與世界的四維話語時空里講故事,故事以情節(jié)為筋骨,情節(jié)的講述又離不開人物及其對話?!妒酚洝返南嚓P文本敘事話語為后世敘事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研讀提供了敘事典范與源泉。范例文本是探究敘述話語“留白”“復調”的解讀密鑰,同時也為破解敘事話語霸權提供了值得借鑒的經典范式。
關鍵詞 《史記》 故事敘事 話語敘述 經典范式
作為我國古代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司馬遷用其飽蘸血與淚的“立言”情懷,懷揣著“發(fā)憤著書”的信念,成就了《史記》這部敘述史學的皇皇巨著?!妒酚洝防^承了先秦時期敘事文學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同時又通過作者司馬遷自己個人的創(chuàng)作能力將史傳文學及敘述文學擎舉到一個嶄新的高度[1]。為了便于從敘述學視點全新審視這一敘述歷史人物傳記的鴻篇巨制,筆者將《周亞夫軍細柳》中的諸多人物從話語敘述層面分為話語主體者、話語對象者、話語對話者、話語評價者、話語敘述者;從人物形象層面分為中心人物、襯托人物、互襯人物、評論主體人物和評論對象人物。話語主體者有作者司馬遷和漢文帝,話語對象是周亞夫,話語對話者有漢文帝勞軍隊伍的“先驅”、周亞夫細柳營的“軍門都尉”、漢文帝派遣的“持節(jié)使”、周亞夫細柳營的“壁門士吏”等,話語評論者是漢文帝(顯性話語評論者)和作者司馬遷(隱性話語評論者),話語敘述者是作者司馬遷。本文的敘述視角采用了傳統(tǒng)的第三人稱。人物形象層面的中心人物是漢文帝和周亞夫,襯托人物有駐霸上營的劉禮、駐棘門營的徐厲、周亞夫細柳營的“軍士吏”“軍門都尉”“壁門士吏”,互襯人物是周亞夫與劉禮、徐厲的二元對襯,以及細柳營、霸上營、棘門營的群體與個體的對襯,評論主體人物有漢文帝和作者司馬遷,評論對象人物有漢文帝、周亞夫、劉禮、徐厲及其將士?!妒酚洝返某蓵哿怂抉R氏父子兩代人的思想心血,耗時數(shù)十年才得以完成,該書僅確定的史料來源便多達70余種。在經由秦始皇“焚書”的文化浩劫和秦漢間的戰(zhàn)火之后,司馬遷能夠參考的官方歷史資料極為有限,他在整理手頭現(xiàn)有的文獻材料時常嘆息文獻不足,這也給司馬遷進一步深入紀實并解密漢武帝之前的歷史史實帶來了阻礙,他不得不參考一些當時現(xiàn)存的但具有主觀色彩與虛構因素的話語敘事文獻和敘事話語的歷史性表述。
一、敘事視角的轉換及其審美價值
1.敘事視角多元轉換:歷史理性與人文情懷
《周亞夫軍細柳》文本開頭簡述了故事發(fā)生的歷史話語背景,類似《鴻門宴》的文本開頭?!拔牡壑罅?,匈奴大入邊。乃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這樣的敘事文本開頭凸顯了敘述事件的矛盾沖突,成為推動故事與敘事人物情節(jié)的發(fā)展動力。這一文本開頭為下文故事展開埋下了伏筆,富含歷史理性與人文關懷。這種歷史理性與人文關懷從某種意義上與魯迅先生對《史記》“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意義指向是一致的。司馬遷之所以自覺選擇敘事視角的多元轉換這一敘事范式,既有其直書歷史事件時秉持歷史理性的史家之傳統(tǒng),又有其對生命家國、人性人情、主體個性化的話語敘事方式的辯證統(tǒng)一[2]。
2.敘述視角的審美價值:“有意味的形式”
《史記》這一文本的典型敘事范式選擇既契合史傳文學敘事以簡馭繁、虛實相生的筆法,又體現(xiàn)敘事文本敘事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tǒng)一,同時也符合敘事文本真理維度與價值維度的辯證統(tǒng)一。關于《周亞夫軍細柳》,筆者不想從文本史學的真理維度展開敘述,而想從文本的文學審美價值展開相關探究。司馬遷自覺不自覺地選擇這種敘事范式是言與意、辭與情的高度統(tǒng)一。這一彪炳千古、澤被后世的敘述文學典范創(chuàng)造的審美價值是“有意味的形式”。這種“有意味的形式”是內容與形式、客觀與主觀、歷史與人文的高度統(tǒng)一和完美融合。這是真善美的創(chuàng)造,是閃爍真實的智慧、溫暖人文的善心、蘊含審美的體驗的藝術創(chuàng)造。敘事視角的審美價值往往寓于這種敘事話語創(chuàng)造的“有意味的形式”中[3]。
二、《史記》文本中的敘事話語及其故事表達的審美藝術檢視
1.《史記》文本中敘述話語的多維變換:“詩意的裁判”
