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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在騎樓綻放

2024-10-15 00:00:00唐彥
新教育·校園 2024年9期

民國的??诮窒矧T樓林立,商賈絡(luò)繹,煙火稠密。街巷里有活色生香的生活場景,有“梁安記”“云旭記”“廣德堂”等許多大商號,而得勝沙的“??诖髲B”(俗稱“五層樓”)是海口最高大最奢華的樓宇。

那是一個充滿傳奇和危機的時代。

他向我們走來—他戴著禮帽,穿著藏青色長衫,面容沉靜而蒼白。他從騎樓相通的樓廊下匆匆走過,我們還未來得及叫一聲他的名字,便看著他倏地踅進了另一條小巷。我們知道,他正匆匆趕去“五層樓”與心愛的姑娘約會。

他與她相識于初春的廣州。一條小巷里,有一家海南米粉店,他倆在那相遇。聽到熟悉的鄉(xiāng)音,他們才知道對方是海南老鄉(xiāng)。他是商人之子,在廣州一所大學(xué)就讀;她是官家千金,在廣州一女子學(xué)堂學(xué)習(xí)。令他們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都住在海口騎樓老街。他們相約暑假結(jié)伴回瓊。

風(fēng)云變幻。他肩負(fù)使命,秘密離開了廣州,提前回到了??隍T樓老街。

七月的一天中午,他站在一棟兩層騎樓的陽臺上,欣賞著樓下院子里生長的一棵玉蘭花。他嗅到了一股股濃郁的花香,不經(jīng)意間把目光瞄向庭院外的一條巷道,恰好看到了正從那巷道里走來的她。

椰風(fēng)海韻使她更加清秀婀娜,合身的旗袍包裹著她嬌小柔美的身體。他輕輕地向她叫了一聲。隔得有些遠(yuǎn),聲音太小,她沒有聽見?;貋淼倪@段日子,他心里時常有些難過,他在廣州的不辭而別實在是迫不得已。他想跟她解釋,但是,他只知她住在這老街,并不知道她家在何處。他快步下樓,在小巷里追上了她。

兩人相視而笑。無需言語,一切心結(jié)便已釋然。兩人約好在“五層樓”的咖啡廳里見面—那是小城年輕人最向往的去處。

他和她緩緩地走向那座建筑。他們走上樓梯,踏著那潔白的地板,仿佛可以聽到悠揚的音樂。他們走進了寬敞的咖啡廳,周圍是濃郁的咖啡香氣。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默默地看著對方。他笑了笑,輕輕地說:“難得享受這份寧靜,品味屬于我們的美好時光?!彼c了點頭,抿著嘴微微笑著。那一刻,兩人都放下了防范和戒備,兩顆心仿佛都找到了庇護所。

他們暢談了許多話題,談?wù)摿宋磥砗湍繕?biāo)。在那個充滿激情和斗志的時代,他們心中無疑都充滿著信念和希望,當(dāng)然,也同樣渴望找到一份安寧和幸福。在告別的時刻,他緊握住她的手,說:“無論在哪里,我的心都與你同在。”她也深情地看著他,說:“無論何時,我都在你的身邊?!眱扇司o緊相擁在一起,都沒有說話,但能夠感受到彼此真摯而純粹的愛。

他們走出“五層樓”,走進了騎樓老街。陽光透過街邊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他看到對街樓廊下擦皮鞋的男人目光如鷹,盯著他倆?!百u報嘍,賣報嘍!”一個報童一邊喊著一邊從他倆身邊經(jīng)過?!昂竺嬗小贰 眻笸驼Z了一聲。緊接著,他的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頭,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正向他們靠近。她向他遞了一個眼色,挽著他急速地走向一個巷口,隨即將他拉進了巷道。兩人跑到一堵墻邊,她彎下腰,對他說:“爬上去!”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從她柔軟瘦弱的身體上一躍而過,敏捷地跳到了墻的那邊……

她回到家,擔(dān)任警察局局長的父親冷冷地告訴她:“那個年輕仔是個危險的人物,你必須遠(yuǎn)離他!”她沒有說話。父親咬著牙,一字一句道:“革命—是要—殺—頭—的!”

她沒有恐懼。相反,她從父親的話里明白了他的身份,從父親的語氣里堅信了他是個干大事的人。她反倒更加愛他,對他的安危充滿了更多的憂慮和擔(dān)心。

他人間蒸發(fā),她掛念著他。

那個暑假,她常常從老街的這頭走到老街的那頭—古老的騎樓街巷被她走過了無數(shù)遍。她并非是為了逛街,她是在尋找他。哪怕只是一種邂逅,或者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也行。

事實上,我們能看見他的背影—看見他在“五層樓”出現(xiàn),在“大亞旅店”出現(xiàn),在“??诟邸背霈F(xiàn)……看見他在接收地下組織送來的電臺,看見他在與香江特派員接頭,看見他在護送交通員平安渡過海峽……他在為革命而日夜奔波。

直到暑假結(jié)束,他與她終于見了最后一面。他告訴她,他不回廣州了,他要去五指山革命根據(jù)地。

“可以不去嗎?”她問。

“必須去!”他堅定地說。

那一刻,她希望他能夠帶著她一起走。

他搖了搖頭,說:“你先把學(xué)業(yè)完成吧!”

他消失在騎樓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留給她一個永遠(yuǎn)清瘦高大的背影。她怎么也想不到,那竟是永別—當(dāng)她知道他的噩耗時,已是四十年后的1988年。她孑然一身,兩鬢銀絲,從廣州回到了騎樓老街。

太陽還是那個太陽,海風(fēng)還是那陣海風(fēng),但歌聲不再是那時的歌聲。許多景,許多物,似曾相識,卻又陌生。同志們告訴她,他到達(dá)五指山根據(jù)地后不久的一個深夜,遭到了關(guān)押,隨即,在一個陰冷的清晨,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下。不久,海南便迎來了解放,組織查清了那是一樁冤案。

她傷心地哭了?!八氖?,我一直傻傻地等你?!彼驹谒夷菞澠茢〉尿T樓下,嘴里喃喃地念叨著。她仰望二樓的陽臺,突然愣住了,那里瘋狂地盛開著一枝如火的三角梅花。她似乎看到了他正站在陽臺上,宛如四十年前的那個中午……

月色如水,小巷深深,你不要走得太遠(yuǎn)—許在深巷某幢樓廊里,遇著一個面容清瘦、步履匆匆的年輕人,他的背影神秘而悲壯;許在巷里看到一扇亮著燈的窗,燈下坐著個女子,寫著一封永遠(yuǎn)發(fā)不出去的信……遇見這樣的場景,你一定會觸目傷懷,甚至熱淚盈眶。

【據(jù)記載:1949年8月,31名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學(xué)生在五指山革命根據(jù)地受盡酷刑后犧牲。南洋富商、五層樓(海口大廈)的主人的大女兒吳慰君便是犧牲者之一。二十一歲的吳慰君為追隨自己的心上人投奔五指山革命根據(jù)地,不久便與心上人雙雙犧牲在自己人的槍口下。這便是震驚全國的海南瓊崖地下學(xué)聯(lián)冤案。1953年,政府為此冤案平反昭雪,死難者被授予革命烈士。據(jù)考證:許多先烈曾在??隍T樓街巷進行革命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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