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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羚羊吾兒多歷險(xiǎn)記

2024-09-30 00:00:00央吉
西藏文學(xué) 2024年4期

央吉次仁,1980年1月出生于西藏林芝。2002年畢業(yè)于中國傳媒大學(xué)新聞學(xué)專業(yè),2011年獲得吉林大學(xué)管理學(xué)碩士學(xué)位。魯迅文學(xué)院第43屆高研班學(xué)員。出版小說《赤辛梅朵》,兒童故事《沖沖嘎瑪?shù)墓适隆贰,F(xiàn)為西藏自治區(qū)氣象局氣象主播。

一、梅花咒

“嗷——嗚——”

夜幕低垂,羌塘草原升起一輪藍(lán)盈盈的圓月。寒風(fēng)中,那凄厲的哀嚎聲,一聲接一聲,仿佛能刺破長空,仿佛正吮吸著暗夜之力量。

“噓——保持安靜!”旺青族長壓低嗓音:“有時候,最好的防御恰恰是……”

“是保!持!安!靜!”小藏羚羊們歡呼雀躍。

“安靜,就是不再——唉兒①!唉兒!唉兒!”族長的訓(xùn)誡卻又引起了幼羊們的一陣騷動。

“族長爺爺,您能唱首波波達(dá)噶②的歌嗎?”一只幼羊奶聲奶氣地問。

“豎起耳朵!風(fēng)里有你想聽的一切!”年邁的族長厲聲回答。

羊群終于安靜了下來。大家窸窸窣窣地俯臥于淺坑,雄羊們長長的犄角拔地而起,就像一棵棵小樹。

吾兒多一家緊挨著,相互取暖。

“吾兒多,睡前別胡思亂想,就能安心入睡。”阿爸扎西望著兒子,自己卻若有所思。

吾兒多嘟著小嘴,點(diǎn)了點(diǎn)頭。月光下,他棕黃色額頭上,那幾簇打著卷兒的白色絨毛就像夏季草原上盛開的點(diǎn)地梅③。

“滿月……”阿爸扎西的黑臉膛隱沒在了暗夜里。

“阿爸,滿月不好嗎?”茶茶妹妹的聲音清甜,像叮咚的泉水。

吾兒多望向夜空,圓月總讓他想起阿媽瓊——她是那樣喜歡唱波波達(dá)噶的歌謠??!

“噓,安靜睡覺吧!夜晚可不屬于我們!”阿媽卓輕聲說。

阿媽卓說得對,羌塘的夜晚屬于狼、猞猁、雪豹等兇猛的貓科動物。即使是隆冬季節(jié),在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溫和十級狂風(fēng)中,他們會帶著如幽火般的目光,邁著幽靈般的步伐,利用暗夜的遮掩伺機(jī)狩獵,或者僅僅是去巡視一下祖輩們留下的領(lǐng)地——這片古老、蒼茫、神秘的無際荒原。

羌塘,藏語意為“北方空地”,位于中國西藏西北部,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面積最大的草原。這里被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高山環(huán)繞,氣候嚴(yán)酷、人煙罕至,卻是各類野生動物棲息的天堂。和各類高原生靈一樣,藏羚羊世棲于此,高聳入云的雪峰賜予了他們狂野的天性,一望無垠的草原賜予了他們坦蕩的內(nèi)心,隨風(fēng)搖曳的蒿草賜予了他們機(jī)警的個性。為了共同覓食和御敵,藏羚羊族群通常由很多小家庭組成,每一個小家庭由一只雄羊和若干雌羊組成。

吾兒多的阿媽瓊離世早,茶茶的阿媽卓就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兒子。

后半夜,天空陰云密集,狂風(fēng)變成了喃喃低語鉆入吾兒多的耳朵,潛入他的夢中。那是阿媽瓊輕柔的歌聲。

“波波達(dá)噶啦,請您給我一張餅子吃吧,明天我會給您帶回一樣小禮物……”

吾兒多驀地起身,離開了熟睡的羊群。他全然地、奮力地朝北面奔去。

“波波達(dá)噶啦,請您給我一張餅子吃吧,明天我會給您帶回一樣小禮物……”

他跑啊跑,直到歌聲戛然而止,直到一面湖水阻斷了去路。

那是夏日的湖水,湖面碧波蕩漾,湖水折射出氤氳微光;一個個金蘑菇①正從湖畔拔地而起;而湖對岸,阿媽瓊正跪著前肢、側(cè)身望向他。她額上的白色花斑清晰可見。

“阿媽——瓊!”

吾兒多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正當(dāng)他一步步踏進(jìn)湖水時,阿媽瓊卻消失不見了。

突然,天空飄起片片雪花,猶如吾兒多額上的點(diǎn)點(diǎn)梅花斑。

雪花落到湖面上,湖水一寸寸地冰封了;落在湖岸邊,金蘑菇一個個地消失了;落在吾兒多的鼻尖上,吾兒多一點(diǎn)點(diǎn)地清醒了。

“唉兒!”他晃晃腦袋,終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怎么每次都是同樣的地方呢?”

原來,每個月圓之夜,他總這樣夢游,夢里他總能到達(dá)鏡湖邊。鏡湖對岸就是嘎吉村,那是離他們棲息地最近的自然村落,僅有幾戶人家。

吾兒多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鏡湖邊上。他低下頭,觀察著冰面那瘦小的倒影,肚里發(fā)出了“咕嚕咕?!钡穆曧憽?/p>

“吾兒多!”

吾兒多猛抬頭,警覺地循聲望去。

那是茶茶①正朝他奔來。她有纖細(xì)的四肢,深深淺淺的棕黃色體毛。

“茶茶,你怎么來啦?”

“哥……”茶茶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我知道你又會夢游!可,你跑得也太快啦!”

看來,茶茶也知道吾兒多夢游的事情了。

這時,對岸一位鑿冰取水的牧民來到湖邊。他穿著黑氆氌藏袍,盤發(fā)上的英雄結(jié)②露出了紅穗絲。

他一邊從背上卸下水桶,一邊開始吟唱起來。

“天之驕子啊大圣人,請您別再酣睡,快起身,前仇未報(bào)且壯志未酬……”

這是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中的精彩唱段。千百年來,逐水草而居的藏族人將這部偉大的史詩以吟唱的方式帶到天南地北。不要說草原上的牧人,就連空中的飛鷹和湖里的小魚也會哼上兩句。

“請您別再酣睡,快起身,前仇未報(bào)且壯志未酬,請您聚精會神聽我唱……”

吾兒多跟著哼了兩句,那牧民循聲望過來。他彎起食指放入嘴中,大聲吹了聲口哨兒。

“噓——”

響亮的哨聲嚇壞了吾兒多和茶茶,他們轉(zhuǎn)身飛也似的逃跑了。

“茶茶,總有一天我會到村里探個究竟!”

“我們不了解人類,哥哥!”

回到棲息地,迎接吾兒多和茶茶的卻是大家譴責(zé)的目光。旺青族長皺著眉頭、瞇縫著雙眼,嘆了口氣。

兩只小羊怯怯地躲到了阿媽卓身后。

“老族長,他倆還小,我們會嚴(yán)加管教,下不為例啊!”阿媽卓訕訕地笑著說。

“聽說吾兒多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夜游!今天他可以帶走茶茶,下次可能帶走更多孩子!”

旺青族長高聲說話,可仍舊沒能蓋住肚里發(fā)出的“咕嚕”聲。

“吾兒多,你總是一副擔(dān)驚受怕的樣子,夜里出游,白天只知道低頭看螞蟻……有什么心事,你就說出來吧!不然將來怎么能成為黑臉膛勇士?!”

“我,”吾兒多真想把夢游的事說出來,“我在鏡湖邊看到了金蘑菇!”

幼羊們樂得前俯后仰,長老們連連搖頭。

“哎,這孩子!”

“中了咒語!”

“梅花咒!”

羊群里傳來各種議論聲,旺青族長干咳了兩下,示意大家安靜。

“吾兒多,冬天找蘑菇的想法可不明智!好了,大家也餓了,今早的干草被雪水泡軟了,清涼可口,去享受美味的早餐吧!天寒地凍,餓得快??!”老族長捂著空腹走了。

羊群散開了,吾兒多咬著嘴唇,低頭站立著。地上,沒有一只螞蟻可看。

梅花咒?真希望他們繼續(xù)說下去!

“吾兒多哥哥,別聽他們唉兒,唉兒地亂叫!”茶茶突然蹦跳起來,“你看!阿爸帶來了什么!”

不遠(yuǎn)處,前去覓食的阿爸扎西正興奮地朝他們奔來!他嘴里正銜著一串金蘑菇!

“冬天怎么會有金蘑菇?而且還這么多!”吾兒多歪著腦袋望向阿爸扎西。

“傻孩子,這些是夏天曬干的金蘑菇!串在一起,用來冬天享用!肯定是嘎吉村哪個粗心的牧民,騎馬時掉下來的!吾兒多是先知,夢見什么就來什么呢!”

阿媽卓用她的臉蛋蹭了蹭吾兒多的小臉蛋,阿爸扎西將金蘑菇“項(xiàng)鏈”戴在了吾兒多的脖子上。

可就在第二天,吾兒多篤定自己不是什么先知了。他怎么也沒料到,茶茶突然失蹤了!

族群派出黑臉膛勇士向東南西北四方前去搜尋,但沒帶回半點(diǎn)消息。

“吾兒多,聽說茶茶昨晚就睡你旁邊的,你有沒有什么線索?”旺青族長焦急地問。

“今早我去跑操時,茶茶還在熟睡??!”

“你不是從來不跑操嗎?”族長滿臉狐疑。

吾兒多瘦弱,從不喜歡運(yùn)動,他只喜歡看螞蟻。

“是啊,我根本就不想跑操,我是 被……拽出去的!”吾兒多委屈地回答。

“是誰拽你去跑操的?莫非想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誰都知道你寸步不離茶茶的!”

吾兒多將目光投向了拉巴。

這只叫拉巴的幼羊,個頭矮卻很壯實(shí)。吾兒多記得幾天前,拉巴因茶茶在跳蹦蹦舞時踩中了他的蹄子而大發(fā)雷霆。他讓茶茶以后離他遠(yuǎn)遠(yuǎn)兒的。

“冤枉??!老族長!首先,吾兒多不是什么老虎,他頂多是只瘦猴子!”拉巴的話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說正經(jīng)事!”族長的臉更黑了。

“我今早是拽吾兒多起來晨跑來著,因?yàn)槲摇铱匆娝弊由线€剩兩個金蘑菇,其中有一個金蘑菇快掉下來了,我想趁他迷糊跑操時,撿起來吃掉!”拉巴羞紅了臉,“我也……確實(shí)吃到了。”

“咦——”羊群集體發(fā)出了鄙夷聲。

“那個時候,茶茶還在睡覺,對不對?”吾兒多顧不上蘑菇了,他焦急地問。

“是啊,她那時還吹著鼻涕泡泡呢!”拉巴嫌惡地回答。

“說重點(diǎn)!”旺青族長急得直跺腳。

拉巴嘟著嘴,眼睛朝左上方盯了若干秒。很快,他一臉驚恐,尖叫一聲。

“唉兒——絕對是那方臉藏狐干的好事兒!”

方臉藏狐?羊群里怎么還來過狐貍呢?旺青族長退后兩步,雌羊們緊緊地?fù)ё×俗约业暮⒆印?/p>

二、方臉藏狐

“快說!到底是什么樣的狐貍?!”旺青族長厲聲問。

族群里有規(guī)定,羊群要和外族動物保持距離,很明顯茶茶違規(guī)了。

“報(bào)告族長!前天做游戲時,我看到一只方臉藏狐。這些天他總是遠(yuǎn)遠(yuǎn)地窺視我們……”拉巴低頭嘟囔著,“因?yàn)楹苓h(yuǎn),算是安全距離,我就沒向您匯報(bào)。”

“后來呢?”阿媽卓捂著心口問。

“她居然跑去和那狐貍劃拳、玩石子兒,最后我還看到……”

“這樣——還算安全距離?”旺青族長氣得張大了鼻孔。

“茶茶總喜歡說話,什么螞蟻、烏鴉、野驢子……我都習(xí)慣了……遇見冬蟲夏草她都嘰嘰呱呱地說個沒完!”拉巴委屈地縮著肩膀。

“不怪拉巴,怪茶茶總沒有提防之心?。 卑屪繉捨康?。

族長瞥了阿媽卓一眼。

“倘若冬季都這么不太平,那到了艱難的夏季遷徙季,我看你們怎么辦!尤其是雌羊們,要千里迢迢北上啊……唉兒!拉巴,繼續(xù)說!”

“那個大方臉向茶茶揮手道別時,說什么‘我會遵守諾言的!’”

諾言?什么諾言?難道是茶茶請求狐貍帶走她的?不可能??!吾兒多皺著眉頭想。

“狐貍雖不強(qiáng)壯,但很狡猾。老族長,請?jiān)试S我出一次遠(yuǎn)門,我必須找到茶茶!”阿爸扎西俯身請示。

“阿爸!您留下來照顧阿媽吧!我去找茶茶!”吾兒多自告奮勇。

“女兒失蹤了,又怎能失去兒子呢?你留下!我去!”阿爸說。

“我去!”

“我去!”

“我去!”

“我去!”

……

大家的腦袋在吾兒多和阿爸扎西之間搖著撥浪鼓,有兩只雄羊的觸角還“哐啷”地撞在了一起。

“尊敬的族長!親愛的阿爸!”吾兒多努力提高嗓音,“我有……我有先、先知的能力!你們忘、忘記了嗎?”

大家伙兒歪著腦袋望著突然有些口吃的吾兒多。

“唉兒,什么先知?”

“唉兒,吾兒多去找茶茶?”

“唉兒,肯定不行啊!”

正當(dāng)大家“唉兒,唉兒”議論之際,吾兒多早已奔向拉巴所指引的方向。

午后,吾兒多遇到了一只圓滾滾的鼠兔。這只鼠兔翕動著鼻翼,哆哆嗦嗦的。吾兒多一靠近他,他便迅速鉆進(jìn)了洞里。

“您好!鼠兔先生,我叫吾兒多!我的妹妹茶茶失蹤了,您看見她了嗎?”吾兒多在洞口躬身問。

“茶茶?她是否有花花的身體?有小溪一樣動聽的嗓音?”洞里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

“對!對!就是她呢!”吾兒多激動極了,低頭朝洞里望。

鼠兔突然從洞中露出了小腦袋,吾兒多和他大臉對小臉。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得幫我解開一道謎題!這是阿媽留給我的作業(yè)!”

“還要……還要幫你完成作業(yè)?”吾兒多支支吾吾地問。

“是的,是的!”鼠兔蹦出了洞口,“我們都有愛管事的阿媽,你知道的!”

“你,真的很幸福。好吧,是什么作業(yè)?”

“上面是雪山,下面是大海,中間有五個人在跳舞。這是在干什么?”鼠兔用雙手抱住腦袋,“天知道這是在干什么!”

