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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沙海的足跡

2024-10-02 00:00:00任茂谷
綠洲 2024年5期

1949年12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一兵團二軍五師十五團,奉命從阿克蘇日夜兼程,徒步橫穿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創(chuàng)造了史無前例的進軍紀錄。1953年,該部隊30歲以下的官兵編入國防軍,30歲及以上老兵就地轉業(yè),屯田生產。十五團三營發(fā)展為兵團農十四師四十七團,在沙漠腹地,屯墾戍邊。第一代老兵扎根,第二代子女堅守,第三代,第四代……沙海變綠洲。這里的每一寸土地,融入了幾代人的鮮血和汗水。

每一條小路,每一雙腳印,幾乎都有一個故事,我選取了三個故事,試圖把沙海里的足跡連在一起呈現出來。

1949年的進軍

1949年,黃誠和他的戰(zhàn)友們,日夜兼程,穿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進軍和田。這樣的進軍,在黃誠的記憶中,絕對不會被淡忘。

翻開四十七團簡史,黃誠的名字出現在1949年2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統(tǒng)一編制,原西北野戰(zhàn)軍第二縱三五九旅七一九團,改編為第一野戰(zhàn)軍第一兵團第二軍第五師第十五團,蔣玉和任團長,龍炳初任政委,孟梅生任參謀長,黃誠任政治處主任。

井岡山時期創(chuàng)建的中國工農紅軍第六軍團,參加過五次反“圍剿”,走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到達陜北后,編為一二〇師三五九旅。1938年,黃誠16歲,成為三五九旅七一九團的一名戰(zhàn)士,挺進華北開辟敵后抗日根據地,參加“百團大戰(zhàn)”,頻繁戰(zhàn)斗,屢建功勛。1940年,七一九團回師陜甘寧邊區(qū),保衛(wèi)延安,參加南泥灣大生產運動,完成了“南下北返”“中原突圍”等重大作戰(zhàn)任務。

1949年4月,第一野戰(zhàn)軍進軍大西北。5月解放西安,7月扶眉戰(zhàn)役殲滅胡宗南部主力4.3萬余人,8月攻克蘭州,馬步芳部主力4萬余人覆滅。9月24日,解放酒泉,兵臨玉門關,揮師新疆。9月25日,新疆警備司令部通電起義。第一兵團急速進軍,一路改編平暴,接收駐防。六軍到北疆,二軍去南疆,在進軍新疆的行軍序列中,十五團是二軍五師的前衛(wèi),出兵玉門,千里戈壁徒步行軍,歷時48天,11月28日抵達南疆重鎮(zhèn)阿克蘇。

短短100余天,十五團在戰(zhàn)斗中行程萬里,進駐阿克蘇,本該喘口氣,進行必要的休整。

到達阿克蘇的第二天,軍長郭鵬、政委王恩茂來到十五團,下達指示:一定要迅速地進駐和田,制止反革命暴亂。

黃誠由政治部主任接任政委。軍情緊急,歷史的重任落到肩上,十五團刀鋒未收再出發(fā)。

從阿克蘇到和田有三條路可走。一條是沿公路經喀什、莎車至和田;一條是由巴楚沿葉爾羌河到莎車,再到和田;還有一條是沿和田河穿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直插和田。徒步行軍,前兩條路是大道,沿途有人有水,但要多走五六百里路,多用5-8天時間。敵人要暴亂,時間緊急,十五團兵分兩路。團長蔣玉和率80人小分隊乘汽車,經喀什快速趕往和田接防,像一把快刀,扎往敵人的心臟,為大部隊進軍爭取時間。他們要面對的是國民黨軍警特務、極端宗教勢力和民族分裂分子。政委黃誠率1800人,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徒步穿越塔克拉瑪大沙漠。

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動沙漠,維吾爾語意為“進去出不來”。茫茫大漠,隨時可能有吞噬生命的大風暴,或因缺水而干渴致命……這里自古以來是人類無法逾越的死亡禁地。

