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大千先生的青城藝緣所涉,今人多因愛之切而傳誤多。其青城藝緣之初始,距今已時隔數(shù)十年;又因其藝術(shù)生涯的博大而牽引繁雜,并逢世變多故而南北輾轉(zhuǎn)等緣故,各家之說,往往述見不一。但根據(jù)張大千信札、畫作款識的內(nèi)證及報刊、親友的相關(guān)記述,可對張大千先生的“青城藝緣”的緣起、到青城的時間以及卜居青城的相關(guān)活動,作出較為清晰的初步判斷。
關(guān)鍵詞:全民族抗戰(zhàn);青城文化;羈旅思歸;時間節(jié)點。
四、張大千“青城藝緣”——在青城
張大千先生自“到蓉之四日”,即赴青城定妥上清宮(見信札二),自農(nóng)歷十月二十七日卜居上清宮開始,或因足疾就醫(yī)、或因去成都兌款、或因添置所需,以及處理瑣事雜務(wù)等,頻繁往來于成都與青城山上清宮之間。按1938年時期的交通道路狀況,雖然不同于今時的交通便利,但當時的灌縣有兩個經(jīng)營旅行社,成都與灌縣間也有往返交通汽車,給卜居青城的張大千先生,提供了一些出行的便利。張大千先生卜居青城上清宮期間,或為友人約去成都聽戲,或外出寫生等等,因其經(jīng)常出行,故足跡時來時去,考其在青城山居住究竟是多長的時間?對勘數(shù)說,則各家說法不一:有一年半、三年、近三年、四年、六年、七年、十年等數(shù)種不一致的說法。
首先是張大千先生自己的說法,與好友謝稚柳先生的說法,就有不同。
張大千先生在第一次計劃去敦煌前,作《松崖高士》一圖贈與青城山彭椿仙道長,這件庚辰八月將望的畫作中款記:“倭據(jù)故都之明年,予始得間關(guān)還蜀,來居青城,初識彭真人椿仙,歲月不居,忽忽三年,頃將北出嘉峪,禮佛敦煌,寫此為別……”;又如庚辰八月所作的《仿北苑山水》(見《張大千先生詩文集》卷七):“予居青城三年往矣,朝暮觀其變換……”;再如在張大千讀彭襲明先生畫冊后題記中記述:“抗戰(zhàn)時,予自故都間關(guān)還蜀,同寓青城山上清宮者三年……”。
以上如《松崖高士》與《仿北苑山水》而言,張大千先生皆有“居青城山三年”之說。此“三年之說”如今經(jīng)常被誤會為“張大千在青城居住三年”這一說法的直接來源。而按張大千先生的“在青城三年之說”,是在他1940年赴敦煌之前;他自敦煌歸來后,返回青城山上清宮卜居乃甲申年。因此,以三年為斷取時,則是明顯的錯誤。按張大千先生以甲子紀年法,統(tǒng)而稱之,復(fù)加其后的甲申年在青城卜居,則自然應(yīng)該是:張大千先生在青城山上清宮卜居四年時間。
1982年2月,張大千先生的好友謝稚柳先生在《中國美術(shù)》雜志上發(fā)表《張大千藝術(shù)》一文,其中記述:“抗戰(zhàn)開始,大千從北平回到了故鄉(xiāng),居住在成都。這一時期,他寫下了許多峨眉、青城山的景色,并在青城山住了一年多?!?994年8月,謝稚柳先生作《畫圖留與后人看》一文,作為《張大千畫集》序文,1995年由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該文中亦記述:“抗戰(zhàn)開始時,大千在北平。北平淪陷后,大千不得不輾轉(zhuǎn)回到故鄉(xiāng)四川”以及“他回到四川,先在重慶住了幾天,然后去成都,游峨眉,在青城山住一年多”。該文中,謝稚柳先生反復(fù)記述“在青城山住一年多”,這與張大千先生自己的說法并不一樣;即使以赴敦煌之前為節(jié)點,作為一時的分段記述,也與張大千先生前后多次階段性記述的“青城三年”有明顯較大的出入,更與卜居四年的時間不相符合。
究其緣故,其“一年多”說法的由來,經(jīng)梳理參考張大千先生青城相關(guān)作品后,由款識中所標記的時間地點可知。能夠明確約為“青城山中作”這個條件的作品,其分布時間為:戊寅之十一與十二月的兩個月;己卯之一、二、三月與五、六、七月,共六個月,庚辰之二、三、五月,及六、七、八、九、十月,共八個月;甲申之六、七、八、九、十月,共五月。由此按月份作出合計,則約為二十一個月,是為“一年多”,不足兩年的時間。