吾兒多急得抓耳撓腮。

“你若猜不中,我就不會告訴你妹妹的去向?!笔笸媒徊骐p臂,抬起下巴。

“有,有啦!”吾兒多驚喜萬分,“是牧民在挼糌粑!挼糌粑呢!”

鼠兔若有所思,隨即露出了笑臉。

“我怎么就沒想到?好吧!和你妹妹一起的,還有一只狐貍。你知道我們不冬眠,不儲藏食物,這大冬天的!又下過雪,害得我很難找到吃的。我正想找點(diǎn)牛糞餅充饑,卻被那個壞狐貍追逐了一陣,幸虧我有很多小地洞可以藏身!”

鼠兔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吱溜吱溜地洗了把臉。

“那只小藏羚羊倒是好心,對我‘唉兒唉兒’地說,他們要趕路,不會傷害我,叫我別害怕。為了報(bào)答她的好心,我提醒她再往南定要小心,過了一片黑湖,可有大片狐貍窩。是的,那股臊氣我現(xiàn)在都能聞到……”

“那她怎么回答的?”

“一嘴蜜,一肚膿①。那狐貍甜言蜜語,而你妹妹是心甘情愿地跟著他的。她說那狐貍答應(yīng)讓她面見狐貍長老,說這位長老能夠幫著解除什么咒語!什么……梅花咒!”

可憐的妹妹!吾兒多羞紅了臉。

“帶花斑的藏羚羊!你自己多小心,草原上不太平!”

鼠兔說完就一骨碌鉆入洞中不見了,吾兒多繼續(xù)朝南疾奔。

傍晚,吾兒多來到一片黑魆魆的湖邊。這湖很大,冬天居然沒冰凍。是往湖的東面、還是西面行進(jìn)呢?吾兒多累了,低頭喝了一口湖水。

“哇——”

湖水也太咸啦!他不得不吐了出來。

“大膽的羚羊!敢來黑湖取水!”

一條裂腹魚游到岸邊,一躍而起,腹部發(fā)出一道耀眼的銀光。

“裂腹魚小姐,我想找我的妹妹,您有看見她嗎?”吾兒多問,“是身體花花的小藏羚羊?!?/p>

“管你妹妹是誰呢!不準(zhǔn)喝我的水!”裂腹魚輕盈地扭動著腰肢。

“你,你也太霸道啦!”吾兒多又氣又想笑,“好了,別生氣了!你有沒有看見我妹妹?”

“那是個傻姑娘,一直跟著一個方臉藏狐!她天真地唱著歌,那個狐貍卻在背后壞笑!”

“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得猜中我的謎語!這是阿媽留下的作業(yè)。”

“阿媽的作業(yè)……你們真幸福,不過……”吾兒多爽快地說,“請快問吧!”

“外面看像頂金帳篷,里面像排滿了書,下面用柱子頂起來?!?/p>

這是什么東西呢?好熟悉、好熟悉呢!

“啊哈!”吾兒多樂了,“就是我的金蘑菇嘍!”

“果真是蘑菇!不過……你喝了我的水,呃,盡管你吐了!可還得賠償!”那條裂腹魚直勾勾地盯著吾兒多脖子上僅剩的金蘑菇,“我從來沒有嘗過蘑菇的味道!”

吾兒多連忙把金蘑菇扔進(jìn)了湖中。裂腹魚歡快地咬住了蘑菇,她邊吃邊嘟囔著,“嗯,一直朝西走,日落前就能到狐貍窩啦!帶花斑的藏羚羊,你自己多小心,最近草原上……總有奇怪的事情發(fā)生!”她打了一個飽嗝,迅速游進(jìn)了湖底。

天色越來越暗,夜的披風(fēng)被大風(fēng)吹得鼓鼓的,正將草原緩緩包裹起來。

吾兒多停在了一條小溪邊。一股濃烈的臊氣襲入吾兒多寬大的鼻孔里。他煽動鼻翼、警覺地豎起耳朵,四下觀望。

突然,一個古怪的家伙從地底下冒了出來!他臉蛋又大又方、幾乎沒有脖子,眼神慵懶、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兒。很快,這樣的小狐貍從洞中出來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吾兒多吃驚地發(fā)現(xiàn),草原上竟然全是狐貍窩!茶茶不會早被他們吃掉了吧?!

“茶,茶茶呢?”吾兒多哆嗦著問。

大方臉緩緩走出洞口,臉上無任何表情。

“伊歐!伊歐!”

他身后那幾只狐貍寶寶也竄出洞口,朝父親撒嬌賣萌。

“交,交出我妹妹!你這個騙子!”吾兒多努力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

“你妹妹是自愿和我來的,說要找狐貍長老幫她解開他哥哥中的咒語,莫非,”大方臉伸了個懶腰,“莫非你就是她那可憐的哥哥?”

“伊歐!老公,你太聰明啦!一箭雙雕?。 鄙砗笠恢荒负偨o大方臉拋來一個媚眼。

“伊歐!阿爸英明!阿爸英明!”小狐貍們嘰嘰喳喳。

眼前這狐貍?cè)赞抢?,雙眼死盯著吾兒多。

“明天我們再找狐貍長老,”他眼睛滴溜一轉(zhuǎn),“這里有很多狐貍,不是都像我這般友好!你妹妹啊,為了保護(hù)她,我們把她藏在洞里啦,走,去陪陪她!”

他漠然地朝洞口走去,吾兒多跟了上去。

吾兒多曾聽阿爸扎西說過狐貍洞就像狐貍心,彎彎曲曲的像個迷宮。

“唉兒!唉兒!”

突然,地底下傳來幾聲悶叫,吾兒多聽出那是茶茶的聲音!果然還活著!他驚喜萬分。

“她就在底下,請——”大方臉伸出短短的前肢,請他入洞。

就在吾兒多俯身入洞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一個洞口被大石頭堵住了!而茶茶的聲音出自那個洞里!

“你,你騙人!”吾兒多退后兩步。

“我們的洞屋,里面都是通的!怎么,不想見妹妹啦?”方臉又打了個哈欠。

“哼!你騙走了茶茶,還想騙我!”

吾兒多繃緊全身肌肉,低下腦袋,將自己小小的犄角朝向狐貍的大方臉。此刻,他真后悔平日沒有參加晨練,沒有練習(xí)各項(xiàng)格斗技能。

方臉狐貍也退后兩步,“咯吱咯吱”地扭動脖頸,咧嘴露出了獠牙。

“她可是為你而來的!”那只母狐貍交叉著雙臂,不耐煩地伸出前肢指著洞口說,“快!快入洞!”。

月光下,那些大大小小的洞口,就像——很多、很多張嘴巴。

“可憐的孩子!”

“吾兒多中了咒語!”

“梅花咒!”

一陣寒風(fēng)吹過,那些如刀片般鋒利的話語從洞口吹了過來。

吾兒多頓時全身癱軟,意志全消。

“撲通!”

他跪下了前肢——這使他想起母親在鏡湖邊的樣子。

那兩只狐貍先是一驚,接著大笑起來。

“唉兒!唉兒!唉兒!”洞內(nèi)的茶茶發(fā)出了焦急的叫聲。

大方臉的表情倏地又變回了面癱樣兒。這陰晴不定的樣子,讓吾兒多更緊張了。

他們緩緩地向他走來,吾兒多閉上了雙眼。

待他再次睜眼時,卻發(fā)現(xiàn)那兩只狐貍不見了。原來,狐爸狐媽以極快的速度返回到了小狐貍們身旁。

“伊歐!伊歐!”小狐貍們將小腦袋鉆入了洞中——三只旱獺和一只猞猁正從不遠(yuǎn)處向他們奔來。

吾兒多也被嚇壞了。不過,他意識到此時正是解救茶茶的好時機(jī)!他俯下身子,用短小的犄角左一下、右一下地?fù)u動大石頭,待脖子發(fā)酸、眼冒金星時,終于將石頭搬開,救出了茶茶!

“唉兒,唉兒……”兩只小羊親密地撕咬著耳朵??纱说夭灰司昧?,夜幕下,一場混戰(zhàn)即將拉開帷幕。

“方臉狐貍!出來!”

“你霸占我們旱獺的家,一次又一次!”

“今天,我們要和你算總賬!”

那三只呆萌的旱獺站立著,沖狐貍一家喊話。

“方臉狐貍!你上次想趁我和棕熊周旋之際,坐收漁翁之利!害我差點(diǎn)死掉!現(xiàn)在棕熊冬眠啦,我看你還能有多大能耐!”那只猞猁邁著輕盈的貓步,耳朵上的兩撮毛聳立著,看來也是不好惹的。

旱獺和猞猁,方臉狐貍的仇敵來了!正當(dāng)吾兒多看得起勁時,茶茶豎起耳朵,警覺地靠近吾兒多。

“哥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兩只小藏羚羊健步如飛,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第二天,當(dāng)啟明星出現(xiàn)在黎明東方時,吾兒多和茶茶終于安全地回到了族群棲息地。

三、斗轉(zhuǎn)星移

“吾兒多!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救出了茶茶?!”老族長用贊許的目光望著吾兒多。

“我遇到了鼠兔先生和裂腹魚小姐,他們都讓我猜謎語,都是阿媽留下的作業(yè)呢!”吾兒多癡癡地笑著,“我猜中了謎底,他們便告訴我狐貍窩的方向。最后終于找到了方臉狐貍,我就……我就……”

吾兒多低下腦袋。草地上,一只螞蟻正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然后呢?”阿爸扎西俯身問。

“然后吾兒多用他鋒利的犄角刺向了方臉狐貍的眼睛。那狐貍大叫‘哎喲喂,我的眼睛!你這乳臭未干的羊羔子!’是不是?吾兒多哥哥!”茶茶向吾兒多眨巴眨巴眼睛。

“哦,對、對的!”吾兒多慌忙回答。此刻,他恨不得變成地上的小螞蟻。

藏羚羊們個個面露驚訝之色。

“我早說過,吾兒多是只獨(dú)一無二的藏羚羊!”阿爸扎西瞟了瞟族群長老們。

“咦,奇怪,狐貍很狡猾的,吾兒多連早操都不出,哪里來的氣力?!”矮小的拉巴從羊群中踮起腳尖問。

“這個嘛,藏狐一般只吃鼠兔這種小動物,有時還吃一些大型動物的尸體,說明他們的能力大體如此,還一天到晚打著哈欠,很懶,”旺青族長晃動腦袋分析道,“冬天,狐貍會把獵物放入洞中貯藏,他們想把茶茶和吾兒多關(guān)在洞中餓死他們!可見他們懶得動用武力,也不擅長武力……所以憑小吾兒多還是有可能應(yīng)付的……”

這番話讓吾兒多更是羞愧難當(dāng)。他對拉巴訕訕一笑,又垂下雙眼。草地上,那只螞蟻朝他擠眉弄眼、扭動屁股,最后馱著食物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這一天過得好漫長,吾兒多總算熬到了夜幕降臨、羊群入睡之時。

“安靜!保持安靜!1、2、3……”旺青組長開始了每晚例行的清點(diǎn)羊數(shù)環(huán)節(jié)。

吾兒多迫不及待地?cái)D到茶茶身邊。

“茶茶,”吾兒多輕聲說,“今天謝謝你解圍。不過,你為什么要撒謊?”

“吾兒多哥哥,不管你在洞口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你能千里迢迢來救我,就已經(jīng)是英雄了!”茶茶長睫毛撲閃著,一滴晶瑩的淚珠鑲嵌其中,“英雄,我哥哥是英雄呢!”

“英雄?!”吾兒多輕聲問。

“對!大英雄!我太傻了,狐貍那輕薄的話我居然信了。我跟著他,一路上,快臭暈了?!辈璨栝W著淚花咯咯地笑了。

“有時候,最好的防御恰恰是——保持安靜!”旺青族長提高了嗓門。

吾兒多和茶茶趕緊將下巴貼向地面。

這一晚,吾兒多難以入眠,茶茶那句“哥哥是英雄”的褒獎,令他心潮澎湃。他想到了英雄格薩爾,耳畔一直回響著那熟悉的唱段。

“魯阿啦塔啦塔拉的咧呀,愿歌曲開始就唱得好,雄獅般的神童格薩爾……

天之驕子啊大圣人,請您別再酣睡,快起身,前仇未報(bào)且壯志未酬……”

從第二天開始,吾兒多正式加入了幼羊們的晨練活動。

吾兒多驚奇地發(fā)現(xiàn),草原的夜晚和清晨雖出于同片天地,但散發(fā)著截然不同的氣息。冬日的清晨,天空時常飄著白雪。在這食物最匱乏的季節(jié),羊群要花大量時間覓食,連晨練時間也被迫成了覓食之旅。他們扒開厚厚的積雪,找干草吃,有時陣風(fēng)會將雪粉吹起、揚(yáng)起薄霧,依稀中依然可見多情的雄羊追逐著雌羊——這最冷的季節(jié)卻是藏羚羊們熱戀的季節(jié)。當(dāng)太陽直射點(diǎn)繼續(xù)北移,陽光帶著微弱的暖意驅(qū)散寒氣時,河湖溪流會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這解凍的聲音引得野驢、野牦牛、鼠兔、盤羊們豎耳聆聽,但很快他們又開始恣意奔跑,全然忘了剛才彼此心領(lǐng)神會的瞬間。再往后,東面那道金光出現(xiàn)得越來越早,凍原融化成溪流淙淙流淌,泥土的氣味越來越濃,昆蟲們也越來越忙乎了。吾兒多喜歡一邊和螞蟻打招呼,一邊辨認(rèn)各種青草,他發(fā)現(xiàn)自己簡直是個吃貨,而看似荒蕪的草原卻已然為生靈們籌備好了一道道豐盛美味的流水宴。

春暖時分,愣頭愣腦的棕熊、旱獺張大鼻孔,哼哼唧唧、慢條斯理地漫步清晨,他們有時呆呆地仰望連綿的雪山,有時興奮地和同胞聊起冬日漫長奇幻的夢境。到了陽春時節(jié),草原上就更熱鬧了,翠綠的苔草、針茅、固沙草……明艷的野菊、綠絨蒿、藏菠蘿花……整個山川河流都蘇醒了。草原上那些數(shù)不清的湖泊,從高處看,就像鑲嵌在草原上的形態(tài)各異的綠松石。在春風(fēng)的吹拂下,碧綠的湖水用細(xì)碎的褶子羞澀地跳起“肚皮舞”,樂得一條條機(jī)靈的魚兒在水中翻騰,而魚兒又引得在空中盤旋的老鷹流著口水,著急地伸縮著爪子。

就這樣,在無數(shù)個清晨和夜晚交替之后,草原最美的季節(jié)即將來臨。當(dāng)然,這也是一個充滿危險(xiǎn)的季節(jié)。

吾兒多長高、長壯實(shí)了些。他頂著纖細(xì)優(yōu)雅的犄角,像風(fēng)一般奔跑。他時常會到鏡湖邊舔一口清涼的湖水喝,并觀察著自己水面的倒影。阿爸扎西說藏羚羊全身覆蓋的細(xì)軟絨毛是為了抵御極端寒冷的天氣……隆起的鼻部、寬闊的鼻腔,還有鼻孔中的囊都有助于他們呼吸到更多的氧氣……兩個幾乎是相反方向的眼睛能讓視野更寬闊……大自然的所有安排似乎都有理可循??伤~頭的白色花斑呢?一陣微風(fēng)吹來,湖水中的倒影消失了。吾兒多快活地朝伙伴們奔去。

吾兒多結(jié)識了很多朋友,有飛禽、走獸和昆蟲。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和吾兒多保持著安全距離,扯著嗓門兒和他談起遙遠(yuǎn)的事物,如遠(yuǎn)古巖畫、象雄遺址、千年冰川……

最令他難忘的是一只的紅嘴山鴉。那天,他停歇在一塊大石頭上,和吾兒多聊起天來。他告訴吾兒多自己的家住在南面高高的懸崖石洞里,說自己去過很多地方,曾英勇地和鷹、隼在空中搏斗過,還饒有興趣地講起了《格薩爾》故事里“霍嶺大戰(zhàn)”的片段。

“啾兒,格薩爾王廣積善事,救藏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在一次賽馬大會上奪冠后,成為嶺國之王,并娶了嶺國最美麗、聰慧的姑娘珠穆為王妃?;魻枃陌讕ね蹩瓷狭酥槟碌拿烂?,就乘格薩爾征討北方魔國之機(jī),發(fā)兵嶺國,俘獲了珠穆。而格薩爾受魔女誘惑,喝了毒酒,失去了記憶,忘記了自己是誰。”

“失去了記憶……”吾兒多喃喃道。

“直到受難的珠穆王妃派出仙鶴,用歌聲幫助格薩爾王恢復(fù)了記憶。蘇醒后的格薩爾,帶領(lǐng)群雄打敗了魔女和霍爾國,挽救了珠穆王妃?!?/p>

“是歌聲……喚起了記憶?”吾兒多問。

“啾兒!是的,是歌聲!”