兩條路都有無法預知的兇險,只要有一方不能按照預定方案執(zhí)行,雙方對接出現差錯,后果將不堪設想。

讀黃誠的回憶錄,這次行軍是一次對靈魂的洗禮。那時,人民解放軍在勝利中前進,理想高于一切,藐視所有困難。

1949年的12月,1800人徒步進入沙漠,之前的萬里進軍,似乎只是這次進軍的前奏與練兵。僅僅五天的準備,營、連、排、班層層動員,把這次進軍看作解放新疆的最后一次“長征”。在阿克蘇得到物資支援,群眾送來駱駝300多峰,馬和毛驢200多匹,大米、白面和馬料十幾萬斤。有經驗的當地青壯年拉駱駝、牽馬、趕毛驢,為部隊運送物資。

12月5日,軍號響起,十五團向沙漠進軍。官兵每人肩負一支步槍或機槍,加上彈藥、鐵鍬、背包,負重數十斤,高唱戰(zhàn)歌走過阿克蘇廣場。

12月7日,部隊踏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進軍中洋溢著樂觀主義精神。每天凌晨三點出發(fā),一個拉著一個。如果被什么絆倒了,站起來迷迷糊糊繼續(xù)走。太陽像火球從沙漠里滾出來時,部隊也活躍起來,講笑話,拉歌子,一天平均走近100里。

沙漠行軍,1800人的龐大隊伍,包括向導和負責管理牲畜的群眾,以及馬匹、駱駝和驢子,水成為生存的關鍵要素。巨大的需求,靠馱帶無法解決,只能就地尋找水源。行軍到第七天,進入沙漠腹地,實在找不到水。炮兵連占到“便宜”,因為炮由馬馱,每人只背一個背包,看到馬要撒尿,拿盆子接上,每人可以分上一小口。步兵連的戰(zhàn)士則不得不喝自己撒的尿。嘴唇干裂,滲出的血珠,舔入解渴……

這一天部隊夜間三點出發(fā),走了12個小時找不到一滴水。戰(zhàn)士們一個個嘴唇干裂,渴得不敢張嘴。有的戰(zhàn)士還得了怪病,身上起小黑疙瘩,皮膚發(fā)青,眼窩深陷,身體撐不住,有幾個人暈倒,處境十分危險。黃誠帶警衛(wèi)員魏建立和向導阿不都大爺去找水。他讓老人細細想,附近哪兒有過水,哪怕是苦水、咸水、臭水。老人記起附近有一個小水潭,到地方下馬一看,原來在河床中間的積水潭,完全干了。阿不都沮喪地坐到地上埋怨自己。魏建立不死心,抓起小鐵鍬往下挖,黃誠幫著挖。誰知越挖沙土越干,越挖越沒希望。

黃誠沉思了一會兒,知道自己不能泄氣,翻身上馬繼續(xù)找,只要見到長草處,遇到干水坑,都要趴下身挖半天。黃昏時,大部隊到了預定的宿營地,他們還在找水。突然發(fā)現遠處有一小塊地方明光閃閃,走近看到一個死水潭,上面結了薄冰。幾個人欣喜若狂跳下馬,阿不都大爺趴下嘗了一口,全是腥臭味。正在絕望時,他們發(fā)現前面有一堆煙火,黃誠想可能是偵察排發(fā)出的信號,趕上前去,得知打前站的戰(zhàn)友找到了水。這一天,全團在進一步退半步的流沙中走了180里。

行軍第十天,大風暴襲來。患有嚴重胃病的一營二連排長李明同志永遠留在了大漠之中。

第十二天,部隊走出沙漠的中心地帶,到了有水的肖爾庫勒。黃誠剛松一口氣,一個衣冠不整,疲憊不堪的人被扶到跟前,一看是跟蔣團長先期到達和田的參謀陳躍儉,喘著粗氣掏出團長的親筆信。

大部隊和沙漠搏斗之時,蔣團長與敵人面對面激烈地戰(zhàn)斗著。偽副專員王肇智、專員安筱山等死硬分子,表面響應起義,背后幾股勢力妄圖殘害這支80人的小隊伍,若事不成,則血洗和田,再逃往國外。