《史記》這一被魯迅先生贊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皇皇巨著,其中敘述話語的多維變換就是歷時性與共時性、歷史性與藝術性的“詩意的裁判”。《史記》文本中的諸多人物在敘述話語主體與客體、話語者與失語者、對話者與獨語者、多維層級的敘述評價中建構了一個以簡馭繁、虛實話語和合共生的敘述話語多維體系。在《周亞夫軍細柳》一文中,敘述話語的多層級對話與多維變換蘊含了作者的“詩意的裁判”。這一敘事文本的敘事話語是立體多維的,既有明面的話語敘事(周亞夫細柳營),又有暗面的敘事話語(劉禮霸上營和徐厲棘門營);不僅有顯性的敘事話語,還有隱性的漢文帝勞軍霸上營與棘門營的敘述話語;一方面有不吝惜筆墨的典型性鋪陳敘事(周亞夫細柳營),另一方面也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劉禮霸上營、徐厲棘門營“留白”式簡化敘事。在這一敘事文本中,司馬遷對典型性敘事范式的自覺選擇,既有權威至上的人物漢文帝的話語評述,又有其本人理性著史與感性敘述的辯證統(tǒng)一。這一典型敘事文本評述話語的歷史理性與人文情懷的內在統(tǒng)一,話語評述借助于權威人物漢文帝的明確性話語評述與作者司馬遷含蓄式的話語評述,既相輔相成又相得益彰,它們統(tǒng)一于敘事話語的“詩意的裁判”[4]。
2.從《史記》文本的內外部要素檢視其敘事話語的“小說性”
從《史記》文本的內部要素來看,司馬遷創(chuàng)作的《史記》有四種文學特性顯得尤為重要:其一是書中人物形象的復雜性與豐富性;其二是故事情節(jié)的生動性與所引史料的傳奇性;其三是司馬遷本人強烈的思想情感;其四是作者所使用的敘事方式頗具藝術美感。這四種文學特性分別從人物與情節(jié)、主題與審美方面充分體現(xiàn)了《史記》的“小說性”。從《史記》文本的外部要素來看,《史記》的“小說性”側重于探討文學與外部世界之間的關系,其內容包括作家研究、文學社會學研究與文學心理學研究等文學及其他學科關系之類的研究。作者司馬遷其人、創(chuàng)作《史記》的動機以及《史記》的成書歷程,都屬于文學外部研究的范疇,且《史記》的“小說性”在這三個方面也都有所體現(xiàn)。司馬遷創(chuàng)作《史記》的動機與目的借助其帶有自述性質的兩篇文章《太史公自序》與《報任安書》,建構起司馬遷創(chuàng)作《史記》“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創(chuàng)作動機。而其創(chuàng)作《史記》的動機就是為了寫出一部屬于自己且彪炳史冊的“史書”。司馬遷在其《史記》中早已突破了傳統(tǒng)史官客觀編纂及記載歷史“不虛美,不隱惡”的秉筆直書的職能,而轉向一種思想情感為“體”、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為“用”的敘事文學藝術,其《史記》也是極具“個人化”與“自傳性”的文學創(chuàng)作。或更準確地說,司馬遷是在進行一種觀念先行而兼具現(xiàn)實主義色彩、浪漫主義色彩及“擬客觀”形式的“前小說”創(chuàng)作[5]。
3.新歷史主義視域下《史記》的“敘事性”話語特質
新歷史主義的代表人物海登·懷特就極為強調 “歷史的文本性”,即歷史敘述和文學敘述具有同質性。在新歷史主義者的眼中,不存在所謂過去發(fā)生的客觀事件,人們所接觸的歷史都是被主觀地敘述過的。他們還認為所有的歷史事件只是一堆原材料,只有被歷史學家用特殊的情節(jié)結構編碼后,其故事話語及其文本材料信息的敘事歷史與歷史敘事才具有了生命。從《史記》文本的話語要素來看,其在人物、情節(jié)、主題、審美上展現(xiàn)了《史記》文本故事的“敘事性”。敘事空間可分為面性空間與點性空間這兩類,第一類為單維歷史空間,第二類為多維歷史空間。在人物形象的描繪塑造方面,司馬遷在其《史記》中塑造了大量性格各異的人物形象,相比其他史學家,司馬遷表現(xiàn)了極強的人物塑造能力。
三、敘事話語虛實相生的藝術張力:現(xiàn)場代入真實感與敘事歷史深邃感
1.文本話語敘述的“裂縫”與敘事的“留白”