那只紅嘴山鴉臨行時,充滿儀式感地在吾兒多頭頂飛了三圈。

“祝你好運(yùn)!愿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清醒的!”他大聲說。

“清醒的?”

“啾兒,是的,清醒如草原每一天的清晨!”

吾兒多忘不了紅嘴山鴉那小小的身軀奮力拍打翅膀飛向遠(yuǎn)方的樣子。而在草原與天空交匯處,似乎也有什么在召喚吾兒多。

初夏來臨,陽光和雨露使草原變得更溫暖、濕潤,充滿無限生機(jī)。

小藏羚羊們時常為一簇野菊花、一只旖鳳蝶、一場太陽雨而跳起“蹦蹦舞”;他們喜歡站在溪水中度過炎熱的午后;喜歡和越來越多行駛在公路上的跑步“機(jī)器”賽跑。一次,他們甚至不懼手持相機(jī)的路人,集體橫跨馬路,挨個兒從車頂縱深一跳。吾兒多跳得足足有四米高吧?這引來路人的驚叫。

“我們跑得足夠快、跳得足夠高了!可以護(hù)送阿媽們北遷嗎?”吾兒多問拉巴。

“是的,奔跑和跳躍是必備技能!這兩項(xiàng)你可是幼羊里最厲害的!不過,你可試過用犄角頂石頭?比一比犄角的力量!這一項(xiàng)我可是冠軍。敢不敢比試一下?”

吾兒多一時啞然,他想起曾發(fā)生在狐貍洞口的事情。

“藏羚羊的犄角是一對利劍。當(dāng)一只藏羚羊無法用逃跑解決問題時,就該勇敢舉起他的利劍!”拉巴收起下巴,亮出他的犄角。

“唉兒,那就表演一下嘍!”一只小羊指著湖畔的巨石。

拉巴自信地走了過去,他彎腰、低頭,收起下巴,用犄角輕巧地頂住巨石,找準(zhǔn)角度,猛一發(fā)力,那石頭就被推到了十米外,滾入了湖水中。

羊群發(fā)出了歡呼聲。

吾兒多也學(xué)著拉巴的樣子,試著用犄角將另一塊石頭朝前推……一下、兩下、三下,那石頭就在原地滾來滾去!草地上,一只螞蟻嫌惡地望向吾兒多。

“吾兒多,我們都——要睡著啦!”不知誰說了一句,大家一片嘩然。

拉巴走近吾兒多,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拍了拍吾兒多的肩膀。

“老兄,你得學(xué)會使用犄角!最好的防御,哦,除了保持安靜和逃跑”,他聳了聳肩膀,“就是主動出擊!黑臉膛勇士是擅長使用犄角的!”

拉巴說得對。對于一只英勇的藏羚羊來說,犄角是一對無與倫比的利劍!阿媽瓊下跪,因?yàn)樗龥]有犄角。而他,早晚要長成英勇的黑臉膛勇士,不能輕易跪下!

這時,地上那只螞蟻朝他握拳振臂,吾兒多笑了。

“拉巴,明天起,你能教我用犄角格斗嗎?”

“可以,不過‘買馬要看口齒,交朋友要摸摸心底’①,你得用你的秘密來交換。”拉巴靠近吾兒多的耳朵,“告訴我,你昨晚又去了哪里?”

原來,拉巴是看見了吾兒多夢游的。

昨晚,又是一個月圓之夜。吾兒多聽著波波達(dá)噶的歌謠,再次來到鏡湖邊,看到了阿媽瓊。

“吾兒多,快跑!快跑!”阿媽瓊撕心裂肺地朝他喊。這次他還看見奔跑的羊群,聽到群狼的哀嚎聲,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

那些因過度恐懼和痛苦而失去的記憶,正在夢境里一點(diǎn)點(diǎn)地復(fù)原。

也許夢境在等待合適的時機(jī)告訴我所有的、所有的秘密,吾兒多想。

“活著的每一天,都該是清醒如晨!我會為此努力,拉巴!請你先教我用犄角格斗,待時機(jī)成熟了,我自然會告訴你!”吾兒多爽快地回答。

四、與狼共舞

“吾兒多,等等我!我知道你阿媽和莫拉①的事情!”。

吾兒多放慢步伐,跑出正在晨跑的羊群隊(duì)伍。

“阿媽……還有我的莫拉?”

“是的,”拉巴一臉神秘,“我昨晚聽見的,那時阿爸阿媽正在輕聲聊天,那時一聲聲狼嚎像鬼叫……”

“拉巴,能說重點(diǎn)嗎?”

“唉兒!吾兒多,談話總得帶點(diǎn)氛圍感。我是想說,我阿爸認(rèn)為害死你莫拉和阿媽的很有可能是——”他走近吾兒多,“是狼族呢!”

“狼族?!”

吾兒多想起夢境里那不絕于耳的狼嚎聲。

“對!狼是我們的天敵!很多雌羊會在遷徙途中,在尖叫谷一帶神秘失蹤,那里是最大的狼窩。你的莫拉,哦,她也有梅花斑,聽說是在遷徙路上失蹤的,你的阿媽瓊?cè)ツ晔窃诩饨泄纫粠й櫟摹齻兌际窃谶w徙路上不見了的……不會該輪到你了吧?請?jiān)徫疫@么說!他們總說什么梅花咒!”拉巴嘆了口氣,見吾兒多不語,他鼓了鼓腮幫。

“唉兒!瞧我在說什么,我是想 說……如果你的仇人是狼群,很快就有機(jī)會復(fù)仇的!”

“怎么復(fù)仇?!”

“因?yàn)?,阿媽她們很快遷徙了!我們要護(hù)送她們到尖叫谷,定能見到狼群!我們……或許可以想辦法復(fù)仇!”

也許拉巴說得對,夢境中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線索似乎在告訴吾兒多,所有不幸和遷徙旅途有關(guān),和尖叫谷有關(guān)。吾兒多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謝你,朋友。每個月圓之夜,我都在夢境中重拾我的記憶。那個夢是一段封存起來的記憶!阿媽在提醒我不要忘記!”

“是阿媽瓊?”

“是的,每一個月圓之夜,我都能聽到阿媽瓊的歌謠,受夢境的召喚,我會來到鏡湖邊和她相會……也許你也聽到了這件事情。”

“吾兒多,你可真勇敢!”

“勇敢?”吾兒多搖搖頭。

“是的,真正勇敢的藏羚羊勇于撕開自己的內(nèi)心,往里看!”

“撕開……內(nèi)心?”

“是的。我阿爸說,勇敢不僅是敢于面對敵人,還要敢于面對自己!對了,我親愛的朋友,如果遇到這群險(xiǎn)惡的狼,我們一定協(xié)同作戰(zhàn)!”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吾兒多和拉巴擊蹄為誓。

遠(yuǎn)處,北面那高聳入云的唐古拉山,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銀白色的光芒,吾兒多真希望這道光也能照進(jìn)他黑暗的夢境里。

五月底了,雷雨一場接一場,冬蟲夏草冒出了頭,這是雌羊們要北上遷徙的季節(jié)。

她們將帶著身孕,不辭辛苦地北上前往可可西里卓乃湖①一帶產(chǎn)下幼崽,之后帶上小家伙們重返棲息地,與雄羊群落匯合。對于幼羊、雌羊來說,這是一段非常危險(xiǎn)的旅程。草原上的狼、猞猁、棕熊、雪豹都是藏羚羊的天敵,就連天上飛的鷹、雕也會設(shè)法叼食小藏羚羊。族群的雄羊們會護(hù)送她們至“狼窩”——尖叫谷,之后他們就要返回鏡湖以南的棲息地。

阿媽卓的肚子日漸隆起,而茶茶要隨阿媽卓前往千里之外的卓乃湖。作為有養(yǎng)育之責(zé)的雌性藏羚羊來說,茶茶和所有年輕的雌羊一樣,將在遷徙途中學(xué)會各項(xiàng)生存技能。

“我將看盡雪山、冰川、湖水,前往神秘的‘大產(chǎn)房’,這真是無上的榮耀之旅,吾兒多哥哥!”

茶茶豎著大耳朵,吾兒多真希望她也有一對犄角!

“哦,茶茶,一邊還吹著你的鼻涕泡泡嗎?”拉巴像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過來。

“哼!拉巴②,你可真是顛兒顛兒的狂風(fēng)啊!”茶茶瞪了拉巴一眼,扭頭就跑了。

拉巴伸出舌頭朝茶茶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拉巴,你說我們將護(hù)送雌羊們到尖叫谷?”吾兒多問。

“對,往北走,繞過鏡湖,穿過嘎吉村,就會到達(dá)尖叫谷,那是護(hù)送阿媽們的最后一站,之后雄羊就得返回棲息地。而阿媽們還要走很長、很長的路,最終到達(dá)卓乃湖。我們都是在那里出生的,你可有記憶?”拉巴問。

吾兒多搖搖頭。

“拉巴,你知道我總在月圓之夜夢游,總是來到鏡湖邊,看見我阿媽。你知道我還看到了什么嗎?阿媽說‘吾兒多快跑,快跑’,風(fēng)中是一聲接一聲的狼吼聲,還有血腥味!昨晚我又聽著阿媽的歌謠,來到了鏡湖邊,這次我還看見了……一個黑衣男子!我不知道去年夏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吾兒多眼神慌亂,“但我預(yù)感還會發(fā)生災(zāi)難!”

“太可怕了,吾兒多!阿媽們可馬上要遷徙了?。 崩途o蹙眉頭,但他很快恢復(fù)了樂觀神情,“不過,我相信我們可以通過加強(qiáng)鍛煉,抵御天敵!你想,千百年來,藏羚羊不都在草原上自由地奔跑嗎?”

吾兒多點(diǎn)點(diǎn)頭,咧嘴一笑。

“還有,謝謝你告訴我秘密。吐露秘密后,就是真正的朋友了。吾兒多,如果仇敵是狼群,我們必須協(xié)同作戰(zhàn),他們很狡猾,每年遷徙路上不知有多少小羊落入狼嘴!我們還小,還沒有‘三件套’!”

在藏羚羊群,成年的雄性羚羊必須具備“三件套”:黝黑的臉膛、黑色健美的雙腿、如豎琴般修長尖利的犄角!

吾兒多靈機(jī)一動。他示意拉巴向前快速奔跑。年輕的雄羊也在他們身后追逐著。雨后的草原,散發(fā)著泥土和青草香,到處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水塘。

“夏季的草原最不缺什么?!”

“黃金蘑菇!”一只小羊說。

吾兒多搖頭。

“冬蟲夏草?”另一只小羊說。

吾兒多笑了。

“不,最不缺的是黑泥潭!”

拉巴回答。

吾兒多走進(jìn)泥潭中,一頭扎了進(jìn)去。他抬起頭來,一雙黑眼睛在沾滿黑泥的面膛中閃閃發(fā)亮,他額上的花斑也消失了。

拉巴走進(jìn)泥潭,也學(xué)著吾兒多的樣子,一頭扎了下去!

“唉兒!唉兒!”小羊們笑了。

“這樣,看起來像成年雄羊!從遠(yuǎn)處看,黑色的臉膛也許能起到一點(diǎn)保護(hù)色的作用!”

小羊們不屑地笑了。

“唉兒!我們有父母保護(hù)!”

“唉兒!只要不掉隊(duì),行走在隊(duì)伍中間就是絕對安全的!”

“唉兒!狼其實(shí)沒有他們的叫聲那么可怕!”

小羊們嘰嘰喳喳地說笑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即將面臨的危險(xiǎn)。

吾兒多和拉巴聳聳肩,相視一笑。這對好朋友倒是喜歡彼此現(xiàn)在的樣子。

漫長而艱辛的遷徙終于開始了。

每天都有雌羊從四面八方匯入遷徙隊(duì)伍中,幾十只、上百只、上千只……她們浩浩蕩蕩地朝北行進(jìn),仿佛一條不斷有支流匯入的磅礴大河。

旺青族長帶領(lǐng)大部隊(duì)走出棲息地、繞過鏡湖,穿過了嘎吉村。

這天傍晚,天色逐漸暗沉了下來,灰黑色的積雨云從北面發(fā)展壯大。

“嗷——嗚——”

烏云之下是黑魆魆的山坡,山頂上幾匹碩大的狼來回奔跑著。越往前,狼嚎聲越清晰,小羊們嚇得躲在了阿爸阿媽身后。

“到達(dá)尖叫谷了!此地不宜久留!快速穿越!”族長望著山坡的黑影說。

突然,他警覺地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匹駝背狼正鬼鬼祟祟地尾隨著羊群隊(duì)伍。

“那匹駝背狼是來放哨的,大家加快速度向前!后面的羊群盡快收尾!”族長發(fā)出指令。

此時,天空閃出一道電光。

羊群奔跑著往前沖,地面揚(yáng)起沙塵。那匹駝背狼見狀,也加快了速度。很快,駝背狼追上了羊群隊(duì)伍,他在羊群隊(duì)伍一側(cè)兇猛地用前爪刨起沙土,喉部發(fā)出低吼聲。

“唉兒,唉兒——”

受了驚嚇的幼羊們開始出現(xiàn)混亂的叫喚聲。

“變換隊(duì)形!保護(hù)小羊、雌羊和老者!”