時間就是一切。路程還有400余里,黃誠把老鄉(xiāng)支援的40匹馱馬集中起來,組建了一個加強排,他親自帶隊飛馳和田,目標定為一晝夜趕到。大部隊同時急進,計劃12月19日行軍150里到達伊斯拉木阿瓦提,12月20日急行軍250里趕到和田。

急!急!急!快一步是勝利,慢一步可能是失敗。

加強排帶上干糧,掛上沖鋒槍,騎上有的缺鞍子、有的短嚼子、有的只在馬背上搭條棉被的“赤兔(肚)馬”,飛入黑沉沉的前方,一夜趕到伊斯拉木阿瓦提。稍事休息,吃點干糧,喂了一下馬。還有250里路程,黃誠留下來迎接大部隊,作戰(zhàn)參謀高煥昌率加強排繼續(xù)急進。

次日大部隊到了,黃誠帶一支小分隊在加強排后面輕裝挺進,當天趕到距和田30里的英艾日克。夜幕來臨時,大部隊也趕到相距不遠的阿塔欄桿駐扎下來,以觀動靜。部隊形成有序的戰(zhàn)斗梯隊,給敵人以壓迫之勢。

高煥昌率加強排先繞城跑了三圈,踏起滾滾黃塵,迷惑城里的敵人,讓他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馬,然后威風凜凜進了城。

黃誠晚一天乘夜帶三十人悄悄入城,與分手半個多月的蔣玉和會合。按預定的進軍計劃,不差分毫,圓滿對接。

12月22日清晨,十五團官兵走出“死亡之?!焙?,浩浩蕩蕩開進和田。18個晝夜,1580里行軍,古老的和田城,萬民歡騰。

和田解放后,黃誠先后擔任和田地委書記,和田軍分區(qū)司令員、政委,伊犁州黨委書記等職務。1980年去世,年僅58歲。

母愛的極限

“戈壁母親”有一雙神奇的手,綠洲是她放大的手印,條田、林帶、渠道是她的掌紋。戈壁母親的手,是一雙操持家務的手,也是一雙開荒造田的手,靠著這雙手,家里有了溫馨和笑聲,地里有了麥香和豐收,屯墾事業(yè)興旺發(fā)達……駱駝一樣的母親,戈壁上留下足跡;耕牛一樣的母親,荒原上記下艱辛;大樹一樣的母親,邊陲上扎下深根。

翻開“戈壁母親”張秀英的檔案,一張張發(fā)黃發(fā)脆、規(guī)格不一的紙張,記下她的事跡。

我摘抄了1960年12月28日的一份檔案。

(一)勞動事跡。春播,日點播花生5.3畝,定額為2畝,獲春播特別能手。定苗時,她和男同志張敬喜、李瑞祥等勞動競賽,5人小組每人日均5.7畝,她本人7.28畝,是全隊第二名。中耕和夏收,主動參加只有男同志干的澆水工作,兩天兩夜,澆水130畝,提前一天完成任務。日割麥4.97畝,實現定額497%,獲特等能手。秋收,拾棉花單日紀錄330斤,獲“一等躍進能手”稱號,獲挖花生優(yōu)勝紅旗兩次。一年獲得各項生產能手7次。

(二)領導青年突擊隊工作,一年利用業(yè)余時間組織割青草積肥5萬余斤,打沙棗1萬斤,夏收時該隊15人,人均日割麥2.97畝,獲得場黨委錦旗一面。她是青年中的先進人物,領先帶頭,認種衛(wèi)星田0.7畝,收玉米508斤,額外種地頭、地邊、地梗合計17畝,增加收入。