按張大千先生的甲子統(tǒng)計法,在青城山中住四年,這種說法是明顯地將戊寅、己卯、庚辰、甲申作為合計的四年。按謝稚柳先生說法,再以創(chuàng)作作品的顯示時間為依據(jù),實際卜居于青城山中的時間,表述為一年多。雖出現(xiàn)了兩種不一致的時間,但實際卻是兩種不同的說法及不一樣的表述。此二說之外,更有六年、七年以及十年之說,等等。謝稚柳先生的“一年多”之說,是否是依據(jù)張大千在青城山中創(chuàng)作作品的初略信息而計算?合之月數(shù),據(jù)張大千青城時落款作品所體現(xiàn)不滿兩年的信息,明顯是存在這種推算傾向的。因此不論“一年多”的說法是否妥當,至少謝稚柳先生的這種說法,并非是憑空臆造。
至于其他幾種說法,如“六年之說”,考其緣故,是為直接忽略了去敦煌的時間段,誤以1938年到1944年為前后時間節(jié)點。
張大千先生于蜀中課徒時,有邀請師友并攜門生到自然中游覽寫生的習慣。此舉兼顧游歷、課徒、收集素材等,是一舉多美的做法。因此,在“乙酉八月”“丁亥十月”及“戊子八月”有前后三次的青城之游。顯然,張大千先生在青城山中住七年的說法,是由于這三次短暫的游覽與“卜居青城時間”相疊加,而造成的誤會。
更有直接以1938年秋末的到青城,與戊子(1948年)中秋前夕最后一次游覽青城,作為前后時間節(jié)點計算,得出張大千居住青城山十年的結(jié)論。顯然這種說法不僅錯誤計入了赴敦煌時期,也混淆了短暫的來游青城與卜居青城的情況。
以上各種說法,或有明顯錯誤,或稍為牽強,終應(yīng)以張大千先生的說法為準,即在青城山卜居了四年的時間。
五、張大千“青城藝緣”——離青城
張大千先生居青城后,與青城山之間又經(jīng)歷著“來而復(fù)去”與“去而復(fù)來”的反復(fù)離合。
張大千卜居青城上清宮后,第一次長時間離別青城,是因為庚辰中秋(1940年9月16日中秋節(jié))后的第一次的敦煌之行。此前有感中秋將至,他作《松崖高士》贈青城山彭椿仙道長,款記中以八月十五“幔亭會”作比,寄喻了臨行前對青城及友人的情感。張大千先生赴敦煌途中,經(jīng)廣元時,接到二兄張善子先生病逝的電報,即回奔重慶料理后事,事后返回青城山中。張大千先生八月中秋后離青城,當年的中秋時間為公歷9月16日,結(jié)合張善子先生病逝于重慶的時間為公歷10月20日,因此這次離別青城的時間實際并不長。
張大千首次的敦煌之行的計劃,由于二兄張善子先生于重慶病逝而取消,赴敦煌的計劃延期至1941年3月(農(nóng)歷辛巳二月)。其時在張群先生的安排下,從成都飛蘭州赴敦煌。張大千先生第二次的赴敦煌時間,與第一次離開青城赴敦煌時間,前后相隔近半年之久,今多以為他第二次赴敦煌前,是經(jīng)過幾個月的臨行籌備,這種說法與實際也并不相符。首先是同年冬,其長子張心亮于西安醫(yī)院逝世,此年是大千先生先哭兄逝、又哭子亡而極為悲苦的一年。彼時需要用許多時間,來處理家中的后事。其次,根據(jù)張大千先生辛巳二月為余興公先生所作的《鐘馗圖》款識所記“辛巳二月,將西出嘉峪,展佛敦煌,屈指歸期,當逾仲夏等等”,可見即使是再次去敦煌,也預(yù)期“當逾仲夏歸來”,計劃的是短期的禮佛敦煌,自然就不存在長達數(shù)月的籌備了。
始料未及的是,張大千先生的敦煌之旅歷經(jīng)兩年三個月的時間。由敦煌歸蜀后的甲申(1944年),是張大千先生在青城卜居的最后一年。至此年十月,他結(jié)束青城卜居,最直接的原因是:青城山上清宮畫室的場地相對較小,難以滿足整理敦煌大尺寸壁畫的需求,并且張大千先生開始有考察新疆佛學遺址以及再探敦煌等一系列的新計劃。
張大千先生離開青城山上清宮后,便輾轉(zhuǎn)于成都城郊區(qū)五福村、昭覺寺、金牛壩及郫縣(今成都市郫都區(qū))太和場。甲申后,張大千先生又有三次游歷青城的短暫文旅,最后一次的時間為:戊子中秋(1948年9月17日)前夕。游歸成都后,大千先生所作亦多,青城的佳景勝跡,先生有未至者,不知凡幾,索隱探幽,惟待異日。遺憾的是,這是張大千先生最后一次離開青城,此后他再未能涉足青城山中。