由黑臉膛勇士組成的護(hù)衛(wèi)隊(duì)開始迅速集結(jié)。他們火速沖出外圍,將小羊、雌羊和老者圍成圈,之后迅速轉(zhuǎn)身,犄角向外迎戰(zhàn)!“黑臉膛”的吾兒多和拉巴也打算沖出保護(hù)圈,可是阿爸扎西將他們一把推進(jìn)了保護(hù)圈內(nèi)。

“一匹放哨狼會引來一群士兵狼!”旺青族長高聲說。

天空幾聲悶雷過后,大雨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一只小羊伸長脖子,正在羊群里焦急地尋找阿媽?;艁y中,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阿媽也在保護(hù)圈里,居然兀自從保護(hù)圈里跑了出去。

“唉兒,唉兒……”

那匹駝背狼瞄準(zhǔn)了機(jī)會,朝離群的小羊追去,小羊這才聽見保護(hù)圈里阿媽的叫喚聲。但為時已晚,為了避免被這頭惡狼迎面捕獲,他不敢回頭,只好繼續(xù)朝北奔去。

“快跑??!跑??!”羊群向小羊發(fā)出尖叫聲。

“快跑??!跑啊!”恍惚中,吾兒多似乎聽見了阿媽卓的呼喚。

“嗷——嗚——”

這時從前方山頂上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聲。很快,幾匹士兵狼俯沖了下來,朝小羊迎面奔來!他們個個健壯高大,表情猙獰。

“唉兒,唉兒——”小羊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被雨水打濕的他顯得更加瘦小。

“這是狼慣用的捕獵方法!一只追趕,其余的迎面夾擊!”旺青族長氣憤地說,“年輕的勇士跟我前去營救小羊,其余的留下,保護(hù)部族!”

“唉兒——唉兒——唉兒——”族長發(fā)出了三聲高亢激昂的集結(jié)令!

老族長沖鋒在先,阿爸扎西等幾十只黑臉膛勇士跟隨著,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將小羊納入保護(hù)圈內(nèi),并伸出尖銳的犄角準(zhǔn)備迎戰(zhàn)。

“吾兒多!”拉巴朝吾兒多喊,“你看后面!”

吾兒多往后一瞧,身后居然又出現(xiàn)了七八匹士兵狼,他們火速將羊群大部隊(duì)包圍,并快速朝同一個方向旋轉(zhuǎn)著——這是狼群慣用的迷惑行為。

前方即將展開決斗,而后方狼群也想趁機(jī)發(fā)起圍攻。

“戰(zhàn)斗吧!吾兒多,倘若能存活,我將……”拉巴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混亂的羊群推搡得直不起身。他臉上黑泥已被雨水沖刷了一大半,露出稚嫩的、略顯尷尬的黃褐色小臉。

突然,雨停了,大風(fēng)卻上場了。狼吼聲、羊叫聲、風(fēng)聲混作一團(tuán),在“尖叫谷”回蕩!

羊群被沖散了,狼已混入保護(hù)圈中!如果不能及時集結(jié)成群,每一只落單的孤羊,都有生命危險(xiǎn)!

“跑啊,跑?。 卑尛偟穆曇粼俅斡咳胛醿憾喽淅?。

慌亂中,吾兒多發(fā)現(xiàn)到一匹狼仔已闖入了幼羊內(nèi)部,并朝他齜牙咧嘴。

突然,一陣大風(fēng)將沙粒吹入吾兒多睜大的右眼里。吾兒多睜著左眼、閉著右眼驚恐地倒退著。他幻想過無數(shù)次的,英勇的復(fù)仇場面竟然這般尷尬!恍惚中,他聽到旺青族長和阿爸扎西等雄羊匆匆趕來的步履聲。

“小羊們,快跑!沖出重圍!”老族長發(fā)出了急促的命令。

小羊們聞聲四散奔逃。吾兒多就那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踉蹌著跑了出去。他不敢回頭,一直跑啊跑,跑啊跑,終于逃離了狂風(fēng)暴雨,逃出了尖叫谷……

四周一片寂靜,吾兒多只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可很快,前方傳來了“沙沙”的聲響!風(fēng)中也帶著異樣的氣味!一定是和他一樣慌忙跑出來的藏羚羊!

“唉兒,唉兒……”

吾兒多深情地呼喚著同伴!

可遠(yuǎn)處,跑來的家伙并不是什么藏羚羊!而是那只剛才潛入羊群,想趁機(jī)襲擊他的狼崽!吾兒多心里一緊,他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觀察著前方的風(fēng)吹草動,還好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狼!

很明顯,這匹小狼仔和吾兒多一樣,是和大部隊(duì)走散了。

小狼面目猙獰,沖他低聲嘶吼著。這頭小狼會傷害他嗎?吾兒多嘲笑自己,羌塘草原哪有不吃羊的狼呢?

一顆復(fù)仇的心開始慢慢蘇醒。

“是你們害死了我的阿媽和莫拉①!”他喊道。

小狼仔也不甘示弱,他張開大嘴,騰空撲了過來。吾兒多靈活地側(cè)身一躲,小狼撲了個空。

吾兒多急忙用犄角對準(zhǔn)了小狼,想用犄角抵住小狼的喉部,不料小狼左閃右躲,一時間他們倆像跳著搖擺舞。

“哎呀!”小狼嫌惡地推開吾兒多。他退后兩步,俯身擺出英勇的進(jìn)攻造型,張開大嘴向吾兒多的喉部進(jìn)攻,可也撲空了,只聽得他的上下牙齒“咯吱”的撞擊聲。小狼痛苦地捂住嘴巴。

吾兒多仰頭大笑,不料卻被腳后跟的一塊大石頭絆住,仰面摔了一跤。

“真狼狽,這種戰(zhàn)斗方式……太不優(yōu)雅!”小狼捋了捋頭頂?shù)拿l(fā),傲氣地側(cè)身站立在風(fēng)中。

吾兒多發(fā)現(xiàn)這匹狼仔雖看起來驍勇善戰(zhàn),但其實(shí)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初次應(yīng)戰(zhàn)。

“我會刺穿你的心臟!為我莫拉和阿媽復(fù)仇!”吾兒多重振旗鼓,準(zhǔn)備再來一次回合。

小狼仔卻突然疑惑地望著他。

“白色的花斑?”

吾兒多額頭上的黑泥開始掉落,露出了美麗的白色花斑。

“哼!我很快就成年了!很快,就有黑臉膛了!”吾兒多的臉卻不爭氣地變成了紅色。

“我們沒有傷害你的莫拉和阿媽!”

“草原上沒有不吃羊的狼!”

“我們吃肉,這是迫于生計(jì)!這是偉大的大自然的安排!”小狼抬起尖下巴,細(xì)眼睛仍緊鎖著吾兒多的額頭。

“什么?!大自然的安排?”吾兒多無奈地笑了。

“你的莫拉和阿媽額上是否也有這樣罕見白色花斑?”小狼問。

面部有這樣的特征,被羊群長老認(rèn)定是中了“梅花咒”,而這頭小狼卻對此幸災(zāi)樂禍!

“我們家族是中了咒語!可是冤有頭、債有主,我今天就要為她們復(fù)仇!”

吾兒多趁狼崽不備,再次發(fā)動了進(jìn)攻。他用犄角使勁抵住小狼的腹部。小狼痛苦地沖他吼了一聲。

“哎喲喲,愚蠢的羊羔子!你沒 有……沒有……中什么咒語……”

“不要狡辯!今天取你性命!算是為她們報(bào)仇!讓我們好好較量一番!”

“你別再糾纏我!找真正的仇人去!不是我們害了你阿媽和莫拉……”小狼忍住疼痛說,“你若有此重任,我今天放了你,你也放了我!我聽說最近草原上不太平!還有更強(qiáng)大的對手在等你!你的莫拉和阿媽都有梅花斑!聽說殺害她們的兇手至今還在草原上逍遙!這是在尖叫谷發(fā)生的事情!”

吾兒多緩緩起身,歪著腦袋疑惑地望向小狼仔。

“什么?”吾兒多想起了夢里的黑衣男子。

“我叫珠扎!那段記憶是狼群首領(lǐng),也就是我的阿爸每晚要叮囑我們的!不過,你別指望我知道所有……我只是聽說草原上有一個惡人,他專門追逐藏羚羊,我們的一些同伴也未能幸免,他僅僅是為了,”小狼眼里燃起了怒火,“僅僅是為了取下我們的牙齒!恐怕,不止有花斑的你,所有藏羚羊、所有動物都有危險(xiǎn)降臨!仇人很兇殘,可不是你這樣子就能對付的!”珠扎言語鏗鏘,目光堅(jiān)定。

“他是誰?”吾兒多問。

“我也在找這個人!”

珠扎彎著腰、捂著腹部漸漸走遠(yuǎn)了。

吾兒多累極了,他俯臥在地上,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夢里的情景??蓧艟硾]有再現(xiàn),天與地卻猛烈地旋轉(zhuǎn)起來……

五、漫漫歸途

“樹”!這就是傳說中的“樹”吧?藏北草原可沒有一棵樹。這棵樹不僅高大、枝繁葉茂,還結(jié)著沉甸甸的果實(shí)。吾兒多曾聽得一只老黑頸鶴向他提到過“樹”。說每年深秋和初春,當(dāng)他們南遷北歸時,常把那片黃澄澄或綠油油的樹林當(dāng)路標(biāo),還說每當(dāng)風(fēng)兒掠過樹林時,那美妙的聲音就像沙丘在“沙沙”流動,就像鈴鐺在“叮咚”作響。

風(fēng),可真幸運(yùn),去過天涯海角,見過世間萬物。拉巴的名字就是“風(fēng)”,不知他現(xiàn)在哪里?

吾兒多有些失落,他眨巴眼睛,繼續(xù)觀察起這幅彩畫兒來。這棵參天大樹底下,站著一頭鼻子如棍、耳朵如扇、四肢如柱的大家伙,他正背著一只卷著尾巴的猴子,猴子肩上站著一只大耳朵兔子,兔子腦袋上又立著一只飛鳥。眼前這幅奇異的景象竟然被栩栩如生地繪在了一張藏柜上,多神奇??!

“他們可沒有保持安全距離……”他喃喃自語。

吾兒多將視線轉(zhuǎn)向另一邊,鐵皮爐上的茶壺正“滋滋”地冒著熱氣;陽光透過黑帳篷照射進(jìn)來,光柱里塵埃粒粒可見;那帳篷一角掛著一個舊羊皮包、一頂舊氈帽和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風(fēng)衣。

這是牧人的帳篷,吾兒多警覺地起身。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黑氆氌藏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jìn)來。他身材高大,長著絡(luò)腮胡,膚色黝黑。

吾兒多迅速蹲身藏到藏柜后,小犄角尖卻露了出來。

“小羊羔,你終于醒了!”男人聲音低沉。

見吾兒多躲著不說話,他走出去,抓來一把青草灑在地上。

吾兒多聞著清香味兒,試探性地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青草吃干凈了。等他回過神來,羞得臉頰發(fā)燙。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介紹起自己來。

“我,我叫吾兒多,我們在護(hù)送阿媽們北遷時遇到了狼群圍攻。我跑了出來,和族群走散了,我還遇到了小狼仔攻擊,最后大概是累得暈倒了……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男人先是點(diǎn)頭,之后搖了搖頭。

“不,不!救命恩人?可別這么說,這是上蒼賜予我的機(jī)會!我叫旦巴……”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吾兒多,“你,真像另一只羊?!?/p>

“旦巴大叔!”吾兒多躬身行禮。

“以后,你就住這里吧!外頭,有總打噴嚏的山羊和愛干凈、臭講究的綿羊!你們可以結(jié)伴!”旦巴大叔端起灶上的茶壺斟了一杯清茶,并放入一小塊酥油。

吾兒多低下頭,面露難色。

“謝謝大叔!但,我要盡快回到族群!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萬物生靈都有自己的使命!”旦巴大叔喝了一口熱乎乎的清茶,“不過,你還沒有黑臉膛,要保護(hù)好自己!對了,你的族群在哪里?是不是……”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飄忽不定,“……是不是?是不是在鏡湖南面?”

“是的,大叔您怎么知道?”

旦巴大叔沒有回答,他沉默地望著爐火。許久,他似乎才回過神來。

“對了……別再北上了,你明早可以往南趕,回到棲息地,等你的族群回來吧!這樣,安全些。”

吾兒多點(diǎn)點(diǎn)頭。

“小吾兒多,你想……聽故事嗎?”他饒有興趣地問吾兒多,吾兒多猛點(diǎn)頭。

吾兒多當(dāng)然喜歡聽故事,他永遠(yuǎn)忘不了阿媽瓊給他講故事的那段美妙時光。

“很久、很久以前,一只來自貢布的鳥帶來了一粒種子,路過的小兔子見了,就刨了一個坑種下了這粒種子。這粒種子很快就長成了幼苗。一只在山里玩耍的小猴子見幼苗周圍有雜草,就主動除草,還用樹枝圍起了柵欄。一只大象路過,就幫著用鼻子吸水,給幼苗澆水?!?/p>

“大象?用鼻子吸水?”吾兒多“唉兒,唉兒”地笑著。

“是的,那種動物很高大,他能用鼻子吸水,再噴出水來給大樹澆水呢!”

“大樹?”

“是啊,你一定沒有見過樹吧?這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大樹,你一定無法想象,就像無法想象藏北草原曾經(jīng)是汪洋大海呢!”

“我可聽過大海的聲音!”

“在哪里?”

“您可見過牧女戴的海螺鐲?海螺里就有大海的聲音!”

大叔笑了,他撫摸著自己的絡(luò)腮胡,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

“啊哈,世間萬物都息息相關(guān)?。≡賮碚f故事吧!這棵大樹啊,結(jié)出了很多果子,可是果樹太高了,誰都夠不到呀,于是大象就站在樹底下背著猴子,猴子又托起兔子,兔子身上又站著小鳥,小鳥用尖嘴摘下了一個又一個果子,山林里所有動物都吃到了果子?,F(xiàn)在他們還在摘果子吃哦!”

吾兒多扭頭望著爐火映照下的藏桌。原來,這幾位是在合力摘果子呢!

“這就是我們藏族的‘和睦四瑞圖’,象征著團(tuán)結(jié)和友愛!”大叔若有所思,“動物與動物,包括人與動物都可以交朋友,你說是不是?”