(三)學習,她1958年是文盲,1960年達到高小程度,督促全班測驗時都達到3分。

(四)她全年勞動日折效,累計完成勞動量按日均勞動定額折算為363%,有高工效能手證30多張。

我用一整天,讀張秀英的先進材料。每年至少一份,個別年份有好幾份。1956年被評選為“自治區(qū)勞?!?,1957年立三等功,還被評選為婦女代表,1958年到北京參加第二次全國青年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大會,榮獲“青年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獎章……2008年,兵團授予她“十大戈壁母親”榮譽稱號。

我心里發(fā)出陣陣驚嘆,一位平常女性,用最簡單的工具,一次次超越體力的極限,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的身高、體重如何,脾氣怎么樣?性格怎么樣?如何對待家庭和子女?那么多的超級能手證書,在那個年代,沒有任何物質獎勵,是什么力量日復一日支撐著她的內心呢?我從各種渠道探訪她的信息。

張秀英1932年生于甘肅張掖,16歲與后勤駱駝隊的軍人黎嘉美結婚,1950年,進疆成為一名隨軍家屬。1955年隨丈夫轉業(yè)到十四師四十七團,由家屬轉為農場職工。

張秀英單純得像一泓泉水,領導讓她做什么,她就快快去做,什么活都搶著干。一整天重體力勞動,晚上回到家胳膊疼,指頭疼,拿酒精擦一擦,睡一覺,早晨起來繼續(xù)干。她當過青年突擊隊長、排長、副連長。1980年退休,退休金59.36元。搬到干休所,大家選她當活動室主任,領導老太太、老頭扭秧歌,編節(jié)目,鍛煉身體,經常去和田市參加演出。

1997年,丈夫去世后,子女們勸她搬到條件較好的城市,她一次次拒絕了,她告訴孩子們:“這塊土地和你們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我親手把它帶大,親眼看著它成長變化,你們的父親在這里,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p>

點點滴滴匯集在一起,張秀英給我的感覺,是一位親切、謙和、特別能忍耐的平凡女性。這片曾經毫無生機的沙海,因為有像張秀英一樣無數母親的孕育,這片土地才煥發(fā)出新的生機。

我采訪張秀英的子女,從他們那里尋找一位母親超凡的力量。

第一個聯系到在墨玉縣工作的小兒子黎洪文,他和愛人胡筱雪來四十七團見我。黎洪文身材微胖,言談間透出寵愛中長大的直率與單純。

我問他母親的身高。胡筱雪說自己一米五八,婆婆比她矮,應該有一米五六。他們翻出手機里“十大戈壁母親”的合影。張秀英上身穿桃紅色襯衫,胸口繡一朵乳白色的茉莉花,下身是一條白褲子。端莊的國字臉,一頭灰白短發(fā),略帶微笑,滿面和善,眼窩有些凹陷,看得出,她年輕時面容姣好。她站在前排,是“十大戈壁母親”中身材最矮小的一位,與檔案里記載的那些驚人的數字,怎么能畫上等號呢?身材高大的不一定能頂天立地,可是如此瘦小的人,就算有一顆智慧的大腦,一雙靈巧的雙手,超人的體力從何而來?我心中的謎團沒有解開,反而越來越大。

我問他母親的工作、個性、對家庭的付出。黎洪文憨笑著回答,他是最小的孩子,小時候上托兒所,5歲上學。每周六接回家,周日送到學校,對母親的印象就是忙。他從小穿得好,吃得好,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胡筱雪說,和婆婆相處好多年,雖然是最小的兒媳,年齡小,身體卻不好。婆婆照顧她,給她做飯,收拾房子,提醒她按時服藥,特別細心。兩個年輕人講不出具體的事例。情急之下,撥通了大哥黎甘泉的電話。

黎甘泉的愛人是上海知青,退休后去了上海與孩子團聚。電話接通后,聊了幾句,他用微信發(fā)來好多照片,還有一篇緬懷母親的短文:

“……舊社會歷經苦難的母親,勇于挑戰(zhàn)極限,常常與身經百戰(zhàn)的老兵們較勁打擂臺,一天翻3畝多地,一般男同志是2.5畝;打埂子定額150弓,她要打到300弓(一弓等于1.667米);推沙包一天30立方米。天天在地里干重體力活,十指伸不直,右手小拇指變形,去世時都是彎的。她在地里加班加點,怕下班晚了餓著我們,提前做些餅子,買些饃饃,放在家里的桌子上,我們回家就可以填肚子。從小到大,衣服都是媽媽做的,她心靈手巧動作快,衛(wèi)生也特別好,做的飯樣樣可口。她經常告誡我們‘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的道理,培養(yǎng)四個子女,各有所成?!?/p>

一位母親勤勞節(jié)儉,心靈手巧,細心周到的形象出現在我眼前。第二天一早,黎甘泉的愛人又發(fā)來一段話:

“我是1966年支邊的上海青年。婆婆對我像女兒,那年頭布料緊張,沒布票別想買到一寸。記得快過春節(jié)了,婆婆把全家的布票拿出來,買布給我做了一套新衣服。格子布中式罩衣,灰色卡其布褲子,特別好看,當時在團里是獨一份。我穿著新衣服過年,外表時尚,心里感動。團場供應的口糧大米很少,婆婆考慮我是上海人,愛吃米飯,平時舍不得吃,省下等我們回家時,專門給我蒸一碗。我捧著飯,一滴滴眼淚流進碗里。我不會做針線活,婆婆手把手地教,直到學會為止……”

婆婆對兒媳掏心掏肺的愛,兒媳對婆婆刻骨銘心的感恩,讓我感到親情的泉水四處蕩漾,在時空里靜靜流淌,仿佛有一雙溫暖的手,撫摸在我的肩上。

回到烏魯木齊,我去拜訪張秀英的次子黎珠江一家。他和愛人退休后,在烏魯木齊和兒子住一起。黎珠江1954年生于皮山,愛人卜玉新生于陜西,1965年跟姨姨進疆,在四十七團四連當衛(wèi)生員。

卜玉新說婆婆干活利落,做飯?zhí)貏e好。手指彎曲,還是左撇子,但揪面片特別快,又薄又勻,湯汆得清亮,特別香,吃了一碗想第二碗,飽了還想吃,經常吃到撐肚子。婆婆做什么事情都會想辦法,生活中處處顯智慧。

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點著煤油燈做針線活,自己糊袼褙,給全家人做布鞋。20世紀70年代家里買了縫紉機,她就給全連隊的人做衣服,身邊經常是一大摞布料。后來縫紉機多起來,她還是幫別人裁剪衣服,做衣服樣子。給孫子黎毅做的海魂衫,鄰居看到都羨慕。

黎珠江說,媽媽給他做了一件皮大衣,羊皮里子,黃色卡其布面子,軍大衣款式。穿到烏魯木齊,卜玉新的姐夫見到很羨慕,回和田后,讓媽媽又做了一件,給姐夫捎到烏魯木齊。

卜玉新說,婆婆熬夜熬壞了眼睛,直到臨走的前幾年,嘴上說做不動了,還是給三個兒媳每人做了一件棉衣。她一直舍不得穿,留作紀念。

張秀英干地里的活,超出常人很多,奧妙究竟在哪里呢?

黎珠江的眼睛紅了。他說媽媽是苦干加巧干,每天比別人去得早,回來晚,是多干好幾個小時熬出來的。

任何事情都有極限。人有體力的極限,肌肉和骨骼磨損有極限,睡眠缺乏有極限……張秀英竟然超越很多的極限。我不明白,但只能承認,是母愛的極限,支撐起她的所有超越。她的聰明,她的忍耐,她的好強,她永無止境的愛,超越了人生平庸,實現了愛的極致。這樣的愛,融化堅冰,化解強硬。柔弱的小草,可以頂起冰封的大地,生長出整個春天,張秀英則像一棵參天大樹。

2014年7月,張秀英被查出肺癌晚期,黎珠江兩口子陪她到烏魯木齊、北戴河、海南旅游。她特別開心,沒有在子女面前表現出痛苦。2015年3月回到和田,最后在和田地區(qū)醫(yī)院去世,享年83歲。