對于史傳文學創(chuàng)作者而言,對于歷史真實的自覺追求,不僅表現(xiàn)為對歷史實物的考證考據(jù),還表現(xiàn)為對歷史事件的秉筆直書,還表現(xiàn)為對歷史人物的“不虛美,不隱惡”的話語敘事態(tài)度。敘事文本必然要注重文本敘事話語及其文字的經濟,特別是創(chuàng)作者在敘事話語建構過程中存在目的既定性與創(chuàng)造手段多樣可能性,這種目的既定性與創(chuàng)造手段多樣可能性的內在張力的存在,注定了歷史故事話語敘述講求以簡馭繁、以少勝多。但是,歷史著述者不可避免地會因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相關真實史料考據(jù)的缺失、考證的殘缺而造成敘事“空白”與敘述“裂縫”,這個問題在《史記》中同樣存在。對于存在歷史敘事“空白”與敘述“裂縫”,這就需要歷史著述者或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歷史理性與個人感性體認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補白”和“彌補”。這種感性體認也必然受歷史著述者對歷史理性尊崇的影響,同時不可避免地在歷史故事的敘事過程中“留白”。這種“留白”是歷史著述者對歷史史實的尊重。歷史故事敘事話語的有意“留白”或是有意“補白”,都構成了《史記》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歷史敘事文本故事結構,《史記》“互文法”的運用與多元多維敘事視角的選擇決定了這一經典敘事文本的話語蘊含著戲劇般的語言張力及豐富的潛臺詞。
2.文本內容與思想及其精神話語的解構—建構—重構
這種藝術性創(chuàng)造不只是歷史著述者司馬遷的創(chuàng)作個性使然,更是藝術創(chuàng)造與歷史再現(xiàn)、創(chuàng)作個性與共性、史實真實感與話語深邃感的辯證統(tǒng)一。這突出體現(xiàn)了歷史著述者對于語言文字的駕馭能力與創(chuàng)造能力,特別是敘事話語虛實相生的藝術再現(xiàn)與藝術創(chuàng)造,在解構中建構,在建構中重構,在個性講述故事中群體建構故事,在故事人物群體對話中個性“補白”,解讀審美價值并創(chuàng)造“有意味的形式”,這也是解讀《史記》敘事話語經典范式的密鑰。《周亞夫軍細柳》這一敘事文本除了第一自然段,幾乎所有的敘事話語都或間接、或直接地指向周亞夫這一人物形象。作者采用直接敘述與間接敘述相結合、直接話語與間接話語相穿插的敘事手法,在直接話語敘事處“留白”,在間接話語敘事處對照對比并以虛襯實。這也是最經濟的話語敘事手段,其傳神的言意空間營建有利于周亞夫這一圓形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敘事話語魅力。
四、結語
通過敘事話語體系次核心人物漢文帝對核心人物周亞夫的話語評述,作者司馬遷將這一故事話語敘事者隱藏于“眾聲喧嘩”的文本話語之中,這種敘事文本的敘事有著“復調”的意味。當然,縱觀《史記》130篇敘述文本,其中也有不少篇目文本結尾處有作者直接的話語介入,但這種話語敘事方式存在“美中不足”的先天缺憾和審美解讀的固有“盲區(qū)”。一方面,言不盡意,既定明確的言語指向有著具體單向度的話語解讀,很難在有限的尺牘之間表達抽象繁復的思想情感。另一方面,直接的話語介入或作者作為敘事者在敘事文本中的“話語曝光或話語評述”,會讓讀者在接受性閱讀過程中直接與作者產生話語對話、話語互語、話語審辯,這在其他類型的文本創(chuàng)作中可能是很好的審美創(chuàng)造,但是在敘事文本聚焦人物形象塑造的創(chuàng)造過程中,這種作者作為敘事者的話語“介入與突現(xiàn)”,會將敘事文本中的人物籠罩在敘事者“話語霸權”的陰影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敘事話語方式會損害人物形象的塑造與讀者思考想象空間的構建,已然沒有了讀者與作者之間的閱讀張力。這種讀者與作者之間的閱讀張力能夠消解快餐式的“淺閱讀”,增強深層解讀的審美體驗,提升《史記》紀傳體敘事文本的文學魅力。
參考文獻
[1]紀麗真.《史記》的敘事話語:追求和創(chuàng)造整體藝術效果[J].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4):51-56.
[2]翟慎良.中國故事的敘事話語與敘事視角[J].青年記者,2018(34):45-46.
[3]陳桐生.百年《史記》研究的回顧與前瞻[J].文學遺產,2001(1):120-128.
[4]張新科.《史記》文學研究資料整理芻議[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4):1-9.
[5]劉書昊,何梅琴.論《史記》的小說性[J].名作欣賞,2023(33):22-25.
[作者通聯(lián):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