吾兒多點(diǎn)點(diǎn)頭。

“我們是朋友了,除了在牧場放牧,平日我就住在嘎吉村!歡迎你來找我!”說完,旦巴大叔的目光又莫名地變得縹緲起來。

那晚,吾兒多睡得很沉很甜,旦巴大叔的思緒卻越來越沉重。整晚,火星子在他眼里噼啪作響,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

第二天清晨,旦巴大叔喚吾兒多起來,并喂了他很多青草和一些鹽巴。吃飽喝足后,吾兒多精神抖擻地踏上了漫漫歸途。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那時一陣狂風(fēng)揚(yáng)起了沙塵,一輛黑色的舊吉普車朝著與吾兒多朝相反的方向疾馳,車內(nèi)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在沙塵中若隱若現(xiàn)……

在荒涼的草原上行進(jìn)了很多天后,吾兒多終于在一個空氣清涼如水,天空銀河成拱的夜晚,再次遇見了一個牧人。

那個牧人燃起了一堆篝火,正在燒茶取暖。在火光映照下,只見那人生得一張紅撲撲的圓臉,頭發(fā)卷曲,身旁停放著一輛摩托車。

紅臉牧人吃一口糌粑,呷了一口清茶。抬頭間發(fā)現(xiàn)了吾兒多。

“腳步輕得像一陣風(fēng)??!來!來!”他招手讓吾兒多過來。

吾兒多后退了兩步。

紅臉牧人急忙吞下糌粑,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碗,倒入清茶遞到吾兒多面前。

“喝吧,一定渴了!”

吾兒多這才走近牧人,開始低頭飲茶。他喜歡鹽的味道。

在這空曠、黑漆漆的草原上遇到這么一個人,真是不可思議,吾兒多心里嘀咕著。

“你走丟了嗎?可憐的小藏羚羊?你叫什么?”紅臉牧人問。

“吾兒多!”

“哦,拋石器①!好名字!”

牧人咂咂嘴,將木碗放入藏袍里。他仰面躺了下來,望著夜空。繁星發(fā)出閃閃爍爍的微光,就仿佛地上的火星子全都蹦到天上去了。

“您,怎么不回家?”吾兒多謹(jǐn)慎地問。

“哦,我來自嘎吉村,我丟了一頭叫阿托的牦牛,他很倔強(qiáng),總是想逃跑!”牧人嘆了口氣,“他自小是我?guī)Т蟮?,我?dān)心他遇到不測……”牧人望著篝火,“近來羌塘草原不太平,你面膛還不黑,要小心??!”

“嗯,當(dāng)我感到害怕時我就會跑啊跑,我跑得很快,跳得也很高!那您呢?從哪里……借來的勇氣?”他望了望一旁摩托車,“一定是借助這個跑步機(jī)器吧?”

牧人回味著吾兒多的話,爽朗地笑了。

“伶牙俐齒的小羊!勇氣怎么借來的?!恐懼天生來,勇氣后天攢?!?/p>

“恐懼天生來,勇氣后天攢?”吾兒多重復(fù)道。

“誰都知道藏羚羊膽子小極了,不過”牧人盯著吾兒多的額頭,“告訴你個秘密,恐懼就是……哲古秀!”

“哲古秀?!”吾兒多聽說過這種在漆黑的夜里會突然現(xiàn)身的鳥兒。

“是啊,漆黑的夜晚他會緊跟著你,在你耳邊不停地‘咻咻’叫,把你嚇得魂不附體,不知所措?!?/p>

“那怎么辦?”

“朝身后吐口唾沫唄!”他狡黠一笑,“他們就會和唾沫‘咻咻’地糾纏不休啦!好了,睡吧!明早天不亮我還要去找阿托!”

紅臉牧人打了個哈欠,翻身睡著了。他響亮的呼嚕聲就和風(fēng)聲合為一體,就像一首首催眠曲,把吾兒多聽乏了。吾兒多也俯身睡下。

“恐懼就是哲古秀……”他心里念叨著。

“嘎——”

一聲尖利的叫聲驚醒了吾兒多。他急忙起身、四處張望。紅臉膛的牧人早已不見身影。而,在昨天的火堆灰燼處站著一只斑頭雁,他正瞧著吾兒多。

“哦,你額上的花斑讓你美得雌雄莫辨!”斑頭雁似笑非笑。

“紅臉牧人呢?”

“早走了,他要找阿托??!”

“你怎么知道?!”

“偌大的草原上,你不知道的,可我知道的多去了!”

這只斑頭雁飛到天空,高傲地抬起小腦袋,眼珠卻斜向下看他。

“你一只孤羊打算探險(xiǎn)去嗎?”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

吾兒多不理他,朝南奔去,誰知這只斑頭雁用力扇動著翅膀,緊隨著他飛。

“我要去找阿爸,你別跟著我!”

“嘎嘎,藏北草原那么大,你腳下的路正是我旺多要走的!”

“你叫旺多?!”

斑頭雁“嘎嘎”地點(diǎn)頭。

“好吧,我叫吾兒多!既然我們選擇了一樣的路,那么就一起走吧,只是請你安靜點(diǎn)!別像只哲古秀!”

吾兒多孤單的旅途終于有了一個伴侶,但顯然旺多是個話癆。

“嘎嘎,我看你沉默寡言,定是有心事,說出來讓我樂一樂!”

“嘎嘎,你的犄角怎么這么短,倒像一只白屁股①!”

“嘎嘎,你可有相好的對象沒?”

吾兒多加快奔跑速度,想離旺多遠(yuǎn)一點(diǎn),但他總能跟上他;吾兒多停下來休息時,旺多就落在他的背上,還說要替他找跳蚤。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一片凹陷的沙地上。吾兒多跑累了,他想今晚就在此刨坑休息,但附近沒有水源,他感到口干舌燥。

“嘎——”

旺多飛了過來,他落在吾兒多的背上,卻被吾兒多抖落了下來。

“我又累又渴,別站在我背上!對了,你飛到空中找找水吧!”吾兒多說。

“恕我直言,我有點(diǎn)后悔跟著你了,一條小溪都沒有!我飛不動啦!”旺多也俯臥在草地上。

正當(dāng)他倆怒目相對時,一頭野驢倉皇失措地從遠(yuǎn)處奔了過來。

“咴兒,咴兒,你們瞧見一對野驢夫婦了嗎?”小野驢聲音嘶啞短促。

吾兒多和旺多搖搖頭。

“嗚嗚嗚……”小野驢突然哭了起來。

“你怎么啦?小伙伴?”吾兒多問。

“都怪我!”小野驢絕望地望著吾兒多。

“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旺多問。

“你怎么知道?”小驢有大大的雙眼皮,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

“我旺多什么都知道!”

“別傷心,我和你一樣,和族群失散了,但是我相信能找到他們!你也可以!”吾兒多寬慰道。

在羌塘草原上,藏羚羊和藏野驢是好鄰居。吾兒多熟悉野驢的脾氣,他們有些倔強(qiáng),但沒壞心眼。

“哦,謝謝你。我叫頓珠……昨天下午,我們一家人,阿爸走在最前面,我在中間,阿媽在最后。哦,你知道的,這是我們野驢的隊(duì)列。阿媽叮囑我說驢有驢道!還說好奇會害死驢,別貪戀和人類競賽的感覺、別吃美麗的蘑菇……啊此刻想起來,她的話是多么親切啊!”

“我們總是在失去以后才發(fā)現(xiàn)擁有的快樂?!蓖嗾f。

吾兒多默默低下頭,他想起了阿媽瓊。

“最后,你忍不住和人類賽跑起來了?想跑到車子跟前和他們示威?”旺多問。

“?。∧憧烧媛斆?!”頓珠發(fā)出噴鼻聲。

“一輛黑色的舊吉普車正好路過,里面有一個男人,他朝我招手,你知道這是要和我比試一下,我當(dāng)然不能認(rèn)慫!”

吾兒多點(diǎn)點(diǎn)頭,旺多卻搖搖頭。

“我聽到阿爸阿媽在身后喊我停下來,我哪肯停下?你們知道人類總說‘誰誰和驢一樣蠢’,哼!我要讓人類知道我們野驢的厲害,我必須比賽到 底……接著我的阿爸阿媽也追了上來,原來他們自己也想和那輛車賽跑來著,跑得比我快多了……后來,我看不到他們了,卻聽到前方幾聲巨響!”

“巨響?那是什么?”吾兒多問zhr1LMUdV+58rpzJLB2VjA==。

“嗯……是那種天崩地裂的聲音!車子和阿爸、阿媽都消失了!”

“你阿爸阿媽是在保護(hù)你??!我聽說近來草原上總有奇怪的事情發(fā)生……為了安全起見,和我們一起南下吧,問問我阿爸他們有沒有見到你父母!”

“是啊,彼此也有個照應(yīng)!”旺多興奮地說。

“不過,不好意思,先要你照應(yīng)我們了”吾兒多吐了吐舌頭,“我知道野驢可以找到水源!我們已經(jīng)渴得喉嚨要著火啦!”

“哦?這樣啊,看我的!”頓珠終于露出了笑臉。他撐開鼻孔,四處嗅嗅,小跑著。終于,他停在了一處斷水的河灣處。

“瞧!咴兒!”頓珠發(fā)出噴鼻聲,“這里的沙子和礫石比較松散,水源就較淺哦!”

說著,頓珠用前蹄老練地刨起土來。挖得越深,沙土越濕潤。當(dāng)他挖到有自己身高那么深時,地下水就汩汩地冒了出來!

“嘎!嘎!”

“唉兒,唉兒!”

“咴兒,咴兒!”

他們仨興奮地歡呼起來。這地下水甘甜清冽,為他們解去了一路的疲乏。

第二天傍晚,三個伙伴來到一座山坡前。吾兒多發(fā)現(xiàn)前方有動靜。

“噓——”

吾兒多示意旺多和頓珠保持安靜,而他自己則迎著風(fēng),豎著耳朵仔細(xì)聆聽。

“前面有很多動物!”

“我去瞅瞅!”旺多飛過山坡前去偵察。很快,他飛了回來。

“沒事,就是一群野牦牛!”

吾兒多和頓珠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他們排著很奇怪的隊(duì)形!旁邊沒有天敵,卻把一頭呻吟的母牦牛圍了起來!”旺多說。

“終于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了!跟我走!”吾兒多從容地繞過山坡向前走,仿佛根本沒有看見那些牦牛。

“那是母牦牛要生寶寶了!”他壓低聲音說,“我們不理就是!”

“我聽阿爸、阿媽說過,但從沒真正見過這場面!”頓珠說。

只見站在外圍的牦牛們個個鼻孔冒熱氣,一副不好惹的樣子。見他們仨路過,牦牛們依然紋絲不動,表情威嚴(yán)。天性充滿好奇心的頓珠雙腳似乎被粘在地上了,他蹲下來,試圖從高大的牦牛肚皮底下瞅瞅即將臨產(chǎn)的母牦牛。

“走開!”一頭年輕的金絲牦牛突然從隊(duì)列中沖了出來。

“走開!倔驢子!”他朝頓珠喊,“再不走,管你是不是鄰居,我會一腳把你們踢飛!”

“臭,臭牛脾氣上來了!”頓珠嚇壞了,急忙往前奔跑“吾兒多!旺多!你們等等我呀!”

不料,這頭金絲牦牛卻攆了上來。嚇得他們仨只好莫名其妙地奮力朝前狂奔。

“哇,好大的牛脾氣?。 蓖嗾癯岣唢w。

“我們,我們……不會……偷牦牛寶寶噠!”吾兒多回頭氣喘吁吁地解釋。

“我們,我們……可是羌塘草原好鄰居哦!”頓珠回頭擠出了酒窩。

可這頭野牦牛仿佛壓根兒沒聽見,他鼓著眼睛、張大鼻孔,將他們追逐了很久。

“大哥,您回家吧?!寶寶應(yīng)該生完了!”頓珠回頭說。

“是??!您再不回去,我們都要到家啦!”旺多說。

這頭倔牦牛終于減慢速度、停了下來。他喘著粗氣,歪著腦袋望著他們。

“誰,誰追你們了?!”他瞪了他們一眼,“羌塘草原那么大,難道你們走的路竟和我一樣?”

“往南嗎?”吾兒多問。

那牦牛高傲抬起了下巴。

“我們一起走吧……彼此有個照 應(yīng)……”頓珠松了一口氣。

“獨(dú)牛最瘋狂!他肯定不會回答我們?!蓖嘣诳罩修D(zhuǎn)圈圈。

“哼!”金色牦牛發(fā)出噴鼻聲,繼續(xù)朝前小跑著。許久,吾兒多聽到他沉悶地回答。

“阿托!我叫阿托!”

“阿托?!”吾兒多感到一陣驚喜,“我知道你的主人,是嘎吉村的!”

“我的主人?”阿托回過頭問。

“對,紅臉膛牧人,他到處找你,他是個可敬的人呢!”

“不,恰恰相反!”阿托張大鼻孔,“我要盡可能遠(yuǎn)離他!”

吾兒多停下來不解地望著阿托的背影,頓珠和旺多也跟著停了下來。

“那你要去哪里?”他們異口同聲地問。

“看來,我不說,你們就會問我一路!”這頭倔強(qiáng)的牦牛停止了奔跑,他轉(zhuǎn)身抖抖長毛,啃啃一旁的青草。

“沒見我身上的金絲嗎?那是一般的牦牛能擁有的嗎?我阿爸是頭金絲野牦牛!而我的阿媽是牧人扎西的牦牛。阿爸年輕時流浪羌塘草原,忍不住在扎西家的牦牛堆里停留了三天三夜,他愛上我阿媽了?!?/p>

“可是野牦牛永遠(yuǎn)不可能安定下來啊!”吾兒多說。

阿托嘆了口氣,望著遠(yuǎn)方。

“我的阿爸啊,他趁牛群不注意,帶走了阿媽。阿媽惦念扎西的養(yǎng)育之恩,又回來了,可卻已懷上了我!”

原來阿托是紅臉牧人的母牦牛和金絲野牦牛的孩子。阿托說,他出生那天,阿爸從遠(yuǎn)處焦急地望著待產(chǎn)的母親,他無法和其他牦牛一起圍成圈保護(hù)母子倆,更沒法接近他們!他在遠(yuǎn)處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第二年夏天,冬蟲夏草冒出頭時,阿托的父親來看望他們了—他遠(yuǎn)遠(yuǎn)地,每天靜靜地看上幾個小時,之后孤獨(dú)地離開。若是紅臉牧人看見他,定會攆他走,他擔(dān)心野牦牛會拐走自家的牦?!@是所有牧人都擔(dān)心的事情。

“可今年夏天,阿爸一直沒有來 過……”阿托低下頭,“野牦??墒遣菰F王!他一定出事了才沒有能來!我有直覺!今天,我就趁族群母牦牛生寶寶之際,溜了出來!我要找到阿爸!和他一起浪跡天涯!”

“我的阿媽和莫拉也都在遷徙路上失蹤了!我們臉上都有花斑的,族群長老認(rèn)為我們中了‘梅花咒’,我時常做奇怪的夢!”吾兒多嘆了口氣。

“我的阿爸阿媽也失蹤了!”頓珠說。

“為什么草原上總有動物失蹤?”阿托問。

“吾兒多!頓珠!阿托!”旺多神情嚴(yán)肅,“我不能再視而不見了!也許我可以幫助你們!”

吾兒多、頓珠和阿托都圍了上來,他們迫切想知道旺多有什么辦法。

“我認(rèn)識一個人,他走南闖北、閱歷豐富,他一定能幫助你們!”

“他在哪里?”吾兒多問。

“不遠(yuǎn),在措聶村!”

“他叫什么?”

“刀疤男!”