笑聲里閃爍的淚花

老兵鎮(zhèn)的京昆小區(qū),我敲開3號樓1單元301的門,見到72歲的鐘明昌。

聽說我來采訪,站著就聊開了,還是我請他落座。兩人各占茶幾的一邊,在沙發(fā)上坐成很近的夾角。目測他身高一米八以上,講話聲音很高。

他說著笑,笑著說,笑聲里閃爍起瑩瑩淚花。大概是注意到了我對他嘴巴的疑惑。他說牙齒早就掉光了。我問他沒有鑲假牙嗎?他說不用鑲,習慣了,吃肉吃菜都不影響。說著自顧自“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像一些大小不一的石頭,砸得我心里隱隱作痛。

鐘明昌是沙海老兵鐘高的次子,1959年,父親把他和姐姐鐘明英從貴州鳳岡縣接來四十七團,從此再沒有回過老家。

他當時12歲,來到這里,所有的孩子都能上學,他從二年級上到六年級,17歲小學畢業(yè)參加了工作。分到機修連,團里來了東方紅拖拉機,他開了一臺,犁地,拉東西,突突突來,突突突去。他的語氣里充滿自豪。

1966年,團里來了第一臺推土機,他就開上了,真是威風。轟隆轟隆,黃塵滾滾,四十七團所有的沙包,都是他們動力組推平的,白天黑夜干,冬天不休息。機器不停人輪班,除非機器壞了要停下來修理。

他說,沙塵嗆得咳嗽,開推土機時間長了又瞌睡,只有抽煙。剛開始越抽越咳,慢慢上了癮。一天一包,兩包,最后三包都不夠。

他最喜歡勞動競賽,經常是第一名。1976年生病了,氣管炎,特別嚴重。調到軋花廠看動力,還管一連和二連的照明。1978年又回去開推土機。1986年,實在開不動了,轉到機修隊干修理工。最后調到電廠,在配電室當班長。2007年退休。

聽他講自己,像一條沙海里的掘地龍,開一臺推土機,激起滾滾沙塵。轟轟隆隆,一塊條田誕生了;轟轟隆隆,又一塊條田誕生了。從機器上走下來,全身是土,眉毛掛滿土,鼻孔淤滿土,嘴巴里粘滿土。不是土龍是什么?一天當土龍,天天當土龍,當了二十多年土龍,怎么可能不病?他的青春歲月,平展展地躺成一片綠洲,當然值得自豪。

他說,爸爸是木工班長,各個連隊的工具,機關的辦公桌椅,全是木工班八九個人做的,一年四季忙得不得了。木工班離團部幾十米,團長政委和他關系好,經常叫去家里吃飯。團里人都喊他老鐘高!老鐘高!年年先進。他經常當先進,獎狀貼一墻,不像現在得了獎會發(fā)東西。他說自己是共產黨員,不在乎什么東西。

鐘明昌的語氣里,透著以父親為傲。老鐘高人好,領導待他好,所有人待他好,我想還有個原因,對一位勤勤懇懇的老兵,人們的尊敬里,也會有同情的成分吧。

我問他當初母親為什么沒有來?這個問題觸動了他,講話的聲音低沉了許多。

1954年,公家發(fā)函去,讓家屬來新疆。因為路太遠,她媽媽不敢走。1959年,爸爸回去接家屬。大哥有兩個小孩,嫂子身體不好,媽媽要管孫子,不能立即來,就接來了他和姐姐。

過兩年媽媽身體也不好了,沒幾年就去世了。說到這里,他眼里淚花閃閃。

他說來到新疆,爸爸對他特好,但他想家。經???,偷偷地哭,不敢讓爸爸知道。

從貴州遵義鳳岡縣來到四十七團,萬里之遙,深居在沙海里的一個小點。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就算長大成家,遇到過多少事情,問過多少個“怎么辦”,他說不清楚。我看過鐘高的檔案。