自1938年戊寅秋農(nóng)歷十月下旬到青城卜居,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千先生凡杖屐所及,皆探幽尋勝而情意愈濃,“青城藝緣”也歷經(jīng)了“三夢”而愈加深厚。由其藝緣的時間節(jié)點可見,由最初的邂逅青城—夢青城—歸青城—離青城—復(fù)歸青城—再別青城—夢回青城,形成回環(huán)式反復(fù)蘊積。前夢之歸,置處于國內(nèi)亂世,也終因世亂成行;中則又別,并身入漠北敦煌,見之諸作品中,則時發(fā)“浩然有歸志”與“夢到青城古洞前”的離索感嘆;到又一次的別離青城,以及后來的夢之欲歸,張大千先生已身懸海外,終因種種緣故,未能如愿地回歸到當年卜居的青城山中。
張大千先生最后一次離青城的時間定格于戊子中秋(1948年9月17日)前夕。此后直到晚年,青城的書畫題材與話題談資、以及各種青城文化元素,持續(xù)為張大千藝術(shù)文旅生涯,增添著許多絢爛的色彩。如南國早春的青城自信、得其環(huán)中的老子思想等等,皆深刻地融匯于張大千先生自尊自立自強的藝術(shù)思想之中。
自張大千先生1938年到青城,至1948年最后一次離青城,青城卜居占據(jù)了張大千先生40歲到50歲期間最美的壯年時光。這是一段看似波瀾不驚,實則精彩紛呈的“青城藝緣”。在“青城藝緣”后期,青城山、都江堰每每令張大千先生“時在念中”。無論是身在異鄉(xiāng)的羈旅流離,還是后來定居臺灣,“青城藝緣”都深深根植于張大千的藝術(shù)生命里,滲入他的詩詞、書畫、美食、園林等藝術(shù)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并表現(xiàn)在各類題材的書畫藝術(shù)作品中,如創(chuàng)作于20世紀50年代的《朝陽洞》《玉壘關(guān)》《天師洞》、60年代的《老人村》《索橋》《導江玉壘關(guān)》《青城通景四屏》以及70年代的《伏龍崗》、80年代的《紅葉幽禽》等等。
小 結(jié)
張大千先生1938年5月離開北平,于1938年秋末輾轉(zhuǎn)卜居于青城山上清宮,這是張大千先生畢生藝旅中,別具轉(zhuǎn)折意義的特殊旅程。張大千先生卜居青城山上清宮,前后四年的時間,是其藝術(shù)人生中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自1925年到1983年的“青城藝緣”,更成為張大千先生畢生藝術(shù)文旅中美麗而意蘊幽遠的一道風景;是張大千藝術(shù)特色中,融合開拓的藝術(shù)志向在藝旅生活中的積極實踐。
張大千“青城藝緣”從接觸藝友丁六陽起,開始不斷出現(xiàn)“青城山”相關(guān)的記載,到1938年秋卜居青城山,十年后離開青城山,再到晚年的1982年贈《青城山》書法以及贈青城山傅圓天與彭鶴年道長繪畫作品,終至1983年3月彭鶴年與傅圓天道長聯(lián)名馳電慰問張大千。這一段從1925年到1983年的藝緣,邂逅青城并縈之夢寐,時間跨度近六十年,幾乎與張大千先生畢生藝術(shù)文旅相牽相伴。
張大千先生近六十年的“青城藝緣”,無論是四年的青城卜居,還是七年的青城藝旅,既是對博大青城文明的努力試探,也是對母體文化與自然生活不懈的藝術(shù)探索、學習與思考,表現(xiàn)出他對母體文化真切的熱愛與守護。
了解張大千“青城藝緣”的相關(guān)時間節(jié)點,有助于更好地認知張大千的藝術(shù)人生;充分了解張大千“青城藝緣”的時代背景,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同時期藝術(shù)作品的內(nèi)涵。這也是解讀學習張大千藝術(shù)精神,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四川張大千研究”一般項目(ZDQ2024-4)成果
作者:大風堂再傳弟子、成都都江堰市青城山都江堰景區(qū)管理局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