六、刀疤男

“嘎兒!嘎兒!……”

剛到措聶村村口,旺多便迫不及待地朝空中發(fā)出了幾聲尖厲的叫聲。

很快,一輛疾馳而來的摩托車“唰”地停在了他們身旁。這男人戴著黑色墨鏡,穿著黑色皮衣、皮褲,右臉一道傷疤從臉頰延伸到嘴角。

“好久不見啊,旺多!”男人向旺多打招呼,墨鏡后的一雙小眼睛卻盯著吾兒多。

“刀疤哥,您已經(jīng)從北面回來啦?這可真是我們的幸運(yùn)!我們想請您幫幫忙!”旺多飛到刀疤男的頭頂替他遮住烈日。

刀疤男二話不說,調(diào)轉(zhuǎn)車頭,并朝他們揮了揮手。

他們奔跑著跟了上去。和嘎吉村一樣,措聶村也是自然村,這里人口稀少,僅有幾戶人家。摩托車巨大的響聲在空寂的草原上回響著。

刀疤男的院子很大,不過沒有牲畜和畜圈。一間正屋,左右兩邊各是一間緊閉著鐵門的倉房。

“旺多,說!到底什么事情?”刀疤男站在院子中央,摘下墨鏡。他皮膚黝黑、顴骨高聳、嘴唇發(fā)青,而那道醒目的疤痕,使他的面目多了幾分猙獰。

“大哥!我,我們……”旺多突然磕巴起來。

刀疤男從皮衣口袋里取出一支香煙,慢悠悠地點(diǎn)上,深吸一口朝旺多吐煙圈。旺多咳了兩下。

“我們想請您……”旺多幾近耳語。

男人瞇縫著眼睛聽旺多說話,眼睛饒有興趣地盯著吾兒多的額頭。

“哦?你就是吾兒多?”刀疤男問。

“是的!我從雄羊隊(duì)伍里走散了,要盡快找到阿爸他們!還有,頓珠的阿爸阿媽、阿托的阿爸也神秘失蹤了……請您幫助我們……”吾兒多躬身請求。

“哦!你們可找對人了!”

刀疤男將煙頭扔到地上,用力踩滅。

“據(jù)我所知,草原上不太平,尤其是這個季節(jié)!你們膽子太大,居然離開族群跑了出來!這一路你們可遇見了什么人嗎?”刀疤男的小眼睛極其關(guān)切地望著他們。

“我見到了開著黑車子的男人,卻沒看清他的面目……”頓珠說。

“虎斑在外,人斑在內(nèi)①。人,是最難看清的!”刀疤男回答。

“我見到了旦巴大叔和阿托的主人!”吾兒多回答。

“那兩個人,更不能信!”刀疤男走到吾兒多身邊,輕撫他背部的絨毛,“你們的族長難道沒有告誡你們,和異族保持距離嗎?當(dāng)然,除了我。”

吾兒多歪著腦袋,不解地望著刀疤男。

“阿托的主人,自私自利,他不讓阿托見親生父親!而那個旦巴”他冷笑了一下,“你在哪里見他的?”

“他還在夏季牧場,說會回嘎吉村!”吾兒多回答。

“記住!所有想要你性命的人,首先會向你示好!”刀疤男說著,走進(jìn)了正屋。

“他是好人,否則不會救我!”吾兒多朝屋內(nèi)喊。

刀疤男走了出來,手舉著一把獵槍。大家驚得后退兩步。

“這叫欲擒故縱、放長線釣大魚!他有沒有問你族群的棲息地?小子!你們難道就不曾留意身后有人跟蹤?我絕對不讓他們得逞!旺多,帶他們先藏起來!我要出門調(diào)查清楚!”

刀疤男打開了正屋左側(cè)的倉房,旺多領(lǐng)著他們仨進(jìn)了屋。倉房內(nèi)黑魆魆、陰森森的,僅有一個高高的小鐵窗里透進(jìn)幾道光線。屋子中央,放著一個大木箱子。

“吱—呀—”

他們剛一走進(jìn)倉房,那道厚重的鐵門就被快速關(guān)上了。

“好好休息!”刀疤男從外面喊。

“晚飯都沒給我們吃!”頓珠說。

“旺多呢?”阿托問。

“旺多肯定幫忙去了!我們仨,就好好歇息一下!這刀疤男可真颯!”頓珠憨憨地笑著。

“颯是颯,可不知能不能幫我們找到家人!”阿托說著,俯身休息。

吾兒多仍站立著,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吾兒多的心頭。這一路上,難道有人跟蹤他們嗎?旦巴大叔確實(shí)問過他族群的棲息地點(diǎn)呢!這刀疤男到底可不可靠?

“靜下來,保持安靜!有時最好的防御,是保持安靜!”說著,他開始踱來踱去。

“你就是這樣保持的安靜嗎?”頓珠的這句話引得阿托“咴兒咴兒”地笑了。

吾兒多聳了聳肩,俯臥了下來。此刻他真有點(diǎn)想念旺青族長那張嚴(yán)肅的黑臉膛。

月亮升到了高高的鐵窗格里,月光照在吾兒多的額頭上。

頓珠和阿托打著響亮的呼嚕,此起彼伏。連日來的旅程把他們累壞了。

吾兒多睡不著,他望著月亮出神。刀疤男去哪里了?旦巴大叔和紅臉膛牧人呢?雌羊們真的順利北上了?阿爸他們有沒有受到狼群的傷害?還有拉巴最后要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

吾兒多發(fā)現(xiàn),這又是一個月圓之夜。夢境是否會再給他啟示呢?正當(dāng)吾兒多思緒萬分時,窗外突然有黑影閃過!

“誰?”吾兒多仰頭望著小鐵窗。

那黑影緩緩靠近鐵窗。尖耳朵、尖下巴,一雙黃褐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閃爍著。

“吾兒多!你在這?”

“你是誰?”

“我,珠扎!”

“珠扎,可你怎么在這里?”

“找你啊!”

“有什么要緊事嗎?”

“我的手下聽到了斑頭雁旺多和刀疤男的對話……”

“你可知刀疤男到底是什么人?”吾兒多問。

“死到臨頭,你還蒙在鼓里!刀疤男是壞人!”珠扎緊緊抓住鐵窗,“而旺多,是他出賣了你們,將你們騙到了這里!”

見吾兒多愣著不說話,珠扎嘆了口氣。

“我們也有失蹤的狼,我說過這些人”珠扎氣憤地說,“僅僅是為了拔掉我們的牙齒!貪婪的家伙!”

珠扎越說越激動,他的聲音驚醒了頓珠和阿托。他們睜開眼睛,靜靜地聽著珠扎激動的控訴。

“我早和你說過,真正的仇人不是狼族。現(xiàn)在草原上所有的動物要一起找到兇手!你看!這是大家想要齊心協(xié)力抓到兇手的決心!”

珠扎從鐵窗里扔進(jìn)來一張不知從哪里弄到的舊報(bào)紙。借著月光,吾兒多看見這張紙上成千上萬個動物的印記,包括鼠兔先生、大方臉的爪印和裂腹魚小姐的尾印。

“要我怎么幫你,弄你們幾個出去?”

吾兒多突然心生一計(jì)。

“鄰村就是嘎吉村,有一個叫旦巴的大叔!請你連夜報(bào)信,懇請他來幫忙!”

珠扎點(diǎn)點(diǎn)頭。

“還有一名丟失了金絲野牦牛的紅臉膛牧人,請他也來,就說阿托在這里!”

“對對,就說我阿托在這里!”

阿托說著,愧疚地低下了頭。

“好,我今晚就會把你們的口信帶到嘎吉村!”

珠扎消失了,窗格子里只剩下一半的月亮。

“波波達(dá)噶啦,請您給我一張餅子吃吧,明天我會給您帶回一樣小禮物……”

吾兒多輕輕哼了起來。

“哦,吾兒多,圓月確實(shí)像張餅子,不過安靜點(diǎn)吧!我快餓暈了!”阿托捂著肚子說。

“波波達(dá)噶,我不要吃餅子,我要吃草……苔草、燈芯草、灰綠藜、美花草、金露梅、滇紫草、藏菠蘿花……”說著說著,頓珠的口水打濕了脖頸。

七、沙圖什

“吱——”

第二天傍晚,倉房的門被猛地推開了。

刀疤男背著獵槍,得意洋洋地走了進(jìn)來。吾兒多本能地繃緊了小腿肌肉,他朝頓珠和阿托使了個眼色。正當(dāng)大家準(zhǔn)備沖出去時,旦巴大叔走了進(jìn)來,他重重關(guān)上了鐵門。

“你們就不怕吃槍子兒?。 彼曇舸拄?,表情淡漠,全然不像在爐火邊給吾兒多講故事的那個男人。

刀疤男弓腰為旦巴大叔點(diǎn)上了一支煙,之后領(lǐng)著他走到木箱旁,打開了它。屋里頓時散發(fā)出一陣作嘔的氣味兒。

旦巴大叔歪嘴叼煙,斜眼朝箱子里看。他今天沒有穿黑氆氌藏裝,而是一件一件發(fā)白的黑色風(fēng)衣。突然,吾兒多心里一陣發(fā)緊。這件風(fēng)衣不就是那天掛在帳篷里的風(fēng)衣嗎?他怎么沒有早發(fā)現(xiàn)呢?

吾兒多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老哥,您看!狼牙、驢鞭、金絲野牦牛的心臟粉,還有最最寶貴的羊羔皮……沙圖什啊,這可比黃金還要精貴啊!”刀疤男指著箱子,囈語般地說。

“驢鞭?”頓珠歪著腦袋問。

“牦牛心臟粉?”阿托吃驚地后退兩步。

“沙圖什?”吾兒多打了一個寒戰(zhàn)。

“老哥,我一直在找您!能一起做事就太好啦!我正缺人手!”刀疤男一把抓住旦巴大叔的手臂,“看,那只小藏羚羊……”

他將視線轉(zhuǎn)向吾兒多,旦巴大叔卻向他擺了擺手。

“你剛才說……沙圖什?”吾兒多問。

“你有這身絨毛,不會不知道什么是沙圖什吧?!”刀疤男走向吾兒多,他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吾兒多身上打轉(zhuǎn),“沙圖什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啊。在國外,有錢人會像你一樣,把沙圖什披在身上,有了沙圖什就再也不用怕冷啦!又保暖又華貴!”

他轉(zhuǎn)動著自己手指上的金戒指,一雙小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你知道他們通過戒指來鑒別沙圖什的真假嗎?戒指!這東西能輕松地穿過小小的戒指,多么神奇!”

刀疤男笑了,他面部的刀疤瞬間變了形,像一道犀利的閃電。

“藏羚羊的絨毛每年都會自行脫落,商人對外謊稱說他們是收集了藏羚羊蹭灌木叢脫下的絨毛,可這點(diǎn)絨毛哪里夠用啊?沙圖什用的是藏羚羊最柔軟的絨毛制作,這種羊絨非常細(xì),比人的頭發(fā)細(xì)多了!一條披肩就需要三到五只藏羚羊的絨毛……”

一股鉆心的疼痛涌向吾兒多的心窩,他不顧一切地朝刀疤男撞去。可刀疤男也有防備,他麻利地舉起獵槍對準(zhǔn)了吾兒多的眉心!

“小吾兒多,冷靜一點(diǎn)!你太魯莽了,你的好兄弟旺多就識抬舉,他又出門啦……他會帶來更多的動物!放心啦!很快……這里就熱鬧啦!”他迅速給獵槍上了發(fā)子彈。

吾兒多正視著槍口,一步步將刀疤男步步逼到了墻角。

“嗷——嗚——”

不可思議地,倉房里居然傳來了狼嚎聲。

吾兒多望向鐵窗,凝視著藍(lán)色的滿月。月光氤氳朦朧,周圍景致突然急劇地發(fā)生變化……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跪在草原上,在尖叫谷漫天沙塵里絕望地凝望著遠(yuǎn)方……

“吾兒多,快跑!快跑!”他(她)朝遠(yuǎn)處那只幼羊喊。

他們走了過來。

刀疤男舉起獵槍對準(zhǔn)了他(她),那個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男人則冷漠地站在一旁。狼群快速向前方奔跑,尖叫谷里還回蕩著羊群尖叫聲、狼嚎聲……

“大哥,你去抓住那個小的,我來處理這個!”刀疤男說。

黑衣男兇狠的目光逐漸溫?zé)崞饋恚拷ㄋ?/p>

“且慢,兄弟,她這是跪下了嗎?你看!她眉心的花紋多像朵花啊,等等!她在流淚……她這是……這是在做什么?”

黑衣男疑惑地望向刀疤男,刀疤男卻歪嘴笑了。

“她只是一頭畜生!”

一聲劇烈的槍聲響徹山谷,瞬間地動山搖、天昏地暗。緊接著,尖叫谷里狂風(fēng)怒吼,暴雨如注,而那個黑衣男驚恐地站在暴雨中。

遠(yuǎn)處,那只幼羊驚恐地向前奔跑著,他時不時回頭叫喚……

“吾兒多……吾兒多……”

他(她)呼喚著他的名字,溫?zé)岬钠っ粺o情地撕扯著。啊,他終于逃脫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閃過她的嘴角。

“吾兒多……吾兒多……”

那令人憐愛的小身影永遠(yuǎn)定格在了她濕潤的瞳孔里。

“你只是頭畜生!”刀疤男吼道。

藍(lán)月光照得刀疤男那舉著獵槍的手部和猙獰的臉部也變成了淡藍(lán)色,他面部的刀疤更深了,猶如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而一旁身披黑色風(fēng)衣的旦巴大叔則藏在陰影里,沉默不語。

“魔鬼!你們都是魔鬼!”吾兒多沖他們喊。

“兄弟,這羊我見過,可是,就這一只羊做什么沙圖什?”旦巴大叔走了過來,輕輕推開刀疤男的獵槍。

“老哥,北面卓乃湖那一帶,有我的兄弟們!”

吾兒多不由想到了阿媽卓、茶茶等北上的阿媽們,心里一驚。

“老哥,我早就說過,讓你和我們一起干!咱們一起把貨運(yùn)送出去,比你放牧強(qiáng)多了!你能回心轉(zhuǎn)意就好!我有的是辦法!咱們一起發(fā)財(cái)!哦!另一個倉庫里還有那個蠢驢的父母,就知道和車子跑啊跑!”刀疤男又將視線轉(zhuǎn)向阿托“還有,一頭有勇無謀的金絲野牦牛!”

阿托氣憤極了,他正想朝刀疤男頂去,可刀疤男又將槍口指向了他。

“你,就這么點(diǎn)貨?”旦巴大叔問。

刀疤男對著旦巴大叔耳語起來,不時發(fā)出竊笑。

旦巴大叔先是一驚,接著滿意地笑了。他們勾肩搭背,樂呵呵地走出倉庫,關(guān)上了鐵門。

吾兒多、頓珠和阿托轉(zhuǎn)身凝視著身后的大箱子,眼神沉痛,無聲地站立了許久。

“剛才那位,可就是你的旦巴大叔?”頓珠問。

吾兒多失望地點(diǎn)點(diǎn)頭。

“我以為他是好人,是和睦四瑞圖里的大象、猴子、兔子,而旺多,我以為是那只貢布鳥……”

“……如果能將父母找回來,我倒愿意變成紅屁股的猴子!”頓珠沮喪地說,“原來,他們都在隔壁倉房里,我們要救他們出去??!”