生于1911年,7歲放牛,11歲種地,15歲當木匠,20歲賣油,編筐子,25歲重做木活。36歲,做木工活的路上被抓壯丁,在軍隊搞后勤,給衛(wèi)生隊背箱子。當時全家12口,母親、弟弟、妻子、五個子女、長子結婚有兩個孩子。成分中農,有30畝地,房子三間,牛一頭。

一個勤勞持家的手藝人,突然消失了。一大家子,老老少少,慌亂成了什么樣子呢?他一步一步離家而去,心里是怎樣的牽掛?戰(zhàn)爭局勢快速轉變,一個人裹在時代的洪流里,像一片樹葉,一粒沙,命運根本不能自主。一年之間,他從大西南到了大西北。1948年10月,成了解放軍的一員。從玉門關到阿克蘇,徒步穿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進軍和田,成為英雄部隊里的一位功臣。

1949年,他是三營部的炊事員。黃誠政委稱NspHfF4cW7+OLCY1u6NTQA==“火頭軍”為“火車頭”,他們走在行軍序列前面。部隊行軍一天,到晚上宿營,要開水有開水,要洗臉水有洗臉水,洗過了就開飯,吃完飯就睡覺。炊事員刷鍋洗碗收拾停當才能休息。第二天要比其他人早起,忙完一頓早飯,拆鍋扒灶,路上的負擔比別人重。晚上又要先到宿營地壘灶做飯燒水,提前做好一切。1800人成功穿越沙漠,炊事員應當記大功。

三營發(fā)展成了四十七團,成為駐守沙海,平暴維穩(wěn)最牢固的一顆釘子。鐘高榮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兩次。他是木工班長,其實是一位“將軍”,一位統(tǒng)領工具的將軍。在那個憑借體力與沙海肉搏,改造自然的時代,人們手上的工具是多么重要??!木工和鐵匠,是兩路工具方面軍的“司令員”,他們統(tǒng)領木與鐵,讓這兩路工具的軍隊完美結合,交到戰(zhàn)士手上,形成改造自然的戰(zhàn)斗力。他帶領一個班,把一棵失去生命的樹變成大有作為的工具。

鐘高67歲仍在工作,經常加班到深夜兩三點,有時忙得飯都顧不上吃。1985年,74歲才離開木工班,1990年身患癌癥去世。

鐘明昌拿出爸爸的照片。有一張半蹲在地上,修一只膠質車輪,這張照片還保存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和田紀念館的墻上。

鐘明昌的妻子王青也是沙海老兵的第二代,1949年10月生于甘肅平涼,5歲進疆。父親王積才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抵達和田,轉業(yè)成為團場職工,再沒有離開過四十七團,在團里一直趕大車,1991年去世。

王青的記憶里,父親總是早出晚歸,披星戴月。她家兄弟姐妹七個,母親是家屬沒工作,每到下半月,家里揭不開鍋,到處借糧。一家九口人住一間芭子房,門口壘個爐灶做飯。那種房子,蘆葦扎成把子,用木頭穿在一起,糊上泥巴。房頂不結實,不能多糊泥,留下縫隙,刮風進土,下雨流泥。小蟲子小動物是家里的“常住居民”。

鐘明昌說,那種房子其實挺好的,就是容易著火。他家有一年過年正在做紅燒肉,鐵皮煙筒燒紅,把房頂的葦把子燒著了。鄰居們一起救火,拿水澆滅,房頂開個洞,找東西蓋上。肉燒熟了照樣吃。說到這里,他又笑起來。

2012年,他們住進京昆小區(qū)現在這套房子。84.5平方米,花了4.4萬元。搬進了新樓房,過上和城市人一樣的生活,啥也不缺,啥也不少。

兩個孩子,兒子老大,在和田地區(qū)電力公司工作,女兒在喀什工作,孩子們過年時回來一次。

他說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里。再老了,走不動了,就去敬老院。

他們從小離開家鄉(xiāng),在這一片新開拓的土地上,生根發(fā)芽,繁衍后代。父母留在這里,他們也留在這里,這片土地就有了根基。

責任編輯去影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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