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大抵是古人的生活太遙遠,數(shù)千年光陰的流逝改變了生活原先的面貌,又或是先人們用精湛的文學技巧將生活描述得太浪漫,以致當我讀到這詩詞時,竟只是被其懸浮在文字表面的悠閑清麗所打動,全然忘記自己也曾在對萬物都好奇的童年里,與青松為伴,以松花入酒。
萬古乾坤,夏花有時,冬雪無盡。時光似露水劃過光滑的瓦面,不著痕跡。父親在寒冷的冬日遞到親朋手中的松花酒,是母親在春天釀造的。油松是裸子植物,雌雄同株,而雄花所產(chǎn)的松花粉是釀造松花酒的最佳配料。母親與村鄰們上山采摘松花的時間通常是凌晨四點鐘?;ㄩ_四月,太陽在遠處的山林上方折射出些許緋色的光輝,采松花的婦人們迎著朝陽,在仲春的薄霧中驅(qū)車前行。我仍躺在被窩里,攬著蜷成球狀的小貓做夢。
待我睜開眼,陽光穿過格窗投到對面的墻上,與睡醒了的小貓玩影子游戲。母親在窗外打理早晨摘來的松花。松花懶洋洋地躺在細竹編成的篩子里,仿佛還未睡醒。松花淡黃色,與陳年的麥粒色相似,吸滿了陽光的蓬松樣子,仿佛是晾曬在陽光下的嬰兒被。收集松花粉的過程太過煩瑣,曬干,除塵,破壁,再烘干,蹲在母親身側(cè)的我早已被與東風嬉鬧的風箏引去了注意力,跑去田野上歡鬧。田野足夠廣闊,風箏漸漸高過了層層蔥綠的梯田和對面高山上的電力風車……
玩了一圈回到家,松花已完成了蛻變,濃郁的松花香氣已透過一層薄薄的紗布融入酒水。待到東風吹盡桃李花,松花從枝頭流入酒壇,在年節(jié)將近時為遠來的親人捧出一碗口感醇厚的松花酒,驅(qū)散隆冬臘月里入骨的寒。
有一陣子,我喜歡上了薛濤箋,箋紙小巧精致,上面綴著素雅的蘭花杏草,殘枝蠟梅。松花箋是其中的一種,一紙松花箋,兩處訴衷腸。纖巧工整的箋紙染上溫和明麗的松花黃,像溶在水中的琥珀,撩撥著我的心弦。
時光變遠,流年暗中偷換,在外求學的我又回到了家鄉(xiāng)的四月天。飛花在天,春草滿階,掛滿松林的冰凌融化為春雨,滋潤著松底的青山。雨潤蒼山,催生出那似被薄薄的金粉縈繞著的松花。天底下的松樹似乎都有著相同的秉性,不畏嚴寒。家鄉(xiāng)的油松長在山的最高處,一身勁骨經(jīng)歷了寒霜的侵襲,終在四月芳菲時,如刺在身的枝間綴滿松花,遠遠望去,如金秋的稻谷長在山間,隨風飄動。
我學著母親的樣子摘下雄花,雙手捧著小心地放入籃子中。松花粉太飄逸,指尖輕輕一碰,便有金粉四散開來,如一層薄薄的金霧,為山頂清冷的空氣增添香氣。與我家遙遙相望的是鹿鹿山,它還有一個更加威武霸道的名字,玉狼山。鹿鹿山上有許多松樹,常年被蔥蔥碧意籠罩著。記得幼年時,每逢端午,我們便會去山上看戲。如今已許久未曾去過了,只記得戲臺似乎是在山的高處,記得臺上的人兒輕揮長袖,緩歌曼舞,臺下觀眾在茂林間游弋,小販們推著各色貨物溺在人流里。他們沒有伴奏,無聲地演著各自的悲喜人生。
聽說很久以前,鹿鹿山上是有麋鹿的,它們行走在松林深處,以山中草木為食,口渴時便會下山來尋水喝。后來土地崩裂,一場地震把它們變成了傳說。我想,許多耳聞過麋鹿故事的人,都愿意相信這個美麗的傳說,都暢想過,那生著神話中能夠帶來好運的雙鹿角的麋鹿,曾在飄逸著香氣的松林里漫游;而百年前的人們,也必定曾在呦呦鹿鳴聲中采摘松花,樂此不疲地醞釀著比松花酒還值得品味的歲月。
邵婷:文學愛好者,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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