“如果能救出阿爸,我也愿意變成紅眼睛的兔子!”阿托痛苦地晃了晃腦袋,“我父親神通廣大,居然也被騙到了這里,可惡!”

“就在剛才,刀疤男舉槍的瞬間,我全部想起來了……”吾兒多望著藍(lán)月,眼里噙滿淚水。

“那年夏天,在卓乃湖邊,阿媽生了我。當(dāng)我們不辭辛苦跨越千山萬水到達(dá)尖叫谷,離棲息地僅一湖之隔時,他們殺害了我的母親。她一直對我喊,跑啊,吾兒多,跑??!恐懼使我失去了記憶。但,每個月圓之夜我都會被阿媽的歌聲喚醒,我會跑到嘎吉村旁的鏡湖邊和阿媽相會,記憶如同碎片般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為我重組,將我喚醒!”吾兒多哽咽道,“阿媽在提醒我危險(xiǎn)仍在!兇手就是刀疤男和旦巴大叔!”

“他們……就是為了沙圖什嗎?”頓珠問。

“是的,阿媽為了保護(hù)我,故意走近他們,她跪在了刀疤男和旦巴大叔面前!跪下,不是因?yàn)榭謶郑〔皇且驗(yàn)闆]有犄角!是因?yàn)閻郏《麄?,他們魔鬼般地撕下了她的皮毛,為了罪惡的沙圖什……”吾兒多失聲痛哭。

頓珠和阿托上前緊緊抱住哭泣的吾兒多。

“讓我們跟著你,一起復(fù)仇!”頓珠說。

“我們快想想計(jì)策吧!”阿托說。

三兄弟正思索著,突然一位不速之客出現(xiàn)在窗口,他用爪子緊緊抓住鐵窗,將扁扁的嘴巴從窗戶里伸進(jìn)來。

“你們,你們還好嗎?”

“滾開!你是個叛徒!”頓珠怒吼。

“你若再靠近我們,別怪我無情!”阿托斜眼不瞧他。

“聽我說,我有隱情。我的妻子很早被刀疤男綁架了,他說要把你們?nèi)齻€騙過來就放我妻子,可他真是個騙子!”旺多嘆了口氣,“金子雖黃,卻會讓人心變黑①,他打算利用我再去欺騙更多的動物!”

“即使是這樣,你也不該欺騙好友!”吾兒多說。

“我實(shí)在沒有辦法,我們斑頭雁這輩子啊,從一而終,從無二心。她若不在,我活著有什么意義??!請你們原諒我做的傻事!我真的錯了!刀疤男簡直是喪心病狂!對了,對面的倉庫里,除了我的妻子,還有頓珠的阿爸阿媽,阿托的阿爸。我和旦巴大叔……”

“別再和我提旦巴大叔!”吾兒多氣得將頭扭向一邊。

“你別誤會他,他今天是為了拿到倉房鑰匙,故意裝出和刀疤男是一伙的樣子……”

“可他和刀疤男殺害了我親愛的阿媽瓊!”

“這個我也聽說了,將來你可以和旦巴大叔當(dāng)面詳談,他已經(jīng)今非昔比。再說,眼下先救出家人要緊!我們是這樣計(jì)劃的……”旺多壓低嗓音,“我們計(jì)劃讓阿托的主人今晚趕緊去縣城報(bào)警,我和旦巴大叔今晚把刀疤男灌醉,之后想辦法放走家人們……如果成功了,我會沖天空叫兩聲‘嘎嘎、嘎嘎’,如果不成,就發(fā)出‘伊嘎、伊嘎’的叫聲!”

“若不成功,你會怎樣呢?”吾兒多問。

“若不成功……大不了直沖云霄,去天堂嘍!”

大家一陣沉默。

“我阿爸、阿媽,可好?”許久,頓珠輕聲問。

“你阿媽受了輕傷,在大家的幫助下已無大礙。他們就擔(dān)心你這個寶貝兒子!”

“我阿爸呢?”阿托低聲問。

“哦,他太帥了,有一會兒他還打算撞倒那個刀疤男,只是刀疤男給他注射了麻醉藥……你放心,他現(xiàn)在清醒 了……只是兩間倉房的鑰匙被刀疤男藏了起來,因?yàn)椤彼麌@了口氣,“你們身后的箱子是罪證,他不會隨身帶著,他只能藏好鑰匙。好了,我走了!”

旺多撲打著翅膀,倉促地飛走了。吾兒多、頓珠和阿托仍望著鐵窗發(fā)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的月亮卻發(fā)出了鵝黃色的柔光。

他們依舊沉痛地圍著木箱,在暗夜里屏息等待著決定命運(yùn)的那刻。

“吾兒多,你說喚醒格薩爾王記憶的,可是歌聲?”頓珠突然問。

“是的?!?/p>

“那你就再唱唱你阿媽的那首波波達(dá)噶的歌吧!”阿托說。

“波波達(dá)噶啦,請您給我一張餅子吃吧,明天我會給您帶回一樣小禮物……”

三兄弟一起輕聲哼唱著。

“嘎嘎——嘎嘎——”

當(dāng)胖乎乎的月亮從窗口消失的時候,他們終于聽到了旺多“動聽”的尖叫聲。

八、槍聲

“別睡啦!快醒醒!”

月亮西沉?xí)r,吾兒多、頓珠、阿托被旺多的翅膀翩醒了。

“輕點(diǎn),刀疤男隨時會醒過來!”旦巴大叔守在門口,謹(jǐn)慎地朝外望。

大家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倉房??僧?dāng)他們一踏進(jìn)院里,刀疤男屋里的燈就亮了,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刀疤男對我還是有戒心?。 ?/p>

旦巴大叔指了指敞開的大門,示意大家繼續(xù)走出去。旺多、阿托、頓珠、吾兒多、旦巴大叔排成一排,踮著腳尖走著。他們前一腳、后一腳的樣子,讓吾兒多突然想到“和睦四瑞圖”里的動物們,畫中的動物是一個背一個,而他們幾個是一個跟一個。

“哐啷!嘩——”院里發(fā)出巨響。

原來,頓珠的屁股撞倒了刀疤男的摩托車,摩托車又打翻了兩個鐵皮水桶,里面的水流了出來。

“誰?!”刀疤男打開窗戶,沖院里大喊。

旦巴大叔示意大家躲在牛糞堆后面。

刀疤男舉著槍,罵罵咧咧地跑了出來。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之際,天空飛來一群黑壓壓的鳥兒。

“咻咻咻——咻咻咻——”

這聲音仿佛是突然貼近耳根的哨聲,刺耳極了。

刀疤男嚇得連忙用槍托撲打著這群突如其來的鳥兒。一只鳥被打出了隊(duì)伍,“咻咻”地落到了頓珠的肩頭。頓珠打了一個激靈,吾兒多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大嘴。

“往身后吐口水!”吾兒多輕聲說。

“嗚,嗚,嗚,你這樣……我怎,怎么吐?把手拿開呀!”頓珠搖著腦袋推開吾兒多的手。

“噓——”旦巴大叔示意他倆小聲點(diǎn)。

“咻咻——咻咻咻——咻!”

院中那群鳥變幻著隊(duì)形,發(fā)出不同頻率的尖叫,仿佛正在發(fā)出一道道神秘的暗語。

“鬼呀,鬼呀!”刀疤男抱著頭,跑回了屋子。

“是哲古秀!別怕!”吾兒多輕聲對大家說。

這群鳥來得快,跑得也快,很快沒了蹤影。刀疤男再也沒有出來,但屋里的燈卻一直亮著。

“我們出去……”旦巴大叔低聲說。

大家按著先前的順序,魚貫而出。

可就在旺多飛出去,阿托打算踏出大門時,院里又發(fā)出了一聲巨響!

“叮鈴哐啷!叮鈴哐啷!”

原來,出門心切的阿托在一扭頭的瞬間,用犄角撞倒了掛著的院墻上的大鐵盆!

刀疤男再次從屋里沖了出來!

“還讓不讓老子睡啦?!”

天已蒙蒙亮了,刀疤男驀地認(rèn)出了旦巴大叔。他突然明白什么似的,舉起槍瞄準(zhǔn)旦巴大叔,自己倒退著朝左側(cè)的倉房奔去。

“呸!”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那間倉庫里的動物早已不見蹤影時,氣得咬牙切齒。他沖到旦巴大叔跟前,使盡渾身力氣用槍托擊打旦巴大叔的肩膀。旦巴大叔痛苦地倒在地上。

吾兒多、頓珠、阿托、旺多攔住了刀疤男。

“你出賣我!灌我酒,偷我倉房鑰匙!放走了所有動物!枉我還記得你是我大哥!”

“放了他們吧!一年前射殺那只雌羊時,我就說過咱們放下屠刀,怎奈你依然執(zhí)迷不悟!酒醉的人可以清醒,迷財(cái)?shù)娜擞肋h(yuǎn)糊涂①!兄弟啊,兄弟啊!”旦巴大叔語重心長地說。

刀疤男酒氣還在,他狂笑不已,在原地踉蹌打轉(zhuǎn)。很快,他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舉槍對準(zhǔn)了旦巴大叔。

“兄弟?!你和這群畜生才是親兄弟!”

他按下了扳機(jī)。一聲巨響,旦巴大叔應(yīng)聲倒下。所幸,在酒醉狀態(tài)下,刀疤男的槍法實(shí)在太差,子彈只是擦傷了旦巴大叔的肩膀。

“你們幾個快走!這人已經(jīng)瘋了!”旦巴大叔忍住疼痛,大聲喊。

可吾兒多、頓珠、阿托、旺多哪里肯走?他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眼前這個惡人,是他們的敵人,也是草原上所有動物的敵人??!

吾兒多和阿托將頭頂?shù)摹伴L劍”和“短刀”對準(zhǔn)了刀疤男,刀疤男閃躲著,準(zhǔn)備再次舉槍?;靵y中子彈從旺多的翅膀尖飛了出去,幾根羽毛飄落了下來。

吾兒多和阿托上前將刀疤男撞倒在地,他的槍也被甩了出去!旦巴大叔趁機(jī)拾起了槍。

阿托喘著粗氣,用健壯的蹄子狠狠踩了刀疤男的腳踝。

“啊——”刀疤男抱著右腳痛苦地fju8RfxE560wP4PAc0iZNSS9noP6Ge9ofsblEpz5jtg=呻吟。

吾兒多俯下身,準(zhǔn)備給他致命一擊。

“不要!”旦巴大叔朝他們擺手,“不要!他喝醉了……法律會制裁他的罪惡!你們快走……”

“旦巴大叔,他喪盡天良!他和那些人殺害了我的莫拉和母親,只因?yàn)槲覀儭蔽醿憾喑聊似蹋爸灰驗(yàn)槲覀兊钠っ苜u好價錢!能做可惡的沙圖什!”

“放了他,吾兒多,以暴制暴,只會留下更多的悲?。 ?/p>

吾兒多和阿托仍死死地摁住地上的醉漢不放。

“放了他,就當(dāng)……”旦巴大叔低下頭,“就當(dāng)放過當(dāng)年滿身罪惡的我……”

吾兒多和阿托這才漸漸松開了刀疤男。刀疤男趁機(jī)拖著受傷的腳跑回了屋子。

“走吧!他沒有槍了,也醉了,暫且放了他。剩下的罪孽,讓法律去嚴(yán)懲!今天,阿托的主人會帶著執(zhí)法人員來,我們走吧!”

當(dāng)大家扶著旦巴大叔走到村口時,見刀疤男的屋頂冒著滾滾濃煙。

“糟糕!我怎么沒有想到!”旦巴大叔很快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吾兒多、阿托、頓珠,你們?nèi)齻€快回去將倉庫里的箱子拖出來!我和旺多請村里人幫忙救火!”

“是誰放的火?”旺多飛到空中觀察火勢。

“為了毀壞證據(jù)!刀疤男燒掉了倉庫!這樣法律無法給他定罪!那些是他們交易的罪證!”

證據(jù)?是??!那些箱子是滿滿的罪證啊!吾兒多望著熊熊燃燒的烈火,心急如焚。

“格薩爾王夢醒發(fā)戰(zhàn)令,諸將領(lǐng)率重兵快出兵……勇士們都聞訊匯至……文臣武將義憤填膺、精神抖擻、各就各位、整裝待發(fā)……”

“走!我們?nèi)ケW∽C據(jù)!”

吾兒多帶著頓珠、阿托不顧一切沖向村莊,沖向大院、沖向火海……

此時,一輛黑色舊吉普車從刀疤男家駛出,朝北疾馳。吾兒多心里一緊,加快了步伐。

旦巴大叔和旺多挨家挨戶地敲門,請村民們幫著滅火。驚醒的牧民藏袍腰帶都沒系好就開始參與滅火。可草原上,各家的水都來自河湖水,這一桶接一桶的水真是杯水車薪??!如果此時再刮點(diǎn)風(fēng),別說贓物,可能還會殃及村民的房屋,甚至引起草原大火?。?/p>

“情況不好!我們讓吾兒多他們逃出來吧!”旦巴大叔改變了主意。

旺多點(diǎn)點(diǎn)頭,領(lǐng)著旦巴大叔奮力朝火海里奔去。可惜,一切太晚了,房屋已被燒成灰燼,熊熊火舌逼得他們只好不斷后退。

旦巴大叔皺著眉頭,懊悔地拍打著自己的前額。

旺多是個飛行高手,他用力扇動翅膀,飛上高處、又降到低處,尋找著伙伴們的身影。

“嘎兒!嘎兒!”他突然發(fā)出喜悅的尖叫聲。

旦巴大叔跟著旺多,繞過火海,朝不遠(yuǎn)處一面破舊的土墻奔去。

吾兒多、頓珠和阿托正站在一面破墻后,氣喘吁吁地圍著保護(hù)那箱子!原來,他們在火海中利用全身氣力將那箱子一點(diǎn)點(diǎn)地推出了倉房,并將箱子安置在了這面殘?jiān)珨啾诤螅?/p>

“我看見刀疤男開車……向北跑了!”吾兒多著急地說。

旦巴大叔一邊望向北方,一邊望著眼前的大火,焦急萬分。

可這時,牧民們卻意外地發(fā)出了歡呼聲。

原來,天空早已集聚的雨云,不早不晚,就在此刻擠出了寶貴的雨水。村民們有的雙手合掌祈禱,有的含淚歡呼著,這澆滅烈火的雨水,可真是天賜的。

“火很快就會滅的,罪證也保存了下來……不過現(xiàn)在,他開車跑了!會和可可西里的盜獵分子匯合,我們一定要及時阻止!”旦巴大叔說。

吾兒多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頓珠,你快去找你阿爸阿媽吧!他們一定想你了!還有阿托……我見過你的主人,他是個慷慨坦蕩的人,將他鄭重地介紹給你的阿爸吧!”

“那你呢?”頓珠和阿托異口同聲。

“我叫吾兒多,那是阿媽取的名字。阿媽一定是希望我能像牧人的拋石器拋出的石子兒一樣,又快、又準(zhǔn)、又有力量吧!”

吾兒多挺胸昂頭,表情堅(jiān)毅。此時他面部已是深黑色,這使得白色的花斑更加清晰,而頭上的犄角又長又尖利,上面突起著十多個環(huán)棱狀!

“一定將他繩之以法!”

吾兒多眼神堅(jiān)定,向大家深鞠一躬,向北奔去。

傍晚,途經(jīng)族群棲息地,吾兒多意外地遇到了歸來的雄羊隊(duì)伍!吾兒多驚喜萬分!

見到吾兒多安然無恙,大家紛紛“唉兒,唉兒”地用臉蛋摩挲他的臉蛋,還圍著他跳起了蹦蹦舞!

旺青族長、阿爸扎西,拉巴,包括被駝背狼追趕的小羊……他們都在,一個都不少。只是,年幼的雄羊們個子都長高了!面膛更黑了!

“那天,尖叫谷出現(xiàn)了狂風(fēng)暴雨,隨后還下起了大冰雹,這反倒使得我們和狼族避免了一場血戰(zhàn)。狼群退去,我們不放心,就繼續(xù)北上護(hù)送了雌羊們一段路程!”旺青族長說。

吾兒多欣慰地點(diǎn)點(diǎn)頭。

“族長、阿爸,你們聽我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梅花咒的秘密。現(xiàn)在要去抓捕殺害莫拉、阿媽和很多動物的兇手!我有使命沒有完成,暫時不能和你們在一起回去。否則,草原上還會有更多動物受傷害!”

“我們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了!我們在路上遇見了他,那時他正擺弄車子,看來車子壞了。我們想圍攻他!他的腳受了傷,但他有槍!為了保護(hù)羊群不受傷害,我們只能選擇迅速離開?!蓖嘧彘L說。

“可,你們怎么知道是他?”吾兒多問。

“哦,吾兒多,有一個叫珠扎的狼仔說那個壞人臉上有一道像閃電一樣傷疤!”一旁的拉巴搶著回答。

“嗯,異族朋友,吾兒多,下不為例啊!”旺青族長捻著胡子、微笑著說,“對了,得知你的英勇行為,我們族群長老們,一致推選你當(dāng)我的接班人,我也老啦……不過,不知吾兒多可否愿意?”

一旁的族群長老們紛紛點(diǎn)頭,有的還為他伸出大拇指。

吾兒多受寵若驚,他鄭重地向旺青族長和長老們深鞠一躬。

“孩子,這可是無上榮幸啊!你現(xiàn)在已是黑面膛勇士了!阿爸相信你!去!完成你的使命!”阿爸扎西拍了拍吾兒多的肩膀。

“吾兒多,路上小心!”拉巴說。

“對了,那一日,就在尖叫谷分別的時刻,你本要對我說什么?”

拉巴走近吾兒多,耳語起來。

“我是想說……如果決斗中沒有戰(zhàn)死,明年我將迎娶茶茶!”

“可老兄,茶茶她,喜歡你嗎?”吾兒多說完尷尬地吐了吐舌頭。

“老兄,你不懂,有時彼此討厭……那就是很喜歡對方的感覺喲?!崩偷哪?biāo)查g變得黑紅黑紅。

太陽落山后,吾兒多到達(dá)了尖叫谷。

黑暗中,一雙雙黃褐色的眼睛出現(xiàn)在了吾兒多面前。不覺間,十來只士兵狼開始圍著吾兒多旋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

“我……叫吾兒多……”

先前的急速奔跑和此刻的突然圍攻,使吾兒多感到頭昏腦漲,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且慢!”忽聽一聲令下,群狼停止了旋轉(zhuǎn),一匹年輕的狼快步走到狼群中心。

“你們暫且退下!他是我的朋友!”珠扎擺擺手,所有士兵狼都俯身退下了。狼群有著嚴(yán)格的等級制度,很明顯,珠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狼王了!

“吾兒多,請起身……你怎么只身出門,不知道危險(xiǎn)?”珠扎上前關(guān)切地問。

“我正在追趕刀疤男!”吾兒多焦急地說,“讓我繼續(xù)追吧,不然他要是又上了另一輛車,就追不上了。他會北上,和他的團(tuán)伙干更多壞事!”

“吾兒多,那日我在窗口邊說過,狼是有血性的,復(fù)仇是我們的天性。他也是我們的敵人。你回去吧!”

“難道?”

“是的,我們已經(jīng)抓住他了!”

“把他交給我!”

珠扎搖了搖頭。

“你必須交給我,珠扎!”

“我們必須親自處理!就在今晚!你放心!回去吧!你的復(fù)仇任務(wù)也算完成了!”珠扎傲然轉(zhuǎn)身。

“珠扎!”吾兒多上前一步,“你只抓住了他,但可知他還有團(tuán)隊(duì)?還會有更多人來取狼牙!而我們,我們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在可可西里,仍然無法逃脫一代又一代的厄運(yùn)!必須讓他接受法律審問,讓人類幫助我們抓住更多的團(tuán)伙,將他們連根鏟除!”

珠扎若有所思。

“人類……可信嗎?”

吾兒多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你是我的好友,現(xiàn)在也是狼群首領(lǐng)。尊敬的狼王珠扎,請你相信我!我向你承諾一定會把他交給人類,將他繩之以法,把他的團(tuán)隊(duì)一網(wǎng)打盡!這樣,羌塘草原才能真正實(shí)現(xiàn)太平?。 蔽醿憾鄳┣械赝樵?,“這事關(guān)乎羌塘草原所有生靈的命運(yùn)??!”

珠扎垂下雙眼,思索了一會兒。

“嗷——嗚——”

他猛地朝狼群長嚎一聲,狼群一遍遍地跟著叫喚。

很快,幾匹身材高大的狼從上坡上走了下來,他們押送著一瘸一拐的刀疤男。刀疤男頭發(fā)凌亂、雙腿發(fā)顫,一副心驚膽戰(zhàn)的樣子。

“小吾兒多,好吾兒多,帶我走吧!只要不在這狼窩就行!”刀疤男朝他似笑非笑地說。

“好!我珠扎接受你吾兒多的建議。不過……這些是我的狼武士,讓我的狼武士護(hù)送你!這人可不老實(shí)!”珠扎說。

吾兒多謝過珠扎,和三匹狼武士一起,押著瑟瑟發(fā)抖的刀疤男向南面趕去。

這大概是史上,狼族和羊族展開的第一次合作吧!珠扎健步跑上山頂,俯瞰著星空下寂靜的尖叫谷。許久,他將目光從吾兒多的背影轉(zhuǎn)向如鉤的玄月。

月光如洗,萬籟俱靜,珠扎仰天長嘯一聲。

九、英雄傳說

“你能和狼仔合作,一起押送刀疤男!真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呢!說,誰給你的勇氣呀?”紅臉膛牧人俯身問吾兒多。

“哲古秀!”

牧人會意地笑了。

“小藏羚羊,你叫什么?”一位執(zhí)法人員拍了拍吾兒多的背。

“吾兒多!”

“好名字!以后草原上哪里有不太平,請你將拋石器對準(zhǔn)哪里,就像我們執(zhí)法人員一樣保護(hù)好草原!也感謝你的朋友,頓珠、阿托和旺多!”

那三位出生入死的朋友連忙搖搖腦袋,憨憨地笑了。

執(zhí)法人員帶走了刀疤男和他那箱罪證。旦巴大叔說刀疤男還涉及更多的犯罪,在他的招供下,北面已有一伙盜獵團(tuán)伙被及時逮捕。

“不知道阿媽卓和茶茶她們怎么樣?”

“放心吧,這伙人還沒有得逞就被抓住了!之前,確實(shí)有很多藏羚羊慘遭殺害……”旦巴大叔嘆了口氣。

大家沉默了。

一陣陣斜風(fēng)吹來,細(xì)雨開始密密麻麻地灑向碧綠的草原,遠(yuǎn)處的地平線和山脈瞬間被雨霧所籠罩。大伙兒舒爽地站立在細(xì)雨中,仿佛洗了一身澡。

雨停了,草葉間的雨滴粒粒分明、晶瑩剔透,遠(yuǎn)處連綿雪山泛著美麗的銀光,萬物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很快,一道絢麗的彩虹架在了天地之間。

“嘎嘎,我要帶著我的愛妻回藏北色林錯①了,”旺多打破了沉默,“我會永遠(yuǎn)記得大家!吾兒多,我也會唱波波達(dá)噶的歌了,我會唱給我的孩子們聽!次仁②!”

“咴兒,我和阿爸阿媽要回到驢群,”頓珠一臉幸福地站在父母中間,“這是我第一次只身出門,要謝謝吾兒多教會我勇敢??謶志拖裾芄判悖〈稳?!”

“哞哞,我要和阿爸回到野牦牛群,我的主人說給我自由!”阿托充滿感激地望著紅臉膛牧人,“對了,吾兒多,謝謝你教會暴躁的我學(xué)會冷靜!有時候,最好的防御恰恰是保持冷靜!次仁!”

大家依依惜別,只剩下吾兒多和旦巴大叔了。旦巴大叔緩緩走到吾兒多跟前,蹲下身子,凝視著吾兒多的雙眼。

“我雖沒有殺過一只藏羚羊,但是我協(xié)助過他們,給他們開車送貨,雖然只有那一次,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 重……那次在尖叫谷遇見你的母親”旦巴大叔哽咽道,“她多美啊,尤其是額頭的花斑,她靜靜地走向我……為了保護(hù)你,她居然跪了下來………”

吾兒多的淚水從黑色面膛上滾落。

“我當(dāng)時被驚到了!一只羊怎么會跪下來求情呢?之前我聽人說過,可那時我根本不信……藏北草原上真有這樣的故事,關(guān)于藏羚羊‘跪拜’的故事。說一只藏羚羊朝一個獵人跪下了,獵人還是射殺了她,之后發(fā)現(xiàn)她肚子里居然懷有孩子!母親下跪從來不是因?yàn)樽陨砜謶?,是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種看似柔弱,卻無比勇敢的行為!遇到你母親后,我相信了那個故事。我動了惻隱之心,可……依然沒能留住她……”旦巴大叔痛苦地低下頭。

“旦巴大叔,您也幫助了我們?!蔽醿憾噍p柔地說。

“我永遠(yuǎn)忘不了你阿媽跪下的瞬間,她在流淚……她在乞求我們放下槍,乞求我們放了你……后來,我一直做噩夢……每當(dāng)下雨的夜里,我總能夢見她含淚的雙眼,我感到深深的恐懼,恐懼就像哲古秀的叫聲在我耳畔回響,我希望能結(jié)束這個噩夢了……”

“您也做那樣的夢?您一定和我一樣,孤獨(dú)了很久?!蔽醿憾鄬⑿∧樂旁诘┌痛笫宓氖中?,摩挲著。

“再也不會有噩夢了!吾兒多!”

“再也不會有噩夢了!旦巴大叔!”吾兒多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一出生,她一邊舔舐我,一邊鼓勵我盡快站起來,她喜歡聞我身上的氣味兒,說我的氣味兒是獨(dú)一無二的。喝了她的乳汁后,我見風(fēng)就長,灰褐色的皮毛很快變成棕黃色……她還會找金蘑菇給我吃,夜晚給我講故事,‘哦啰啰①’地唱波波達(dá)噶的歌謠哄我入睡,還說阿爸他們在等待我們回來……我記得她說過世間所有的生靈,不分族群的,都有不滅的緣——雖然我那時全都聽不懂?!?/p>

“所有生靈都有不滅的緣!我們的命運(yùn)是捆在一起的!祈禱世間,不再有殺戮……”旦巴大叔合掌祈禱,“對了,吾兒多,我已經(jīng)是一名野保員②了,歡迎你常來嘎吉村找我!我還會給你講更多有意思的故事給你聽哦!”

“太好了!我很快也會成為族群護(hù)衛(wèi)隊(duì)的勇士了!將來,”吾兒多挺起胸膛,“我會成為族長!”

旦巴大叔豎起大拇指,爽朗地笑了,他緊緊擁抱吾兒多,將他黝黑的面部深埋在吾兒多背部柔軟的絨毛里許久。之后,他依依不舍地拍拍吾兒多的肩膀,起身策馬而去。

吾兒多目送旦巴大叔,直到他走進(jìn)了那道彩虹橋中。

夏末初秋的一個傍晚,當(dāng)牧草泛黃、草葉結(jié)霜時,南歸的雌羊們浩浩蕩蕩地從北方回到了族群的懷抱。

阿媽們帶回來了許多新生的寶寶,這些小藏羚羊們將是族群血脈的延續(xù),盡管此時這些小家伙嘰嘰喳喳、奶聲奶氣,見到自己阿爸的黑臉膛就嚇得躲到了阿媽身后。

阿媽卓身后也站著一個還沒有長出犄角的小弟弟。

“吾兒多哥哥,我們聽說你抓捕壞人的故事!你可真是黑臉膛勇士,是英雄!”

不一會兒的功夫,這只小藏羚羊就“唉兒,唉兒”地跟在吾兒多身后,成了他的小跟屁蟲。

茶茶長大了,可見誰還是喜歡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她告訴吾兒多有關(guān)遷徙的歷險(xiǎn)故事,而拉巴可真是“一陣風(fēng)”,他“呼”地跑到茶茶身邊,安靜地聽著她清泉般的聲音。

夜晚,萬籟俱靜,和風(fēng)喣喣。旺青族長走出羊群,跳上高高的巖石,他充滿敬意地望向北方連綿的山脈。

“古有格薩爾,今有索南達(dá)杰①……”

年邁的族長眼含熱淚,緩緩低下頭,莊嚴(yán)地向北行禮致敬。

“在可可西里,一個叫做索南達(dá)杰的人,為了保護(hù)藏羚羊,壯烈犧牲了,我們要永遠(yuǎn)記住這位英雄、這位恩人……”

羊群靜默下來,他們集體面向北方,跪下前肢默默地行跪拜禮……

夜深了,東面升起一輪皎潔的圓月。

在如水般的月光下,藏羚羊們棲息在草原深處,像藏北星羅棋布的湖泊,像夜空閃爍的繁星。

軟風(fēng)中,傳來了阿媽們輕柔的歌聲——那是波波達(dá)噶的歌謠。

“波波達(dá)噶啦,請您給我一張餅子吃吧,明天我會給您帶回一樣小禮物……”

“阿媽,我明天帶什么小禮物可好?”一只幼羊奶聲奶氣地問。

“哦啰啰,就送一個甜蜜無憂的夢吧!”阿媽說。

編輯導(dǎo)語:本文從藏羚羊吾兒多的角度講述了草原上的生靈與偷獵者以及他們各自之間的故事。隨著吾兒多生命體驗(yàn)的增多,人性的復(fù)雜也漸漸浮出水面。語言童真有趣,故事寓意深刻,是一篇不錯的兒童文學(xué)。

責(zé)任編輯:索朗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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